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铁厅烈火(6)

忽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着地傳來:「你們自命英雄好漢,今日想逃出我商家堡的鐵廳,那叫做千難萬難。這鐵廳是先夫商劍鳴親手所建,他雖死去多年,還能制你們的死命。眾位大英雄,你們可服了麼?」說着哈哈大笑。眾人聽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尋聲望去,原來商老太這番話是從牆腳邊一個狗洞中傳進來的。王劍英俯下身來,對着狗洞叫道:「弟妹,我兄弟與劍鳴師弟同門共師,有恩無仇。你把咱兄弟也關在這裡,那算怎麼一回事?」商老太又是陰惻惻地笑了幾下。狗洞中傳進來柴火爆裂時的畢卜之聲,顯是外面火頭燒得極猛。只聽商老太枯啞的聲音說道:「劍鳴不幸為奸賊胡一刀所害,你既與他有同門之誼,就該設法報仇。今日遇上仇人之子,你兄弟倆卻怕了外人,袖手不顧,這等不仁不義之人,活在世上何用?」王劍英道:「劍鳴師弟的死訊,我們今日才聽到,更不知是胡一刀所害的。若是早知,自然已為他報了大仇。」商老太冷笑道:「你昧了良心,說這等鬼話。」王劍英說道:「剛才我手上受傷中毒,不也是為了……為了……」一言未畢,只聽颼的一聲,狗洞中射進一枝箭來,若非王劍傑眼快,搶上一步踏住,伏在地下的王劍英還得中箭受傷。殷仲翔自長劍被趙半山震斷後,一直默不作聲,心想自己與此事全然無涉,卻在這裡陪着送命,也可算得極冤,問道:「商劍鳴造這座鐵廳,想害什麼人?」王劍英怒道:「這人跟先父學藝之時,為人就不正派,鬼鬼祟祟地造起這種房屋,還能安什麼好心眼了?」胡斐心想:「那商劍鳴打不過我爹爹,於是造了這座鐵廳想來害他,哪知這個膿包還是死在我爹爹手裡。」

他心中想到,口裡卻不說話,四下察看,找尋脫身之計。

胡斐的推想卻也錯了。商劍鳴與胡一刀素不相識,他是與苗人鳳結下了深仇,知道這位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面佛極不好惹,總有一日要找上門來,若是比武不勝,就可用這鐵廳制他。哪知找上門來的不是苗人鳳而是胡一刀。商劍鳴一向自負,全不將胡一刀放在眼裡,一戰之下,不及使用鐵廳,首級已被割去。這段仇恨商老太時刻在心,既知胡一刀已死,而他的兒子胡斐武功又極是厲害,眼見大仇難復,乘着趙半山與陳禹相鬥、眾人凝神觀戰之際,她悄悄與兒子出廳,悄悄關上了前後鐵門,然後指揮家丁,堆柴焚燒。這座鐵廳門堅牆厚,外面燒火,廳中各人竟未知覺,待得陳禹燒死在鐵門之上,各人已如籠中之鳥,插翅難飛了。

眾人在廳中繞走彷徨,好在那廳極大,鐵門雖然燒紅,熱氣還可忍耐。趙半山道:「咱們總不能在這兒生生困死,大伙兒齊心合力,掘一條地道出去。」殷仲翔皺眉道:「此處又無鐵鏟鋤頭,待得掘出,人都烤熟了。」徐錚一直擔心未婚妻子馬春花隔在廳外,不知有何兇險,他是個莽夫,空自焦急,想不出半點法子,這時聽趙半山說到掘地道,大聲道:「趙三爺說得對,總是勝過束手待斃。」拔出單刀,將地下的一塊大青磚挖起,突見一股熱氣冒將上來。

他嚇了一跳,伸刀在熱氣上升處一擊,只聽當的一響,竟是金鐵撞擊之聲。眾人更是驚詫。王劍傑道:「地底也是鐵鑄的?」用刀接連撬起幾塊青磚,果然下面連成一片,整個廳底乃是一塊大鋼鐵。掘地道固然不用說了,更唬人的是,地面上的熱氣越冒越旺。徐錚罵道:「媽巴羔子,這老虔婆在地底下生火,這廳子原來是一隻大鐵鑊。」胡斐笑道:「不錯,老婆子要把咱們九個人煮熟來吃了。」眾人眼見熱氣裊裊上冒,無不心驚。過得片刻,頭頂也見到了熱氣,原來廳頂也是鐵板,上面顯然也堆了柴炭,正在焚燒。王劍英突然又伏在狗洞之前,叫道:「商家弟妹,你放我們出來,我兄弟為你取那姓胡的小雜種性命。」胡斐聽他出言不遜,提起腳來往他屁股上踢去。趙半山拉住他手臂向後一扯,這一踢登時落空。趙半山低聲道:「這裡大伙兒須得同舟共濟,自己人莫吵,須得先想法子出去。」心想:「只要商老太肯放王氏兄弟,便有脫身之機。」

卻聽商老太說道:「小雜種的性命早已在我手中,何必要你假惺惺相助?再過半個時辰,你們人人都化成焦炭。哈哈,這裡面沒一個是好人。姓胡的小雜種,馬老頭子,廳上好風涼吧?」馬行空皺眉不答。商老太又梟啼般笑了幾聲,叫道:「馬老頭子,你的女兒我會好好照料她,你放心,我給她找一千個一萬個好女婿。」馬行空心如刀割,他年紀已大,對自己性命倒不怎麼顧惜,只是獨生愛女卻落在外面,受這惡毒的老婆子折磨起來,那可是苦不堪言。

王劍英站起身來,在兄弟耳邊說了幾句話,王劍傑點了點頭。王劍英向趙半山拱了拱手,說道:「趙三爺,咱們同在難中,兄弟可有句不中聽的言語。」趙半山拉着胡斐的手,說道:「一切全憑王大哥吩咐。可是要伸手加害這小兄弟,卻辦不到。」原來趙半山見王氏兄弟交頭接耳,已知二人為了活命,想先殺胡斐,再向商老太求情。

王劍英被他一言點破了心事,臉帶殺氣,厲聲道:「趙三爺,商老太的對頭只有這孩子一人。冤有頭,債有主!大伙兒犯 不着一齊陪一個孩子做鬼。」他向眾人逐一望去,說道:

「各位說冤是不冤?」殷仲翔立即接口:「除了這孩子,大伙兒跟這件事全沒牽連。」王劍英道:「馬老鏢頭,你怎麼說?」馬行空自忖商老太與己有仇,未必能放過自己師徒,但眼前情勢危急異常,只有設法脫身先說,胡斐是死是活,原也不放在心上,於是說道:「王大爺說得是,此事原與旁人無涉。」王劍英道:「孫大哥,你來趕這趟渾水,那更是犯 不着。姓陳的已經燒死,你與呂家小妹妹的仇已經報了。」孫剛峰覺得他的話很有理,只是心中極感趙半山之情,實不便公然與他作對,於是勸道:「趙三爺,不是兄弟不顧義氣,倘是你趙三爺……」趙半山厲聲喝道:「你們有六個,我們只有兩人。咱們倒先瞧瞧,是姓趙姓胡的先死呢,還是你們姓王姓殷的先死。」說着擋在胡斐身前,神威凜凜。他平時面目慈祥,說話溫和,心腸又是極軟,可是面臨生死關頭,「仁俠」二字卻是顧得極緊,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竟不留半分餘地。王氏兄弟等一來忌他武功了得,二來又覺自己貪生怕死,跡近無義小人,倒也不敢一擁而上動手。但一個人到了生死之際,面目全露,實是半點假借不得。各人只覺腳底越來越是熾熱,再也站立不住,都拖了一張長凳或是椅子,踏在上面。王劍傑八卦刀一揚,叫道:「趙三爺,兄弟今日要得罪了。」左手向殷仲翔、馬行空、徐錚一招手,喝道:「併肩子上啊!」他知孫剛峰決不能相助自己與趙半山為敵,但己方五人敵他一老一小,也大有可勝之機。各人兵刃紛紛出手,只待趙半山身子一動,五人的刀劍要同時砍刺出去。

這一番只要動上了手,那是人人拚命,眼見廳中越來越熱,多挨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險。

胡斐心中卻想:「只是為我一人,卻陪上這幾個人。王氏兄弟等死不足惜,趙三爺是大大的英雄好漢,如何能讓他為我而死?這幾人擁將過來,縱然趙三爺和我將他們殺了,我們仍是難逃性命。瞧來只有我自己死在商老太手裡,才能救得趙三爺的性命。」眼見王氏兄弟躍躍欲動,只是無一人敢先發難,當下心念已決,朗聲道:「大家且莫動手。」一俯身,將頭鑽出狗洞,叫道:「商老太,我在這裡不動,你一鏢打死我吧!快開門放趙三爺出來。」

商老太仰天大笑,從懷中掏出金鏢,叫道:「劍鳴,劍鳴,今日我給你親手報仇!」右手一揚,一枚餵有劇毒的金鏢對準胡斐的面門急射過去。胡斐眼見金光閃動,金鏢向着自己眉心急射過來,雙目一閉,心想:「商老太將我打死,遂了心愿。她與趙伯伯無仇,自會放他出來。」就在此時,突覺右足被人一扯,身子向後激射。他睜開眼來,身子已在半空,當即左臂長出,在柱上一抹,輕輕落下地來,只見趙半山手中接了一枝金鏢,原來又是他救了自己性命。

王劍英眼見胡斐捨身救人,趙半山竟從中阻撓,不禁大怒,叫道:「姓趙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此事原本與你我無干。他既自願就死,又要你橫加插手幹麼?」

趙半山微笑不答,轉頭向胡斐道:「小兄弟,適才你腦袋鑽出了狗洞之外,是麼?」胡斐道:「是啊。」見他神情鎮定,笑容可掬,似乎已有了脫身之計,說道:「趙伯伯,請你吩咐。」趙半山道:「腦袋是硬的,無法縮小,肩膀與身子卻是軟的。」胡斐立時領悟,叫道:「是了,腦袋既鑽得出,身子便也鑽得出。」當即脫下棉襖,裹成一團,頂在頭上,一來是易於鑽出,二來是抵擋商老太的餵毒金鏢。

趙半山道:「你且退後,我給你開路。」徐錚叫道:「不行,你這麼肥胖,怎鑽得出去?」趙半山哈哈一笑,不去理他,俯下身子,右手一揚,一枚袖箭從狗洞中激射而出,只聽外面一名莊丁大聲呼痛,叫道:「腳,腳,我的腳!」顯是他的腳給袖箭打中了。趙半山左手微動,又將商老太的金鏢發了出去。這一次外面卻無動靜,想是各人均已避開。有人叫道:「快,快把狗洞堵死。」商老太喝道:「不許動,我要聽他們燙死時的呼叫。大家避在一旁便是,暗器能拐彎麼?」趙半山雙手連揚,十餘枚暗器接連射出,去勢勁急異常,都射出十丈以外。發到將近二十枚,他左手在胡斐背後輕輕一推。胡斐向前一撲,先將棉襖送了出去。商老太早已防到這着,火光下見黑黝黝的一團從狗洞中鑽出,紫金八卦刀呼的一刀砍將下來,正中棉襖,但覺着刀之處軟綿綿地,心知不對,急忙提刀。胡斐右手先出,手掌一翻,已抓住她手腕,跟着腦袋從狗洞中鑽了出去。商老太大叫一聲。商寶震縱了過來,一刀向着胡斐頭頂砍落。此時胡斐的肩頭也已脫出狗洞,只是那狗洞極為狹小,挾住他胸口與左手,一時竄不出來,只得借勁將商老太的手腕揮去,當的一響,母子倆雙刀相交。這一下手法,正是趙半山適才所授的借力打力功夫,也是他聰明過人,一學即能使用,否則非喪命於商寶震刀下不可。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