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漠外隱神龍高深莫測荒山逢異士虛實難知

    幽萍這一嚇非同小可,回頭望去,只見陳天宇正抓着一個人,叫道:「就是他!」冰魄寒光劍的劍鞘還隱隱在他罩袍底下露出。幽萍急忙上前搶劍,那人忽地哈哈一笑,往人叢中一鑽,一溜煙地跑了,陳天宇手中卻多出一件長衫。這一招正是扒手們慣用的「金蟬脫殼」之計。

    陳天宇大叫「捉賊」,跟蹤追拿,陳天宇輕功雖好,卻遠不如那人溜滑,一晃眼問,那人已溜出人叢。陳天宇撞得看熱鬧的東倒西歪,追出來時,只見那人已飛身跳上一座帳篷。在這種三教九流會集的露大市場,扒手搶東西乃是常見之事,看熱鬧的人也不以為意,反而罵陳天宇莽撞。

    陳天宇與幽萍擠出人叢,只見那個扒手在帳篷上捧着冰魄寒光劍細心觀賞,嘖嘖贊道:「好劍,好劍!」幽萍大怒,與陳天宇雙雙躍起,也飛身跳上帳篷,那人翩如飛鳥,三起三落,已跳過幾道帳篷,落在廣場後面的空地。

    陳天宇心中一凜:這扒手的輕功竟然不在他們之下!這廣場是拉薩城內葡萄山下的一大片空地,而布達拉宮就建在山上。這扒手奔上山坡,卻不是朝着布達拉宮的方向,而是向西南方落荒而逃。陳天宇與幽萍緊緊跟蹤,總是距離數丈之地,追他不上。陳天宇暗暗驚奇,道:「此人恐怕不是尋常扒手!」幽萍道:「管他是什麼人,他把我的寶劍偷去,我就放他不過!」

    扒手在前,兩人在後,風馳電逐,再追了片刻,已從山前追到山後,追入曠僻的山地,山上布達拉宮的燈火,隱隱照見那人的背影,陳天宇叫道:「這位朋友,請別戲耍啦!」那人不理不睬,一股勁地往前飛逃,冰魄寒光劍握在他的手中,正好借着寶劍的光芒給他照路,追了一陣,雙方的距離更遠了。

    忽然那扒手又停了下來,只見前面一座房屋透出燈火,房屋形式甚怪,好像帳蓬一樣,不是常見的方形房屋而是圓形的,四周圍有圍牆,氣派不小。那扒手奔到圓屋之前,縱身一跳,跳上圍牆,避進屋內。

    幽萍道:「原來這裡竟是強盜窩。」飛身跟入。陳天宇想勸她不可造次,已來不及,只好跟她進去。

    眼睛一亮,只見大廳上點着兩行粗如兒臂的牛油燭,照耀得如同白晝,廳上坐着一位穿着滿州服飾的武官,那扒手將冰魄寒光劍捧上,武官抽出來一看,「咦」的一聲道:「不錯,是這把劍。那女子也來了嗎?」

    冰魄寒光劍名符其實,一離劍鞘,便是一片寒光,尋常人只要被這寒光冷氣一衝,立刻便會暈倒。這軍官卻視若無事,把寒光劍在面前晃來晃去,連寒戰也不打一個。

    幽萍翩如飛烏,掠上台階,叫道:「還我劍來!」那軍官盯了她一眼,道:「這劍是你的嗎?呀,不對呀!」幽萍道:「什麼不對?」那軍官眯着一雙眼向她上下打量,道:「你再走兩步看看。」幽萍大怒,縱身一躍,一揚手就是兩枚冰魄神彈,分打軍官與那扒手,那軍官身法好快,只見他一伸手,就搶在扒手的前頭,用「千臂如來」的接暗器手法,將兩枚冰魄神彈都接到手中。冰魄神彈給他一捏,都在掌心爆裂了,一縷縷寒氣在他指縫之間透出。

    幽萍冷笑道:「你知道厲害了麼?還敢不敢要我的寶劍?」冰魄神彈的寒氣,離身數尺,就已刺體侵膚,何況在掌心捏碎?幽萍只道他定然禁受不住,必要討饒,那料這軍官把手掌一攤,隨手在衣上一揩,將冰水抹乾,「咦」了一聲:「這暗器倒有點邪門,幸虧是我,要是別人,不冷死也得大病一場。」

    陳天宇不由得心中大駭,這軍官手捏冰魄神彈,仍是若無其事,這份本事,看來不在白衣少年之下。他正欲上前行禮,幽萍已欺身急進,左掌一揮,右掌劃了一個圓弧,掌勢飄忽,似左反右,這是達摩掌法中一個厲害的擒拿招數,那軍官搖搖頭道:「越發不對了!」手臂一伸,倏的抓下。陳天宇大吃一驚,看這軍官出手,凌厲無比,只恐幽萍受傷,心急之下,不假思索,飛身一掠,拔劍便刺。那軍官道:「好俊的功夫,後輩之中,也是不可多見的了!」口中說話,手底不緩,左臂又倏一伸,陳天宇只覺手指一松,長劍已給他夾手搶去,人也被抓着。

    那軍官雙手齊出,將陳天宇與幽萍都抓了起來,隨手一擲,兩人還未叫出聲音,都已被他輕輕的擲落一張有靠背的椅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絲毫也沒有受傷,力度用得之妙,真是不可思議。

    陳天宇與幽萍睜大了眼,只見那軍官微微一笑道:「這兩把劍還你們不難,但你們可得實說,究竟是何人?」陳天宇道:「家父是薩迦宣慰使陳定基。」那軍官呵呀一聲道:「原來是陳公子,適才得罪了。」又問幽萍道:「你呢?」幽萍賭氣不答,那軍官道:「適才冒犯,實是出於一場誤會。我以為你是另一個女子,誰知你和她所用的寶劍,雖然相似,你的武功卻與她差得太遠!所以我連說不對,不對。」此言一出,陳天宇與幽萍都跳了起來,幽萍搶問道:「你見到什么女子了?」那軍官道:「你到底是她什麼人?」幽萍道:「我是她的侍女!」那軍官點了點頭,道:「晤,這就對了。那你的主人又是何人?」

    幽萍不知這軍官是何樣人,心中拿不定主意,那軍官道:「我姓龍,名叫靈矯,排行第三,朋友嫌我名字難記,都叫我做龍三。陳公子想必聽過我的名字?」陳天宇心中一凜,原來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軍官,就是福康安帳下第一奇人——龍三先生:

    陳天宇曾聽父親說過,說福大帥帳中,有一個不露面的神秘幕客,人稱龍三先生,官銜只是參贊,但福大帥卻對他言聽計從,邊疆的許多措施,都是出於他的計劃。據說此人本領之高,不可思議,福康安在情況最複雜的拉薩做駐藏大臣,幾年來全無風險,得龍三之力不少。但龍三之名,也只是福康安手下的若干要員知道,外問知者絕少。即如蕭青峰與陳天宇談起時,對龍三的本事,也極表懷疑;認為真有大本事的,必不會在福康安手下做一個小小的參贊。陳天宇也認為師父說的有理,但後來在冰宮之時,與鐵拐仙談論當今的武林奇士,提起龍三,鐵拐仙卻大為佩服,說龍三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當時陳天宇曾問起龍三的事跡,但鐵拐仙卻不肯多說,只說若有一日能夠下山,那時他也許要帶陳天宇去會一會他,可惜等不到下山,鐵拐仙就已死了。

    今日陳天宇目睹龍三的武功,始知名下無虛,不由得大為佩服。龍三笑道:「怎麼,可以將你主人的名字見告了吧?」幽萍仍不知道龍三是何等樣人,眼光閃爍,主意不定。陳天宇道:「你幾時見過那女子的?」龍三道:「你也認得她的主人嗎?」陳天宇道:「她的主人便是冰川天女!」

    龍三臉上掠過一絲驚異的神色,道:「嗯,原來是冰川天女,我還以為冰川天女只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原來真有其人!」幽萍道:「你幾時見過她的?」龍三道:「就在前三天的晚上。」陳天宇道:「怎麼見着的?」龍三道:「她到我這裡拿了一件東西去。」幽萍冷笑道:「她會拿你的東西?」言下之意,不大相信。

    陳天宇道:「什麼東西?」龍三避而不答,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事,但我不願讓她拿去,可惜當時留不住她。」原來前三天晚上,有一個女子到龍三的家中盜去了一份龍三所擬訂的,駐藏大臣準備怎樣去迎接金本巴瓶的計劃,那女子輕功超妙之極,龍三趕出去和她動手,她出手如風,手上的寶劍,又寒光閃閃,刺人眼目,龍三和她交手五招,占不了半點便宜,在寒光閃爍之下,面貌還未曾看得清楚,那女子忽地格格一笑,道:「神龍妙技,亦不過如此!」突然一記怪招,將他逼退,飄身走了。這女子的怪異行徑,令見多識廣的龍靈矯也捉摸不定,故此才有今日的一場誤會。

    陳天宇與幽萍聽了龍三先生的敘述,各有所思,陳天宇心道:這女子必是冰川天女無疑。幽萍卻想道:冰宮中什麼奇珍異寶沒有,咱們的小公主豈會看上塵世的東西?冰宮多寶,許多異派中人聞風覬覦,這人想必是不懷好心,故意捏造這一番說話,想套取口風,探聽咱們公主的秘密。她哪裡料想得到冰川天女所盜取的文件,比什麼奇珍異寶都重要得多。

    幽萍神色有異,龍靈矯是何等樣人,早看出她的疑心,便也不再多問,將冰魄寒光劍發還給她。陳天宇正待告辭,龍靈矯忽道:「陳公子,你們如不嫌蝸居屈膝,請在這裡住宿一宵。明日我和你到福大帥官衙,你爹也會在那裡的。」陳天宇問道:「家父也住在衙門裡嗎?」龍靈矯道:「不,他在外邊租有房子,明日是福大帥約他談話,聽說他很快就可以再回薩迦了。」

    第二日一早,陳天宇、龍靈矯去見福康安,留下幽萍在龍家等候。駐藏大臣的衙門就設在拉薩市中心大昭寺附近,路上龍靈矯問起冰川天女的一些事情,陳天宇儘自己所知的說了,龍靈矯更是暗暗稱異。

    到了府衙,龍靈矯叫陳天宇在籤押房稍候,過了一陣,裡面的侍從傳出話來,叫陳天宇進去。陳天宇踏上石階,便聽得龍靈矯的笑聲道:「陳大人,我說你今日有意外的驚喜之事,你不相信,你看是誰來了?」陳天宇走進屋內,只見一個年約四旬的滿洲貴官坐在中堂,雙目炯炯,眉字之間卻似隱有重憂。坐在這貴官旁邊的人,正是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

    陳定基喜出望外,叫道:「字兒,快來拜見福大帥。」陳天宇依官場之禮,見過了福康安之後,侍立在父親身邊。福康安望了陳天宇一眼,道:「令郎一表人材,雛鳳清如老風聲,將來的功名富貴,我看定在老大人之上,可喜可賀呀!」陳定基道:「全仗大帥栽培。」陳天宇對這套官場應酬,心中甚是厭煩,不待福康安問活,便道:「福大帥,有一個人托我帶一件東西給你。」

    福康安詫道:「有人托你帶東西給我?什麼東西?』陳天宇從懷中掏出白衣少年給他的那個錦盒,雙手捧上,福康安打開錦盒,內裹乃是一份文書,福康安展開一看,,面色倏變,忽地按着那份文書,問道:「這是誰交給你的?」面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陳定基惴惴不安,望着兒子。

    陳天宇道:「是一位在路上相遇的少年書生托的。」陳定基不知這是什麼東西,心中暗罵兒子荒唐,怎好隨便將陌生人所託的東西交給福康安。福康安卻並不發怒,只向龍靈矯招一招手,示意叫他來看,龍靈矯瞥了一眼,道:「福大帥,你的心事可放下來了,哈,陳公子,你這位朋友可幫了我們不少忙呀!」

    陳定基莫明所以,只聽得福康安道:「這事情奇怪透了,陳兄,你說實話,你那位朋友是什麼人?」陳天宇道:「萍水相逢,我還未知道他的來歷。」龍靈矯道:「那還用說,定然是位大有本領的人,但據我看來,這文書不是他盜的。」福康安道:「怎樣見得?」龍靈矯道:「若然是他所盜。他就不會轉彎抹角的托人送回來了。」福康安沉吟不語,龍靈矯道:「這類的江湖異人,行事多出入意外,我看陳公子所說的也是實情,大帥不必查問了。咱們正有用着陳公子之處呢!」福康安翟然說道:」不錯,咱們還是商量怎樣迎接金本巴瓶的事要緊,陳兄,請坐。」

    陳定基按捺不住,間道:「敢問大帥,那是什麼文書?」福康安道:「是皇上御製,八百里加緊送來的詔書。」陳定基「啊呀」一聲,面如土色,既然是這樣緊要的文書,何以會到了陌生人的手上,而且又轉到了自己兒子的手中?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是禍是福。只聽得福康安又道:「詔書上寫明由京中護送來的金本巴瓶,將經由哪條路線,每日在何處歇宿的日程也寫得清清楚楚,按這日程,準定在明年大年初一,送到拉薩,要我們郊迎五百里,送到拉薩之後,將供奉在大昭寺。一應儀式,也都在詔書上註明了。我自上次的邪報,已知道金瓶即將離京,正在焦慮,何以這份詔書還不送到,又不敢請示,現在可安心了。」

    陳定基嚇得冷汗都流出來,怔怔地望着那個錦盒,又看看兒子。只聽得福康安續道:「只是如此一來,顯明這份詔書曾在途中被人劫了,送詔書的侍衛,下落也還不知,將來皇上追究,這罪名也着實不輕。」龍靈矯道:「大帥放心,這份詔書已到了我們手上,將來待侍衛到時,咱們就當是他送來的好了。他也怕擔當不起護衛不力的罪名呵!這詔書曾在中途失去的事情,一定不會讓皇上知道的。」福康安道:「你怎知那道詔書的侍衛是死是生?」龍靈矯道:「若然是死,依江湖上的規矩,既然送來錦盒,盒中還當附有匕首或其它報警的東西。」福康安「哼」了一聲,依這種江湖上的規矩,他實在不大相信,但事已如此,也只好由之了。

    龍靈矯道:「我倒是擔心,金瓶會不會在中途失事?」福康安道:「一定不能出事!若然出事,我們駐藏官員的頭,都要被砍掉!龍先生,你看,咱們好不好按照原來的計劃迎接金瓶?」他可不知,這計劃的草案,也已經給冰川天女盜去。若然知道,恐怕更要嚇死。

    龍靈矯沉吟半晌,忽地瞥了陳天宇一眼,道:「仍按原來的計劃迎接金瓶,只是略有修改。」福康安道:「怎麼修改?」龍靈矯道:「原來的草案,是由我襄助大帥,坐鎮拉薩,主持大典,現在改為由我去迎接金瓶。」福康安眼光閃動,神氣遲疑。要知龍靈矯是他倚為左右手的人物,若然不在身邊,他生怕會有危險,龍靈矯道:「若有不逞之徒欲劫金瓶,多半會在中途動手,拉薩警衛森嚴,當可無慮。我另派師弟侍候大師,縱有飛賊,想他也能應付得了。」龍靈矯的師弟名叫顏洛,就是在市集之中,施展空空妙手,偷去了幽萍的冰魄寒光劍,將他們引進龍宅的人。此人功力雖遠不如師兄,輕功卻有特殊的造詣。福康安雖覺師弟不如師兄,不大放心,但權衡利害,欲要保證金本巴瓶能夠安全到達拉薩,也確乎需要有龍三這樣的人物去主持。只好點了點頭。龍靈矯道:「到時還要請陳公子相助。」陳定基忙道:「小兒懂得什麼!」龍靈嬌笑道:「知子莫若父,陳公子有一身驚人的技業,陳大人還要替他客氣麼?」福康安道:「龍先生推薦的一定鍺不了,好,就這樣辦吧。」陳定基推辭不了,只好和兒子謝恩。

    龍靈矯微微一笑,道:「還要麻煩陳大人。」陳定基詫道:「我是一介文官,能做什麼?」龍靈矯道:「到時我和陳公子率領數騎,走在大隊之先三十里,替你們探道。陳大人率領一千精兵,郊迎五百里,就請福大帥即行委派陳大人做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定基道:「龍先生,這、這不是開玩笑嗎?我怎麼會帶兵?」龍靈矯道:「又不是去打仗,既不必你去衝鋒,又不要你來布陣。領兵還有什麼不會的嗎?陳大人是翰林出身,熟識朝廷禮儀,由你做郊迎金本已瓶專使,那是最適當不過的了。」

    按理來說,陳定基只是薩邊宗一個地方的宣慰使,不過四品文官,實在還沒有資格做迎接金瓶的專使,只是福康安對龍靈矯言聽計從,而且見龍靈矯先請派其子,再請派其父,其中大似含有深意,再想起那詔書是由陳天宇交來,送詔書的人雖然未必就是想劫金瓶的人,但也一定有些關連,現在由陳定基做迎接金瓶的專使,若有差錯,唯他是問,那送詔書人既是陳天宇的朋友,陳天宇也就不敢不盡力保護金瓶了。

    福康安略一思量,立刻決定,叫記室寫了委任的文書,笑道:「陳大人遠滴窮邊,多年來深受委屈了。這回去迎接金瓶,上達天聽,事情過後,恢復原職,甚或升遷,都有希望。這正是一個好機會呀。」陳定基想想也是道理,雖覺責任重大,也只好硬着頭皮接受。龍靈矯又笑道:「陳公子有什麼有本事的朋友,到時也請幫忙。」此言暗指幽萍,陳天宇聽了,不覺心中一凜。

    這剎那間,陳天宇由幽萍而聯想到冰川天女,暗自尋思:「鐵拐仙勸她去劫金瓶,白衣少年勸她去保護金瓶,她都沒答應。可是她又到龍家去偷文書,雖不知那是什麼文書,但想來和金本巴瓶定有關係。若是她來劫瓶,這卻如何是好?難道幽萍與我還能與她作對嗎?」只是父親已答應擔任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天宇也只有答應了。

    計議已定,福康安端茶送客,陳定基帶了兒子,告辭出衙,一路上又驚又喜,對兒子道:「此事情真是萬萬料想不到。我來到拉薩之後,屢次進謁大帥,請他撥款重修宣慰使的衙門,並增派武官防衛,否則便請他將我免職,讓我告老還鄉,他卻既不准我辭職,又不允我所請,一拖就拖了幾個月,弄得我頂着個薩迦宣慰使的空銜,卻變成了在這裡跑衙門、吃閒飯的人。真是沒有意思。想不到今日無端端卻委派我做迎接金瓶的專使。」陳天宇道:「既然推辭不了,那麼咱們只有小心去做就是。薩迎的情形怎樣?」陳定基道:「宣慰使的衙門被那場火毀了十之七八,我又不在衙門,土司更是無所顧忌,擅作威福了。不過他對你倒好像念念不忘,上月他還派人向我一再查詢你的消息。」陳天宇想起土司迫婚之事,不覺苦笑。

    陳定基所租住的房子距離總衙不過兩條街,片刻就到,那是普通的兩進民居,陳定基宦囊有限,只雇了一個看門的人,裡面四壁蕭條,與宣慰使衙門的氣派,相差極遠。陳天宇隨父親走進廳房,打開房門,忽見一個少女,笑盈盈地立在當中,正是冰宮的侍女幽萍。

    陳定基嚇了一跳,陳天宇忙道:「這位姑娘就是和我同來拉薩的人。嗯,你是怎麼來的?」幽萍笑道:「我不耐煩在龍家等候,便向他家的人要了你們的往址,自己摸來了。這位老人家是尊大人嗎?」依照漢人禮節,福了一福。陳定基一看,這少女花容月貌,剛娜多姿,比那土司的女兒不知勝過幾許,心中想道:這女娃子配宇兒倒是不錯,只是行事太過神出鬼沒了。」

    陳天宇見父親怔怔地看着幽萍。笑道:「爹,她是仙女呢。」幽萍道:「呸,胡說,胡說!」一付嬌弦的神態,』陳定基眉開眼笑,道:「真的像一位仙女。」幽萍道:「老爺子也拿我取笑,我不依!」陳夭字道:「爹,她真的是仙女呢。你聽我說說她的故事。」當下將冰宮中的遭遇與這幾個月來的經歷,都告訴了父親。只聽得陳定基目瞪口呆,真像聽一個神仙故事一般。

    自此幽萍便在陳家居下,他們暗中尋訪冰川天女,卻是總無消息,不知不覺到了隆冬臘月,福康安已定下期限,要他們去迎接金瓶了。

    依照原來的計劃,陳天宇隨龍靈矯先一日出發,幽萍亦和他同行。陳天宇將心中的顧慮對幽萍說了,幽萍笑道:「若然咱們公主來到,她要劫金瓶我便助她劫金瓶。到時你快快逃開,我不打你便是。」陳天宇想起,更是擔心。

    龍靈矯選了三匹藏馬,十二月十五動身,準備在二十三趕到丹達山口與北京護送金瓶來的人會合,丹達山口南行百餘里之地,地勢險峻無比,盜匪如毛,最易出事。

    一路上龍靈矯與陳天宇甚為相得,幽萍卻對他不大理睬,隆冬臘月,山野雪蓋,極是難行,幸得陳天宇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要不然真是難以抵受。

    龍靈矯每一處都細心察視,又加是山路險峻,所以雖有良馬,亦不過日行百里。走了七天,才進入丹達山的山區地帶,龍靈矯鬆了口氣,說道:「行過這一段山路,明日一早便可以到山口和他們會合了。」陳天宇道:「京中不知派誰來送金瓶?」龍靈矯道:「聽說是由和碩親王主持,大內的八大高手也全部來了。」陳天宇道:「這八大高手的本事如何?」龍靈矯笑道:「夠資格稱為大內高手的,大約總不該在你我之下。」看來他也並不怎樣把這八大高手放在眼內。

    前面兩峰相夾,山道盤旋,愈走愈窄,走過一個山拗,忽見前面三騎健馬,排成一線,馬上騎士都是一色黑色衣裳,頭上戴的也是黑色的氈帽,在雪地里黑白相映,甚是搶眼。前面那騎的騎客偶然回頭,陳夭字一瞧之下,不覺吃了一驚,此人非他,正是在日喀則客店中曾見過的陝甘大俠麥永明。陳天宇知道麥永明是要搶金瓶的,心中暗暗叫糟。在日喀則之夜,陳天宇沒有露面,麥永明看了他們一眼,好像不很注意,只是催同伴緊緊相連,提防坐騎跌倒。

    陳天宇悄悄說道:「前面那騎是陝甘大俠麥永明。」龍靈矯笑道:「你認識的人倒不少。麥永明雖有陝甘大俠之名,倒不怎樣扎手,後面那兩騎卻厲害得多。」陳天宇道:「他們是誰?龍靈矯道:「瞧這背影,似乎是終南派的兩位高手,武氏兄弟。」陳天宇又吃一驚,他曾聽鐵拐仙談過當代英俠,這武氏兄弟乃是順治年問武元英大俠的重孫,他們的祖姑婆便是大山七劍之一的武瓊瑤,他們這一家一向隱居在終南山,不料而今也來到西藏。

    前面是連接兩座山峰的一條羊腸窄道,忽聽得馬鈴叮襠,一騎阿拉伯種的高頭大馬飛奔而來,騎在馬背上的人披着一件大紅袈裟,更是觸目,幽萍和陳天宇都失聲叫道:「嗯,是他!」這人正是曾兩闖冰宮,打死鐵拐仙的那個紅衣番僧!陳天宇驚奇之極,當日他分明受了重傷,師父說他非過三年五載,不能恢復,如今不過僅僅過了四個月,看他神態,已是威猛逾前。

    那紅衣番僧一聲嗆喝,做馬奔來,麥永明閃瑟不及,幾乎給他撞倒,麥永明大怒,呼的一掌朝他馬頭一斬,那番僧手臂一抬,麥永明身軀凌空飛起,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武家兄弟在馬背上一縱,四掌齊推,那番僧大叫一聲,跌下馬來。劈面就是兩拳,武家兄弟罵道:「好個不講理的東西!」兩兄弟心意如一,倏的轉身大喝——一個飛起左腿,一個飛起右腿,那番僧手掌一按,旋身變招,忽聽得那匹阿拉伯馬一聲狂嘶,原來是受不了驚嚇,竟然失足跌倒,翻下山坡,下面是百丈深谷,峻岩鱗峋,亂石如筍,跌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那番僧呆了一呆,忽見武家兄弟飛身疾起,一個拉着馬的右面後蹄,一個拉着左面後蹄,竟然硬生生的把一騎健馬拉了上來,兩兄弟把馬抬起,往後一擲,力度用得甚巧,那馬也是良馬,落在地面竟然沒有受傷。

    武家兄弟顯了這一手非凡的武功,番僧一看,知道討不了便宜,把剛剛發去的掌式,倏的一變,單手在岩石上一按,身軀也凌空飛起,這時麥永明已安安穩穩的落在馬背上,正想出手阻攔,武家兄弟道:「麥大哥,讓這廝過去。」麥永明一低頭,只聽得呼的一聲,紅衣番僧龐大的身影己從頭頂掠過,落在那匹阿拉伯馬的背上。

    龍靈矯笑道:「這番僧武功不俗,若然以一敵一,武家兄弟討不了便宜。」陳天宇見着殺師仇敵,氣紅眼睛,那番僧驟然見着他和冰宮侍女,也吃了一驚,馬鞭啪的一響,又朝他衝來。

    陳天宇反手拔劍,在馬背上挽了一個劍花,忽聽得龍靈矯用尼泊爾話罵道:「禿驢,滾開!」出手比陳天宇的劍招更快。只見他一個順手牽羊,便把紅衣番僧從馬背上提了過來,猛的向後一摔,阿拉伯馬仍然向前衝去,這番僧武功也確是高強,在半空中一個扭腰,竟然在毫無憑藉之下,使了一個「鯉魚翻身」,又落在馬上。只是他接連受了兩個挫折,亦已垂頭喪氣,不敢再逞威風。將那匹馬勒着,怔怔地望着龍靈矯。

    龍靈矯不再理他,催陳天宇快走,陳天宇狠狠地盯了那番僧一眼,龍靈矯道:「這番僧和你有仇麼?」陳天宇道:「不錯,他是我殺師仇人。」龍靈矯頗感詫異,心道:「這番僧的武功雖較陳天宇為高,但只不過勝在功力而已,以陳天宇的武功而論,奇招妙着,連我也未見過,他的師父必然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何至於被那番僧所殺?」無暇多問,只道:「現下不是報仇之時,快快走吧。」陳天宇只好跟着龍靈矯策馬前行。這時前面那三騎已過了對面的山拗,武家兄弟回頭望望他們,神情也是甚為詫異。

    龍靈矯道:「好,跟着前面那三騎,但也不要相距太近。」陳天宇道:「龍先生,你剛才用的是什麼手法?」龍靈矯笑道:「也不過是極尋常的順手牽羊招數而已。那番僧若不是目中無人,橫衝直闖,也不至於被我借力打力,只一招就將他摔個筋鬥了。」龍靈矯說得甚為謙虛,但一式普通的招數,竟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武功之高,確是駭人聞聽,陳天宇不由得更為佩服。

    走了一陣,後面馬鈴又響,只見那紅衣番僧撥轉馬頭,遠遠的跟在背後。陳天宇道:「這禿驢是尼泊爾的國師,他便是想劫金瓶之人。」龍靈矯道:「不要理他,憑他這點武功,不足為患;前面只恐還有更厲害的人物,咱們多加小心。」說話間,忽見前面三騎一齊停下,龍靈矯急叫陳天宇和幽萍勒馬,在相距十餘丈之地,駐地而觀。

    只見山拗口一個枯瘦僧人,面容黝黑,一付印度的苦行僧的模樣,倚着岩石,地下放着一個破盂,還的一根竹杖,那苦行僧正伸出手來,似是向前面三人抄化。

    麥永明與武家兄弟相對看了一眼,武老大道:「好,給他!」麥永明摸出一錠大銀,向盂缽一丟,那苦行僧咕嗜咕嗜他講了幾句,忽然伸出手來,朝麥永明的頭頂一摸,龍靈矯笑道:「這僧人給他賜福哩。」麥永明似乎不明白這是印度僧人的祝福儀禮,肩頭一縮,那苦行僧的手掌緩緩落下,卻仍然按到麥永明的肩上,這剎那間,麥永明渾身如燭電,躍出丈許,大聲叫道:「邪門,邪門!」

    武氏兄弟叫道:「好,我也隨緣樂助。」兩兄弟都摸出一把碎銀,向那僧人擲去,那僧人雙袖一揚,兩把碎銀盡入他的袖中,那僧人雙袖一擺,將碎銀都傾了出來,倒入盂缽。武氏兄弟用的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加上他們的勁力,這兩把碎銀,比十幾枝金錢漂同時齊發,還要厲害得多,不料這苦行僧卻視若無事,一揚手就都接了過去,兩兄弟都不禁呆了。

    只見僧人緩緩行來,雙手一伸,又要給武家兄弟「賜福」武家兄弟急道:「不勞多禮!」同以大力金剛手法往上一擋,只覺觸手之處,其軟如棉,絲毫無可着力之處。兩兄弟吃了一驚,陡然間,只覺一股潛力推來,兩兄弟急忙收勁,躍出丈許,試一個呼吸,知道並沒受到內傷,不取多所糾纏,急忙乘馬而去。

    龍靈矯索馬前行,那僧人咕嗜咕嗜他說了幾句,又伸出手來抄化。龍靈矯道:「這兩個小娃娃沒錢,都由我出吧。」那印度僧人道:「隨緣樂助,多少不拘。」陳天宇一怔,這苦行僧竟然會說漢語。只見龍靈矯也摸出一把碎銀,像武家兄弟剛才那樣,向苦行僧擲去,陳天宇與幽萍都感奇怪,明明那武家兄弟已吃了虧,何以他還是用這手法?

    正是:驚見風波平地起,奇僧異士顯神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
《冰川天女傳》是梁羽生武俠小說之一。早期在台灣出版時改名為《西域飛龍記》。主要講述的是清乾隆年間朝廷欲護送喇嘛教聖物金本巴瓶至西藏拉薩,江湖各路人物各有目的聚集西藏。從而引出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之間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