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山幽花寂寂 水秀草青青(4)

袁承志上前打了一躬,道:「晚輩拜見。」他因四周都是敵人,只怕磕下頭去受人暗算,但禮數仍是不缺。溫青站了出來,說道:「這位是我大爺爺,那兩位是我二爺爺、四爺爺。」袁承志一一行禮。

石樑派五祖中的大哥溫方達、二哥溫方義、老四溫方施點點頭,卻不還禮,不住向他打量。溫方義怒聲喝道:「你小小年紀,膽子倒也不小,居然敢在我家放火。」袁承志道:「 那是晚輩一個同伴的魯莽,晚輩十分過意不去,幸喜並未成災。晚輩明日再來向各位磕頭陪罪。」這時柴堆的火已被撲滅,並未燃燒開來。

溫正的祖父溫方施身形高瘦,容貌也和溫正頗為相似,發話道:「磕頭?磕幾個頭就能算了?小娃娃膽大妄為,竟到石樑溫家來撒野。你師父是誰?」溫氏五老雖對闖王的聲勢頗為忌憚,但五兄弟素來愛財,到手了的黃金卻也不肯就此輕易吐了出去;適才見袁承志一掌震落溫正,武功委實了得,要先查明他的師承門派,再定對策。

袁承志道:「家師眼下在闖王軍中,只求各位將闖王的金子發還,晚輩改日求家師寫信前來道謝。」溫方達道:「你師父是誰?」袁承志道:「他老人家素來少在江湖上行走,晚輩不敢提他名字。」溫方達哼了一聲,道:「你不說,難道就瞞得過我們?南揚,跟這小子過過招。」心想只消一動上手,非叫你立現原形不可。人群中一人應聲而出。這人四十多歲年紀,腮上一叢虬髯,是溫方義的第二個兒子,在石樑派第二輩中可說是一流好手。他縱身上來,劈面便是一拳。袁承志側頭讓過,溫南揚左手一拳跟着打到,拳勁頗為凌厲。

袁承志心下盤算:「這許多人聚在這裡,一個個打下去,勢必給他們累死。如不速戰,只怕難以脫身。」等他左拳打到,右掌突然飛出,在他左拳上一擋,五指抓攏,已拿住他拳頭,順勢後扯。溫南揚收勢不住,踉踉蹌蹌的向前跌去,腳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片,如不是他五叔溫方悟伸手拉住,已跌下房去,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回身撲來。

袁承志站着不動,待他撲到,轉身後仰,左腳輕輕一勾,溫南揚又向前俯跌下去。袁承志左足方勾,右掌同時伸出,料到他要向前俯跌,已一把抓住他的後心。溫南揚身子剛要撞到瓦面,驟然被人提起,哪裡還敢交手,狠狠望了袁承志一眼,退了下去。溫方義喝道:「 這小子倒果然還有兩下子,老夫來會會高人的弟子。」雙掌一錯,就要上前。溫青突然縱到他身旁,俯耳說道:「二爺爺,他和我結拜了,你老人家可別傷他。」溫方義罵了一聲:「 小鬼頭兒!」溫青拉住他的手,說道:「二爺爺你答應了?」溫方義道:「走着瞧!」手一甩,溫青立足不穩,不由自主的退出數步。

溫方義穩穩實實的踏上兩步,說道:「你發招!」袁承志拱手道:「晚輩不敢。」溫方義道:「你不肯說師父名字,你發三招,瞧我知不知道?」袁承志見他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心中也道:「你走着瞧。」說道:「那麼晚輩放肆了,晚輩功夫有限,尚請手下留情。」 溫方義喝道:「快動手,誰跟你囉里囉唆?溫老二手下是向來不留情的!」

袁承志深深一揖,衣袖剛抵瓦面,手一抖,袖子突然從橫里甩起,呼的一聲,向溫方義頭上擊去,勁道着實凌厲。溫方義低頭避過,伸手來抓袖子,卻見他輕飄飄的縱起,左袖兜了個圈子,右袖驀地從左袖圈中直衝出來,徑撲面門,來勢奇急。溫方義避讓不及,當即身子仰後,躲開了這招。袁承志不讓他有餘裕還手,忽然回身,背向對方。溫方義一呆,只道他要逃跑,右掌剛要發出,忽覺一陣勁風襲到,但見他雙袖反手從下向上,猶如兩條長蛇般向自己腋下鑽來,這一招更是大出意料之外,忙伸雙手想抓,哪知袖子已拂到他腰上,啦啦兩聲,竟爾打中,只感到一陣發麻,對手已借勢竄了出去。

袁承志回過身來,笑吟吟的站住。溫青見他身手如此巧妙,一個「好」字險些脫口而出,急忙伸手按住了嘴,跟着伸了伸舌頭。溫方義又羞又惱,饒是他見多識廣,卻瞧不出這三招袖子功夫出於何門何派。他又怎知袁承志第一招使的是華山派嫡系武功伏虎掌法,第二招是從木桑道人的輕功中變化出來,第三招「雙蛇鑽腋」卻得自金蛇郎君的《金蛇秘笈》。袁承志怕對方識得,每一招均略加變化,兼之手掌藏在袖子之中,溫方義如何能識?溫方達等四兄弟面面相覷,都覺大奇。

溫方義老臉漲得通紅,鬚眉俱張,突然發掌擊出。月光下袁承志見他頭上冒出騰騰熱氣,腳步似乎遲鈍蹣跚,其實穩實異常,當下不敢再行戲弄,一矮身,避開兩招,捲起衣袖,見招拆招,凝神接戰,他生怕給對方叫破自己門派,使的是江湖上最尋常的五行拳。這路拳法幾乎凡是學武之人誰都練過,溫氏五祖自然難以從他招式中猜測他的師承門戶。溫方義雖然出手不快,但拳掌發出,挾有極大勁風,拆得八九招,袁承志忽覺對方掌風中微有熱氣,向他手掌看去,心頭微震,但見他掌心殷紅如血,慘澹月光映照之下,更覺可怖,心想,這人練的是硃砂掌,聽師父說,這門掌力着實了得,可別被他打到了,於是拳風一緊,招數仍是平庸,勁力卻漸漸增強。酣斗中溫方義突覺右腕一疼,疾忙跳開,低頭看時,只見腕上一道紅印腫起,原來已被他手指划過,但顯是手下留情。溫方義心頭雖怒,可是也不便再纏鬥下去了。溫方山上前一步,說道:「這位袁兄弟年紀輕輕,拳腳居然甚是了得,那可不容易得很了。老夫領教領教你兵刃上的功夫。」袁承志道:「晚輩不敢身攜兵器來到寶莊。」溫方山哈哈一笑,說道:「你禮數倒也周全,這也算藝高人膽大了。好吧,咱們到練武廳去! 」手一招,躍下地來。眾人紛紛跳下。袁承志只得隨着眾人進屋。

溫青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拐杖里有暗器。」袁承志正待接嘴,溫青已轉身對溫正道:「黑不溜秋的廣東蠻子怎麼樣?現下可服了吧?」溫正道:「二爺爺是寵着你,才不跟他當真,有甚麼希奇了?」溫青冷笑一聲,不再理他。眾人走進練武廳,袁承志見是一座三開間的大廳,打通了成為一個大場子。家丁進來點起數十支巨燭,照得明如白晝。溫家男女大都均會武藝,聽得三老太爺要和前日來的客人比武,都擁到廳上來觀看,連小孩子也出來了。最後有個中年美婦和小菊一齊出來。溫青搶過去叫了一聲:「媽!」那美婦滿臉愁容,白了溫青一眼,顯得甚是不快。溫方山指着四周的刀槍架子,說道:「你使甚麼兵刃,自己挑吧!」袁承志尋思:今日之事眼見已不能善罷,可是又不能傷了結義兄弟的尊長,剛下山來就遇上這個難題,可不知如何應付才好。溫青見他皺眉不語,只道他心中害怕,說道:「 我這位三爺爺最疼愛小輩的,決不能傷你。」這話一半也是說給溫方山聽的,要他不便痛下殺手。她母親道:「青青,別多話!」溫方山望了溫青一眼,說道:「那也得瞧各人的造化罷。袁世兄,你使甚麼兵刃?」袁承志游目四顧,見一個六七歲男孩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柄玩具木劍,漆得花花綠綠地,劍長只有尋常長劍的一半。他心念一動,走過去說道:「小兄弟,你這把劍借給我用一下,好不好?」那小孩笑嘻嘻的將劍遞了給他。袁承志接了過來,對溫方山道:「晚輩不敢與老前輩動真刀真槍,就以這把木劍討教幾招。」這幾句話說來似乎謙遜,實則是竟沒把對方放在眼裡。他想對方人多,不斷纏鬥下去,不知何時方決,安小慧又已遭困,須得顯示上乘武功,將對方儘快盡數懾服,方能取金救人,既免稽遲生變,又不傷了對溫青的金蘭義氣。適才他在屋頂跟溫方義動手,於對方武功修為已瞭然於胸,倘若溫氏五老的武功均在伯仲之間,那麼以木劍迎敵,並不能算是犯 險托大。溫方山聽了這話,氣得手足發抖,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老夫行走江湖數十年,如此小覷老夫這柄龍頭鋼杖的,嘿嘿,今日倒還是初會。好吧,你有本事,用這木劍來削斷我的鋼杖吧。」話剛說完,拐杖橫轉,呼的一聲,朝袁承志腰中橫掃而來。風勢勁急,袁承志的身子似乎被鋼杖帶了起來,溫青「呀」了一聲,卻見他身未落地,木劍劍尖已直指對方面門。溫方山鋼杖倒轉,杖頭向他後心要穴點到。

袁承志心想:「原來這拐杖還可用來點穴,青弟又說杖中有暗器,須得小心。」身子一偏,拐杖點空,木劍一招「沾地飛絮」,貼着拐杖直削下去,去勢快極。

碧血劍
碧血劍
《碧血劍》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主線故事是明末被冤殺的大將袁崇煥之子袁承志及其師門華山派義助闖王,奪取大明江山所引起的一系列江湖恩怨。袁承志的復仇之路與天下江山的爭奪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