第八回 白痴(5)

這日午後,丁當和石破天拆了一會擒拿手,臉頰暈紅,她打了個呵欠,說道:「八月天時,還這麼熱!」坐在石破天身邊,指着長江中並排而遊動的兩隻水鳥,說道:「天哥,你瞧這對夫妻水鳥在江中游來游去,何等逍遙快樂,若是一箭把雄鳥射死了,雌鳥孤苦伶仃的,豈不可憐?」石破天道:「我以前在山裡打獵、射鳥的時候,倒也沒想到它是雌是雄,依你這麼說,我以後只揀雌鳥來射吧!」丁當嘆了口氣,心道:「我這石郎畢竟痴痴呆呆。」 又打個呵欠,斜身依着石破天,將頭靠在他肩上,合上了眼。

石破天道:「叮叮噹噹,你倦了嗎?我扶你到船艙里睡,好不好?」丁當迷迷糊糊的道:「不,我就愛這麼睡。」石破天不便拂她之意,便任由她以自己左肩為枕,只聽得她氣息悠長,越睡越沉,一頭秀髮擦在自己左頰之上,微感麻癢,卻也是說不出的舒服。

突然之間,一縷極細微的聲音鑽入了自己左耳,輕如蜂鳴,幾不可辨:「我跟你說話,你只聽着,不可點頭,更不可說話,臉上也不可露出半點驚奇的神氣。你最好閉上眼睛,假裝睡着,再發出一些鼾聲,以便遮掩我的話聲。」

石破天大感奇怪,還道她是在說夢話,斜眼看去,但見她長長的睫毛覆蓋雙眼,突擊間左眼張開,向他霎了兩下,隨即又閉上了。石破天當前即省悟:「原來她要跟我說說幾句秘密話兒,不讓爺爺聽見。」於是也打了個呵欠,說道:「好倦!」合上了眼睛。

丁當心下暗喜:「天哥畢竟不是白痴,一點便透,要他裝睡,他便裝得真像。」又低聲道:「爺爺說你武功低微,又是個白痴,不配做他的孫女婿兒。十天的期限,明天便到,他定要將你殺死。咱們又找不着白萬劍,就算找到了,你也打他不過。唯一的法子,只有咱夫婦倆脫身逃走,躲到深山之中,讓爺爺找你不到。」

石破天心道:「好端端地,爺爺怎麼會殺我,叮叮噹噹究竟是個小孩子,將爺爺的笑話也當了真,不過她說咱兩個躲到深山之中,讓爺爺找不到,那倒好玩得很。」他一生之中,都是二人共處深山,自覺那是自然不過的生涯,這些日子來遇到的事無不令他茫然失措,實深盼得能回歸深山,想到此後相伴的竟是個美麗可愛的叮叮噹噹,不由得大是興奮。

丁當又道:「咱兩個若是上岸逃走,定給爺爺追到,無論如何是逃不了的。你記好了,今晚三更時分,我突然抱住爺爺,哭叫道:『爺爺,你饒了石郎,別殺他,別殺他!』你便立刻搶進艙來,右手使『虎爪手』,抓住爺爺的背心正中,左手使『玉女拈針』拿住他後腰。記着,聽到我叫『別殺他』,你可得趕快動手,是『虎爪手』和『玉女拈針』。爺爺被我抱住雙臂,一時不能分手抵擋,你內力很強,這麼一拿,爺爺便不能動了。」

石破天心道:「叮叮噹噹真是頑皮,叫我幫忙,開爺爺這樣一個大玩笑,卻不知爺爺會不會生氣?也罷,她既愛鬧着玩,我順着她意思行事便了。想來倒是有趣得緊。」

丁當又低聲道:「這一抓一拿,可跟我二人生死攸關。你用左手摸一下我背心的『靈台穴』,那『虎爪手』該當抓在這裡。」石破天仍是閉着眼睛,慢慢提起左手,在丁當『靈台穴』上輕輕撫摸一下。丁當道:「是啦,黑暗之中出手要快,認穴要准,我拚命抱住爺爺,只能挨得一霎時間,只要他一驚覺,立時便能將我摔開,那時你萬難抓得到他了。你再輕輕碰我後腰的『懸樞穴』,且看對是不對。那『玉女拈針』這一招,只用大拇指和食指兩根中指,勁力要從指尖直透穴道。」

石破天左手緩緩移下,以兩根手指在他後腰『懸樞穴』上輕輕搔爬了一下,他這時自是絲毫沒有使勁,不料丁當是黃花閨女,份外怕癢,給他在後腰上這麼輕輕一搔,忍不住格的一聲笑了出來,笑喝:「你胡鬧!」石破天哈哈大笑。丁當也伸手去他肋下呵癢。兩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團,把裝睡之事全然置之腦後。

這日黃昏時分,老梢公將船泊在江邊的一個小市鎮旁,上岸去沽酒買菜。丁當道:「天哥,咱們也上岸去走走。」石破天道:「甚好!」丁當攜了他手,上岸閒行。

那小市鎮只不過八九十家人家,倒有十來家是魚行。兩人行到市梢,眼看身旁無人。石破天道:「爺爺在船艙中睡覺,咱們這麼拔足便走,豈不就逃走了?」他只盼儘早與丁當躲入深山。丁當搖頭道:「那有這麼容易?就是讓咱們逃出十里二十里,他一樣也能追上。」

忽聽得背後一人粗聲道:「不錯,你便是逃出一千里,一萬里,咱們一樣也能追上。」

石破天和丁當回過頭來,只見兩名漢子從一棵大樹後轉了出來,向着二人獰笑。石破天識得這兩人便是雪山派中的呼延萬善和聞萬夫,不由得一怔,心下暗暗驚懼。

原來雪山派兩名弟子在長江中發現了石破天的蹤跡,上船動手,其一身受重傷。白萬劍得報,分遣眾師弟水陸兩路追尋。呼延萬善和聞萬夫這一撥乘馬溯江向西追來,竟在這小鎮上和石破天相遇。呼延萬善為人持重,心想自己二人未必是這姓石小子的對手,正想依着白師兄的囑咐發射沖天火箭傳訊,不料聞萬夫忍耐不住,登時叫了出來。

丁當也是一驚:「這二人是雪山派弟子,不知白萬劍是否便在左近?倘若那姓白的也趕了來,爺爺逼着石郎和他動手,那可糟了。」向二人橫了一眼,啐道:「我們自己說話,誰要你們插口?天哥,咱們回船去。」石破天也是心存怯意,點了點頭,兩人轉身便走。

聞萬夫向來便瞧不起這師侄,心想:「王萬仞王師哥、張萬風張師弟兩人都折在這小子手下,也不知他二人怎麼搞的。這小子要是當真武功高強,怎麼會一招之間便給白師哥擒了來?我今日將他擒了去,那可是大功一件,從此在本門中出人頭地。」當即喝道:「往那裡走?姓石的小子,乖乖跟我走吧!」口中叱喝,左手便向石破天肩頭抓來。

石破天側身避過,使出丁當所教的擒拿手法,橫臂格開來招。聞萬夫一抓不中,飛腳便向石破天小腹上踢去。

這一腳如何拆解,石破天卻沒學過。他這半天中,心頭反來覆去的便是想着『虎爪手』 和『玉女拈針』兩招,危急之際,所想起的也只這兩招。但聞萬夫和他相對而立,這兩招攻人後心的手法卻全然用不上,這時他也顧不得合式不合式,拔步便搶向對方身後。他內功深厚,轉側便捷無比,這麼一奔,便已將聞萬夫那一足避過,同時右手『虎爪手』抓他『靈台穴』,左手『玉女拈針』拿他『懸樞穴』,內力到處,聞萬夫微一痙攣,便即萎倒。

呼延萬善正欲上前夾攻,突見石破天已拿住師弟要穴,情急之下不及抽劍,揮拳往石破天腰間擊來。他這一拳用上了十成勁力,波的一響,跟着喀嚓一聲,右臂竟爾震斷。

石破天卻只腰間略覺疼痛,鬆手放開聞萬夫時,只見他縮成了一團,毫不動彈,扳過他肩頭,見他雙目上挺,神情甚是可怖。石破天吃了一驚,叫道:「啊喲,不好,叮叮噹噹,他……他……他怎麼忽然抽筋,莫非……莫非死了?」

丁當格的一笑,道:「天哥,你這兩招使得甚好,只不過慌慌張張的,姿勢太也難看。你這麼一拿,他死是不會死的,殘廢卻免不了,雙手雙腳,總得治上一年半載吧。」

石破天伸手去扶聞萬夫,道:「真……真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傷你,那怎麼…… 怎麼辦?叮叮噹噹,得想法子給他治治?」丁當伸手從聞萬夫身畔抽出長劍,道:「你要讓他不多受苦楚?那容易得緊,一劍殺了就是。」石破天忙道:「不行,不行!」

呼延萬善怒道:「你這兩個無恥小妖。雪山派弟子能殺不能辱。今日老子師兄弟折在你手裡,快快把我們兩個都殺了。多說這些氣人的話幹麼?」

石破天深恐丁當真的將聞萬夫殺了,忙奪下她手中長劍,在地下一插,說道:「叮叮噹噹,快……快回去吧。」拉着她衣袖,快步回船。丁當哂道:「聽人說長樂幫石幫主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怎地忽然婆婆媽媽起來?剛才之事,可別跟爺爺說。」石破天道:「是,我不說,你說那個人,他……他當真會手足殘廢?」丁當道:「你拿了他兩處要穴,若還不能令他手足殘廢,咱們丁家這一十八路擒拿手法還有什麼用處?」石破天道:「那怎麼你叫我待會也這麼去擒拿爺爺?」丁當笑道:「傻哥哥,爺爺是何等樣人物,豈可和雪山派中這等膿包相比?你若僥倖能拿住爺爺這兩處要穴,又能使用上內力,最多令他兩三個時辰難以行動,難道還能叫他殘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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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俠客行
    《俠客行》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俠客行》主要敘述一個懵懂少年石破天的江湖經歷。該書有許多耐人尋思之處,潛隱着許多「玄機」,體現着金庸對於人生、人性、生命和宇宙的新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