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雙姝拚巨賭 一使解深怨(4)

青青下頦一昂,道:「那不成,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出了的話怎能反悔不算?」

眾人都是一愣,心想焦公禮既然答應另置宅第,所買的房子比閔子華的住宅好上十倍,也不希奇,何必定要掃人顏面?這白臉小子委實太不會做人了。

焦公禮向青青作了一揖,道:「老弟台,你們兩位的恩情,我是永遠補報不過來的了。請老弟台再幫我一個忙。兄弟在南門有座園子,在南京也算是有名氣的,請兩位賞光收用,包兩位稱心滿意就是。」青青道:「這位閔爺剛才要殺你報仇,你說別殺我啦,我另外拿一個人給你殺,這個人在南京也算是有名氣的,請閔爺賞光殺了,包你殺得稱心滿意就是。他肯不肯呀?」焦公禮給她幾句搶白,訕訕的說不出話來,只有苦笑,轉頭對女兒道:「這位爺台既然喜歡閔二叔的宅子,你差人把四千三百兩銀子的屋價,回頭給閔二叔送過去。」閔子華道:「罷了,罷了,我還要甚麼銀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跟焦幫主的怨仇就此一筆帶過。兄弟明日回到鄉下,挑糞種田,再也沒臉在江湖上混了。這所宅子兩位取去便是。」團團向眾人作揖,道:「各位好朋友遠來相助,哪知兄弟不爭氣,學藝不精,沒能給過世的兄長報仇,累得各位白走一趟,兄弟只有將來再圖補報了。」袁承志見他說得爽快,自覺適才辱人太甚,不留餘地,好生過意不去,說道:「閔二爺,你雖敗在我手下,其實我功夫跟你和洞玄道長差得很遠,請兩位不要介意。晚輩適才無禮,大是不該,謹向兩位謝過。」說着向二人一躬到地,跟着躍起身來,拔下樑上雙劍,橫托在手,還給了二人。」

眾人見他躍起取劍的輕功,又都喝采,均想:這黑臉少年武功奇高,又謙遜知禮,給人臉面,只是自謙功夫不如人家,卻是誰也不信。袁承志又道:「兩位並不是敗在我手裡。而是敗在金蛇大俠手裡。他料到了兩位的招術,吩咐晚輩故意輕狂,裝模作樣,激動兩位怒氣,以便乘機取勝。晚輩對兩位不敬,實非膽敢有意侮辱,乃是激將之計,好使兩位十成中的功夫,只使得出一成。金蛇大俠是當世高人,武功深不可測。晚輩也不能說真是他的傳人,只不過偶然相逢,奉命前來解圍說和而已。兩位敗在他手裡,又何足為恥?晚輩要說句不中聽的話,別說是兩位,就是尊師黃木道長,當年對金蛇大俠也是很佩服的。」洞玄與閔子華對這番話雖然將信將疑,但也已大為心平氣和。洞玄說道:「施主為我們兄弟圓臉,貧道多謝了,請教施主高姓大名?」袁承志心想:「再不說自己真姓,對方必道我瞧他們不起。」 於是向青青一指道:「這位是金蛇大俠的嫡嗣,姓夏。晚輩姓袁。」許多人都不知金蛇郎君的姓名,這時才知他姓夏。閔子華向焦公禮一揖,道:「多多吵擾,告辭了。」焦公禮道: 「明日兄弟再到府上負荊請罪。」閔子華道:「不敢當。」群豪正要走出,青青忽然叫道: 「半截劍的賭賽又怎麼了?」焦宛兒見父親脫卻大難,心下已然喜不自勝,哪願再多生事端,忙道:「夏爺,請到內堂奉茶,這些事不必提了。」青青道:「還有一個小子還沒叫我親爺爺哪,這可不成。」她贏得魏國公賜第,本已心滿意足,但剛才梅劍和說焦宛兒對袁承志一往情深,這句話她卻耿耿於懷,不肯罷休。梅劍和本來見袁承志武功高強,身法怪異,雖不欲向他生事,但青青一再叫陣,再也忍耐不住,指着袁承志道:「你是甚麼人?你雙劍插梁,這一招『天外飛龍』,是從哪裡偷學來的?快說。」袁承志道:「偷學?我幹麼要偷學?」孫仲君罵道:「呸,小賊,偷學了還想賴。」梅劍和冷冷的道:「那麼你是從哪裡學來的?」袁承志道:「我是華山派門下。」孫仲君跨上一步,戟指罵道:「你這小子掮着甚麼金蛇銀蛇的招牌招搖,旁人不知你來歷,只好由得你胡說八道。好呀,現下又吹起華山派來啦!你可知你姑奶奶是甚麼門戶,嘿嘿,假李鬼遇上真李逵啦。老實對你說,我們三人正是華山派的。」袁承志道:「我早說過,我跟金蛇郎君沒甚麼干係,只不過是他這位賢郎的朋友。至於你們三位,我早知是華山派的,咱們正是一家人。」三人中劉培生較為持重,說道:「黃師伯的門人我全認得,可沒你老哥在內。孫師妹,你可聽說黃師伯新近收了甚麼徒弟嗎?」孫仲君道:「黃師伯眼界何等高,怎會收這等招搖撞騙之徒?」她因袁承志折斷了她長劍,惱怒異常,出言越來越是難聽。袁承志不動聲色,道:「不錯,銅筆鐵算盤黃師哥的眼界的確很高。」眾人聽他稱黃真為「黃師哥」,都吃了一驚。劉培生道:「你叫誰黃師哥?」

袁承志道:「我師父姓穆,名諱上『人』下『清』,江湖上尊稱他老人家為『神劍仙猿 』。銅筆鐵算盤是我大師兄。」梅劍和聽袁承志自稱是華山派門人,本有點將信將疑,以為他或許是帶藝投師,新近拜在黃真門下,這時聽他說竟是師祖的徒弟,那顯然是信口胡吹,心想師祖素來行蹤飄忽,自己也只見過他三面,師父神拳無敵歸辛樹已近五十歲了,這小子年紀輕輕,居然來冒充自己師叔,真是大膽狂妄之至,當下冷冷的道:「這樣說來,閣下是我師叔了?」袁承志道:「我可也真不敢認三位做師侄。」梅劍和聽他言中意存嘲諷,說道:「莫非我辱沒了華山派的門楣嗎?師叔大人,哈哈,你教訓教訓我們三個可憐的小師侄吧!」梅劍和年紀已有三十六七,這麼一說,閔方武師都轟然大笑起來。袁承志正色道:「歸師哥要是在這裡,自會教訓你們。」梅劍和勃然而起,嗖的一聲,長劍出鞘,罵道:「渾小子,你還在胡說八道?」焦公禮見事情本已平息,這時為了些枝節小事,又起爭端,很是焦急,忙道:「這位袁爺開開玩笑,梅爺不必動怒。來來來,咱們大家來喝一杯和氣酒。」言下顯然不信袁承志是梅劍和的師叔。梅劍和朗聲道:「渾小子,你便是磕頭叫我三聲師叔,我沒影子還不屑答應呢。」這邊青青卻叫了起來:「喂,沒影子,你先叫我一聲親爺爺吧。賭輸了想賴賬,是不是?」袁承志轉頭向青青道:「青弟,別胡鬧。」又對梅劍和道:「歸師哥我還沒拜見過,你們三位又比我年長,按理我的確不配做師叔。不過你們三位這次行事,卻實在是太不該了。歸師哥知道了,只怕要大大生氣。」

梅劍和雙眉直豎,仰天大笑,心中憤怒已極,喝道:「你小子真教訓起人來啦。倒要請教,我們三人甚麼地方錯了?朋友有事,難道不該拔刀相助麼?」

袁承志森然道:「咱們華山派風祖師爺傳下十二大戒,門人弟子,務當凜遵。第三條、第五條、第六條、第十一條是甚麼?」梅劍和一怔,還未回答。孫仲君提起半截斷劍,猛向袁承志面門擲來,喝道:「使使你的華山派功夫吧!」青光閃爍,急飛而前。袁承志待斷劍飛到臨近,左掌平伸向上,右掌向下一拍,噗的一聲,把斷劍合在雙掌之中,說道:「這叫做『橫拜觀音』,對不對?」梅劍和與劉培生又都一怔,心下嘀咕:「這確是本門掌法,不過這一招是用來拍擊敵人手掌的。他變化接劍,手法巧妙之極,師父可沒教過我們。」

劉培生搶上一步,說道:「閣下剛才所使,正是本門掌法,在下要想請教。」袁承志道:「劉大哥,你外號五丁手,五丁開山,想必拳力掌力甚是了得。本門的伏虎掌法與劈石、破玉兩路拳法,定是很有心得的了。」劉培生見了袁承志剛才這一招,已然十分佩服,便道:「在下不過學了師門所授的一點皮毛,也談不上甚麼心得。」袁承志道:「劉大哥不必過謙。你跟尊師餵招,他要是使出真功夫來,比如說使了抱元勁或者混天功,劉大哥可以接得幾招?」劉培生道:「我師父內力深厚,跟門人過招,從來不真使內勁,否則我們一招也擋不住。若是只拆拳法,那麼頭上十招,勉強還可對付。十招以後,就吃力得很了。」袁承志道:「尊師外號『神拳無敵』,拳法定然精妙之極。劉大哥能接到十招以外,在江湖上自已少見,『五丁手』三字,自可當之無愧。」劉培生道:「這是別人開玩笑說的,我功夫還差得很遠,實在愧不敢當。」

孫仲君聽他語氣,對這少年竟然越來越恭敬,頗有認他為師叔之意,怒道:「劉師哥,你怎麼了?憑人家胡吹幾句,就把你嚇倒了麼?」袁承志不去理她,問劉培生道:「要怎樣,你才信我是師叔?」劉培生道:「我想請你跟我過過招,閣下的本門拳法如確比我好…… 」袁承志見過梅劍和與孫仲君二人出手,料想劉培生的武功與他們相差不遠,便道:「你說你師父若是當真使出內勁,你只怕一招也接不住。我的功夫比之尊師自然大大不如。他使一招,我得使五招。你只要接得住我五招,那我就是假冒的,好不好?」

梅劍和本來擔心師弟未必能夠勝他,但聽他竟說只用五招,就能把同門中拳法第一的劉師弟打倒,心頭一寬,料想必是信口胡吹,插口道:「就這樣,我數着。」劉培生作了一揖,說道:「我功夫不到之處,請你手下留情。」袁承志緩緩走近,說道:「我第一招是『石破天驚』,你接着吧!」劉培生道:「好!」心想:「動手過招,哪有先把招數說給人聽的?其中定當有詐,叫我留心上盤,卻出其不意的來攻我下盤。」於是右掌虛擋門面,左掌橫守丹田,只待袁承志向下盤攻到,立即沉拳下擊,只聽袁承志叫道:「第一招來了!」左掌虛撫,右拳嗖的一聲,從掌風中猛穿出來,果然便是華山派的絕招之一「石破天驚」。

碧血劍
碧血劍
《碧血劍》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主線故事是明末被冤殺的大將袁崇煥之子袁承志及其師門華山派義助闖王,奪取大明江山所引起的一系列江湖恩怨。袁承志的復仇之路與天下江山的爭奪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