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知己難逢憐才惜瘋丐深情誰譴憶舊念佳人

    七枚冰魄神彈同時出手,洞冥於竟然若無其事,冰川天女也不禁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洞冥子一躍而起,五指如鈎,朝着冰川天女的面門,便是一抓。洞冥子一身黑色衣裳,身形起處,如一縷黑煙,倏忽滾至,他十指都長着極長的指甲,這一爪抓下,莫說給他抓破面門,只要在冰川天女吹彈得破的粉臉上着了一下,這後果便是不堪想像。

    金世遺滿腔憤氣,本想到會上胡鬧·一場,他用碎石將十多個在外面輪值的武當道士打了笑穴和麻癢人,像趕鴨子一樣趕入會場,正在洋洋得意,不料冒川生將一串念珠甩了出來,只是一舉手之間,就破了金世遺的打穴法,使那十多個武當道士立時恢復常態。毒龍尊者的點穴法獨創一家,金世遺曾以此打敗不少強敵,自以為天下無人能破,哪知與唐經天幾次交手之後,這碎石打穴的功夫已被唐經天識破,雖然尚未能克制他,但已知道了解法,昨天唐經天替雷震子等人解穴,金世遺後來知道。心中已是一震,而今見冒川生不費吹灰之力,彈指之間同時解了多個人的穴道,這武功更是深不可測!聽那念珠破穴之聲,金世遺自忖,若然打到自己身上,自己也不能抵擋,幸而冒川生只是替門下弟於解穴,並不與他為難,金世遺不由得心頭氣餒。驕氣大斂,但轉眼一瞥,見唐經天與冰川天女聯劍對付黃石道人,金世遺心頭又如打破了五味瓶子,又酸又苦,極不舒服,正待悄然退出,忽見洞冥子突然飛入,人在半空,就彈開了冒川生的幾粒念珠,接着竟然對冰川天女連施殺手。這時洞冥子的長爪看看就要抓到冰川天女臉上,金世遺即算對唐經天有多大恨意,這時亦焉能不救?

    但見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冰川天女霍地一個鳳點頭。反劍一削,洞冥子這一爪抓她不住,大出意料之外,身形一晃,左手一伸,連環又抓,金世遺大喝一聲,旋風般的殺了進來,鐵拐當頭砸下,洞冥子伸手一抓,恰恰抓着杖頭,這一交手,兩人都以上乘的內功相拼,金世遺身不由己的被他拖了兩步。冰川天女見勢不妙喇的一劍,刺洞冥子頸椎的「天柱穴」,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哪知洞冥子武功已臻化境,竟不回頭,隨手一抖,將金世遺的鐵拐抖了起來,哨的一聲,彈開了冰川天女的玉劍,右掌接着伸出,在鐵杖上一按,獰笑叫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厲害!」洞冥子單掌之力,金世遺己感不支,這時被他左掌一送,右掌一拍,鐵拐竟然內彎,金世遺虎口流血,冰川夭女大驚,運劍如風,刷,刷,刷,一連三劍!

    洞冥子哈哈大笑,右掌仍然按在拐上,左手抓着金世遺的杖頭自左至右轉了一個圓圈,冰川天女的劍刺得快,他的拐也轉得快,金世遺雙手抓牢鐵拐,被他拖得打圈疾轉,座上諸人都看得眼花綴亂,但見鐵拐盤旋,人影飛舞,洞冥子與金世遺各在鐵拐一端,漸漸連哪個是洞冥子哪個是金世遺也分辨不出來。冰川天女一連三劍都砍在鐵拐中間,眼見人影越轉越疾,誠恐誤傷了金世遺,第四劍不敢刺出。忽聽得金世遺怪笑一聲,身形騰空飛起,冰川天女吃了一驚,只見洞冥子仍然持着鐵拐一端,金世遺卻騎在鐵拐上,忽地「呸」一聲,吐出一口唾涎,隱隱雜着嗤嗤的飛針破空之聲,冰川天女趕忙移形換位,反身一劍,一招「倒掛天虹」,疾刺洞冥子背心的「夭樞穴」!

    金世遺本來已被洞冥子完全制住,這一下變化,卻是大出洞冥子意料之外,但他練有上乘的閉穴功夫,卻也並不懼怕金世遺的暗器。冰川大女的劍招來得快,洞冥子無暇發放金世遺,轉身一拂油先解開冰川天女的劍勢,三人出手都是迅逾飄風,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冰川大女被他一拂,立即引劍便退,洞冥於未及轉身,只覺頸項滑膩膩的,似是被金世遺的唾涎沾上,心中大怒,反乎一揮,鐵拐飛起,金世遺在半空一個筋斗,頭下腳上,雙手一按,握緊鐵拐,大聲叫道:「刺他風府穴、漩礬穴,礬穴、潛清穴!池中了我的暗器,毒氣就要發作了!」

    洞冥子的內功已練到一流境界,雖然還未練成金剛不壞之軀,但已是百邪不侵,更兼他閉了全身穴道,毒氣更難潛入,所以對金世遺的話,初時還不以為意,不料擋了冰川大女幾招之後,忽黨風府穴、漩現穴、潛精穴三處隱隱發麻,果然是毒氣循着血管內攻心肺的徵兆,不由得又驚又怒。

    原來金世遺適才所用的暗器乃是天下至毒的暗器。蛇島有一種怪蛇,名為「金角神蛇」,蛇頭微凸若角,毒性最大,金世遺的飛針便是這種「金角神蛇」的涎所練過的。金世遺在練這種暗器之時,先服下特製的解藥,讓這種蛇咬過幾次,因而身體自然產生了一種抗毒素,他把飛針含在口中,亦是無害。但別人若給打中穴道,除非確已練到金剛不壞之軀,否則毒針見血,毒氣即侵,閉了穴道,仍是無法防禦,這種毒計亦分幾種,以前唐經天唐賽花所中的是毒性較輕,慢慢發作的。而今洞冥子所中的三支毒針,卻是毒性最強,立即便要發作的毒針。

    洞冥子忽黨風府穴、漩礬穴、潛精穴三處隱隱發麻,又驚又怒。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金世遺雙手按着鐵拐,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又已落到地上。哈哈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你要向冒老前輩請教,呸,你配麼、還是我和你結緣結緣吧!」「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乃是洞冥子適才譏笑冰川天女的活語,而今金世遺也用來嘲笑他,一來是討好冰川天女,替她出一口氣;二來是有意激動洞冥子的怒火,令毒氣發作得更快。

    洞冥子當然知道他的用意,吸了口氣,默運玄功,一聲不響地又擋開了冰川天女的連環三劍,金世遺冷笑道:「我這暗器,天下無人能解,你給我磕三個響頭,叫我爺爺,我看在新收的灰孫子的臉上,或許能饒你性命。」洞冥子怪眼一翻,喝道:「不知死活的小輩,教你知道我的厲害。」長袖一拂,把冰川天女拂開,忽地呼呼兩掌,向金世遺疾劈,掌勢有如排山倒海、金世遺笑道:「你動了真力,死得更快!」卻也不敢怠慢,橫拐一擋,拐杖又給他拿着。金世遺適才冒了性命之險,用「天魔解體」的怪招才能脫身,這時不敢被他拋轉,仗一被他拿着,立即用於斤墜的功夫定住身形,同時運勁外奪,冰川天女一抖玉劍,走偏鋒疾上,連環出劍,又刺他那三處中了毒針的道穴,只聽得「嚏」的.一聲,鐵拐忽然分開,金世遺手中拿着一「把鐵劍,原來他這把鐵劍乃是藏在拐中的。洞冥子拿着鐵拐的外殼,架開冰川大女的寶劍,金世遺的鐵劍也是一件寶物,橫研直刺,招數怪異無論,揮動之際,隱隱有股毒蛇的腥味,洞冥子將鐵拐一擲,忽然向地一倒,盤膝坐在地上。展開雙掌,力擋冰川天女和金世遺的圍攻。

    這時,金世遺左手持拐,右手持劍,攻勢越發凌厲,洞冥子端坐地上,身子動也不動,只憑雙掌的伸縮擒拿之勢,力敵三般兵器,看來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金世遺又不斷的出言譏笑,要激他怒火攻心。洞冥子拆了二三十招,黑氣已漸漸透出華蓋。冰川天女心地仁慈,念他終是前輩,有些不忍,見金世遺不斷的施展殺手,叫道,「讓他走吧。」洞冥子怪眼一翻,喝道:「誰要你讓,你要走也不能呢!」金世遺笑道:「你瞧,他自己要向閻羅王報到,誰阻得來?」掄起鐵拐,又重重的當頭敲下。冰川天女轉眼一瞥,只見唐經天在另一邊戰黃石道人,黃石道人轉守為攻,那柄拂塵宛如玉龍夭矯,在劍光籠罩之下,不住價的覓隙強攻,唐經天仗着大須彌劍式,僅能自保,就在冰川天女一瞥之間,他已接連遇了幾次險招。

    冰川天女見唐經天迭遇險招,不由得大為着急,心中想道:「洞冥子已受重傷,料金世遺對付得了。」反身一躍,收劍跳出圈子,忽覺洞冥子雙掌似有一股牽引之力,幾乎擺脫不開,但適值其時,金世遺又是一拐打下,冰川天女用力向外一架,長劍撤了出來,心中驚疑不定。但見唐經天正被黃石道人攻得手忙腳亂,無暇思索,玉劍一挺,飛身一掠,立即上去刺黃石道人的背心,解了唐經天之困。

    兩人再度聯劍,不過三十招。又搶了上風,把黃石道人迫得轉攻為守。雙劍縱橫,正在殺得痛快,唐經大忽然眉頭一皺,低聲說道:「冰娥姐姐,你快去助那瘋丐不必理我。」

    原來這時金世遺已碰到了性命的危險。冰川天女和他聯手對付洞冥於之時,還不覺什麼,冰川天女一去,但覺洞冥子的掌力越來越強,金世遺拐劍兼施,看似攻勢極為凌厲,但已被他的掌力膠着,三十招過後,竟是漸漸施展不開。掄拐轉劍之時,都要非常用力。金世遺又驚又急,用力外奪,洞冥子忽然改守為攻,雙掌翻飛,雖然坐在地上,掌力所及,周圍丈余方圓之地,都己被他封住,金世遺的鐵拐鐵劍就似陷入了泥沼之中,只能勉強揮動,想排齊出來脫身而走,已是不能。金世遺也曾連噴兩次毒針,但這時洞冥子旱有防備,焉能再給他毒針射中、他毒針一掃,就被掌風震成粉屑,非但不能解困,反而因為分了分心,更被洞冥子的掌力所吸,看看就要被他牽進內圈。金世遺心中明白,洞冥子是在消耗他的內家真力,如此下去,再過三十招,自己便要氣衰力竭,那時縱然不死,也要變成廢人。可是對方的掌力越來越強,又迫得自己非要使用內家真力相拒不可。正在苦苦撐持之際,洞冥於忽地厲聲叫道:「狂妄小輩,如今知道了我的厲害麼?」雙掌一翻一覆打了一個圈圈,金世遺的鐵拐鐵劍都已被他抓着,這時忽聽得冰川天女叫道,「不,咱們先收拾了這個妖道再去助他。」原來冰川天女還未看出金世遺的危險,一心想打敗黃石道人再合力去助金世遺。她這話是答覆唐經天的。金世遺聽了,卻如利箭穿心,氣憤悲酸,心中想道:「我一心助你,你卻只顧那個小子。」心中悲痛,鬥志消失,被洞冥子內力所吸,更是抵擋不住,看看就要仆倒。、忽又聽得唐經天叫道:「不,先救他!」只見赤色光華疾閃,怪骼兩聲,兩枝天山神芒被洞冥子抖起鐵拐打飛,但如此一來,金世遺所受的壓力減了幾分,身形重新恢復穩定。金世遺心中大愧,但斗意又增,拼了全力再和洞冥於相持。但唐經天的天山神芒雖然厲害,對洞冥子卻只有威脅之功,不能致他死命。金世遺的鐵拐鐵劍被對方抓住,欲攻不能,要放手也不行,內力被迫得消耗更甚。

    唐經天見勢不妙,突然轉守為攻,從大須彌劍式一變而為追風劍法,嚴如雷霆疾發,怒潮奔騰,黃石道人迫得退後兩步,暫避鋒芒,唐經天反身一躍,游龍劍凌空下刺,有如鷹隼穿林,向洞冥於頸項揮去。他以退為進,攻勢一發即走,在一招之內,擺脫了黃石道人的羈絆,便立即轉攻洞冥子,端的是迅捷之極,美妙非常。幾乎同在這一瞬間,冰川天女也飛身掠起,手中玉劍化成了一道寒光,也刺向洞冥子的背心。原來她已看出了金世遺的危險,與唐經天抱着一樣的心思,同來援救。

    洞冥子本事再大,也難擋唐經天等三個人的同時攻擊,只見在劍光人影之中,洞冥子驟然站起,將金世遺一推,鐵拐鐵劍一齊反彈,與冰川天女的玉劍碰個正着,掙鋅聲響,一齊盪開,先化解了冰川天女攻他後心要穴的劍招,唐經天的追風劍法何等迅疾,趁着他推拐擋劍的空隙,刷的一劍,改抹為削,直欺到身前。洞冥子雙掌方出,撤掌已來不及,饒是他閃避得快,肩頭上也己着了一劍。但唐經天被他反掌一帶,亦是身不由己的向前撲了幾步。這一招,雙方幾乎是同時發動,唐經天的寶劍先到,洞冥子的掌力未得發揮,唐經天這才不致於給他震倒;但唐經大因避他掌力,這一招攻勢也未使足,要不然洞冥子的琵琶骨只怕也要被游龍劍刺穿。

    洞冥子先中暗器,後遭劍傷,強運玄功,閉住了全身穴道,不但止住了毒氣內侵,也止住了鮮血外流。他這派的內功雖非正宗的內功可比,卻另有其神妙之處,正宗的內功,在受了重傷之後,講究的是運氣自保,忌戒用力,他這派的內功卻是以全身精力貫注在受傷之處,等於築堤防禦洪水一樣。在洪水未攻破堤防之前,一無異狀,嚴如常人,一樣可以撲擊攻敵。但正宗的內功,自己療傷之後,並不影響本身元氣,等如治水中的「疏導」之法,將毒氣渲泄,便可無礙。他這派的內功,等如治水中的「堵塞」之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時間一久,精力渙散,便等如給洪水攻破堤防,不死亦成廢入,就算即時可以取勝,因全身精血被耗,將來最少也要減十年功力。

    金世遺與冰川天女不知洞冥子的內功另有怪異之處,見他受傷之後,居然一躍即起,又施撲擊,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大是驚異。洞冥子恨極金世遺,他知道此際在敵方三人之中,金世遺因適才消耗真力過多,己是最弱的一環,所以一躍而起,乘着唐經天身形未定,未及回援之際,呼的一掌,就想把金世遺斃於掌下!

    這一掌勢挾千鈞,金世遺左拐迎擊,右劍護胸,情知抵擋不了,只不過稍盡人事,希望少受損傷而已;就在這問不容發之際,只見寒光疾閃,冰川天女攔在金世遺的面前,一招「雪擁藍關」,劍勢自左向右,劃了半個圓弧。這一劍半守半攻,本是極其精妙的招數,但洞冥子這一掌是畢生功力之所聚,冰川大女被他的掌力一衝,但聽得呼的一聲,身形已飛了起來,在空中連翻了兩個筋斗,這還是她閃避得快,以絕頂的輕功一沾掌力即飛身而起,要不然,若給洞冥子的掌力打實,冰川天女也兔不了劍折身亡。

    洞冥子被她一擋,衣袖給割去了半截,掌勢自是稍受延阻。金世遺鐵拐一招「駕乘六龍」攔腰橫掃,洞冥子左掌一劈,碰個正着,但聽得轟的一聲,金世遺的鐵拐脫手飛出,彎成了了個弓形,洞冥子的左掌腕骨亦碎了兩很,吊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洞冥於反掌穿胸直進,手指一彈,將金世遺的鐵拐彈開,掌風颯然,看看就要「印」到金世遺胸口要穴。

    洞冥子正待施展殺手,猛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唐經大的游龍劍已然刺到,洞冥子迫得轉身發掌,但他還是不肯錯過機會,雖然為了應付唐經天,不能對金世遺施展殺手,但轉身之際,仍用陰毒的手法,伸長了指甲,中食二指已在金世遺的胸口一划而過!

    正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唐經天進擊洞冥子,黃石道人亦已如影附形,跟蹤追到,冰川天女人未落地,立即發聲叫道:「留心後面!」跟着柳腰一折,也搶着向黃石道人的後心出劍。這幾下子的動作快如電光石火,但見黃石道人拂塵一起,唐經大腳步一個踉蹌,斜撲出去,洞冥子飛身疾掠,左手一招「手揮五弦」,五根長指甲都在唐經大的背心划過,發出輕微的痤鑲之聲,唐經天的衣服已給他撕開了幾條破片!

    只聽得「刷」的一聲,唐經夭腳跟未定,反手便是一劍。洞冥於心中一凜,以他和黃石道人夾攻之力,居然給唐經天閃了開去,已是大出意外,他那五指一划,乃是最陰狠毒辣的「神魔抓法」明知已劃破了唐經大的衣裳,按說應該把他的背心皮肉抓破,令他穴道的經脈碎斷,但唐經夭竟然面色如常,半點血珠也沒有濺出!

    洞冥子左手腕骨斷了兩根,急切之間不能用力,只能用右掌之力,一連化解了唐經天的三招攻勢。這時,只見冰川天女也已與黃石道人戰在一起。

    冰川天女劍法雖然精妙,氣力卻是遠遠不如黃石道人,七招一過,香汗淋漓,唐經天獨戰洞冥子,更是吃力。激戰中唐經天回頭一看,只見黃石道人將拂塵散開,有如一張漁網,罩着冰川天女的冰魄寒光,緊緊向內收束。唐經天深知他的拂塵厲害,冰川天女仗寶劍護全身,拂塵千絲萬縷,只要被一根塵絲透過劍光,那便是刺穴攻心之禍,這時冰川天女的劍光已被他愈壓愈縮,僅僅能護着頭面與心胸各處要害了。唐經天心內吃驚,急忙叫道:「咱們快聯在一起。」一分心,幾乎吃了洞冥子一掌。唐經大連展追風劍法,奮力強攻,仍然被他掌力膠着,衝出兩步,反被迫退三步。冰川天女全身在「塵網」威脅之下,更是脫不了身。

    金世遺喘息未定,拾起鐵拐,那支鐵拐被洞冥子拗彎,已似一張鐵弓,金世遺奮力一扯,又將它扯直,飛身一起,鐵拐點打黃石道人背心的「大柱穴」。黃石道人反手一拂,金世遺這一招卻是虛招,鐵拐向旁一戳,在地上一點,身形在半空一轉,「呸」的一口濃痰,又向洞冥子吐出,洞冥子大怒,卻亦怕他的痰內藏有暗器,揚袖一拂,盪起勁風,將他的痰涎吹開。

    高手比斗,所爭的只是瞬息的時機,金世遺連施奇襲,迫得黃石道人與洞冥干都要分神對付,冰川天女與唐經天已趁着這瞬息之間的空隙,劍光驟長,突出包圍,會在一起。

    冰川天女居中,唐經天與金世遺各在一邊,形成了三入聯手對付兩派的宗師,形勢稍穩。金世遺接了黃石道人兩招,百忙中偷看冰川天女,只見冰川天女臉泛紅潮,也正在看着唐經天,那眼光中充滿關懷感激與愛憐,眼光停在唐經天被洞冥子抓破衣裳的所在,低聲問道:「沒礙事麼?」唐經天道:「你放心吧,我沒受傷。」說話之間,連擋開了洞冥子的三招攻勢。激戰之中,他二人竟是蜜意柔情,互相關注。冰川天女除了留神敵人的攻勢,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唐經天,她一點也不知道金世遺也正在激戰之中,偷眼看她。

    金世遺心內一酸,想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緣份!」又想道:「唐經天中了洞冥子一抓,居然毫未受傷,呀,我憑什麼與他爭強賭勝?」自卑之感,油然而生,他卻不知唐經天身上穿有傅青主當年送給他母親的護身寶甲。金世遺被洞冥子抓傷之處,全仗他用真氣護着,這時思潮紛亂,傷處隱隱麻痛,金世遺暗叫「『不好。」趕忙再定神運氣時,洞冥子已看出破綻,忽地一掌向他胸口掃去!

    金世遺的鐵劍正被黃石道人的拂塵拂過一邊,門戶大開,洞冥子那一掌當胸劈入,實是無可抵禦。掌風人影之中,忽見唐經天搶快一步,「砰」的一掌擊中金世遺腰胯,金世遺身軀騰空飛起,這一下不但大出眾人意外,連金世遺也莫知用意,還以為是唐經天乘機偷下毒手,心中還未罵出,忽覺身子被一股力道所推,如水激射,竟然暗合着自己平素所用的輕功飛掠之勢。這一瞬間,金世遺頓然醒悟,原來是唐經天用最上乘的借力送力的功夫救了自己!唐經天這一掌的力道真是恰到好處,表面看來,打得甚為兇猛,其實對金世遺卻是毫無傷害,而且令金世遺飛掠之勢更其迅疾自然。本來唐經天還未用得如此精妙,只因他與金世遺曾交手數次,熟識他的輕功路數,而借力送力又正是天山派的內功絕技,故此冒險一試,立見奇效。

    洞冥子是前輩高手,唐經天一掌拍出,他可是立即便看出了唐經天的手法,洞冥子端的狠毒之極,左手一擺,五很長指甲忽然脫肉飛出,密射唐經天的面上雙睛。冰川天女急忙橫劍擋開,洞冥子一聲怪嘯,身子騰空,緊躡金世遺背後。他這一下怪異的手法,耗損了不少精血,用意就在聲東擊西,將唐經天與冰川天女阻止,而他卻就在這瞬息之間,追到金世遺的背

    金世遺去勢極速,從殿中眾人頭上飛過,眾人紛紛閃避,只見他一個筋斗翻了下來,已到了大殿的階下。洞冥子的輕功也確是高明之極,如箭離弦,金世遺剛剛落地,他也飛到了金世遺的頭頂,入在半空,就似巨鷹撲下,雙掌齊發,碎擊金世遺的頂心。他恨極了金世遺用暗器傷他,心想日後自己反正要成廢人,這一下竟是將全身所有的精力都運在掌心,凌空下擊,比前兩次更為兇猛,座中除了冒川生之外,即算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合力抵擋,也擋不住,更不要說已是筋疲力竭,受傷之後的金肚遺了。

    就在全世遺的性命懸於俄傾,干鈞一發之時,忽聽得一個極清脆的聲音笑道:「誼友幹嘛生這樣大的氣呀!」洞冥子身軀一震,雙掌下擊,竟然打歪。眾人眼前一花,只見一個中年美婦,不知什麼時候已到了兩人身邊,長袖輕輕一拂,洞冥子忽地一聲厲叫,仆到地上,又立刻翻起,盤膝跌坐。金世遺飛奔出殿,那中年美婦「噫」了一聲,似是想追出去,眼光一轉,看見洞冥子端坐地上,他那滿頭蓬亂的頭髮,本來是烏黑得光可鑑人,這一瞬間,卻忽地變得根恨灰白,面上現出無數皺紋。洞冥子的外貌本來似個中年壯漢,只在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極其衰弱、奄奄一息的老人。那中年美婦也似頗感意外,又嘆了一聲,緩緩走到洞冥子身邊,看了一眼,隨即合什說道:「罪過,罪過!道友,你好好走吧!」

    洞冥子嘴角肌肉抽搐,隱約現出一種詭異的笑容,眼睛微張,吁氣說道:「折在你的手上,總算值得了。」眼皮一翻,垂首胸臆,看情形競是死了。

    這一下當真是全場震駭,以洞冥子那拼了全身精力的臨死一擊,即算冒川生親自出手,也不過僅能化解,而這婦人衣袖一拂,卻就能致他於死,神奇之處,確是令人難以思議!這時,唐經大剛剛追到,他本來是來救金世遺的,哪知在這瞬息之間,已發生許多變化:美婦人來到,金世遺逃走,洞冥子身死,這幾件事全都出人意。唐經天也不禁按劍茫然,他初時還以為是姨母馮琳,而今一看,只見這婦人端莊淑秀,眉宇之間,隱隱有股尊嚴的神氣,但面目慈和;卻又令人感到親切、和他姨母的孩子氣,截然兩樣。唐經天心中一震,想道:「莫非她就是我父母最尊敬的當今第一位前輩女俠?」

    只見冒川生雙手合什,走下講壇,恭恭敬敬地迎上前來。口宣佛號,說道:「善哉,善哉!洞冥子妄起無明,終歸極樂。女俠適逢其會,了此因果。何須耿耿於心?」美婦人還了一稽,道:」東平一會,匆匆又已三十餘年,冒老師功行精進,善果可期。我接奉大札,特來送行,無意間競開殺戒,洞冥子雖非全然因我而死,我也感歉然呢!」停了一停,又道:「三十多年,滄桑變換,。後輩中又多了如許能人,真叫人歡喜讚嘆。」眼光一轉,對唐經天道:「曉瀾是你何人?」唐經天露了一手輕功,她已瞧出他的師門宗派,唐經天不由得心中凜然,料想她定然就是那位前輩女俠。跪在地上,行了大禮,說道,「正是家父。老前輩可是氓山的呂四娘麼?」那中年婦人衣帶輕飄,唐經夭被一股力道託了起來,呂四娘只受了他半禮,含笑說道:「曉瀾馮瑛有此佳兒,可喜可賀!呀,川生兄,想不到白駒過隙,轉眼之間,咱們在世上的老朋友,也就只剩下這有限幾人了!」

    在座的各派高手,聽得這位中年美婦就是天下知名的呂四娘,無不驚異。一個個都肅立致敬。要知這呂四娘乃是江南七俠中碩果僅存的一人,他殺死叛徒師兄了因,殺死雍正等事,幾十年來膾炙人口,武林中人久不聞她的信息,都以為她已死了,哪知她還是如此年青。論輩份她和冒川生、唐曉瀾是同輩,論年齡她比冒川生小,比唐曉瀾大,論聲望她比唐曉瀾、冒川生還高,世上無人可與並肩。來參此間結緣盛會之人,得見冒川生已自覺緣份不淺,而今得見當世第一位前輩女俠呂四娘,更是喜出望外。

    呂四娘道:「各位不必拘禮,都請坐下來吧。」向四座點了點頭,與冒川生並肩同上大殿。

    且說金世遺。唐經天一走,黃石道人獨戰冰川天女,正占上風,忽聽得呂四娘來到,黃石道人心頭一震,拂塵舉起,剛剛架開冰川天女的劍招,停在半空躊躇不敢落下,呂四娘走過他們身旁,微笑說道:「道友苦心虔修,又恢復了峙恫久已失傳的武功,真是可喜可賀呀。」呂四娘說話之時,黃石道人的拂塵好似被微風吹拂,縷縷散開,手腕亦微感酸麻,拂塵不由自己的落下。黃石道人大為吃驚,呂四娘所露的這手「傳音挫敵」的功夫,他也只是僅曾耳聞,未嘗目睹,想不到神妙如斯!不由得心中氣餒,急忙施禮道:「貧道黃石參見呂大俠。」呂四娘道:「你我師門素無淵源,只能以平輩敘禮,參見那是萬不敢當。」停了一停,又道:「各派武功,各有擅場,原不必逞強鬥勝,定要分個高下。」這話正說中黃石道人的心病,黃石道人不禁面紅耳赤,垂首說道:「敬聆教導,敢不凜依。」呂四娘續道:「比如洞冥子道友,以外家的上乘功夫練到內家的境界,這也算得在武學中另闢蹈徑了。只因妄起無明,反而令自己幾十年的苦功付諸流水,連傳人也沒有留下來,這豈不是大為可惜。」黃石道人驚愧交作,不敢答話,只聽得呂四娘又道:「洞冥子乃崑崙派長老,遺體理應歸葬崑崙,道友與他乃是知交,這事就拜託你了。對崑崙門下,還望你善為解釋呢。」黃石道人道:「謝女俠慈悲,你准洞冥道友遣體歸山,崑崙門下,已是感恩不淺。」按江湖的規矩,洞冥子挑釁,身死亦是自取其咎,准他歸喪本上,確乎是個恩典。

    黃石道人走到洞冥子身邊,只見洞冥子仍是盤膝跌坐,姿勢未改。黃石道人輕觸他的身體,洞冥子應手跌下,滿頭白髮,籟籟掉落,身軀也似縮小了許多,道袍亦顯得寬大松馳。在這片刻之時,他死後竟變成了個乾枯的小老頭兒,見此情形,閻座驚異!

    原來內功練得最高境界,確有一種駐顏之術,但有道之人,不在乎外貌的衰老與俊朗,大多數不願分神練這種駐顏術,像冒川生就是。呂四娘是在年青的時候,贏得易蘭珠授以「潛精內現」之法,其後內功精進,不須着急,便得永藻青春。洞冥子卻是走人魔道,時邪派的由外而內的玄功保持不老,所以一到精力瘓散,立刻便露出他本來壽數的衰老之貌,而且氣血耗盡,身體也便乾枯,在深通武學之士看來,這現象是毫不足異。但洞冥子之碎然而死,即連呂四娘亦尚有所未明。

    黃石道人脫下道袍,將洞冥子的遺體裹好,向金光寺的主持金光長老稽首說道:「還要借貴寺的法壇一用。」金光長老合什說道:「老鈉也該替洞冥道友送行。」法壇與大殿毗連,內中設有火葬的場所,原來黃石道人以帶着屍體上路不便,故此擬。將洞冥子火化,將他的骨灰帶回崑崙山安葬。呂四娘冒川生金光長老帶了唐經天冰川天女雷震子諸人都去觀禮。

    火光中洞冥子的遣體漸漸焚化,金光長老合什主禮,道:「咄,妄念貪瞑一火燒,四大皆空相!」冒川生道:「四娘,我本來想遲幾天才走,你既然提早來了,我也該提早去了。」呂四娘道:「遲去早去,都是一樣。你的衣缽傳人已覓好了麼?」冰川天女心中一凜,正在琢磨伯伯與呂四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見呂四娘如有所悟,已是笑道:「她的達摩劍法已盡得武當真傳,還添了不少新的變化,你幾時收的女弟子,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冒川生道:「冰娥,你來見過呂大俠,以後多聽她指點。」笑對呂四娘道,「冰娥是我的侄女,舍弟浪遊異國,、飄泊終生,有了此女,死也可以瞑目了。」冰川天女再施禮參見了呂四娘,呂四娘摸她的頭頂道:「有此佳兒,你也可以去得安心了。」雷震子聽得大為奇怪,心道:「師祖在金光寺住得好好的,他一大把年紀,正宜在此享樂天年,他還要到哪裡去?」

    說話之時,洞冥子的遣體已焚化淨盡,火光中升起謂猾的黑煙,隱隱有股腥味。呂四娘面有異容,忽道:「原來是這樣,這倒出乎我的意料呢。」冒川生道:「四娘看出什麼來了?」呂四娘回首問唐經天道,「適才與洞冥子交手的那小伙子是誰?」唐經天道:「他名叫金世遺。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行事可有點邪氣。」呂四娘道:「是邪?非邪,非邪?是邪?現在也還難說呢。他的師父是我至交,當年就是由邪歸正的。」唐經天直到現在還未知道金世遺的來歷,急忙問道:「他的師父是誰?」呂四娘道:「我見廠他身法已自起疑,而今見了他在洞冥子體內的毒針化成的黑氣,他的師父必定是毒龍尊者了。」唐經天和雷震於都不禁驚詫失聲。他們熟知武林掌故,當然知道毒龍尊者是前輩高手中的第一個怪人。

    呂四娘緩緩說道:「我正奇怪洞冥道友何以擋不住我輕輕一拂,原來他是中毒已深,把全身精力都凝於一處,拼死一擊,被我的真力拂散,毒氣反攻心臟,所以一下子便死了。」雷震子諸人聽了,都是吃一大驚,金世遺的暗器奇毒無比,那已是駭人聽聞;呂四娘輕輕了拂,就能將洞冥子畢生功力之所聚的掌力一舉擊散,那更是聞所未聞的絕頂武功!

    呂四娘雙指一彈,秀眉一蹩,忽地嘆口氣道:「可惜,可惜!」又看了唐經天一眼道:「金世遺也是後輩中有數的人物,你與他交情如何?」唐經天實是對金世遺毫無好感,但直答道:「我對他只有憐才之念,對他的行徑可不敢恭維。」呂四娘道:「那就行了。世人皆曰殺,吾意獨憐才。何況金世遺並沒有到可殺的地步。當年我救他師父毒龍尊者之時,連我的師兄甘鳳池都不同意,後來大家還是認為我做得對了。」唐經天心頭一動,道:「是不是金世遺有甚災難,弟子可有能盡力之處麼?」呂四娘微笑道:「待咱們辦了冒老師的大事,我再與你細說。」唐經天心中暗暗納悶,想道:「金世遺雖然中了洞冥子一抓,但所傷非重,以他功力,盡可自療,呂四娘的口氣何以如此嚴重?」

    轉眼之間洞冥子的遣體已焚化淨盡,黃石道人將他的骨灰裝進一個玉壇,自向崑崙山去。冒川生將他送出寺門,再回大殿。

    大殿中各派弟子恭立迎候,靜待冒川生再主持「結緣盛會」。冒川生登壇將未講完的易筋經奧義講了一遍,端坐壇上,緩緩說道:「老朽德蒲能魚,承各派同道不棄,推我主持盛會,三度結緣,實在慚愧之極,三度結緣之中,我眼見新人輩出,武學昌明,一代勝於一代,我在大慚愧中也有大喜悅。今次結緣盛會,就到此為止了。」依往次之會,冒川生的結緣盛會最少也有半月之久,而今只不過一日,冒川生便說結束。合座都是大為驚奇,有人正待發問,冒川生雙手一按,又緩緩說道:「各派武功都各有擅場,各位也都是一時俊彥,武學之道,一理通百理融,我今次的易筋經奧義,乃是內功修持的基本功夫,各位以本派功夫參融此理,回去向本門長老請益,也就不必老朽再饒舌了。今次多謝諸位前來,老朽倒是有點私事,要請諸位作個見證。」頓了一頓,道:「冰娥,你過來!」

    冰川天女走近壇前,冒川生道:「我汞為武當派的長老,這幾十年來,卻只做了個『自了漢』,對本門弟子,疏於教導,以至弄得人才凋落,我甚是愧對列代祖師。我看你心地純良,武功也盡得本門心法,所以我也不避忌至親,今日我將衣躥傳你,以後領導同門之責,就得由你負起了。」冰川天女吃了一驚,她正是討厭塵世的繁囂,一心想回冰宮,哪肯做什麼掌門。冒川生似是知悉她的心意,道,「你且別忙,聽我一一交代。」又喚道:『雷震子,你過來!,』雷震子走到壇前施禮,冒川生道:「武學之道,有如大海,你今日召:知道不足了麼?」雷震子滿面羞慚,垂首稟道:「弟子知道了!」

    冒川生微笑道:「『知道了就好了,掌門師兄日前上書給我,說是年老力衰,難任艱巨,請我另立掌門,我瞧你這一年多來,修養頗有進益,掌門的擔子,就由你挑起來吧。」雷震子做夢也料不到師祖指定他做掌門,驚喜羞慚交並,訕訕說道:「這擔子弟子可挑不起。」眼睛看着冰川大女。冒川生道:「能知不足,便挑得起。做掌門的最要緊的是行事公允,賞罰分明,約束同門,不離俠義之道,那便對了。武功倒在其次。冰娥是我衣缽傳人,以後若有關本派興衰的大事,你決斷不下的,可以去稟告她。」

    座中各高手聽了,都是心中一凜。原來照武林的規矩,每派一個掌門人若還有長輩存在,長輩就是本派的長老,掌門人碰到大事要取決於長老,長老中的至尊的之位實際亦即等於太上掌門,不過他不理繁雜的瑣事罷了。以目前的武當派而論,冒川生三兄弟都是長老,但石廣生前凡年已死,現在又知桂華生亦早已去世,那即是只有冒川生一人是太上掌門。掌門可以更換,長老不能更換,除非長老都死了,或者是由同門公推,或者是由前任長老提定,才可以從同輩中選出一人作為本派的長老,但這人必須武功德望都為武林各派欽佩的才行,所以若然長老都死了,也可以不必再推定或指定「長老」的。在這樣的情形下,掌門人亦就是本派的至尊了。現在冒川生指定冰川天女是他的衣缽傳人,又要雷震於有大事須取決於她,那即是說冰川天女從今日起便是武當派的「長老」,亦即「太上掌門」,但依武林規矩,冒川卞未死,這「太上掌門」豈能擅立?而且冰川天女又是這樣年青!因此眾人都覺驚詫。

    冰川天女對這些規矩全然不懂,一聽伯伯原來並不是要她做掌門,只是要她「管」雷震子,她心中暗笑道:「我旱就替你管過雷震子廠,這倒不必推辭。」於是欣然點首,道:「聽伯伯吩咐,但侄女可不歡喜到武當山去,將來還要迴轉冰宮的。」冒川生笑道:「你如今就是本派至尊,你歡喜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誰人還來管你?」

    冰川天女怔了一征,心道:「我怎麼變成了本派的至尊了。」忽見冒川生端坐壇上,閉目垂首,面上帶着慈祥的笑容,大殿內數百人等,一齊肅立,鴉雀無聲,呂四娘合什贊道:「帶發修持數十年,先生妙道悟人天,勘破色空無世相,更欣衣缽有真傳!」金光大師也贊道:「了無牽掛西歸去,居士居然菩薩行!」雷震子率領同門,一齊跪下,冰川天女驚道:「我伯伯死了麼?」呂四娘莊嚴說道:「你伯伯福壽全歸,安然坐化,這是塵世間罕見的大喜事,你哭什麼?」

    冰川大女也曾鑽研過佛家的道理,知道這樣的安然坐化,確是佛門弟子認為最難求得的事情,非有道之士莫辦,但想起從今以後,自己在世上再無一個親人,心中卻也不免有點難過。當下急忙隨眾禮讚。雷震子稟道:「呂大俠,我師祖的後事還要你老主持。」呂四娘笑道:「我此來就是特為送你們的祖師西歸的,他的後事,我當然義不容辭。但我先要和唐經夭說幾句話。」

    呂四娘和唐經天走過一邊,呂四娘低聲說道:「經天,你不必參加喪禮了。」唐經天道:「冒老前輩是家父的知交,我不送他下土,豈非不近情?」呂四娘道:「我輩何須拘執俗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冒老前輩知道你去救人,也不會怪你的。」唐經大驚道:「救誰?」呂四娘道:「救金世遺。」唐經天道:「洞冥子那一抓似乎也不足致金世遺於死呀。」呂四娘道:「不是洞冥子致他於死,是他自己的武功致他於死。」唐經天如墜五里霧中,道,「這弟子倒不明白了。」呂四娘道:「毒龍尊者的武功是他自己在荒島中悟出來的,荒島中除了毒蛇,別無生人,加上他憤世嫉俗,修練內功之時,胸中充滿乖戾之氣,所以他的內功雖然自成一家,奧妙神奇不在你我兩派之下,卻非正道。功夫越深,內魔越厲害,據我猜測,毒龍尊者必然是走火入魔死的,這種微妙的內功反克之理,只怕他要在臨死之前方能明白。金世遺道行尚淺,那自然更不明白了。」這種內魔外魔之說,乃是武學中的術語,聽來似是神秘,其實亦非不可解釋,那就是功夫的運用不依正道所招致來的隱患而已,以鴉片作比喻,鴉片本可治病,也可用作振奮精神,但不間斷的吸服,反令人精神衰靡,無異於慢性自殺!「邪派的內功」即等於鴉片,練之越久則中毒越深,同一一道理。

    呂四娘又道:「金世遺的內功還遠未到達他師父的境界,本不會走火入魔,但若他不自知防範,終且一日像他師父那樣而死。」唐經天插口道:「那何必這樣着急,就要趕去救他?」呂四娘道:「本來他不會這樣甲便走火入魔,但他中了洞冥子的陰毒掌力,觸發內魔,等於一個吸毒已久的人,忽遇大病,隱毒發作,那自然抵擋不了。我剛才曾見過他與洞冥子交手,以他的功力,大約在三十六日之內,尚無性命之憂,你趕緊去找他,光給他服二顆用天山雪蓮所制練的碧靈丹,可以延他性命至七十二天。」唐經大大駭道:「天山雪蓮亦只不過延長三十六日!」呂四娘笑道:「由上乘內功而來的邪魔內毒,世問無藥可醫,內天山雪蓮能延長性命,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唐經天大為失望道:「這樣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苟延性命又有何用?豈個是始終不能救他嗎?」呂四娘道:「不,就你能夠救他!」

    唐經天道:「何以只是弟子能救他?」呂四娘道:「天山派的內功自晦明禪師一脈相傳,博採眾家之長,去蕪存青,最為純正深厚,助人解除因內功修練不得其當而生的毛病,非你們這派不行。」唐經天道:「弟子還是不懂。」呂四娘笑道:「你功力未到,自然還未懂得。但只要你找到金世遺之後,帶他回天山去求你的父母相救,則金世遺不但性命可保,而內功由邪歸正,對他大有神益,將來的成就不在你下。」唐經天沉吟不語,呂四娘道:「但你至遲要在三十六天之內找到他,在七十二天之內要與他同到天山。」唐經天內心交戰,此時心意已決、毅然說道:「好,那么弟子馬上動身。」

    只是他費盡心力,千辛萬苦,才能重會冰川天女,而今又要匆匆分手,心中自是難免不舍。一抬頭,只見冰川天女也正凝望着他,目光一接,又轉頭過去和幽萍說話了。呂四娘眼光何等銳利?見此情景,已瞧料了幾分,道:「冰娥,你送他一程。」冰川天女見呂四娘有命,緩緩行來,外表矜持,心中卻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幽怨和懊惱,卻又不敢先問唐經天因何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呂四娘道:「我看金世遺此人冷傲之極,若然知道你是去救他,怕未必肯受你的恩惠。你得隨機應變,想個法子,騙他和你同上天山。」唐經天道:「弟子知道。」冰川天女從兩人的對話中,才知道唐經天是去救金世遺,心中大是感動。

    呂四娘走開,自去和雷震子商量冒川生的後事。冰川天女送唐經天走出寺門,兩人都默不作聲,行了一段路,到了下山的路口,唐經天嘆口氣道:「冰娥姐姐,你還恨我麼?」冰川天女道:「你我有什麼牽涉,我好端端恨你作什麼?」唐經天道:「如此說來,你還是恨我了。不管你怎麼恨我也好,我總是想念着你。」冰川天女忽地幽幽說道:「只怕見了妹妹,又忘了姐姐了。」唐經天這才知道她是懷疑自己和鄒絳霞的事情,笑道:「她還是一個孩子呢。那時我在她家裡養傷一事委婉的解釋了一遍,乘機表白自己的心曲,說得極是溫柔誠摯,冰川天女道:「原來都是金世遺搗的鬼。」唐經天詫道:「怎麼?」冰川天女將金世遺送畫引她去看等等事情說了,唐經天又好氣又好笑,道:「真是豈有此理?」冰川天女道:「你還救他麼?」唐經天道:「為什麼不?」冰川天女盈盈一笑,道:「我就是喜歡—」唐經天道:「喜歡什麼?」冰川天女本想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胸襟。」見唐經天追問,忽感扭泥,又是盈盈一笑,兩人之間的誤會,全都消解在這盈盈一笑之中。

    正是:

    無端情海波瀾起,卻喜雲消霧散時。

    欲知唐經天是否找得着金世遺?請看下回分解。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是梁羽生武俠小說之一。早期在台灣出版時改名為《西域飛龍記》。主要講述的是清乾隆年間朝廷欲護送喇嘛教聖物金本巴瓶至西藏拉薩,江湖各路人物各有目的聚集西藏。從而引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之間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