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玄功內運俠士破神招異境天開書童有奇遇

    雀兒山四周高峰,犬牙交錯,人在山中,視界窄狹,頗有一種陰森的感覺。要翻過山頂之後,這才豁然開朗,俯視群峰,就像披着雪衣伏在山下的羊群。幽萍精神一振,拍手笑道:「好在咱們擺脫了那令人討厭的麻瘋。」就好象那「麻瘋」若在身旁,連這美景也會被玷污似的。冰川天女笑道:「他既不是真的麻瘋,又沒有傷害了咱們,你何以對他如此憎惡?」幽萍道:「我就是討厭他那陰陽怪氣的行徑,你說他哪一點比得上唐相公?」冰川天女聽侍女提起唐經天,幽幽地嘆了口氣。

    走了兩個時辰,走出南面的山隘,山下人家,已然在望,幽萍舒了口氣,更是歡喜,笑道:「這幾日山路,真把我悶死啦。整天吃烤羊腿,也吃得膩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遙遙指道:「你瞧是誰來了?」幽萍一看,只見半山腰處,突然竄出一人,穿着一身整潔的青布衣裳,長袖臨風,頭上束着方中,乍眼看來,似是一個滯灑不羈的書生,看真切時,竟原來就是個自稱「金世遺」的瘋丐。

    幽萍氣得轉過了臉,冰川天女卻微笑道:「你怎麼又回來了?」金世遺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你既然嫌我,我就只好去偷了一身衣裳,好陪你走路呀。」說話神態,甚是滑稽,冰川天女笑道:「原來你還會做賊?」金世遺道,「不錯,我還偷了另外的東西呢,你要不要?」在背囊中取出一個紅漆飯盒,揭開盒子,裡面裝的競是四式精美的小萊、還有噴香的白米皈。冰川天女一片純真。心無芥蒂,取過來道:「多謝你啦。」要分一半給幽萍,幽萍想起這「麻瘋」前幾日那滿身膿瘡的醜惡模樣,雖然明知他是假裝,也不覺噁心、搖搖頭道:「我不要。」自己挑路邊的野果吃。金世遺看冰川天女毫不介意的將飯菜吃了,露出感激的眼光,不知不覺滴出兩顆淚珠。

    金世遺陪她們走了兩天,故作瘋狂的禪態已收斂了十之八九,有說有笑,閒時也給冰川天女講一些江猢上的奇聞怪事,只是每當冰川天女要試探他的來歷之時,他就顧左右而言他。冰川天女也就不再多問。

    這日到了雀兒山南面的一個小鎮,三人走人鎮中,幽萍發現路人都好像對他們投以詫異的眼光,心中極不舒服,暗暗埋怨公主要這瘋丐同行,金世遺忽道:」這裡有我一位朋友,咱何去訪一訪他。」幽萍道:「我們又不認識你的朋友,你訪友自個兒去。」冰川天女好奇心起,卻想瞧瞧他的朋友是何等樣人,笑道:「咱們既已同行多日,認識一下你的朋友也是應該的。」幽萍氣得說不出活,只好同去。

    兩人隨着金世遺走,走到了一家朱漆大門的人家,金世遺喚了幾聲,沒人答應,也不知他用什麼手法,那門一下子就給他弄開,裡面走出了一個少年。

    這少年身穿對襟描金馬褂,領上圍着一條狐皮披肩,舉止安詳,的確是大子弟風度。冰川天女暗暗詫異:金世遺竟有這般朋友,這少年看了她們一眼,對着這些突如其來的客人雖感詫異,卻並不現諸聲色,他迎着金世遺雙拳一拱,微笑道:「素不相識,不知兄台何事過訪?」冰川天女吃了上驚,恩不到金世遺此來又是胡鬧。

    金世遺道:「我來拜妨唐二先生,誰要見你?」冰川天女心頭一動:唐二先生,此名好熟。正在思索,只聽得那少年又說:「先祖已去世多年,等不及閣下了。」金世遺說。「什麼,唐二先生已去世了?真可惜、真可惜、真可惜呀!嗯,那你還有什麼長輩?」那少年道:「我祖父伯叔均已棄世,無人招待你了。」金世遺道:「豈有此理,你長一輩的男男女女都死絕了嗎?」那少年雖有教養,至此亦不禁慍怒,說道:「我長一輩的只有姑姑還在,她年老多病,已有好幾年足不出戶了。」金世遺道:「好,那就請你姑姑出來!」那少年想不到金世遺如此不通情理,冷冷說道:「前年冒川生老伯來探望姑姑,姑姑也沒有出迎。她實是年老多病,並非有意慢客。閣下尊姓大名,請予賜示,待在下轉稟姑姑,說你來過便是。小弟不遠送了。」雙拳一拱,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冰川大女心中一凜,少年所說的冒川生正是她要尋訪的伯伯,原來竟是與他們這家相熟的。須知冒川生乃是中原的武林領袖,這少年的語意說得十分明白,試想像冒川生那樣的武林名宿到來,他姑姑尚不迎接,金世遺登門求見,豈非太不自量?

    只見金世遺面色一變道:「你是要逐客了?」那少年道:「不敢,不敢,請諒!」雙手張開仍然擺出送客的姿態。金世遺桀桀一笑,突然伸手在面上一抹,那少年驟見金世遺的面突然變得浮腫,現出紅雲,手臂上又長出疙瘩,不由得吃一驚,叫道:「你,你!」金世遺「呸」的一口唾涎,吐在那少年的華服上,雙手一送,把那少年重重的摔了一個筋斗,哈哈大笑道:「你要送客,我偏不走,唐老太婆,看你出不出來?」

    只聽得一個蒼老聲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一個白髮蕭蕭的老太婆扶着女僕的肩頭顫巍走下庭階,那少年在地上一躍而起,道:「就是這個惡丐,他一定要見姑姑。」那老婆婆道:「對付惡狗,該當如何,你也不知道嗎?取我的彈弓來!」說話之間,神態完全變了,一個看似體衰力弱的老婆婆,剎那之間,變得英氣迫人。只見她在女僕手中接過彈弓,右手如托泰山,左手如抱嬰兒,弓弦一張,唆唆連聲,彈丸疾發!」

    金世遺哈哈大笑,叫道:「終於見着你們家的暗器了!」突然一個筋斗,在地上打一個風車,那根鐵拐,隨着他的身形,也舞得呼呼風響。冰川天女看得不禁駭然,這老婆婆的彈丸打得又狠又准,十二顆彈丸,顆顆方向不同,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打過了頭與另一粒彈子一撞,又折射回來,看似凌亂,卻是每一顆彈丸,都奔向人身一處大穴,這種發暗器的手法,真是武林罕見,世上無雙。金世遺好像早有準備,成竹在胸,那一個筋鬥打得妙到毫巔,上下穴道顛倒,將那飛彈襲穴的凌厲功勢隱隱化解。只聽得一陣叮叮哨嗎的繁音密響,火星四濺,十二顆彈丸都給鐵拐震飛,但金世遺那根鐵拐也給那些彈丸打得似絳窩一樣,點點斑斑,金世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別看這老婆婆年邁蒼蒼,內勁之強,絕不在他之下。

    那老婆婆道了一個「好」字,又道:「不知自愛,可惜,可惜!」彈丸飛出,卻是悄無聲響,每三顆一組,列成品字,四組彈丸,分向四方飛來,竟像她是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所發。彈丸快慢不一,飛到近身,忽的後列改成前列,有如冰雹亂落,花雨襲人。金世遺叫道:「唐家暗器,確是名不虛傳!」手足並用,陡的又在地上連翻兩個筋斗,暮地一聲冷笑,怪聲叫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一個筋斗翻到了老太婆的面前,「嗤」的一聲,張口便吐。

    冰川天女大吃一驚,她看了這老大婆的暗器手法,這時已摹然想起,這老太婆是唐經天曾對她說過的唐賽花,亦即是數十年前威震江湖,號稱天下暗器第一手的唐金峰的獨生女兒。唐金峰排行第二,人稱「唐二先生」,當年他們父女和唐經天父母有過一段「梁子」,後來得呂四娘之助,才釋嫌修好的。龍靈矯是唐金峰的關門徒弟,亦即是這個老太婆的師弟,唐經天這次順道入川,為了龍靈矯之事,正要尋她。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賽花的來歷,見金世遺張口要吐他那獨門的歹毒暗器,不由得大吃一驚,當下不假思索,拔出寶劍,抖起一道冰魄寒光,飛身急上,在兩人中間左右一分,寒光劍的劍尖直指到金世遺胸前的「璇璣穴」,要迫他不能傷害唐老太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唐賽花的寶弓已與金世遺的鐵拐相接,五根弓弦全都震斷,金世遺的鐵拐也飛上半天,接着「刷」的一聲,金世遺的衣服給冰劍割開,金世遺大叫一聲:「好!」一縱身接了鐵拐,立刻轉身飛奔。冰川天女斥道:「你這個兇殘成性的東西,以後永不要再見我。」金世遺一聲不響,瞬息之間,身形越過牆頭,飛出園外。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看着金世遣的背影似驚鴻疾逝,對他也不知是憎惡、是惋惜,還是同情。

    唐賽花將斷了弦的鐵弓擲於地上,道:「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和他不是一路的嗎?」冰川天女道:「冒川生正是家伯。」唐賽花頗感驚奇,道:「嗯,你是冒川生的侄女兒?你怎的會與這瘋丐在一起?」說話之間對那瘋丐,似乎露出極度鄙夷的神色,冰川天女雖然並不把金世遺認為朋友,但不知怎的,卻對唐賽花說話的神氣,感到甚不舒服,淡淡說道:「路上碰到的。」眼光一瞥,見唐賽花臉上隱隱籠罩着一層黑氣,驚叫道:「唐伯母,你中了他的暗器了!」想起金世遺暗器的歹毒,毛骨聳然,對金世遺的同情化為烏有,恨恨說道:」真想不到他是逢人便咬的惡狗!」

    唐賽花冷笑道:「難道你還以為他是什麼好東西嗎?」冰川天女皺了皺眉,道:「伯母,你要不要試服我的解毒散?」那少年對冰川天女甚是好感,早挨近了來,這時才有機會插口道:「姑娘,真多謝你了!幸得你將他逐走。你有解他暗器的靈藥嗎?」冰川天女道:」那是我自己配製的,比不上天山雪蓮,但對付一般毒藥還很有效,對這廝的歹毒暗器,卻不知成與不成?」

    冰川天女長處冰宮,不知人間世故,既不以小輩之禮與唐賽花相見,對那少年的道謝又不知謙讓,更兼她那與生俱來,自然帶着的一副高傲的神情、唐賽 」那少年道:「姑姑,試試也好。」唐賽花雙眼一睜,道:「端兒,咱們唐家的暗器從無空發,有些孤陋寡聞的外人或許不知道,你難道也不知嗎?三天之內,包管那瘋丐要將解藥乖乖的送來,與我交換。你姑姑雖然年邁,這三日還能挺住。」那少年道:「姑姑,那魔頭中了你什麼暗器?」唐賽花道:字三日之內發作,七日之內斃命的白眉針!」冰川天女見唐賽花這樣咬牙切齒的神情,想兩人的暗器都是這般歹毒,思之不禁駭然。

    唐賽花道:「冒川生前年曾到我家中來過,現在青城山隱居。他是一代名宿,怪不得你這樣高明,我老婆子一來是走不動了,二來是怕別人說我奉承,恕我不領你去找你的伯伯了。」話中隱有送客之意。冰川天女道:「不敢有勞伯母,我自己會去。但有一事卻要稟明伯母。龍靈矯在拉薩下獄;此事不知你們知道不道?」

    唐賽花眼皮一翻,叫道:「什麼,龍靈矯在拉薩被人捉了?」要知唐賽花一生無子,龍靈矯入唐家之時,只有七歲,名義上雖是唐賽花的師弟,唐賽花實則將他當作兒子看待。」將他撫養成人,故此分外關懷。冰川天女將龍靈矯下獄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唐賽花「哼」了一聲,道:「福康安與赤神子有這麼大膽,哼,看來他們是不許我這老婆子安安份份地守在家中了。」那少年道:「姑姑,你別動氣,養好了傷再說。」唐賽花點點頭道:「不錯。侍兒扶我回去。」不理冰川天女,徑自走進屋內去了。

    冰川天女哪曾受過如此冷淡,對幽萍道:「咱們走吧。」那少年急忙上前施了一禮,道:「我姑姑年老糊塗,你不要見怪。令尊是石大俠還是桂大俠。」冰川天女道:「家父排行第三,名字上華下生。」那少年聽說她是桂華生的女兒,吃了一驚,隨即說道:「原來是桂姐姐,我叫唐端,請桂姐姐念在我姑姑無人保護,屈駕多留兩日。」冰川天女道:「你姑姑不是用白眉針將那『瘋丐』傷了,現下只待他來交換解藥嗎?我本事低微,怎能保護你的姑姑?」唐端陪笑說道:「我姑姑過於自信,怎知那瘋丐在三日之內來是不來?而且若然他不知自眉針的厲害,不肯交換,三日之內,前來行兇,那又有何人能夠抵擋?」冰川天女一想,唐端的說話果然並非多慮,心道:「那老婆子雖然無禮,到底是位前輩,我若就此走開,她有三長兩短,我良心上也說不過去。」慈悲之念一起,便答應在唐家留下。

    轉瞬過了三日,唐賽花把自己關在靜室中,靜坐御毒,足不出戶,冰川天女見唐端日增愁煩,心中亦是惴惴不安。想那金世遺雖因憤世嫉俗,專與成名的武林人物作對,但用這種歹毒的暗器傷害一個老婆婆,總是不能原諒。不知不覺又從金世遺而想到唐經天,兩人都是年少翩翩,唐經天的教養與金世遣卻是不可相提並論。但冰川天女想起唐經天對她的戲弄,卻又覺得金世遺那種遊戲風塵的態度,亦有一種坦率之處,其實冰川天女自己不知,她對唐經天已隱隱有了情愫,故此對唐經天的任何缺點,任何誤會,都會責備求全;對金世遺則只是一種好奇,最多雜有憐惜之念,故此反而能從他的怪僻行徑中,也看到他有「可取之處」。

    這日已是第三日黃昏,金世遺還不見來,冰川天女對唐賽花的傷勢甚為掛念,走出臥房,想去探望,唐家甚大,卻少婢僕,冰川天女走到唐賽花的靜室外面,聽得裡面有人說話,正是唐賽花的聲音,只聽得她高聲說道:「這瘋丐今晚必來,他若不向唐家叩頭謝罪,這解藥不要與他!」

    唐端道:「姑姑,咱們也要他的解藥!」唐賽花厲聲說道。「咱們唐家世代以來,沒人敢小覷一跟、如今一個瘋丐闖出,傳出去還有何面子?非叩頭賠罪,這解藥絕不能拿出。」唐端道。「可是姑姑,你……」唐賽花斥道:「我拼着不要他的解藥,若他不肯賠罪,就教他陪着我一同死。好叫天下人知道,誰敢在唐家放肆的,就得把命兒賠上。」唐端道:「姑姑,這,這……」話聲顫抖,顯得心情極是惶恐,唐賽花「啪」的一掌擊打床沿,又歷聲斥道:「你這樣不爭氣,還算得唐家的人嗎?」冰川天女在外面聽得毛骨驚然,心中想道:「本來雙方交換解藥,互不輸虧,豈非甚好,想不到這老婆婆卻如此好強要臉,狠心毒手!」她本來對金世遺絕不同情,如今聽了這一番話,對唐賽花也隱隱起了反感。

    裡面唐端放低聲音,想是對姑姑勸說,忽聽得唐賽花又是「啪」的一聲,厲聲斥道:」你不聽話,我沒給這瘋丐害死,就先給你氣死了!」斥責之聲過後,房門一開,唐端走了出來。

    冰川天女慌忙一閃,她身法快極,就在這剎那之間,已隱到假山背後。唐端本領雖然與她相差甚遠,但他自幼練習暗器,聽覺卻極靈敏,急忙走去,冰川天女緩緩走了出來,只見唐端正張口欲呼,卻忽地又放柔聲音說道:「呵,原來是桂姐姐,你是找我嗎?」冰川天女道:「是呀!」她不慣說謊,順着唐端的問話說了之後,面孔通紅,唐端眼光充滿喜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桂姐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冰川天女吶吶說道:「我找你,找你,想打聽一個人。」唐端道:「誰?」冰川天女道:「就是我前日與你說過的那位唐大俠之子、唐經天。想他也定然經過此間,你們是本地人,容易打聽。」她本來不想提唐經天,臨急之時,為了圓謊,卻莫名其妙的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唐端好生失望,但他幼承家教,素有涵養,卻也不在面上表露出來,淡淡說道:「這幾日為了照料姑姑,沒空出外打聽,過了今晚,我一定替姐姐留心。咦,姐姐,你躲一躲!」冰川天女一聽,聽的出半里之外有微風落葉之聲,唐端急道:「這是我家之事,待緊急之時,再請姐姐相助。」冰川天女知是金世遺到了,點了點頭,躲到假山背後,心中奇怪,唐端前日還堅留自己,怕對付不了金世遺,要自己相助,怎麼如今又不要了?繼而一想,恍然大悟,想是那老婆婆太過要強,所以堅持要唐家的人自行了結。

    冰川天女剛躲進假山,只聽得一聲怪笑,金世遺已到園中,真是快捷無比。唐端扳起面孔,正想說話,金世遺已哈哈大笑,搶先說道,「好厲害的白眉針,我總算見識你唐家的暗器了!這種歹毒的暗器,也虧你們逢人便用,這是你們暗器世家的家風嗎?」冰川天女暗暗奇怪,本來是金世遺無緣無故找上唐家,怎麼他反而先怪起唐家來?

    唐端大約也是同樣心思,只見他雙眼一睜,怒聲斥道:「你的暗器就不歹毒?無緣無故地打傷一個老婆婆,難道這也算得是俠義道的所為嗎?」冰川天女正自心中說道:「問得好,責得好!」但聽得金世遺哈哈大笑,怪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是俠義道,你這話可是廢話!」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即算本是個下三流的宵小之輩,也多以「俠義」兩字作為幌子,絕不肯像金世遺那樣自承,唐端不覺一怔。

    只聽得金世遺又哈哈笑道:「我是專門領教俠義道本領的人,你家的姑姑若然是個普通婆子,我自然不會尋她,可她卻是自稱天下暗器第一的高手!你們唐家也曾世代以俠義標榜,哈哈,如今也領教了。」唐端道:「怎麼,我們唐家的人總不至於像你那樣鄙劣偷襲!」金世遺又仰天大笑,說道:「我且問你,武林之中,彼此印證武功,可是常事?」唐端道:「不錯。」金世遺道:「我本來只是想見識見識你們唐家的武功和暗器手法,你姑姑卻先用了劇毒的白眉針,要把我置於死地,你說我該如何?有毒的暗器天下也不只是你唐家獨有,哈哈,那我也只好奉陪了!你家的白盾針要七日方能致人死命,我的毒龍釘你的姑姑最多只能捱三天!你要我死,那也容易,只是我可看你哭靈之後,鄧才會死卻哪!」唐端心中發毛,他這才知道原來是姑姑先發了白眉針,這才引出這瘋丐的毒龍釘的。

    金世遺說的也有有他的一片歪理,按說若然唐賽花知道他只是想印證武功,即算用暗器打傷了他,也不該用餵毒暗器,可是金世遺從山東闖到川北,專以折辱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為樂,名氣大壞,唐賽花想下手除他,也有她的道理,唐端被金世遺一問,怔了一怔隨即怒沖沖他說道:「你這樣瘋狗一般的東西,誰與你講江湖規矩?我姑姑才不屑於與你印證武功!」

    金世遺面色一沉,喝道:「你再多說一句,我也就不顧江湖規矩,先取你的性命!」雙目倏地露出凶光,唐端一嗲,只聽得金世遺又冷笑道:「你姑姑不屑於與我印證武功,如今可要哀求我給解藥了吧?」唐端抗聲說道:「你如今也要哀求我們唐家的解藥了吧?」金世遣道:「不錯。但你可別忘記,你姑姑過不了今晚,我可還要過四日才死。這四日之差,就值得你向我磕三個響頭。」唐端怒道:「什麼?彼此交換解藥,還要我向你磕頭賠罪!」金世遺道:「你姑姑現在諒也不能走動,那只有你替她磕了。」唐端大怒道:「你不磕頭賠罪,休想得我解藥。」金世遺道:「那我只好擦亮眼睛,看你哭靈了!」唐端又氣又急,心中忽思:這瘋丐中了我姑姑的白眉針,按說如今毒力該已發作,我未必就不是他的對手?正想動手,金世遺竟似知道他的心意,隨手一掌,呼的一聲,把一技小樹劈倒,冷笑道:「你要用強嗎?那也成!」話猶未了,忽見眼前人影一晃,快逾飄風!

    唐端大吃一驚,只道是那瘋丐突然發難,左手一招「彎弓射鵰」,右手一個「披風橫斬」,唐家的暗器天下聞名,掌法上也有獨門殺手,這兩招為了臨危救命,以攻為守,更是唐家掌法的精華所在,左右開弓,但只覺微風棘然,來人從身邊掠過,連衣角也撈不着,抬頭看時,只見冰川天女衣袂輕飄,攔在兩人中間。

    唐端叫道:「不敢有勞相助,唐家之事,由我承當。」但見冰川天女面若冰霜,轉向那瘋丐道:「這個給你,你的解藥也拿出來!」唐端吃了一驚,伸手一摸,懷中的解藥已在那瞬息之間給冰川天女偷去。唐端只道是冰川天女出來相助,不料她竟然偷了自己的解藥送給敵人。不由得張口結舌,半晌才出聲道:「你,你……」

    金世遺也嚇了一跳,幾乎與唐端同聲叫道:「你,你……」冰川天女道:「把解藥拿出來!」金世遺道:「你好呵!」冰川天女長劍一指,道:「彼此交換,兩不輸虧。把解藥拿出來,從今之後,不要再來見我!」金世遣看了冰川天女一眼,暮然把手一揚,道:「給你!」冰川天女伸手一接,金世遣左手又是一揚,叫道:「這個也給你!」冰川天女長袖一卷,只見後來擲來的那宗物事,卻是用羊皮紙包裹的一個石頭,正自不明其意,金世遺憤然說道:「你要見的人在這裡面,你好好地去瞧吧。」話聲未了,已自翻牆飛出,唐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蝶,心道:「這瘋丐中了姑姑的白眉針,只還有四天性命,居然還是這麼了得!幸虧未曾與他真箇動手。」

    冰川天女把那羊皮紙攤開一看,登時呆了。只見那紙上畫着兩個人像,一個是唐經天,另一個卻是美艷的少女,畫得非常生動,那少女巧目含笑,眉黛生春,半面臉向着唐經天,手指拈着裙角,活畫出一個初解風情的嬌痴少女,那羊皮紙上還畫着地圖,指出怎樣去找唐經天的道路。冰川天女心道:「原來唐經天就在鄰縣,此去不過兩日路程。這少女究是何人?金世遺給我這畫又是什麼用意?」

    只聽得唐端叫道:「桂姐姐,桂姐姐!」冰川天女把羊皮畫收進懷中,心煩意亂,聽他連叫幾聲這才迴轉頭來。唐端道:「呀,這如何是好,姑姑一定怪責我了,」冰川天女突覺心中一陣厭煩,把金世遣的解藥塞到唐端手裡,冷冷說道:「我給他向你賠罪,這成不成?」唐端慌忙避開,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吩咐過你,若然他不磕頭賠罪,你們唐家的解藥就不能交出,是也不是?」唐端道,「正是呀!」冰川天女道:「你們唐家的解藥是我交給他的,與你無關,你姑姑若然怪責也不會怪到你的身上,這一包解藥你快拿去給你姑姑,麻煩你替我向她間好!」突然大聲叫道。「幽萍,幽萍!」

    唐端說道:「徑姐姐,你做什麼?」只見月光之下,幽萍匆匆奔出,冰川天女道,「三日來多謝你的招待,再見啦!」唐端道,「桂姐姐,這不是見怪我們嗎?」冰川夭女道,」你姑姑安然無事,我可以放心走了。哪談得上什麼見怪?」與幽萍一個回身反躍,掠過牆頭,唐端追出去時,但見明月在天,星河耿耿,哪還有她們二人的影,唐端嘆了口氣,想起冰川天女剛才的出手,實是一片苦心,要不然他和那瘋丐在怒氣頭上,大約誰都不會讓步,結果姑姑和那瘋丐必兩敗俱傷。想不到如此萍水相逢,匆匆便散,唯有沒精打采的將解藥捧回去稟告姑姑。唐端心情紊亂,卻不知道冰川天女更是心事重重,冰川天女本來不解人世的憂愁,但不知怎的,自與唐經天分開之後,總覺得鬱鬱不樂,今晚見了那羊皮圖畫,更是觸動心頭,一忽兒想立刻去見唐經天,一忽兒又想從此避開,永不相見。連自己也不知是愛是恨?所思為何?

    冰川天女哪裡知道,此時此刻,唐經天也正是心思績亂,想念着她。

    這晚,唐經天大病初癒,在月夜之下,和鄒絳霞在屋外漫步,鄒絳霞的母親忽然來找他們,談起那瘋丐傷了唐賽花之事。唐經天聽說有兩個美若天他的女子和那瘋丐一道,不覺大吃一驚,猜想這兩個女子,十之八九必是冰川天女主僕。覺得這事情過於怪誕,難以置信,但既然許多人見到,會影會聲,又不由不信,心中自是暗暗納悶。楊柳青見唐經天沒精打采,只道他是聽得那瘋丐出現,心中不安,言道:「這兩日咱們且避他一避,待你完全復原之後,咱們再合力斗一斗他。」鄒絳霞聽母親說不許她在屋外散步,撅起小嘴兒道:「唐家哥哥剛病好,正要到外頭走走散散心,關在屋中,那夠多悶!」唐經天見她那嬌痴的樣子,不由得葉嗤一笑,心知鄒絳霞好動愛玩,這十多天來,她不離病榻,服侍自己,實是難為了她,便道:「其實也不必如此畏懼,我雖然尚未十分復原,但腎同若再遇到那個麻瘋,他也斷不能再傷得我。」鄒絳霞聽他說得甚為自信,喜道:「唐哥哥,你想出了什麼破敵的妙法?」唐經天道:「那瘋丐最厲害的是口中的暗器,但不能及遠,我的天山神芒可以打到五六丈外,若再見他,我只用暗器拒敵,就教他不敢近身。」

    楊柳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和霞兒散散心吧。我不攔阻你們了。」她見唐經天和女兒都歡喜在花下散步,心中必有所思,暗暗歡喜。

    鄒家屋子倚山而建,屋外鄒絳霞所種的茉莉花正在盛開,一片銀白,在月光下發散着淡淡的幽香,中人如酒。鄒絳霞嚴似依人小鳥,緊緊地傍着唐經天。

    唐經天在茉莉花下緩緩漫步,許久許久,都不說話,鄒絳霞道:「唐哥哥,你想什麼?」唐經天道,「沒想什麼。」鄒絳霞忽地格格一笑,道:「我知道啦,你一定是聽得我媽說那兩個女子美若天仙,心中想見她們啦,是也不是?」鄒絳霞本是故意取笑,卻見唐經大忽地低下了頭,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不錯,我正是想念她們。」鄒絳霞怔了一怔,道:「唐哥哥,你真是認識她們的?」唐經天道:「不錯。她門本來是我很要好的朋友。」鄒繹霞道:「那麼,她們為何不與你一道,卻反而與那人憎鬼厭的麻瘋同行?」唐經天道:「我也正想找她們問個明白。」鄒緣霞面色一暗,道:「我可不想見那麻瘋。」唐經天道:「誰要你去見他?」鄒絳霞道:「但我卻想去見那兩位美若天仙的姐姐。」唐經天道:「為什麼?」鄒絳霞道:「你歡喜的人我也歡喜,你帶我去見她們成不成?」唐經天道,「她們是否願意見我,我也還不知道呢。」鄒繹霞道,「這卻是為何?你不是說她們都是你的好朋友嗎?」唐經天又嘆了口氣,道,「霞妹,你年紀還小,許多事情我說你也不明白。」

    鄒絳霞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幾年。」忽道:「許久許久以前,我剛剛懂事的時候,就想見你了,你知道麼?」唐經天笑道:「那時你怎知道世上有我這個人?」鄒絳霞道:」我剛懂事的時候,媽就和我談起你啦!」唐經天道,「我不信,你媽也是半月之前才認識我的。」鄒繹霞道:「我媽常常和我說起你的父親,說起他們同學之時的許多有趣之事。這些年來,媽老是想到天山探望你們,她說你父親不大愛說話,有時還會對她發脾氣。嗯,這一點好像你不是這樣。我媽常說:霞兒,你很像我;唐伯伯也一定有兒女了,不知像不像他?所以我小時候就想,唐哥哥不知長得如何?我未見過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是不是有你?但我既聽媽媽時常談講,就在心中畫出你的形象,想像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現在見到了,你果然像我哥哥一樣。」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聽絳霞所說,她母親竟似將我爹當成親人一般,為何我爹爹卻不大提起她?」鄒絳霞道:「唐哥哥,你又在想什麼啦?」唐經天道:「我也在想,你也真像我的妹妹。」鄒絳霞道:「真的?那你喜歡我麼?」側臉凝睬,活硯出一個嬌憨的女兒神態,唐經夭笑道,「當然喜歡你啦,你就像一個小百靈鳥,我有什麼愁悶,給你嘰嘰咕咕的一叫,就什麼愁悶都沒有啦!」鄒繹霞道:「嗯,我也很歡喜和你玩。」兩人都是一片無邪,不知不黨的輕輕搭手,

    月光透過花樹,滿地花影扶疏,唐經天忽又想起冰川天女,想冰川天女也是極愛花草的人,若然她也在這兒,在這茉莉花中同行,這情景該多美妙!偶一抬頭,忽見在遠處的花叢中,露出一個少女的半邊面孔。

    透過花叢,但見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着自己,似怨如宸,月光映得那少女的面孔如同白玉,美到極點,也「冷」到極點。這剎那間,唐經天的心頭就似有一股電流通過,全身顫抖,驀然尖叫一聲,飛身撲去。鄒絳霞叫道:「唐哥哥,你做什麼?是那討厭的人來了麼?」她還以為是唐經天發現了那麻瘋的蹤跡,一抬頭,見一個秀髮並肩的少女從花中奔出,天姿國色,閉月羞花,不覺呆了!

    但聽得唐經天顫聲叫道:「冰娥,冰娥!」那少女回頭一望,竟然是那樣冰冷的怨恨的眼光!鄒絳霞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只見那少女回頭一望,一聲不響,又轉過了身,拂柳分花,就好像神話中的素娥青女,冉冉而來,冉冉而沒,轉瞬之間,就不見了。

    唐經大仍是連聲叫道:「冰娥,冰娥!桂姐姐,桂姐姐!」飛身急趕,可憐他大病初癒,饒是使盡了吃奶的氣力,亦是追趕不上,剛剛追下山坡,勾着一塊石頭,一個倒栽蔥跌倒地上。

    鄒絳霞氣喘吁吁地從後追到,見狀大驚,急忙把唐經天扶起,問道:「跌傷了麼?」唐經天人如木石,眼如定珠,竟像是魂靈兒早脫離了軀體,呆呆地靠着鄒絳霞,面色如紙,殊無半點生氣。

    鄒絳霞慌道:「唐哥哥,唐哥哥,你怎麼啦?」唐經天過了許久,才吁了口氣道:「她來了,她又走了!」鄒絳霞道:「她是誰?」唐經天道:「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那位冰川天女,呀,她為什麼不肯和我說話?」鄒絳霞莫名其妙,心想冰川天女既然是唐經大的朋友,卻為何如此?但見唐經天自嗟自嘆,竟好像忘記了還有另一個少女在自己的身邊。鄒絳霞心中一酸,既替唐經天可憐,又為自己難過,兩人久久不作一聲,過了一陣,鄒繹霞輕輕說道:「唐哥哥,咱們回去吧。呀,世間上原來真有這麼美麗的女子。」

    冰川天女披星戴月,前來尋訪,在花叢中恰好見着唐經天與鄒絳霞並肩搭手,笑話隅隅的親熱模樣,與畫圖中所描繪的毫無二致,冰川天女芳心欲碎,再也不理唐經夭的追趕呼喚,一口氣奔出了十餘里路,幽萍在山腳下小溪旁等候,見冰川天女一個人回來,那失魂落魄的祥兒,竟是前所未見,不禁吃了一驚,問道:「怎麼只是你一個人?」冰川天女道:「他,他……」回頭一望,皓月之下,田野如畫,景物悉見,可就只沒見着唐經天。冰川天女並不知唐經天受傷初愈,輕功受了影響,所以迫不上自己,誤會更增,心中想道,原來他的呼喚追趕,都是做出來的,更覺心酸,哽咽說道:「他,他不來了。」幽萍驚道:「你見到了他,他也不和你同來麼?」冰川天女但覺千般情緒,糾結心頭,自己也按捺不住,低低的啜位。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經天初上冰峰的情景,想起了宮中比劍、園內題聯……種種令人難以忘懷的往事,耳邊隱隱聽得幽萍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若知塵世是這般煩惱,還不如回冰宮的好。」忽而又想起了唐經天為她所題的那副對聯:「月色無痕,綠窗朱戶年年繞;仙妹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更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忽聽得有人縱聲長笑,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金世遺撐着鐵拐,一跳一跳地從樹蔭中跳出來,他不知從哪兒偷來了一套儒冠儒服,打扮起來,倒有凡分像唐經天的樣子,這身服飾,襯着他那撐着鐵拐跳躍頑皮的神氣,大是不倫不類。冰川天女惱道:「你笑什麼?」金世遺嘻嘻笑道:「笑你!」若在平日冰川天女必然發怒,此刻但覺心神不定,對一切的反應也都似乎麻木了。金世遺續道:「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見他麼?如今見了,不喜反悲,這豈不大是可笑!」冰川天女道:「誰要你管?」金世遺道:「我若不管,你還蒙在鼓裡呢。其實也好,遲哭不如早哭,哭個痛快,心裡就舒服了!」冰川天女給他一說,眼淚反而忍着不流。金世遺又嘻嘻笑道:「我那畫圖畫得如何,是不是傳神之極!」冰川天女一惱,嗤的一聲,將那羊皮畫圖撕為兩半。金世遺拍掌笑道:「撕了更好,樂得心無牽掛,乾乾淨淨。」

    金世遺的說話實是句句心存挑拔,連幽萍也聽得出來。冰川天女卻是心神動盪,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真是一切撇開,讓心頭乾乾淨淨的好。幽萍道:「小公主,咱們走吧。」金世遺道:「是呀,你們還是迴轉冰宮的好!」冰川天女一怔,心道:「他如何知我的來歷?」只聽得金世遺嘆了口氣,換了一副口吻說道:「我早就說過,這世上的人本來就沒有幾個好的!寧與鳥獸同群,莫與世人相處,你如今相信了吧?」

    冰川天女呆呆不語,金世遺又道:「在這塵世之中混,我也厭倦極了。你的冰宮有如世外桃源,丟棄不住,真真可惜。不如咱們都回去,請你借冰宮一角,讓我安居。」幽萍按捺不住,叫道:「你這廝簡直不知自量,小公主肯讓你這臭麻瘋沾污了我們仙山的勝景!」金世遺面色一沉,驀然一聲怪笑,鐵拐一掄,作勢欲擊,幽萍早有防備,拔出冰劍,卻閃在冰川天女身後,冰川天女雙眼望天,淡淡說道:「你走吧,回不回去,我自有主張,不必你多管閒事。你說話無禮,我也不穹你計較了。」

    金世遺望了冰川天女一眼,像個泄氣的皮球一樣,將鐵拐緩緩收回,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與這小丫頭計較。」忽而又縱聲笑道:「其實我們都是被這塵世棄遺之人,彼此正該相惜相憐,如今你反而將我看作對頭,真沒來由!幾時你悟徹世間緣法,再說與我知道吧。」笑聲震盪山谷,片刻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幽萍恨恨說道:「這瘋丐就象溺死的水鬼一般。」冰川天女聽她說得奇怪,問道:「怎麼?」幽萍道:「漢人的傳說,說水鬼心腸最毒,他自己溺死了,總想找個替身,一知道有誰受了委屈,便千方百計的去引誘他,叫他也投水自盡。哼,哼。你看他剛才說了那麼一大車的話,無非是想你再也不理唐相公,和他一道。這豈不像漢人傳說中那種狠毒的水鬼?」冰川天女滿腹愁煩,給她一說,也禁不住笑道:「你下山來到一年,這把口卻學得這麼刁毒了。」幽萍道:「怎麼,你不信嗎?」冰川天女面色一沉,道:「我心中自有主意,不必你亂嚼舌頭。」幽萍搖了搖頭,不敢說話。冰川天女柔聲說道:「好吧,咱們快去川西,待見過我的伯伯之後,我就迴轉冰宮,再也不理塵世俗事了。」幽萍嘆了口氣,默默跟隨主人。

    唐經天被鄒絳霞扶回屋子,一路無言。鄒絳霞甚是擔心,看他關上房門,自己卻不敢回房去睡,悄悄地在他屋外徘徊。眼看明月已過中天,想來已是四更時分,唐經天房中兀無半點聲息,鄒繹霞漸覺露冷風涼,眼神睏倦,心道:「這傻哥哥大約已經睡了。」正想回房,忽見唐經天臥房的窗門倏地打開,一條白衣人影穿窗飛出。鄒絳霞飛身上屋,急忙叫道:」唐哥哥,唐哥哥!」唐經天回頭說道:「不要吵醒你娘,多謝你們相救之恩,我有事先走了!」鄒絳霞叫道:「不成,不成,你不能走!」只見唐經天在屋背飛身掠起,三起三落,箭一般的飛出了圍牆。

    鄒絳霞尖聲叫道:「娘,你快來呀!唐哥哥走啦!」楊柳青夫婦住西面廂房,縱然聞聲即起,一時之間,也是難以趕到,唐經天聽她叫喊,跑得更快,鄒繹霞急了,不等媽媽,立刻便追。

    唐經天雖是大病初癒,輕身的功夫還是要比鄒絳霞好得多,距離越來越遠。鄒絳霞急道:「唐哥哥,你真的如此便走了麼?」唐經天已跑下山坡,聽了此言,不由得心中感動,腳步稍緩,抬頭叫道:「霞妹,你回去吧。明年你到天山,咱們還可相見。我有要事,非走不可,不敢勞你遠送了。」匆匆說完,立刻又跑,敢情他是怕再聽到鄒絳霞帶着嘎咽的呼喚。

    唐經天一口氣跑出了十多里地,這才鬆了口氣,放慢腳步,心中卻是難過之極。他為了要追蹤冰川天女,迫不得已,留書道別,不辭而行,對楊柳青母女情意殷殷,心中自感歉疚。他也料到冰川天女必是前去川西,尋訪她的伯父,但一路追蹤,向沿路之人打聽,卻一點也打聽不出冰川天女的蹤跡。問起如此這般的兩個少女,路人都說沒有見過。

    唐經天惆惆悵悵,越嶺翻山,連行多日,進入了四川西面的巴郎山脈之中,巴郎山脈婉蜒南走,過了雅安,便連接峨嵋山脈。已郎山雖不如雀兒山之險,但一路支脈綿延,山路卻比雀兒山長得多。而且山嶺層疊,有如重門深戶,峰迴路轉,曲折之極,常常一個山頭,看似極近,走起來卻很遠。即使像唐經大這樣具有極高明的武功,而且有行山經驗的人,每天最多也不過走一百多里。可幸的是,蜀中的山水奇麗,峨嵋更是號稱「天下之秀」,從已郎山脈南下,越走越覺山水清幽,倒是可以稍解胸中煩悶。

    山中甚少人家,錯過宿頭,在所難免。這一日唐經天走多了路,到入晚時分,抬頭一望,四處沒有炊煙,本來打算尋覓一個岩洞,住宿一宵,但見明月升起,圓如玉盤,所到及處,山水如畫,不覺動了豪興,踏月夜行。走了許久,忽見面前無數奇峰,好像平地湧起的一片石林,如筍如筆,峰峰相連。每一個石峰都是小巧玲攏,有如盆景。最高的也不過二三十丈,但各具姿態,如虎如獅,如熊如豹。端的是萬飭朝天,干岩竟秀。唐經大看慣了西北的大山,即巴郎山一路南來,也是雄偉之極,乍見面前這一片石林,不覺噴噴稱異,走近前去欣賞。那片石林,恍如一面屏風,遮着天光,但走近之時,忽見兩峰相連之處,中間開了一個大洞,剛剛可以容得一個人通過,月光透過這個洞口,照射下來,裡面還有瀑漏的流水聲。

    唐經天好奇心起,爬入洞口一看,只見裡面一片空地,雜花盛開,空地四邊,仍是無數石岩,其間又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岩洞,好像石林之中,又有好多門戶一般。唐經夭撿了一個最大的洞口,爬進去看,越入越深,忽聞得裡面隱有人聲,不覺大奇,又穿過一個洞口,這洞口在石峰上端,雖不算高,也有二十來丈,唐經天施展「壁虎功」附身在峭壁之上,向下一望,大為驚詫。

    但見下面一片空闊,滿谷幽蘭,谷中又長出無數小石岩,最高的不過五六丈,怪石磷峋,如劍如截,而且隱隱排成陣勢,石陣中有兩個人東穿西插,似是被困在內,迷了出路,看清楚時,乃是一對中年男女,兩人相距甚近,看來只要繞過兩枝石岩,便可碰頭,但他們繞來繞去,明明彼此都可以從石隙中看見對方身影,卻總是走不到一處。

    唐經天家學淵源,不僅武功高深,也略懂一些奇門八卦之陣,這時他在高處下望,時間稍長,便給他看出了個所以然來,這石岩雖是天生,但卻暗合諸葛武侯的八陣圖形勢,分成休、生、驚、杜、死、景、驚、開八門,若非找到了「生門」門戶,任你如何瞎摸瞎撞,也走不出來。

    正是:

    石陣暗藏生死路,谷中老怪顯奇功。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是梁羽生武俠小說之一。早期在台灣出版時改名為《西域飛龍記》。主要講述的是清乾隆年間朝廷欲護送喇嘛教聖物金本巴瓶至西藏拉薩,江湖各路人物各有目的聚集西藏。從而引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之間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