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幽谷屯兵戰雲迷塞外軍前露面天女震番王

    金世遺大吃一驚,只見唐老太婆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面如金紙,氣喘吁吁地說道:「我不成啦,拜託你回去照料我的侄兒。」金世遺替她把脈一聽,微笑說道:「毫不礙事,這是你氣力消耗太甚,一時虛脫,好好養息幾天,包保你恢復如初。」唐賽花幽幽的嘆了口氣,心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僅是一時的虛脫,並非受了內傷。但這幾日養息,誰人為我照料?」金世遺好似知悉她的心意,微笑說道:「你侄兒年青力壯,雖然受了點傷,料想不至斃命,倒是你要安心調治要緊。你別瞧我只知胡鬧,我還頂會服侍人呢。我自小做慣乞兒,善會伺候人,後來在孤島上服侍我的師父,我師父也誇獎我是個善知人意的好孩子。」

    金世遺這幾句話是帶笑說的,其中自然也念有一種自嘲自諷、自悲身世的成份。但說得又是極為誠摯,對唐老大婆的一份關心,昭然若揭。

    唐賽花並非自甘埋骨雪地,只是她自念與金世遺有過那一段過節,怎能出口求他照料。哪知金世遺卻誠心的要照料她。唐賽花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心道:「呀,人人都叫他做毒手瘋丐,原來他卻也有一片慈心,真是出人意表。只是他的行徑,為何如此怪絕人寰?」

    金世遺果然悉心照料唐賽花,過了幾天,唐賽花精神恢復,能夠走動了,兩人回去尋覓唐端,唐端被唐經天與冰川天女救起之後,這時早已濁自回到拉薩去了,唐賽花自是尋他不着。唐賽花還擔心他冷斃雪地,挖開了四圍的積雪,並無發現屍體,這才安心。於是繼續西行,尋覓那胡僧的蹤跡。

    龍靈矯在牢中被那胡僧莫名其妙的劫走,一路上胡僧用阿修羅花的奇香將他麻醉,他內功已有火候,雖然知覺未失,胡僧與唐賽花金世遺激鬥那一場他也瞧得清清楚楚,但氣力消失,身軀麻軟,連話也說不出來。一路上百思莫解,不知那胡僧對自己是好意還是壞心?

    龍靈矯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那胡僧挾持着在馬背上走了幾天,穿過了莽莽的草原,到了大山底下,但見崗巒起伏,綿延無際,晶瑩的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柱,高插雲霄。龍靈矯雖然也曾攀登過許多名山,但這座大山山勢的雄奇壯麗,仍是令他咋舌不已!胡僧將解藥給他聞了,山頂上吹下來的寒風,夾着雪花,令人精神頓時消爽。

    那胡僧微笑道:「好啦,奔波了這幾天,現在可以歇歇啦。」躍下馬背,龍靈矯也跟着下馬,幾天來的悶葫蘆,急須打破,龍靈矯正想發話,那胡僧已先自說道:「龍三先生,不,年大帥的公子,你如今可以毫無憂慮啦。清廷就是再派十萬大軍,也不能將你抓回去了!」

    龍靈矯怔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的來歷?」那胡僧笑道:「若非知道你的來歷,我也不會費盡心機,偷入拉薩來救你了。」龍靈矯道,「這是什麼意思?」那胡僧笑着將馬鞭一指,道:「這個麼?你瞧——」龍靈矯隨着他鞭梢所指,極目遠望,但見山谷之中隱隱有刀兵之氣,樹木覆蓋之下,行軍的營帳亦依稀可辨,龍靈矯吃了一驚,喝道:「吠,你是何人?」

    那胡憎笑道:「我是尼泊爾國的第一國師泰吉提,奉敝國國王之命,邀請年先生共商大計。」龍靈矯道:「什麼?」那胡僧道:「想令尊年羹堯年大將軍,一生戎馬,為清廷南征北討,開疆闢土,功高震主,到頭來竟不免慘死,呀,呀,怪不得年先生矢志復仇,屈身幕僚,敝國國王對令尊之死深表同情;對先生的苦心,更是無限佩服廣龍靈矯道:「復仇是我的事,與貴國無關。」那胡僧嘿嘿笑道:「年先生雖然結納了許多土司,但福康安在西藏擁有重兵,即算年先生能夠自己逃獄舉事,只怕也未必既夠成功呵!」

    龍靈矯一聽這話,苦笑說道:「原來國師是勸我向貴國借兵,嘿,即算成功,也為他人所笑。」那胡僧道:「借外兵之力,在我國歷史,例子似亦不少,伍子胥為報父仇借吳國之兵,滅掉楚國有誰笑他?」這胡憎竟然熟讀中外歷史,倒是大出龍靈矯意外。聽了此話,卻不免打了一個寒戰,心道:「伍子胥所借的義兵亦是中原之人,這如何能夠比?

    龍靈矯自知案情重大,這胡僧說的乃是實情,心中想道:「既到此地,不如就進去看看,做不做伍子肯,那可是還得由我。」

    喜馬拉雅山高入雲霄,端的是一山之中,氣候不齊,山頂白雪皚皚,山腰雪花紛飛,但山腳己是百花綻開,顯出初春景色。山谷因有四面高山擋着寒風,地」己尤其溫暖,因此尼泊爾軍在山谷安營紮寨。龍靈矯隨那胡僧走入山谷,但見篷帳相連,戰馬遍野,正中一面上旗,四方帥旗,龍靈矯知道尼泊爾軍制,每十營一汀,每營五汀人,照此估計,谷中最少有五六萬人之多,以尼泊爾這樣的小國,幾乎可以說是發了傾國之兵了。但在喜馬拉雅山中,卻還填不滿一個山谷,龍靈矯一路思潮起伏,想想自己父親當年指揮百萬大軍的威風,那是不能同日而語。自己自懂人事以來,總想有一日能像父親一樣手握兵符,而今這夢想竟可實現,但卻來得這樣突然,而且令人感到屈辱。龍靈矯內心交戰,聽谷中胡馬嘶鳴,幾乎疑心是在作一場惡夢。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繼續西行,一路尋覓都不見唐賽花和金世遺的蹤跡,冰川人女每過一天便想起金肚遺生命的期限又減一天,憂慮之情,現於辭色,唐經大本來對金世遺殊無好感,經過了金世遺義救陳天宇和勇救唐賽花兩件事情,對金世遺惡劣的印象才漸漸改變,但每想起金世遺對冰川天女的挑撥,心頭總還是未能釋然,而今一路與冰川天女同行,見冰川天女對金世遺的關懷,就如同關心一個多年的朋友一樣,若在往時,唐經天也許會因此不安,但如今他已熟悉了冰川天女的性情,那純然是一片悲天憫人的赤子之心,相形之下,唐經天反覺得自己的胸襟狹小了。

    兩人在草原上並轡奔馳,相知更深,相愛更切,寒風冷雪,都變成了崎旋春光,比起金世遺的自己獨行,那自然是大異其趣了。

    走了數日,穿出草原,喜馬拉雅山的雪峰,已是遙遙可見。山脈逶迤而來,再走便進入山區,沿途所見,奇峰怪石,目不暇給。唐經天嘆道:「一山還有一山高,此話真是不錯。我所居住的天山,綿亘三千里,南北二高峰直插雲霄,我一向以為天下的名山,再也不能與之相比了,哪知還有這座喜馬拉雅山!」

    草原積雪未化,在草原的邊緣,山脈起伏中斷之處,有一個峭立如壁的孤峰,十分奇特,好像是一個碩大無朋的明鏡,又像一支平地湧起的玉替,與周圍的山峰,形態大大不同,冰川天女嘖嘖稱賞,忽聽得唐經天「咦」的一聲,好像發現了一樁極其奇怪的事情,面色緊張之極,立即跳下馬來!

    冰川天女一眼瞥去,那孤峰像一塊白玉雕成的明鏡,在山峰下面的「鏡台」上,但見血跡斑斑,極其奪目,冰川天女也不禁奇道:「咦,難道是金世遺與那胡僧又在此地激戰過來?是誰流了這麼多鮮血?」唐經天道:「什麼,鮮血?」冰川天女大為詫異,叫道:「這樣當眼,你也看不見麼?」忽見唐經天定了神一般,凝眸上望,冰川天女定晴一看,只見那石峰上竟似有幾行字跡,這一發現,比那血跡更令人驚奇,像這樣平滑如鏡的石峰,只怕蒼蠅爬上去也會跌下來,居然有人能在上面寫字,這字跡又是用什麼寫的?無怪唐經天一發現這字跡,就無心留意下面的血跡了。

    兩人走近那座孤峰,只見那幾行字跡乃是一首七言絕句,詩道:「幾度天山攀桂子,而今雙劍上珠峰。名山此處開仙境,忍令胡騎血染紅!」每個字都有尺許大小,鐵劃銀鈎,入石數分,用斧鑿不得如此齊整,冰川天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天下有誰有這樣的的功夫?這是用指頭書寫的!」

    只見唐經天滿面虔敬的神氣,慢慢走到石峰下面,突然口喊道:「這是我爹爹寫的!」冰川天女道,「你爹爹寫的?他不是在天山嗎?」一咀嚼詩意,除了唐曉瀾,確是無人配題這樣的詩句。冰川天女道:「照此詩看來,你父母都同來了。他們上喜馬拉雅山做什麼?」唐經天喃喃自語道:「我爹爹二十年來不動刀劍,怎麼在此地破戒傷人?」要知唐曉瀾與馮瑛夫婦連手,那是天下無人能敵,這山峰下面的血跡當然是別人的了。

    唐經天施展壁虎游牆的功夫,向上慢慢挪動數丈,冰川天女叫道:「小心,那塊石頭好似有些鬆動。」唐經天道:「不妨。若是此處不穩當,我爹爹定會留下記號。」有一塊尖石斜插出來,石根與山峰的本體相連,唐經天的輕功雖然已到了一流境界,但手足毫無可以着力之點,也自覺得疲累不堪,樂得有一塊凸出的尖石可以攀援,乘機歇息,冰川天女又叫道:「小心!」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聲,那塊石頭突然中斷,飛墜下來,兩邊石屑紛飛,冰川天女飛身急起,但見唐經天反腳一撐,雙臂一振,身如離弦之箭,向下疾射,那塊大石飛墜之勢猛速之極,幸喜唐經天的去勢比石塊更速,看來似是人石同墜,終於那塊大石在距離唐經天背後心不到一尺之時,唐經天身形側射,那塊石頭越過他的頭頂,流星閃電般的向下急降了。冰川天女驚魂未定,忽聽得又是轟的一聲,兩匹馬悽厲慘叫,冰川天女一看,原來這兩匹從拉薩騎來的健馬,逃避不及,已是給大石壓斃。冰川天女甚是痛心,急忙去看唐經天時,但見唐經天面如白紙,以手撐地,雙腿上滿是血痕!

    冰川天女一把將他摟住,淚珠一顆顆的滾下來,唐經天笑道:「傻公主,你哭什麼?我的腿沒有斷,腿若是斷了,你哭也沒有用。」冰川天女一看,腿上所受的傷還真不輕,被碎裂的石片割傷的皮肉浮傷不算,還給震爆了兩條筋脈,幸而沒有斷了骨頭。冰川天女暗暗佩服唐經天應變的機靈,在大石飛墜之時,唐經天那一腳反撐,恰到好處,一方面加速了自己身體的去勢,一方面阻減了那石塊的飛墜之勢,要不然早給那石塊追上壓斃了。冰川天女心中想道:「怪不得武林各派都奉天山派為內家正宗,唐經天比我大不了幾歲,內功就比我深厚很多,那塊大石重逾千斤,他居然敢硬碰一下,也不過傷了兩條筋脈而已,看來若是好好調治,不過三天,便可恢復如初。」

    但覺唐經天的氣息好似柔和的春風,輕拂雲鬢,臉上感到有點熱呼呼的,胸膛有一股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力,難受之極,又「舒服」極了,冰川天女盼上一熱,輕輕將唐經天推開,唐經天卻像小孩子撒嬌一樣反靠過來,笑嘻嘻的道:「我的腿斷啦,今後永遠離不開你,要你扶我一一生。」

    冰川天女給他敷上了金創藥,又給他吃了一顆六陽丸,這是冰宮中的妙藥,功能固本培元,她一面服待唐經天,一面笑道:「不知怎的,我一急就會流淚,有一次我養的鸚鵡折了翅膀,我也哭了一場。我們尼泊爾有一個神話故事,說有一個公主,她所鍾情的王子,給女巫用魔法弄死了,正要下葬,公主趕到,伏在他身上大哭一場,淚水潤濕了她的心頭,王子就甦醒了。」

    唐經天笑道:「哈,哈!那麼是我說錯了,公主的眼淚果然有用的,不但腿斷了可醫,死了也能復活。有你在我身旁,我的福氣豈不是比那神話中的王子還好得多!」冰川天女嗔道:「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輕輕的打他一下,心中卻是充滿蜜愛輕憐!

    唐經天忽道:「奇怪?」冰川天女道:「怎麼?」唐經天道:「那塊石頭!」冰川大女心中一動,道:「是呵!那塊石頭怎的會無端端墜下來。你且躺一會兒。」到石峰下面一望,但見原先與那塊大石相連的石頭,似是給人用刀斧削過,像臘燭杆一樣,冰川天女爬上去一摸,旁邊的泥土也是松鬆軟軟的,一看就知是給人弄了手腳,但卻布置得那麼巧妙,要不是石頭已經墜下,准也會以為那塊堅石,是石峰的一體。冰川天女大為奇怪,這陷餅布得陰毒之極,絕不會是唐曉瀾所為,而且定然是唐曉瀾離開之後,別人才敢作的。他為什麼要如此布置:難道是預料到有人爬上去看唐曉瀾的題詩麼?

    唐經天也是猜想不透。冰川天女扶着他在雪地上慢慢的走,幸喜走沒久,便發現了一座古代遺留下來的「烽火台」,那是一座好像碉堡的建築。

    古代交通不便,用烽火傳遞軍情消息,在邊疆地方,更是常見,尤其在西藏與印度、尼泊爾等國接壤的邊區,目這種傳遞軍情的辦法,一直保留至清代中葉,不過這座烽火台泥土剝落。石基顯露,卻是人己廢棄的了,冰川天女扶唐經大進去歇息,笑道:「能夠遮蔽入雨便好。你可以在這裡調養幾天。」

    「烽火台」有兩層建築,上尖下寬,下面是「睜望台」,下面則是兵士的歇宿之所,冰川天女將地方打掃乾淨,服侍唐經天躺下歇息,又出外去獵了兩隻雪雞回來,唐經天心中暗想:「怪不得前人詩道:最難消受美人恩,便是多折幾年壽命,我也情願。」但在冰川天女的細心照料之下,加上她的冰宮靈藥,唐經天就是想多病幾天也不能夠,第二天傷口便己合攏,第三生出新的肌肉,看來再過一天,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晚上,冰川天女又獵了一隻小黃羊回來,烤給唐經天吃。冰川天女自小有人服侍,對烹扦燒烤的技術。簡直是一竅不通,但經她的手弄出來的東兩,唐經天吃在嘴裡,甜在心裡,縱是烤焦燒濃。唐經天也覺得那是天下至美之味!

    冰川天女與唐經天跳上「瞭望台」去看月亮,在喜馬拉雅山的冰峰反照之下,月光也帶有冷意,顯得極其清亮。冰川天女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在山的那一邊,便是我母親的故國了。可笑我雖承繼了我母親的公主封號、卻無緣跳上尼泊爾的國土。」唐經大笑道:「你若要去,誰能阻你。」冰川天女道:「我母親當年傷心之極,離鄉去國,避世冰峰,曾發誓不履故土。」唐經天微笑道:「滄桑變幻,連冰峰也倒塌了,人事又怎能預測?」冰川天女想起目下便有為難之事,揪然不樂。唐經天笑道:「若是你的表哥定要娶你,你想不回鄉也不成啦。」冰川天女嗔道:「什麼表哥?」唐經天道:「尼泊爾現在的國王不是你的表哥嗎,嗯,我看那胡僧逃入喜瑪拉雅山區,只怕真是如你所料,乃是尼泊爾國王派他來的。」冰川大女道:「除開是你,我怎肯與第二個男子相處,莫說是尼泊爾國王,便是玉皇大帝迫我也不成。」冰川天女的愛意第一次這樣明顯的表露出來,唐經天喜極淚下,道:「你真的這樣看得起我麼?」輕摟冰川天女香肩,冰川天女肩頭一縮,輕輕撥開唐經天的手指,道:「你不許我哭,怎麼你自己又哭了?」

    忽聽得有沉重的腳步聲走進,烽火台上下兩層有活動的樓板隔開,可以將下面的人吊上,吊繩早已腐爛,唐經天熟讀史書,知道這種烽火台的建築式樣,剛才是與冰川天女施展輕功,硬把樓板揭開,跳上去的。唐經大聽得人聲,急忙將樓板蓋好,笑道:「如此深夜,且看是什麼古怪的客人來了?」

    冰川天女隨手將冰劍一划,在樓板上刺穿了一個小孔,只聽得有人怪聲怪氣的叫道:「哈,這裡居然有烤熟的羊肉!人卻走到哪兒去了?」正是赤神子的口音。另一個聲音道:「我和尚募化十方,有主兒的東西我都要募化到手,何況是無主之物。哈,哈!我們吃了再說。」唐經天從小孔中望下去,只見一個又高又瘦的和尚手舞足蹈的走在前頭,手臂碰到擺着烤羊的石案,竟然發出一種金屬的鑲骼之聲。唐經天認得赤神子,卻不認得與他同來的這個董太清。心中一凜,想道:「一個赤神子己是扎手,這和尚也邪門得緊,偏偏我的腿傷還未痊癒。」伸手掏出天山神芒,冰川天女悄悄說道:「不要理他,且待他們找到頭上再說。」冰川天女的心裡正充滿蜜意柔情,縱許唐經天沒有受傷,這時已也不欲廝殺。

    赤神子吃了兩口羊肉,皺着盾頭說道:「這烤羊的人簡直是個笨蛋,一邊烤得焦似火炭,另一邊卻帶着血絲,簡直不能入口。」唐經天聽他把自己冰雪聰明的意中人罵得如此不堪,大為生氣。冰川天女卻朝着他微微一笑,好像在對他表示歉意。董太清哈哈大笑,填:「我和尚可是飢不擇食,你不吃都留始我好啦。上了喜馬拉雅山,要找吃的恐怕更難啦!」赤神子哼了一聲,忽道:「天殺的毒手瘋丐金世遺,我若找到絛珠仙草,恢復當初功力,哼,哼,不把你慢慢折磨,誓不為人!」董太清笑道:「亘古以來,從未聽說有人能攀登上珠穆朗瑪峰,憑咱這塊料子,想攀上珠峰,除非是天老爺保佑。」赤神子怒道:「你怕死就別陪我去。」董太清笑道:「我也似你一樣,本事不濟,活着也是盡受人家的氣,不如陪你拿性命去賭它一賭!」

    冰川天女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聽得赤神子這樣咬牙切齒的提起金世遺,卻是大為詫異,心道:「使他元氣大傷的乃是我,他應該恨我才對,怎麼卻恨起金世遺來了?」她哪知道赤神子在沙漠上吃了金世遺一拐,左腳已然跤了,兩人又失了駱駝,熬了許多苦頭才逃得出沙漠。

    赤神子正在狠狠地咒罵金世遺,外面又傳來了馬蹄聲,董太清笑道:「不好,烤羊肉的主人回來了,我可快要把他的羊肉吃光啦。」赤神子道:「他敢羅嗦,我就一掌將他擊殺,咱們改吃馬肉。」董太清道:「我出家人可不願意隨便殺人。」兩人互相嘲笑,馬蹄聲已停在門前,只聽得一個童子的口音嘰哩叭啦的悅道:「我說不用慌就不用慌,天要打風下雪,這裡就平地湧出一間屋子收留我,哈,哈,裡面有烤肉的香味。我敢跟你打賭,裡面的主人一定是個好客的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相視一笑,心知來的定然是陳天宇那個多嘴的書童——江南。」

    一個女孩子清脆的口音叫道:「這是什麼怪屋?媽媽,你可曾見過這樣奇怪的人家?」一個婦人答道:「我瞧這屋子裡也是透着怪氣,但即來之則安之,咱們且進去求宿再說。」唐經天大為驚詫,心道:「怎麼楊柳青母女也到這兒來了。江南怎的和她們如此捻熟?聽這腳步聲應有四人,還有一人是誰?」過了片刻,聽得外面四人角貫而入,唐經天從小孔中張眼一望,那走在最後面的人,卻是唐端。

    原來江南帶楊柳青到拉薩來找唐經大,卻碰到了唐端,唐、楊二家原是世交、二十餘年前,馮琳誤殺唐賽花的丈夫,鬧了場風波,幾乎將楊仲英父女也牽連在內,本而事情過後,唐家自決理虧虧,深感對不起死去的楊仲英,而對楊柳青比前更好。

    突然遇到這兩個魔頭,眾人足吃驚個小,江南抖抖索索,哪吃得進去。撕了一以鳩腿,卻遞給鄒絳霞,鄒絳霞道:「你自己吃吧,我這隻雞腿還沒有吃完呢。」江南突笑嘻嘻地道:「唐大俠和我約好廠在這兒見面,咱們要留一定雞給他。哈哈,唐大陝和我家公子是要好的朋友,從來不會失信,他說來就一定是來。」江南胡說一通,鄒絳霞怔了一怔,隨即醒悟,那是江南故意編出來說給那兩個魔頭聽的,想用唐經天來嚇走那兩個魔頭,不過他笑得極其勉強,即算是不熟識江南性情的人也聽得出他內心的驚慌。

    赤神子哼了一聲,董太清笑道:「可惜這裡沒有打更的,不知現在是三更還是四更?」江南也不知道是三更還是四更,只知自己話中露了破綻,持着雞腿,劃了一個圓圈,又道:「唐大俠和我們一同從拉薩來,他的功夫雖好,坐騎卻沒有我們炔,不過,恐怕也快要到了。他最歡喜喝酒,這個葫蘆的葡萄酒可得留給他。」這一下破綻更大,赤神子突然一拍石桌,喝道:「江南,你過來!」

    江南嚇了一跳,搖手說道:「不必客氣啦,我怕羊肉那股騷味。」赤神子喝道:「你好胃口,誰請你吃羊肉?過來,服侍老爺喝酒。江南道:「這酒是留給金大俠吃的。」赤神子冷笑道:「你的金大俠早就在沙漠中死掉啦,你胡說八道,想拿毒手瘋丐來嚇我嗎?哼,你過不過來?再不過來,我就將你也烤焦了。」手掌一伸,熱風撲面,江南苦着臉道:「喂,喂,我皮粗肉糙,烤熟了比羊肉還要難吃呵!」

    忽聽得外面有人哈哈笑道:「烤羊肉還說難吃?哈,哈!我就最歡喜吃羊肉!」赤神子雙眼一睜,只見兩個怪人以手撐地,竟是頭下腳上,像旋風般地撲了進來。看清楚時,原來這兩個怪人的雙腳自膝蓋以下,盤屈如環,一看就知是給人打斷了骨頭,故此不能行走。但見他們以手代腳,所過之處,地上留下一個一個的掌印。這份功夫雖然嚇不倒赤神子,但亦足以令人駭異的了。

    這兩個怪人深目高鼻,黃髮寬額,看裝束似是阿拉伯人,卻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只見他們盤膝一坐,眯着眼睛,指着赤神子道:「好香的肉味,把那條羊腿給我。」赤神子大怒,雙掌一扇,熱浪向他們直逼。董太清急忙打眼色,阻止赤神子動手。這兩個怪人叫道:虧哈,哈,好舒服,從冰天雪地里走進這座匣子,真像走進了天堂啦。」看他們的神色疲勞之極,若是武功根基稍差的人,從雪地走來,又受熱浪急攻,必將暈倒無疑,而他們卻解開襟,揮汗談笑,若無其事。

    這兩個怪人一胖一瘦,胖的那個道:「久聞中華國土,人人好客,誰知傳言是假,眼見方真。」赤神子怒道:「你瘋言瘋語說些什麼?」瘦的那個道:「你想打架麼?」赤神子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道:「我們兩個,你們也是兩個,咱們就比劃一下。」瘦的那個搖頭笑道:「我餓着肚子,可沒有氣力和你打架。」赤神子一手搶了董太清的羊腿,拋過去道:「快吃,快吃!」雖然是一條斤多重的小羊腿,經赤神於擲出,勁力不亞於一柄流星錘,瘦地那個怪人卻一張口就把它咬住,胖的那個道:「還有我呢!」赤神子叫道:「江南,把兩隻臘雪雞給他。」江南只盼望有人給他出頭打架,趕忙將兩隻臘雪雞恭恭敬敬的摔過去,說道:「吃完了,不夠還有!」胖的那個迫:「酒也拿來。」江南不待赤神子吩咐,又將一大葫蘆的酒遞給那個怪人,笑嘻嘻地道:「不錯。飲醉食飽,打架才有精神。」

    赤神子狠狠的瞪着那個怪人,董太清搖頭道:「何苦來哉、何苦來哉?」赤神子理也不理,連聲催道:「快吃,快吃!」

    那兩個怪人慢條斯理的吃了羊腿、雪雞,又把一個大葫蘆的葡萄酒喝得乾乾淨淨,猛地發了一聲怪笑,叫道:「好呀,要打架的來吧!」董大清勸道:「大家都是出門人,遠無冤,近無仇,何苦爭這些閒氣?」他心中自忖:赤神子功力已減,與自己聯手,也未必勝得了那兩個怪人,何況還有四個敵人環伺窺視,這四人中,鄒絳霞,唐端、江南等三個都是小輩,無足輕重,楊柳青的彈弓,卻不能不提防幾分。總之,敵眾我寡,這場架不打也罷。

    胖的那個怪人面色一沉,卻忽地又哈哈笑道:「不打也成,只是你們要借一樣東西給我。」赤神子怒道:「什麼?」那怪人道:「把你們的四條腿借給我們,這是你們身上之物,現成得很,不張羅,該不算是難題吧?」這幾句說話得稀鬆平常,好似是向別人借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一般。

    赤神子輩份極高,橫行半世,近年來雖屢受挫折,可從沒有人敢對他這樣無禮,聞言怒極,不待他們說完,早已飛身撲起,只聽得呼的一聲,熱浪四溢,這一掌是他全身功夫之所聚,楊柳青等人距離在數丈之外,亦覺得熱不可當。江南急忙盤膝靜坐,運用唐經天所授的那點內功心法,連看也不敢看。

    只見那兩個怪人不慌不忙,徐徐出掌,赤神子的身形飛在半空,尚未落下,忽然似受了一股無形的潛力反擊一樣,向下一沉,腳未着地,卻向左斜方倒撞出去,赤神子雙臂一振,呼的又發了一掌,但這一掌的熱力已是大不如前。

    董太情這一驚非同小可,已見赤神子狂呼猛撲,身形總不能進到距離那兩個怪人的一丈之內,過片刻,只見赤神子左衝右突,竟似沒頭蒼蠅一樣,團團嵐轉。原來那兩個怪人所發的掌力,名為「陰陽五行掌力」,一股掌力推前,一股掌力拉後,兩股掌力相反相成,陷入了他們掌力的圈子,就像陷進了漩渦一樣,非但不能前進,連脫身也難。

    董太清雖然不願招惹這兩個怪人,但他與赤神子狼狽相依,赤神子被困,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觀,他比赤神子要謹慎得多,先想好了脫身之計,準備施展貓鷹撲擊之技,一擊不中,立刻退開,永不和他們的掌力正面相接。他心中想道:「這兩個怪人雙腳已斷,如何能追得上我?」

    豈知他想得周全,那兩個怪人的招式卻大出催意料之外,他凌空一擊,長臂還未抓到敵人頭上,忽見胖的那個怪人雙掌向同伴一推,瘦的那怪人身子也突然飛了起來!董太清受他掌力力牽引,慌忙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向後倒躍,哪知他快別人更快,呼的一聲,怪人已在他的頭頂越過,烽火台四邊有四恨木住,怪人一手抓着木柱,猛的回頭髮掌。董太清的貓鷹撲擊之技,可以在半空迴翔轉折,但卻不能持久。

    這貓鷹撲擊之技,是當年人臂神魔薩天刺在貓鷹島上,日久模擬貓鷹撲擊姿勢,苦練而成,端的是武林罕見的一種輕功妙技,別樣輕功,最多是以迅捷見長,而它卻可在空中迴翔轉折。董太清是八臂神魔的唯一傳人,現下功夫不減師父當年,瘦的那個怪人一掌拍出,掌力未到,董太清在空中一個轉身,又換了一個方向,可是在這轉身形換方向的時間,那個怪人手一按柱,身形又已彈出,越過了他的前頭,抓着了另一根木柱,回身又是一掌拍出。如是者一連三次,貓鷹撲擊之技,閃躲雖然靈活,卻是不能持久,到了第四次發掌之時,董太清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被那怪人的掌力一揮,送到了赤神子的身旁。那怪人哈哈一笑,立刻飛回原地,與同伴的掌力一合,董大清也與赤神子一樣,只覺好似陷在漩渦之內,脫身不得。

    這兩個怪人出掌越來越快,董太清和赤神子與他們的距離本在一丈開外,這時但見他們滿頭大汗,手舞足蹈地一步步向前移動,在尋常人見來,可能還以為是他們在鼓勇進攻,落在楊柳青這樣的武學行家眼裡,卻知道他們是被那兩個怪人的掌力所牽引,越陷越深,只要一到了那兩個怪人掌力激盪的中心,即算赤神子與董大清武功再強,也將完全受制,宰割由人的了。

    楊柳青心中暗喜,想道:董太清對我父親那一掌之仇,三十年不忘,雖有馮琳調解,難保他日後不再向我尋事,若能借這兩個怪人之力,將他除去,倒可永除後患。注視斗場,目不稍瞬。赤神子功力稍高,還在盡力掙扎,董大清卻是退一步、進兩步,漸漸被那兩個怪人引到身邊,但見他頭筋畢現,火紅的兩顆眼珠,好像要奪眶而出,楊柳青雖是與他有仇,見此慘狀,也覺得於心不忍,急把眼光移開,不欲再看。

    忽聽得那兩個怪人同聲喝道:「雙腿拿來!」接着「唱」的一聲大響,好像鐵錘擊鐘,巨斧劈石,楊柳青頭未抬起,只覺一股熱氣,掠面而過,睜眼看時,只見董太清嚴如巨烏穿林,身形在空中一個轉折,已是從東面的窗子飛出,赤神子亦已無影無蹤,想是他逃走在前,那股熱風自然是他帶起的了。場心那兩個怪人仍然盤膝而坐,胖的那個捧着一條鐵臂,哺哺說道:「真料不到他還有這種邪門功夫,」原來董大清在絕險之際,突然施展救命神招,把他的鐵臂飛出,那兩個怪人並不知道他那條臂膊是鐵鑄的,摹然見他斷臂飛來,吃了一驚,不知其中有什麼古怪,急忙運了全身氣力,將它接住,在這一瞬之間,赤神子和董太清已是雙雙逃脫。

    董大清雖未斃命,但已被逐走,而且又損了最厲害的鐵臂,楊柳青自是欣喜無限,忽見那兩個怪人目露凶光,忽然轉向自己這邊。

    正是:

    烽火台中驚怪異,珠峰底下集邪群。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是梁羽生武俠小說之一。早期在台灣出版時改名為《西域飛龍記》。主要講述的是清乾隆年間朝廷欲護送喇嘛教聖物金本巴瓶至西藏拉薩,江湖各路人物各有目的聚集西藏。從而引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之間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