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紫罗衫动红烛移

突覺背後金刃掠風,一人嬌聲喝道:「手下留人!」喝聲未歇,刀鋒已及後頸。這一下來得好快,胡斐手掌不及拍下,急忙側頭,避開了背後刺來的一刀,回臂反手,去勾背後敵人的手腕。那人身手矯捷,一刺不中,立時變招,刷刷兩匕首,分刺胡斐雙脅。胡斐轉不過身來,只得縱身離了鳳天南肩頭,向前一撲。那人如影隨形,着着進逼。胡斐怒道:「袁姑娘,幹嗎總是跟我為難?」回過頭來,只見手持匕首那人紫衫雪膚,頭包青巾,正是袁紫衣。月光下但見她似嗔似笑,說道:「我要領教胡大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胡斐道:「來日方長,不忙在此刻。」縱身撲向鳳天南時,袁紫衣猱身而上,匕首直指他咽喉。這一招攻其不得不救,胡斐只得沉肘反打,斜掌劈她肩頭。霎時之間,兩人以快打快,交換了十來招,但見刀光閃動,掌影飛舞,招招都瞧得人驚心動魄。

周鐵鷦、曾鐵鷗、王氏兄弟等都不識得袁紫衣,突然見她在鳳天南命在頃刻之際現身相救,武功又如此高強,無不驚詫。但見這兩人出手奇快,眾人瞧得眼都花了,猛聽得胡斐一聲呼叱,兩人同時翻上圍牆,跟着又同時躍到了牆外。袁紫衣的匕首翻飛擊刺,招招不離胡斐的要害,出手之狠辣凌厲,直如性命相搏一般。胡斐那敢怠慢,凝神接戰,耳聽得鳳天南縱聲長笑,叫道:「胡家小兄弟,老哥哥失陪了,咱們後會有期。」笑聲愈去愈遠,黑夜中遙遙聽來,便似梟鳴。胡斐大怒,急欲搶步去追,卻給袁紫衣纏住了,脫身不得。他心中越發恚怒,喝道:「袁姑娘,在下跟你無怨無仇……」一言未畢,白光閃動,匕首已然及身。高手過招,生死決於俄頃,萬萬急躁不得,胡斐的武功只比袁紫衣稍勝半籌,但一個空手,一個有刀,形勢已然扯平,他眼睜睜的見仇人再次逃走,一分心,竟給刺中了左肩。哧的一聲,匕首劃破肩衣,這時袁紫衣右手只須乘勢一沉,胡斐肩頭勢須重傷筋骨,那知她手腕斜翻,反向上挑。胡斐肩上只感微微一涼,絲毫未損,心中一怔:「你又何必手下容情?」袁紫衣格格嬌笑,倒轉匕首,向他擲了過去,跟着自腰間撤出軟鞭,笑道:「胡大哥,咱們真刀真槍的較量一場。」胡斐正要伸手去接匕首,忽聽牆頭程靈素叫道:「用單刀吧!」將他單刀擲下。原來程靈素見他赤手空拳,生怕失利,已奔進房去將他的兵刃拿了出來。

袁紫衣叫道:「好體貼的妹子!」突然軟鞭揮起,掠向高牆。程靈素縱身躍入,袁紫衣的軟鞭在牆頭搭住,一借力,便如一隻大鳥般飛了進去,月光下衣袂飄飄。宛若仙子凌空。她身子尚未落地,呼的一鞭,向程靈素背心擊了過去,叫道:「程家妹子,接我三招。」

程靈素側身低頭,讓過了一鞭。但袁紫衣變招奇快,左回右旋,登時將她裹在鞭影之中。

胡斐知道程靈素決不是她敵手,此刻若去追殺鳳天南,生怕袁紫衣竟下殺手,縱然失去機緣,也只得罷了,當下躍進園中,挺刀叫道:「你要較量,便較量!」袁紫衣道:「好體貼的大哥!」回過軟鞭,來卷胡斐的刀頭。

兩人各使稱手的兵刃,這一搭上手,情勢與適才又自不同。胡斐使的是家傳胡家刀法,剛中有柔,柔中有剛,迅捷時似閃電奔雷,沉穩處如淵□岳峙。袁紫衣的鞭法也是縱橫靈動,大是名手風範。頃刻之間,兩人已拆了三十餘招,當真是鞭揮去如靈蛇矯夭,刀砍來若猛虎翻撲。秦耐之、周鐵鷦、王氏兄弟等瞧着無不駭然:「這兩人小小年紀,武功上竟有這等造詣!」其實兩人這時比拚兵刃,都還只使出六七成功夫,胡斐見袁紫衣每每在要緊關頭故意不下殺着,自己刀下也就容讓幾分,一面打,一面思量:「她如此對我,到底是何用意?」

適才周鐵鷦、曾鐵鷗、殷仲翔三人出手對付胡斐,均沒討得了好去,眾武官心知單打獨鬥,不是他對手,眼見袁紫衣纏住了他,正是下手的良機,各人使個眼色,裝作凝目觀戰,卻散在兩人身周,慢慢逼近,便要合擊胡斐。凡是武學高手,出手時無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周鐵鷦等這般神態,胡斐自都瞧在眼裡,不禁暗暗焦急:「這批人便要一擁而上,我脫身雖然不難,卻分不出手來照顧二妹了。」一瞥之間,見程靈素站在一旁,倒是神色自若,心想:「只有先將袁姑娘打退,再來對付旁人。」言念及此,刷刷連砍三刀,均是胡家刀法中的厲害家數。

袁紫衣一避二擋,喝彩道:「好刀法!」突然回過長鞭,竟不抵擋胡斐刺向自己腰間的刀尖,一招「鳳凰三點頭」,向曾鐵鷗、周鐵鷦、秦耐之三人的面門各點一點。這一招來得好不突兀,三人急忙後躍,曾鐵鷗終於慢了一步,鞭端在額頭擦過,帶出了一條血痕。便在此時,胡斐的刀尖距她腰間也已不過尺許,眼見她忽然出鞭為自己退敵,當即右臂一穩,單刀不進不退,停住不動。在如此急遽之間,將兵刃穩得猶似在半空中釘住了一般,可比徑刺敵人難上十倍。袁紫衣一雙妙目望定胡斐,說道:「你怎麼不刺?」忽聽得曾鐵鷗叫道:

「好體貼的哥哥妹妹啊!」學的是旗人惡少的貧嘴聲調。袁紫衣俏臉一沉,收鞭圍腰,向胡斐道:「胡大哥,這幾位英雄好漢,你給我引見引見。」胡斐道:「好!這位是八極拳的掌門人秦耐之秦大爺,這位是鷹爪雁行門的掌門人周鐵鷦周大爺……」跟着將王劍英、王劍傑兄弟、曾鐵鷗、汪鐵鶚等一一引見了。這時王劍傑已將殷仲翔救醒,只聽他不住口的咒罵鳳天南,說什麼「如此無恥卑鄙之徒,咱哥兒倆不能算完。」胡斐最後道:「這位是袁姑娘。」

心念一動,又道:「袁姑娘是少林韋陀門、廣西八仙劍、湖南易家灣九龍鞭三派的總掌門。 」眾人一聽,都是聳然動容,雖想胡斐不會打誑,但臉上均有不信之色。

袁紫衣微笑道:「你沒說得明白。邯鄲府崑崙刀、彰德府天罡劍、保定府哪吒拳這三門,也請區區做了掌門人。」胡斐道:「哦,原來姑娘又榮任了三家掌門,恭喜恭喜。」袁紫衣笑道:「多謝!這一次我上北京來,原是想做十家總掌門,但湖北武當山的無青子道長我打他不過,河南少林寺的大智禪師我不敢去招惹。剛好這裡有三位掌門人在此。喂,褚老師,你塞北雷電門的掌門老師麻老夫子到了北京麼?」那使雷震擋的姓褚武師單名一個轟字,聽她問到師父,說道:「家師向來不來內地走動,有什麼事,都交給弟子們辦。」袁紫衣道:「好,你是大師兄,可算得上是半個掌門人。這麼着,今晚我就奪三個半掌門人。十家總掌門做不成,九家半也將就着對付了。」此言一出,周鐵鷦等無不變色。秦耐之抱拳一拱,哈哈大笑,說道:「少林韋陀門的掌門萬鶴聲萬大哥,跟在下有數十年的交情,卻不知如何將掌門之位傳給姑娘了?」袁紫衣道:「萬大爺死啦,他師弟劉鶴真打不過我,三個徒弟更是膿包。咱們拳腳刀槍上分高下,這掌門之位不讓也得讓。秦老師,我先領教你的八極拳功夫,再跟周老師、王老師、褚老師他們三位過過招。我當上了九家半總掌門,也好到那天下掌門人大會中去風光風光。」這幾句話,竟是毫沒將周、秦、王、褚眾高手瞧在眼裡。她這麼一叫陣,周鐵鷦、王劍英等都是天下聞名的武學好手,縱然命喪當場,也決不能退縮。

周鐵鷦道:「我們魔爪雁行門自先師謝世,徒弟們個個不成器,先師的功夫十成中學不到一成。姑娘肯賜教誨,敝派上下哪一個不感光寵?只是師兄弟們都是蠢材,只練了些先師傳下的功夫,別派的功夫卻不會練。」袁紫衣笑道:「這個自然。我若不會鷹爪雁行門的功夫,怎能當得鷹爪雁行門的掌門?周老師大可放心。」

周鐵鷦和曾鐵鷗都是氣黃了臉,師兄弟對望一眼,均想:「便是再強的高手,也從沒敢輕視鷹爪雁行門了。你仗着誰的勢頭,到北京城來撒野?」

他們收了鳳天南的重禮,為他出頭排解,沒能辦成,也不過掃興而已,畢竟事不干己,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可是這姑娘竟敢來硬搶掌門之位,如此欺上頭來,豈可不認真對付?秦耐之知道今晚已非動手不可,適才見袁紫衣的功夫和胡斐是在伯仲之間,自己卻曾敗在胡斐手下,要想討一個巧,讓她先斗周王諸人,耗盡了力氣,自己再來撿便宜,當下說道:「周老師、王老師的功夫比兄弟深得多,兄弟躲在後面吧!」袁紫衣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功夫不如他們,我要挑弱的先打,好留下力氣,對付強的。外邊草地上滑腳,咱們到亭中過招。上來吧!」身形一晃,進了亭子,雙足並立,沉肩塌胯,五指併攏,手心向上,在小腹前虛虛托住,正是「八極拳」的起手式「懷中抱月」。

秦耐之吃了一驚:「本派武功向來流傳不廣,但這一招『懷中抱月』,左肩低,右肩高,左手斜,右手正,顯是已得本派的心傳,她卻從何學來?」向胡斐斜睨一眼,又想:「那日我跟他動手,當然不使起手式,後來和他講論本門拳法,這一招也未提到。自不是他傳給這女子了。」心中驚疑,臉上卻不動聲色,說道:「既是如此,待小老兒搬開桌子凳子,免得礙手礙腳。」袁紫衣道:「秦老師這話差了。本門拳法『翻手、揉腕、寸懇、抖展』八極,『摟、打、騰、封、踢、蹬、掃、卦』八式,變化為『閃、長、躍、躲、拗、切、閉、撥』八法,四十九路八極拳,講究的是小巧騰挪,若是嫌這桌子凳子礙事,當真與敵人性命相搏之時,難道也叫敵人先搬開桌椅嗎?」她這番話宛然是掌門人教訓本門小輩的口吻,而八極拳的諸種法訣,卻又說得一字不錯。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