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纖纖出鐵手 矯矯舞金蛇(6)

袁承志乘她退開半步之際,左掌向上一抬,右拳猛的「石破天驚」,向身旁錦衣毒丐齊雲璈身上打去。齊雲璈叫道:「來得好!」張手向他拳上拿去,只要手指稍沾他拳頭,劇毒便傳了過去。袁承志哪容他手指碰到,身子一蹲,左手反拿住他的衣袖,右足往他腳上一鈎,左足一腿已踹在他右足膝蓋下三寸處,喀喇一聲,齊雲璈膝蓋登時脫臼,委頓在地。胡桂南本在與齊雲璈激鬥,登時援出手來,奔去救援被三敵圍在垓心的沙天廣。袁承志叫道:「 退到牆邊,我來救人!」胡桂南依言反身,將青青、鐵羅漢、單鐵生三個傷者扶到牆邊。袁承志游目四顧,見沙天廣與啞巴均是以一敵三,沙天廣尤其危急,當下雙腿左一腳右一腳,踢飛了兩名五毒教弟子,縱入人叢,喀喀喀三聲,圍着沙天廣的三人均已關節受損,或肩頭脫榫,或頭頸扭曲,或手腕拗折。他不欲多傷人眾,又不敢與對方毒掌接觸,是以每次均是迅如閃電般搶近身去,隔衣拿住對方關節,一扭之下,敵人不是痛暈倒地,便是動彈不得。他救了沙天廣後,再搶到啞巴身旁。啞巴拳法頗得華山派的精要,力敵三名高手,雖然脫身不得,一時也還不致落敗。何鐵手一聲呼哨,五毒教人眾齊向兩人圍來。袁承志東一竄,西一晃,纏住啞巴的兩人一個下顎脫落,一個臂上脫臼,另一個一呆,被啞巴劈面一拳打在鼻樑之上,鮮血直流。啞巴打發了性,還要追打,袁承志拉住他手臂,拖到牆邊,叫道:「大家快走,我來應付。」胡桂南當即游上高牆,將一行人眾接應上去。袁承志在牆下來回遊走,又打倒了十多個敵人,向何鐵手拱手道:「教主姑娘,再見了!」哈哈長笑,背脊貼在牆上,倏忽間游到牆頂。老乞婆何紅藥大叫一聲,五枚鋼套向他上中下三路打去,心想他身在牆上,必然難於閃避。袁承志左袖一揮,五枚鋼套倒轉,反向五毒教教眾打來。何紅藥見了這一手反揮暗器的功夫,大叫:「你是金蛇郎君的弟子麼?」語音中竟似要哭出來一般。袁承志一怔,心想:「她跟金蛇郎君必有極深淵源。」念頭轉得快,身法更快,未及張口回答,早已翻出牆外。這時啞巴等人已奔到第四層黃牆之下,只聽得紅牆上軋軋聲響,露出數尺空隙,袁承志身子如箭離弦,直撲到門口,雙拳揮出,將首先衝出的兩名教徒錘進門內。兩人幾個筋斗,直跌進去。餘人一時不敢再行攻出。潘秀達一聲號令,四名教眾舉起噴筒,四股毒汁猛向袁承志臉上噴來。袁承志只感腥臭撲鼻,暗叫不妙,一提氣,倒退丈余,毒汁發射不遠,濺在地下,猶如墨潑煙熏一般。那黃牆比紅牆已低了三尺,袁承志縱身高躍,手攀牆頭,在空中打了一個圈子,翻過牆頭去了,姿勢美妙之極。何鐵手望見,不禁喝了一聲彩。外面三道牆一重低過一重,已可一縱而過。片刻間眾人到了最後一重黑牆之外。袁承志見靜悄悄的無人追出,卻也不敢停留,把青青負在背上,和眾人疾奔進城。將到住宅時,袁承志忽覺頭頸中痒痒的一陣吹着熱氣,回頭一望,青青噗哧一笑。袁承志知她並無大礙,心下寬慰,進宅後忙取出冰蟾,給鐵羅漢治傷。餘人雖未中毒,但激鬥之下,都吸入了毒氣,均感頭暈胸塞,也分別以冰蟾驅毒。青青足上被何鐵手打了一環,雪白的皮膚全成淤黑,高高腫起。折騰了半日,袁承志才向單鐵生問起五毒教的來歷。單鐵生道:「五毒教教徒足跡不出雲貴兩廣,從來不到北方,不過惡名遠播,武林中人提到五毒教時,無不談虎色變,從來不敢招惹。他們怎麼會住在誠王爺的別府里,當真令人猜想不透。」程青竹一旁在靜聽他們剛才惡鬥的經過,皺眉不語,這時忽然插口道:「袁相公,仙都派的黃木道人,聽說就是死在五毒教的手裡的?」袁承志道:「有人見到麼?」程青竹道:「要是有人見到,只怕這人也已難逃五毒教的毒手。江湖上許多人都說,黃木道人死得很慘。仙都派後來大舉到雲南去尋仇,卻又一無結果,也真是古怪得緊。」

沙天廣道:「程兄,那老乞婆果然狠毒,只可惜我們雖然見到了,卻不能為你報仇雪恨。」程青竹道:「我跟五毒教從無瓜葛,不知他何以找上了我,真是莫名其妙。」各人紛紛猜測。忽然一名家丁進來稟報:「有一位姓焦的姑娘要見袁相公。」青青秀眉一蹙,說道: 「她來幹甚麼?」袁承志道:「請她進來吧!」家丁答應着出去,過不多時,領着焦宛兒進來。

她一走進廳,跪在袁承志面前拜倒,伏地大哭。袁承志見她一身縞素,心知不妙,忙跪下還禮,道:「焦姑娘快請起,令尊他老人家好麼?」焦宛兒哭道:「爹爹……給……給閔子華那奸賊害死啦。」袁承志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問道:「他……他老人家怎會遭難?」

焦宛兒從身上拿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打了開來,露出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刃身上還殘留着烏黑的血跡。袁承志連着布包捧起匕首,見刀柄上用金絲鑲着「仙都門下子字輩弟子閔子華收執」幾個字,顯是仙都派師尊賜給弟子的利器。焦宛兒哭道:「那天在泰山聚會之後,我跟着爹爹一起回家,在徐州府客店裡住宿。第二日爹爹睡到辰時過了,還不起來,我去叫他,哪知……哪知……他胸口插了這把刀……袁相公,請你作主!」說罷嚎啕大哭。

青青本來對她頗有疑忌之意,這時見她哭得猶如梨花帶雨,嬌楚可憐,心中難過,把她拉在身邊,摸出手帕給她拭淚,對袁承志道:「大哥,那姓閔的已答應揭過這個梁子,怎麼又卑鄙行刺?咱們可不能善罷干休!」

袁承志胸中酸楚難言,想起焦公禮的慷慨重義,不禁流下淚來,隔了一陣,問道:「焦姑娘,後來你見過那姓閔的麼?」焦宛兒哽咽道:「我……我……見過他兩次,我們一路追趕,昨天晚上追到了北京。」青青叫道:「好啊,他在北京,咱們這就去找他。妹妹你放心,大伙兒一定給你報仇。」程青竹、沙天廣等早已得知袁承志在南京為焦閔兩家解仇的經過,這時聽得閔子華如此不守江湖道義,都是憤慨異常。沙天廣道:「閔子華是甚麼東西,沙某倒要斗他一斗。」

焦宛兒向眾人盈盈拜了下去,悽然道:「要請眾位伯伯叔叔主持公道。」程青竹一拍桌子,喝道:「閔子華在哪裡?仙都派雖然人多勢眾,老程可不怕他。」

焦宛兒道:「爹爹逝世後,我跟幾位師哥給他老人家收殮,靈柩寄存在徐州廣武鏢局。一面搜尋閔子華的下落。總是爹爹英靈佑護,沒幾天河南的朋友就傳來訊息,說有人見到那姓閔的奸賊從河南北上。金龍幫內外香堂眾香主、各路水陸碼頭的舵主,一路路分批兜截,曾交過兩次手,都給他滑溜逃脫了。侄女兒不中用,還給那奸賊刺了一劍。」袁承志見她左肩微高,知道衣里包着繃帶,想來她為父報仇,必定奮不顧身,可是說到武功,自是不及仙都好手閔子華了。焦宛兒又道:「昨天我們追到北京,已查明了那奸賊的落腳所在。」青青急道:「在哪裡?咱們快去,莫給他溜了。」焦宛兒道:「他住在西城傅家胡同,我們幫里已有一百多人守在附近。」袁承志微微點頭,心想:「她年紀雖小,卻是精明幹練。這次金龍幫傾巢而出,那是非殺閔子華不可的了。」焦宛兒又道:「剛才我在大街上,遇着一位泰山大會中見過面的朋友,才知袁相公跟各位住在這裡。」

沙天廣大拇指一翹,說道:「焦姑娘,你做事周到,閔子華已在你們掌握之中,你還是來請盟主主持公道,好讓江湖上朋友們都說一句『閔子華該殺』,好!」

袁承志問道:「預備幾時動手?」焦宛兒道:「今晚二更。」她把匕首包回布包。青青道:「妹子,待會你還是用這匕首刺死他?」焦宛兒點了點頭。

袁承志想起焦公禮一生仗義,到頭來卻死於非命,自己雖已盡力,終究還是不能救得他性命,為德不卒,心下頗為歉咎,又想仙都派與金龍幫此後勢必怨怨相報,糾纏不清,不知如何了結?閔子華暗中傷人,理應遭報,但這事要做得讓仙都派口服心服,方無後患。

各人用過晚飯,休息一陣,袁承志帶同程青竹、沙天廣、啞巴、胡桂南、洪勝海五人,隨着焦宛兒往傅家胡同而去。青青、鐵羅漢兩人受傷,不能同行,單鐵生自行回家養傷。青青連連嘆氣,咒罵何鐵手這妖女害得她動彈不得。

註:袁崇煥有一個朋友鄺湛若,廣東名士,曾游瑤山,為瑤女掌兵權者雲氏作記室,作有《赤雅》一書,其中「僮婦畜蠱」一節云:「五月五日,聚蟲豸之毒者,並置器內,自相吞食,最後獨存者曰蠱。有蛇蠱、蜥蜴蠱、蜣螂蠱。」

碧血劍
碧血劍
《碧血劍》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主線故事是明末被冤殺的大將袁崇煥之子袁承志及其師門華山派義助闖王,奪取大明江山所引起的一系列江湖恩怨。袁承志的復仇之路與天下江山的爭奪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