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尋覓芳蹤名山逢怪客追查舊事古寺遇良朋

    唐經天暗暗驚異,正想下去將他們帶出陣圖,但仔細看時,卻又看出有點「不對」,一時間不敢造次,那兩人武功很是不弱,時不時躍起一丈多高,手攀石岩,但那些石岩筆直光滑,無可着力,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又有兩次兩人好像是無意之中偶然走近生門,卻忽地有一顆石子打來,石陣之中門戶狹窄,那石子又打得非常巧妙,以那對中年男女的身手,竟然沒法招架,終於又給迫了回去。唐經天心中一凜,看情形這石林中的幽谷競似有高人在內,暗中擺布。

    那對中年男女也似覺察到了,那男的首先叫道:「晚輩不合動了好奇之念,闖入此間,請主人恕罪。」唐經天一聽,聲音好熟,正在尋思,忽聽得谷中有人「呵呀」叫了一聲,尖銳清脆,似是一個剛剛發育的少年。唐經天心中大奇,再看時,只見距離那石陣數丈之地的另一堆亂石後面,突然跑出個人,果然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

    只聽得他高聲叫道:「是蕭老師嗎?」那中年男於道:「是我,是蕭青峰!呀,你是江南!」語氣中充滿驚詫與狂喜之情。唐經大也是十分驚訝,在西藏之時,他曾見過蕭青峰一面,但那時的蕭青峰面色枯黃,相貌清瘦,背微詢倭,活像個科場失意的老儒,而現在看來,雖是在月光之下,不以白大的看得真切,但亦可覺出他英姿颯爽,與以前判若兩人,年輕何止十歲!唐經天心道:「怪不得我認不出他,別來還未夠一年,他怎的卻完全變了樣子?」唐經天不知,蕭青峰是服了鐵拐仙的優曇仙花,這才返老還童的。

    江南跑到石陣外面,又叫又跳,嘻嘻哈哈地笑道,「真是蕭老師,蕭老師呀,不是你出聲,我簡直就不敢認你。你怎麼背不駝了,連額上的皺紋也沒有了。嘻嘻,這位太太是誰?哈,是蕭師娘,蕭老師,你大喜呀,討了娘子了,我江南可要叨擾你一杯!蕭師娘,蕭老師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江南的名字?」江甫一開口就像連珠炮似的響個不停,那女的禁不住笑道:「大名鼎鼎的江南還會不提起,你是陳公子的書童,衙門之中就數你最愛說話!」唐經天又是一番驚詫,陳天宇的書童跟誰學的武功,路數和陳天宇竟是完全不一樣。

    蕭青峰道:「喂,閒話少說,你先把我放出來。」江南哭喪着臉道:「我怎麼能將你放出來?」蕭青峰道:「為何不能?」江南道:「我也不懂得這古里古怪的石陣。」蕭青峰道:「怎麼你剛才又拿石頭打我?」江南道:「我不知道是你呀。」蕭青峰道:「其他人就可以打嗎?你年紀也不小啦,還這樣頑皮!」江南道:「有人要我這樣做的。」蕭青峰:「誰?」江南道:「我的師父,不,是那個一定要做我師父的老傢伙。」

    蕭青峰道:「什麼老傢伙?你跟了他多久了?天宇呢?他待你有如兄弟,你怎麼偷偷逃跑,拜別人為師?你偷跑出來,有多久了?」蕭青峰連珠炮似的發問,江南不等他說完,就叫起撞天屈來,叫道:「誰說我偷跑出來?我哪裡是要拜別人為師?公子叫我出來的,你不明不白,怎麼胡亂冤枉我!」那中年婦人笑道:「他性急,你也別急,青峰呀,你得一句一句問他,要不然什麼也說不出清楚。」

    蕭青峰微微一笑,道:「不錯,我倒忘了江南火爆的脾氣了。好吧,我一句句問你,陳公子為什麼叫你出來?」江南道:「陳公子,不,不,是老爺叫我出來的。他叫我帶一封信給京師的周大人。什麼信?他當然不會跟我說。哈,可是我知道,這位周大人是他的姻親,這是我偷問上房的丫頭彩鳳,她告訴我的。我還知道他為的是什麼呢!喂喂,蕭教師,你可知道老爺為什麼給我取名江南!原來是他想念他的家鄉,西藏這地方,我還覺得好玩,他老爺可受不了,老是想回家。我有一晚偷聽他和公子說話,老爺說這次他做了什麼迎接金瓶的專使,立下功勞,可惜福大人,哼福康安那小子不肯給他保奏,還是叫他回薩迪去做宣慰使,老爺因此便想到寫信給他的親家周大人,請他轉奏皇上,盼皇上念在他這番功勞,赦他回去。老爺說:但萬里迢迢,叫誰送信才放心得下?哈哈,蕭教師,你猜少爺保舉誰?他說叫江南送信最妥當!你們老是說我多嘴,會說不會做,沒用!少爺呀,他可看重我!所以我說是少爺叫我出來的。也沒有說錯!」

    蕭青峰僅僅問了一句,江南就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車子的話,唐經天躲在石壁的縫隙間,聽着也不覺好笑,心道:「這江南果然名不虛傳,真愛說話!」蕭青峰也忍不住笑道:」少爺怎麼這樣看重你,他偷偷教了你的武功,是不是?」江南道:「着呀,你猜得一點不錯!就是去年的春天,那幾個偷馬賊燒衙門,將你趕跑之後,我才知道了你蕭老師是身懷絕技的奇人,咱們公子也有一身驚人的武功,於是我就央求公子教我,公子那時一為逃婚,二為要送你這位老師,他沒空教我。後來他從拉薩回來,這才教了我一些粗淺的功夫。要不是我懂得一點功夫,你想,他怎麼放心讓我給老爺送這樣重要的信件。」

    蕭青峰忍不住笑問道:「你既然知道這信重要,為什麼又在此間耽擱下來,還讓什麼老傢伙收你做徒弟?」江南又叫屈道:「誰說我是有意耽擱的?我經過此間,也不過是像你老師一樣,心中好奇,所以跑進來瞧,哪知道呀,一,跑進來,又像你一樣,被困在這石陣之中,走不出來了。」蕭青峰面上一紅,道:「好,那我不怪責你,後來,你怎麼又出來了呢?」

    江南道「我被困在石陣之中,走不出來,肚子又餓。我亂罵一通:哈,想不到這一罵,卻把人引出來了。」蕭青峰道:「是那個老傢伙?」江南道:一不錯。我罵呀罵的,眼睛一花。一個穿着紫黃道袍的老傢伙就到了我的面前了,也不知他是從那兒哪出來的,這老傢伙道:「你若肯做我的徒弟,我就帶你出去。」蕭青峰道:「於是你就肯了?」江南道:「不願意也沒辦法呀。我困在石陣中整整一天,比你們被困的時間還長得多,我不要吃飯嗎?我心裡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口頭也說肯了。那老傢伙眉開眼笑,牽着我的手東一繞西一繞,不知怎的就突然走出來了。我說:對不住,你要收徒弟就另收一個吧,我可要趕路。那老傢伙道: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別人給我磕頭,求我三大三夜我也不會收呢。如今我立下了誓,要在未死之前收一個衣缽傳人,但我又不肯走出此谷,只好等誰走入來,只要他未滿十八歲我就收誰,這豈不是你的造化?我說我就不要你這個造化,轉身便走。這老傢伙道:你本事再強百倍,也走不掉,你走走看。我一走,不知怎的腿彎一麻跌倒了,不由自己的倒翻了三個筋斗,直翻到那老傢伙跟前,這才自然停止,腿彎也不麻不痛了,那老傢伙道:你第二次逃跑,就沒這麼好過了,我要你全身麻癢痕痛三天,第三次再跑,我就把你打死。他說得很平淡,好象打死個人,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但他的目光卻是令人不寒而慄。我害怕啦,我說我要給我家少爺送信,那老傢伙說:誰管你的什麼少爺,我說過的話從不更改。我沒辦法,只好給他當徒弟。」蕭青峰道:「你跟了他多久?」江南屈指頭說道:「只有七天。」蕭青峰道:「胡說,你又說謊了!」江南叫道:「我幾時說過謊?」蕭青峰道:「只有七天,你怎麼學會了暗器打穴的功夫?」江南叫道:「咦,這就是暗器打穴的功夫嗎?我還只道他是教我丟石子玩兒。」

    唐經天聽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震,只七天功夫,就居然能教人用石子打穴,這谷中異人的功夫當真是深不可測了。蕭青峰又道:「是那老傢伙預知我們進來,叫你用石頭打我嗎?」江南道:「敢情他是知道。他今晚對我說,有兩個人走人谷中,我既然收了徒弟就不歡喜外人到此,你給我去用石頭打他。也不必亂打,只要見他向左邊轉了兩轉若然又向右方轉兩轉,再想跳起時,你就打他。蕭老師,我不知道是你們呀,我覺得這也蠻好玩,我就依他所教來去石頭了。蕭老師,你可不能怪我。」蕭青峰又好氣又好笑,道:「那麼說,你是沒法將我們帶出去了。」江南攤開手道:「確是沒辦法,你們若是肚子餓,我偷一點東西給你吃還成。」蕭青峰道:「好,讓我們自己試試看。」左轉兩轉,右轉兩轉,轉來轉去,卻仍是走不出來。

    蕭青峰大為着急,月亮西落,殘星明滅,看看又是黑夜將逝,曉色雲開。江南道:「蕭老師,咱們鬧了一晚啦,你餓不餓?我回去偷點東西給你。」蕭青峰道:「不用。」搔頭抓耳,無法脫身。唐經天微微一笑,從懸岩上現出身來,朗聲說道:「蕭先生,久違了!」倏如蒼鷹展翅,雙臂一張,一掠而下。

    蕭青峰看清楚了,喜出望外道:「唐相公,你怎麼也到了這兒?」唐經天道:「像你們一樣,也是動了好奇之念。」口中說話,腳步不停,直人石陣之中。江南叫道:「喂!走進去走不出來的,我不認識你,我可不能給你多偷一份東西。」但見唐經天微微含笑,帶着蕭青峰夫婦,左邊一兜,右邊一繞,片刻之間,便已走出石陣。

    江南看得睜大眼睛,道:「原來你是個大有本事之人,你是誰?」蕭青峰道:「他曾救過你家公子……」江南截着說道:「哈,我知道啦,你是唐經大。唐相公,少爺和我談過你,他說你的天山劍法,舉世無雙。喂,喂,你能不能帶我出這個幽谷?我剛才的活你都聽到了是不是,我還要趕着給公子送信,噓,你能不能帶我出去?」

    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江南,你靜一會兒,我自有分數。」轉身對蕭青峰道:「蕭先生,恭喜你呵,幾時討的新娘子?」蕭青峰道:「我去年回到成都之後,即重返青城門下。她,她也還在成都,等着我。」給唐經天介紹新婦,原來就是表妹吳絳仙。他們二人本是青梅竹馬之交,只因當年蕭青峰痴戀謝雲真,吳絛仙不敢表露心意,後來蕭青峰在冰宮之外重遇謝雲真,知道謝雲真已嫁了鐵拐仙,又知道吳絳仙還在等着他,於是遂離開西藏,回到成都,向吳絳仙求婚,自然是一求即允。蕭青峰四十多歲始做新郎,說來甚是扭泥。

    唐經天道:「你們夫婦欲上哪兒?怎麼也經過此間?」蕭青峰:「去年我和天宇上念青唐古拉山,得見冰川天女,知道她就是桂華生的女兒,回來之後,便欲向她的怕父冒川生老前輩報此喜訊,只因俗務耽擱……」江南插笑道:「蕭老師,你成家立業,怎能說是俗務?」唐經天道:「江南,不要打斷蕭老師的話。」蕭青峰道:「只因俗務耽擱,至今未曾拜見。恰好又聽到一樁事情,非得查個明白,向冒老前輩稟告不可。」唐經天道:「什麼事情?」蕭青峰道:「冒老前輩是武當名宿,當今中原武林公認的第一高手,他自己定下,每十年一次,開山結緣,嘉惠後學。如今十年之期又屆,再過半月,就是他開山結緣之期了。」唐經天道:「好極了,咱們是不是剛好可以趕上嗎?」蕭青峰道:「但今年他開山之時,可能有人與他為難!」

    唐經天睜大雙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那冒川生乃是一代大俠,不只武功已臻化境,而且德高望重,有如泰山北斗,各家各派,無不景仰,有何人敢與他為難?

    蕭青峰歇了一歇,往下續道:「聽說準備領頭搗亂的是倥侗派的一個奇人。」唐經天微微一笑,道:「倥侗派的掌門趙靈君,與令高足天宇兄,大概還可以爭一日之短長。」言下之意是說,連趙靈君亦不過如此,其餘諸子更不足道。憑什麼去與中原的第一高手為難:蕭青峰卻是面色凝重,往下續道:「倥侗派近三十年來人才凋落,前後兩輩的掌門人都夠不上一流高手之列,所以各大劍派都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其實這一派的武功也有其獨特之處。」唐經天心中一凜,道:「此話不錯,若非有獨到之處,就不能成為一家。只是各人稟賦不同,領悟不同,用功的程度不同,這才分出了高下淺深,原不可一概而論,我剛才因趙靈君的功夫尚淺,而貶低了倥侗一派,這是我失言了。」唐經天畢竟是名門高弟,從善如流。

    蕭青峰續道:「聽說這入是倥侗派上一輩的人物,因見本派武功不振,日益式微,因而在三十年前,便選了一個隱僻所在,避世苦修,窮研祖師劍譜,並創新招。幾十年來,誰也不知道他的功夫究竟練到了何等程度。最近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打聽到他有出山之意。」唐經天道:「怎麼他一出山就準備去與冒大俠較量,好闖名立萬麼?哼,這也是江湖上常見之事,但真正高人卻不屑為。」蕭青峰道:「他若非與中原第一高手比試,就顯不出他的本事,也不能重振倥侗的威風了。不過,除此之外,聽說還另有一因。」說至此處忽地向唐經天微微一笑,道:「這恐怕是因你而起。」唐經天道:「這倒奇了!」蕭青峰道:「聽說你曾用天山神芒打傷過十三名倥侗高手,有這事麼?」唐經天道:「不錯,趙靈君也在其內。」蕭青峰道:「另外還有一個使冰劍的少女與你一道,是麼葉唐經天道:「那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另外還有一人,就是令高足陳天宇。倥侗派若因此事記恨,當來找我,何以去找冒大俠?」

    蕭青峰笑道:「你們父子隱居天山,名頭比冒川生更大,他自忖未必能勝過令尊。而且與你們比試,在天山之上,誰有本領上去觀戰,勝負無人得知,比較之下,那自然是找冒川生更上算了。他們把那個侍女幽萍當成冰川天女,不知如何巧峋又探聽出冰川天女是冒川生的侄女,如此瓜葛牽連。他們埂夏有藉口要與冒老前輩為難了。聽說他們還準備大約外派能人,到冒老前輩開山結緣之日,去鬧個天翻地覆。我一來要去見冒大俠,告知他我曾見過冰川天女之事,二來就是要請他提防搗亂。想冒大俠是何等聲望,縱能在事發之後鎮壓下去,也是不妥。」

    唐經天沉思有頃,微微一笑,道:「這好極了!」

    蕭青峰道:「倥侗派的那位怪人要去與冒老前輩為難,怎麼反而好呢?」唐經天微笑道,「咱們可有熱鬧看了呵。」蕭青峰道:「你也是要去謁見冒老前輩麼?」唐經天道:「不鍺、算來剛好可以及時趕到。但願冰川天女也能及時赴會,那時我們倒要瞧瞧,這位倥侗派的怪人到底練了些什麼奇異的武功?居然敢到冒老前輩面前,圖名闖萬!」蕭青峰一聽,便知唐經天到時有意出手,心中暗喜,想道:「冒老前輩出手,那自然是失了身份。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武功極高,卻是小輩,有他們二人在場,這確是好極了!」於是說道:「那麼咱們再等片時,待天色大明,便可一路走了。」

    江南滿肚皮說話,悶了許久,見兩人一停,立刻插口道:「喂,還有我呢!」唐經天道:「你,你什麼?你有了一個好師父還要走嗎?」江南叫道:「虧你是我們公子的好友,你不知道我給他送要緊的信嗎?你怎能不帶我去?」唐經天笑道:「也不遲在這一會,我且問你,你們的公子好嗎?」江南鼓起嘴巴說道:「怎麼不好,一餐吃三碗大米飯!」唐經天道:「不是間你這個,那土司的女兒怎麼啦?」江南道:「怎麼啦?天天打扮,像個小娼婦似的,朝早夜晚,出去打獵,都經過我們的衙門,少爺算是怕了她,從早到晚,躲在衙內,簡直不敢出來。敢情是怕碰見了她,被她一口咬去。」說着自己笑起來。

    唐經天忍俊不禁,微笑道:「如此說來,他們的婚事已成定局了。」江南道:「沒有呀,公子給他一個推字,不過現在說清楚了,是土司迫老爺答允的,到明年春天,那個喇嘛廟造起來了,聽說有一個什麼白教的活佛要去主持開光大典,那時就要由活佛替他們證婚,再也逃不了了!」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陳天宇念念不忘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他大約還未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明年春天,就要跟白教的法王到薩跡去參加開光大典。」

    這時天已大白,朝陽透過石林的空隙,灑下滿地金光,林中的小湖也閃着金色的水紋,景致奇麗絕俗。蕭青峰道:「咱們可以走了吧?」江南道:「喂,你說過要帶我走的呀!」唐經天道:「好,煩你帶引我們,向你的師父辭行。」江南道:「什麼?向那個老傢伙辭行,他不許我走的呀!」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哪位高人,看上了我這個不成才的弟子?」聲音並不很大,但千峰迴響,撞得石林內嗡嗡作聲。江南躲到唐經天背後,只見唐經天合什一揖,朗聲說道:「後學唐經天,誤入仙境,尚望恕罪。」聲音高亢而清,好象一把劍刺入石林之中,碰着石壁,發出金屬聲音。雙方各顯功力,旗鼓相當。唐經天剛剛把話說完,倏地眼前一亮,湖邊已多了一人,穿着紫黃色的道袍,相貌奇古。

    江南嚇得手顫腳震,躲在唐經天背後,不敢露出頭來。那黃袍道士卻不理他,徑向唐經天說道:「數十年來,能走出我的石陣的,只有閣下一人。能者稱強,這有什麼恕罪的。你既能走出石陣,想必也有能力帶我這個不成材的弟子出去,好吧,你就帶吧!」唐經天不由得心中一凜,剛才聽這道士說話的聲音,雖因群峰迴響,測不出他的實際所在,但最少也當在百丈之外,他竟然聲到人到,這石林中另有洞天,那是不消說了,而這道士身法之快,也委實是不可思議,聽他現在的口氣,那當然是暗中含有較量的意思了。

    唐經天吸了口氣,暗運天山正宗的玄功,道:「既然如此,待他事情辦了,日後再來請益。」攜着江南,緩緩的步出石林。那道士手中拿着一柄拂塵,但見他身形不動,仍是站立原處,拂塵只是輕輕一拂,冷冷說道:「這頑童還沒長翅就想飛啦,閣下可得好生管教呵!」唐經天已盡得天山心法,那拂塵雖只是輕輕一拂,他已聽出風聲,而且不用回頭,就知那拂塵已飛出幾條玄絲,直刺他和江南的穴道。想那拂塵絲是極微細之物,那老道竟能輕輕一拂,就射出幾條,當作刺穴的飛針使用,這真是防不勝防。唐經天身形一閃,拉着江南道:「小心點兒,這兒有塊石頭。」若不經意地擋了一擋,將本來要射江南的幾條拂塵玄絲,全都擋在自己的身上。唐經天雖然暗運玄功,這剎那間,也覺得身上十幾處穴道,同時發麻,好象給許多螞蟻叮了一口似的,若非早有防備,幾乎着了他的暗算,心中暗道:「這道士果是功力非凡,雖然還及不上我姨母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比起我來,卻是深厚得多了。」

    江南莫明所以,叫道:「哪兒有石頭呀?怎麼我看不見!」他一點也不知道,若非唐經天故意這麼一擋,他兩腿早成殘廢。唐經天道:「江南,快謝師父放行!」他知道象這等異人,一擊不中,那就再也不能與一個未學後進,是自己徒弟身份的一個頑童為難。江南也算機靈,雖然不明用意,卻仍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說道:「多謝師父放行!」唐經天放開了手,讓江南自己走了。那黃袍道士面色鐵青,冷冷說道:「從今之後,你我再無師徒名份,你好生去吧。」那聲音直刺進江南的耳鼓,江南心頭一震,險險跌倒地上,急忙掩耳疾走,只覺身上微微發熱,但他急於逃走,卻也並不在意。

    唐經天正想告辭,只見那黃袍道士眼瞪瞪地盯着自己,發出一種極難聽的聲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你師父是誰?說出來讓老朽好去請教!」

    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晚輩所居之地,離此甚遠,哪敢有勞前輩出山。」此話明是客氣,實是占了身份,即是說自己的師父足可以當得他的「請教」不過不敢「有勞」罷了。唐經天本來謙下自恃,因見那老道說話太過狂妄,所以刺了一句。須知唐經大的父親乃是當代的武學大宗師,輩份極尊,因此唐經天不必為他的父親客氣。

    那黃袍道士怪眼一翻,冷冷說道:「我本來此生不想走出這片石林於,衝着你這句話,我非找你的師父不行,你師父是誰?」唐經天微微一笑,正想答話,忽聽得石林中一陣桀桀的怪笑,倏忽之間,從裡面的石洞又躥出一個人,怪聲笑道:「黃石道友,你輸了眼了。天山派的武功家數,你也看下出來嗎?你試想天下後輩,除了唐曉瀾的獨生愛子,還有誰敢在你的面前如此放肆?我早說過天山派以正宗自居,將一切異派都看作邪魔外道,如今你該相信了吧?」這話顯明挑拔,唐經天抬頭一看,只見那人又黑又瘦,形如桔竹,面頰深陷,雙睛如火,頭髮似一蓬亂草,猙獰怕人,正是那個被馮琳戲弄個夠,趕下慕士塔格山的赤神子。

    江南駭叫一聲,慌忙鑽出外面的石洞,心中暗自奇怪:裡面的石窟只有師父一人,這怪物是從哪兒來的,難道在石林中另有通路?

    唐經天亦是心中一凜,想道:「這赤神子一來,只怕不容易走出去了。」赤神子說完之後,那黃袍道士果然哈哈大笑,忽地面色一沉,拂塵一舉,峭聲說道:「我本不欲與後輩為難,但既然是你,我若放你出去,別人只道我怕了天山的唐曉瀾夫婦。」唐經大雖知形危勢險,仍是氣定神閒,微笑說道:「既然兩位老前輩要留我,那麼我還有何法走出,只好留下來任你們處置了。」話中隱藏譏俏。黃袍道士怒道:「我要留你,伺須別人幫手,赤神子,你在這兒敞證人,這小子若接得我七招,我就讓這人出去,你也不許攔阻。好個狂妄的小子,你還不把兵刃亮出,更待何時?」

    黃石道人劃出道來,只限七招,那即仍是占着老前輩的身份。唐經天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定要賜教,那也不必限定七招,我站在這裡,不會逃跑,老前輩你不進招還待何時?」唐經天不肯先亮兵刃,口中雖稱他「前輩」,實是將他當作平輩看待罷了。黃石道人勃然大怒,道:「好,那是你自己找死1」拂塵一舉,也不見他作勢縱躍,身子竟突然移前丈許,呼的一聲,拂塵已迎面拂到!

    這拂塵一拂,看似尋常,其實卻含有兩種不同的勁道,先是陽剛之力,那拂塵聚在一起,形如鐵筆,呼呼挾風:陽剛之力倘若未能收效,拂塵一到對方面前,塵尾立即散開,化成陰柔之勁,乾絲萬縷,齊刺敵人穴道,任是如何高手,也難防備。唐經天竟然凝立不動,黃石道人喝道:「你真箇要死?」這時拂塵已是迎面散開,黃石道人暗思:「打死了一個手無寸鐵小輩,豈不惹人笑話?而且我何必與唐曉瀾結這樣深仇!」他這第一招本來未用全力,這樣一想,勁力又減了二分,但若被他拂中,不死也得成為殘廢。

    拂塵迎面散開,千絲萬縷,一齊罩下,就在這問不容發之際,唐經天忽地張口一吹,塵尾飄飄,有如柳絮隨風,都拂了開去。本來黃石道人的功力要遠比唐經大為高,但因他有所忌憚,只用了一半力量,而唐經卻是潛神蓄氣,用了天山心法「吹雲勁」,的上乘內功,此消波長,黃石道人這一記絕招,竟是傷他不得!

    黃石道人怔了怔,拂塵一轉,全用了陽剛之力,那千根玄絲,根根豎起,都似利針一樣,下刺咽喉,上刺雙目。蕭青峰是使拂塵的高手,見他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也不禁駭然!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在這同一瞬間,只見寒光一閃,矯若游龍,唐經天叫道:「謹遵命,請接招!」唐經大的游龍劍,乃天山派的鎮山之寶,非同小可,黃石道人料不到他出劍如此之快,看這劍勢,吹毛立斷,黃石道人怕劍鋒割斷他的塵尾,只得硬把那陽剛之勁撤了下來,一轉拂塵,避開那游龍劍的鋒芒。唐經天這一出手乃是大山劍式中的追風劍法,前招未老,後招續到。黃石道人正想換招,但見他劍鋒一顫,銀光亂灑,端的是勢挾風雷。黃石道人喝聲::「好小子!」移形換位,塵尾一拂,改用了陰柔之勁,半攻半守,將唐經天的劍勢解開。這時黃石道人己使了三招了!

    但黃石道人那拂塵的招數確是怪異非凡,唐經天這兩記追風劍的殺手,何等威力,看來已迫得他要轉攻為守,哪知就在這一轉眼間,他已疾奔糞位,轉過乾方,封了唐經天的劍路,拂塵起處,遍襲唐經天上半身十三處穴道。唐經天仍然依照追風劍的劍勢出招,那後心背腹的空門,就立刻要被敵人攻入,黃石道人晴中得意,拂塵正待乘隙刺入,忽見劍光一聚,竟似平、地上湧起一座光幢,將唐經天全身包沒。這是天山劍法中最深奧的須彌劍式,一定要碰到比自己高明的強敵,這才旋展,旋展開時,卻像銅牆鐵壁,無暇可擊。黃石道人攻不進去,這一招用盡心力,竟是白費精神!

    江南從外面的石洞中探進頭來,叫道:「好呀,只剩下三招了,我數着哩!」黃石道人勃然大怒,忽地強行進招,拂塵一掃,一招之間,同時攻唐經天的奇經八脈。唐經天心中一凜:他明知我這大須彌劍式無隙可乘,何以還敢強攻?心念方動,劍光一繞,拂塵己被削斷了數十根,再被劍風一盪,更碎成無數細屑,只見黃石道人張口一吹,那無數塵絲碎屑,都透入劍光層內!

    大須彌劍式雖然潑水難入,吹毛立斷,但卻不能擋着那發屑般的塵絲。唐經大大吃一驚,知道若被這些破屑吹入七竅,那就有再好的武功,也難抵受。迫得身形掠起,斜身一轉,衣袖一揮,將那些塵絲碎屑拂開。只是如此一來;大須彌劍式立時現出破綻,黃石道人喝聲「着!」倒轉拂塵,往前一刺,「凜」的一聲,唐經天的肩頭下面三寸已被刺入,衣裳也穿了一孔!

    原來黃石道人這拂塵上的招數,一共就只有七招,不過從七招之中又可以生出許多變化,所以黃石道人說「只限七招」其實已是用了他全部的看家本領。這七招殺手,一招比一招厲害,黃石道人見用了四招還奈何不了唐經天,故此拼着犧牲一撮塵尾,在第五第六招使出了最古怪的殺着,一招破他的大須彌劍式,另一招則倒轉塵尾,改作判官筆用,在他不致命的地方使勁一插!

    黃石道人這柄拂塵非常特別,塵柄乃是精鋼合金所鑄,尖端鋒利,可以刺穴,可以傷人,還可以破敵人的內家氣功。這一插正插在唐經天肩背的「痊氣穴」之處,滿以為唐經天必將受傷倒地,那知塵柄所觸之處,竟似碰着彈簧一樣,忽地反彈起來。唐經天一個轉身,笑吟吟道:「還有一招!」

    黃石道人大吃一驚,自己這一插業已扎破衣裳,插正穴道、即算是練到第一流的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亦是難以抵擋。難道這人年紀青青,就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軀?

    黃石道人有所不知,原來並非唐經天已練成了那種刀槍不入的上乘內功,而是他身上穿有母親給他的金絲軟甲,這軟甲是四十多年之前,無極派的大宗師鍾萬堂將師祖傅青主遺下的寶物,送給他母親馮瑛作「抓周」的禮物的。這軟甲寶劍也刺不穿,何懼於他的精鋼塵柄?

    這幾下快如電光石火,旁觀的赤神子與蕭青峰夫婦等人,眼見唐經天從死裡逃生,都不禁驚呼,蕭青峰是先驚後喜,赤神子則是先喜後驚。蕭青峰剛剛伸手拭汗,忽聽得黃石道人一聲大呼,整個身軀飛起來,倒持拂塵,作最後的凌空一擊。

    黃石道人這最後一招。拂塵與鐵掌一齊施用,拂塵拂穴,鐵掌擊胸,竟是用了十成力量,勢道極是駭人,唐經天還來不及運用大須彌劍式防身,黃石道人的拂塵鐵掌已凌空擊下,周圍三丈之內,全被他的威力籠罩,逃亦難逃。唐經大的軟甲只能防護上半身,而且也擋不住這種掌力。唐經天見勢不好,拼着捱他一掌,急轉身軀,將背心迎了上去。

    這剎那間,又聽到赤神子的怪叫之聲。唐經天全力對付黃石道人已無暇顧及;蕭青峰夫婦忽見赤神子也來偷襲,更不禁駭極而呼!

    就在唐經天這性命懸於俄傾之際,忽又聽得赤神子一聲厲叫,黃石道人打了一個寒顫,掌勢稍偏,唐經天何等快捷,立刻飛身掠開,反手一劍,刷的一聲,把黃石道人的衣袖刺穿了一個窟窿。黃石道人叫道:「何方小子,敢施暗算?」

    只聽得頭頂上石林交錯之處,一個人哈哈笑道:「你這兩個老不死,何嘗也不是偷施暗算,兩個老不死合力欺負一個渾小於,羞也不羞?哈哈哈哈,哈哈!」這笑聲人耳刺心,唐經天抬頭一望,只見石林上露天光的一塊怪石上,端坐着那假裝麻瘋的怪叫化金世遺。而在金世遺的背後,則是冰川天女主僕。敢情是他們當着自己激戰之際,悄悄掩來,林中諸人,注目惡鬥,所以都沒有發現。而赤神子的厲叫,黃石道人的打顫,那當然是冰川天女與金世遺所施的獨門暗器,創下的傑作了。

    黃石道人大怒,一縱身,就想躍上去抓金世遺,金世遺叫道:「你連一個渾小子都打不倒,我何必與你動手?」身形一閃,手足並用,猿猴般的揉升上那筆直如筍的石峰,逃出外面。黃石道人要想追他本亦不難,但這時又聽得赤神子叫了一聲,回頭一看,見赤神子黑氣滿面,料想已中了劇毒暗器,黃石道人孤掌難鳴,只好回去救赤神子。

    唐經天道:「七招已滿,我走了!」他依照江湖禮節,將說話交代之後,心急如焚,立刻施展絕頂輕功,緊緊迫蹤。只見冰川天女主僕在前,那瘋丐手舞足蹈地緊跟後面。唐經天大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川天女回頭看一看他,目光隱含幽怨。唐經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聽我說兩句話。」冰川天女斜眼一瞥,竟不停留,攜着幽萍,如飛疾走。唐經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聽我說了再走也不遲。」金世遺忽地哈哈大笑,擋着去路,「呸」的吐了一口唾涎,怪叫道:「誰耐煩聽你的說話?」

    正是:

    為求天女秋波顧,瘋丐英豪各用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是梁羽生武俠小說之一。早期在台灣出版時改名為《西域飛龍記》。主要講述的是清乾隆年間朝廷欲護送喇嘛教聖物金本巴瓶至西藏拉薩,江湖各路人物各有目的聚集西藏。從而引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之間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