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紫罗衫动红烛移(10)

只聽得台下一聲大吼,先前被胡斐擲下的那名大漢又跳了上來,喝道:「奶奶的,你算是什麼東西……」胡斐搶上一步,使招「金鵬展翅庭中站」雙臂橫開伸展。那大漢竟是無法在台口站立,被胡斐的臂力一逼,又摔了下去。這一次胡斐惱他出言無禮,使了三分勁力,但聽得喀喇一響,那大漢壓爛了台前的兩張椅子。他連敗二人之後,台下眾人紛紛交頭接耳,都向天字派的弟子探詢這人是誰的門下,但天字派的眾弟子卻無一人得知。藝字派的一個前輩道:「這人本門的武功不純,顯是帶藝投師的,十之八九,是姬老三新收的門徒。」成字派的一個老者道:「那便是姬老三的不是了,他派帶藝投師的門徒來爭奪掌門人之位,豈不是反把本門武功比了下去?」原來所謂「姬老三」,便是天字派的支長。他武功在西嶽華拳門中算得第一,只是十年前兩腿癱了,現下雖然不良於行,但威名仍是極大,同門師兄弟對他都是忌憚三分。眾人見這個「天字派的程靈胡」武功了得,而姬老三派來的兒子姬曉峰始終未露面,都道他便是姬老三的門徒,卻那知姬曉峰早給胡斐點中了穴道,躺在假山後面動彈不得。那姬老三武功一強,為人不免驕傲,對同門誰也沒瞧在眼中,雙腿癱瘓後閉門謝客,將一身武功都傳給了兒子。這一次華拳門五個支派的好手群聚北京,憑武功以定掌門,姬曉峰對這掌門之位志在必得。他武功已趕得上父親的九成,但性格卻遠不及父親的光明磊落。他悄悄地躲在假山之後,要瞧明白了對手各人的虛實,然後出來一擊而中,不料陰錯陽差,卻給胡斐制住,他只道是別個支派的陰謀,暗中伏下高手來對付自己。適才他和對手只拆得數招,即被點中穴道,一身武功全沒機會施展,父親和自己的全盤計較,霎時間付於流水,心下恚怒之極,只盼能上台去再和胡斐拚個你死我活。但聽得胡斐在台上將各支派好手一個個打了下來,看來再也無人能將他制服,於是加緊運氣急沖穴道,要手足速得自由。但胡斐的點穴功夫是祖傳絕技,姬曉峰所學與之截然不同。他平心靜氣的潛運內力,也決不能自解被閉住的穴道,何況這般狂怒憂急,蠻沖急攻?一輪強運內力之後,突然間氣入岔道,登時暈了過去。要知姬老三所練的功夫過於剛狠,兼之躐等求進,終於在坐功時走火入魔,以致雙足癱瘓。姬曉峰這時重蹈乃父覆轍,兇險猶有過之。

程靈素全神貫注的瞧着胡斐在戲台上與人比拳,但見他一招一式,果然全是新學來的

「西嶽華拳」,心道:「大哥於武學一門,似乎天生便會的。這西嶽華拳招式繁複,他只在片刻之間瞧人拆解過招,便都學會了。」

便在此時,忽聽得身旁那大漢低哼一聲,聲音甚是異樣。程靈素轉頭看時,只見他雙目緊閉,舌頭伸在嘴外,已被牙齒咬得鮮血直流,全身不住顫抖,猶似發瘧一般。程靈素知他是急引內力強沖穴道,以致走火岔氣,此時若不救治,重則心神錯亂,瘋癲發狂,輕則肢體殘廢,武功全失。她心想:「我們和他無冤無仇,何必為了救一人而反害一人?」於是取出金針,在他陰維脈的廉泉、天突、期門、大橫四處穴道中各施針刺。過了一會,姬曉峰悠悠醒轉,見程靈素正在替自己施針,低聲道:「多謝姑娘。」程靈素做個手勢,叫他不可作聲。只聽得胡斐在台上朗聲說道:「掌門之位,務須早定,這般斗將下去,何時方是了局?各位師伯師叔、師兄師弟,願意指教的可請三四位同時上台。弟子若是輸了,決無怨言。」眾人一聽,都想這小子好狂,本來一個人不敢上台的,這時紛紛連手上台邀斗。其實胡斐新學的招數究屬有限,再斗下去勢必露出破綻,群毆合斗卻可取巧,混亂中旁人不易看出,再則如此車輪戰的斗將下去,自己縱然內力充沛,終須力盡,而施救馬春花卻是刻不容緩,是以非速戰速決不可。他催動掌力,轉眼又擊了幾人下台。西嶽華拳門的五派弟子之中,天字派弟子都道他是奉了姬支長之命而來,因此無人上台與他交手,其餘四個支派中的少壯強手,盡已敗在他的拳腳之下。至於一般名宿高手,自忖實無取勝把握,為了顧全數十年的令名,誰也不肯上去挑戰。後來藝字派、成字派、行字派三派中各出一名拳術最精的壯年好手,聯手上台,但十餘合後還是盡數敗了下來。這一來,四派前輩名宿,青年弟子,盡皆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挺身上台。卻見那身穿黑馬褂的姓蔡老者站了起來,說道:「程師兄,你武功高強,果然令人佩服。但老朽瞧你的拳招,與本門所傳卻有點兒似是而非,嗯嗯,可說是形似而神非,這個……這個味道大大不同。」胡斐心中一凜,暗想:「這老兒的眼光果然厲害,我所用拳招雖是西嶽華拳,但震人下台、摔人倒地的內勁,自然跟他們華拳全不相干。」要知西嶽華拳是天下著名的外門武功,其中精微奧妙之處,豈是胡斐瞧幾個人對拆過招便能領會?何況他所見到的又不是該門高手,自不免學得形似而神非。這時實逼處此,只得硬了頭皮說道:「華拳四十八,藝行成天涯。若不是各人所悟不同,本門何以會分成五個支派?武學之道,原無定法。我天字派悟到的拳理略略與眾不同,也是有的。」他想倘能將天字派拉得來支持自己,便不至孤立無援。果然天字派的眾弟子聽他言語中抬高本派,心中都很舒服,便有人在台下大聲附和。那姓蔡老者搖頭道:「程師兄,你是姬老三門下不是?是帶藝投師的不是?老朽眼睛沒有花,瞧你的功夫,十成之中倒有九成不是本門的。」胡斐道:「蔡師伯,你這話弟子可不敢苟同。本門若要在天下掌門人大會之中,與少林、武當、太極、八卦那些大派爭雄,一顯西嶽華拳門的威風,便須融會貫通,推陳出新,弟子所學的內勁,一大半是我師父這十幾年來閉門苦思、別出心裁所創,的確頗有獨到之處。蔡師伯若是認為弟子不成,便請上台來指點一招。」

那姓蔡的老者有些猶豫,說道:「本門有你老弟這般傑出的人材,原是大夥的光彩,老朽歡喜也還來不及,還能有甚麼話說?只是老朽心中存着一個疑團,不能不說。這樣罷,請程老弟在台上練一套一路華拳,這是本門的基本功夫,這裡十幾位老兄弟個個目光如炬,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誰也不能胡說。你老弟只要真的精熟本門武功,老朽第一個便歡天喜地的擁你為掌門。」果然薑是老的辣,胡斐和人動手過招,尚能借着似是而非的華拳施展本身武功,但要他空手練一路拳法,抬手踢腿之際,真偽立判,再也無所假借。何況他偷學來的拳招只是一鱗半爪,並非成套,如何能從頭至尾的使一路拳法?胡斐雖是饒有智計,聽了他這番話竟是做聲不得,正想出言推辭,忽聽假山後一人叫道:「蔡師伯,你何以總是跟我們天字派為難?這位程師兄是我爹爹的得意弟子,他進我門已有一十二年,難道連這套一路華拳也不會練?」只見一人邁步走到台前,正是天字派中的頭挑腳色姬曉峰。凡是天字派有事,他總代父親出面處理接頭,隱然已是該派的支長,因此沒一個不認得。姬曉峰躍上台去,抱拳說道:「家父閉門隱居,將一身本事都傳給了這位程師兄,一十二年來為的便是今日。這位程師哥武功勝我十倍,各位有目共睹,還有什麼話說?」眾人一聽,再無懷疑,人人均知姬老三怪僻好勝,悄悄調教了一個好徒弟,待得藝成之後,突然顯示於眾人之前,原和他的脾氣相合。再說姬曉峰素來剽悍雄強,連他也對胡斐心服,哪裡還有什麼假的?那姓蔡的老者還待再問,姬曉峰朗聲道:「蔡師伯既要考較我天字派的功夫,弟子便代程師哥練一套,請蔡師伯指點。」也不待蔡老者回答,雙腿一併,使出「曉星當頭即走拳」,跟着「出勢跨虎西嶽傳」、「金鵬展翅庭中站」、「韋陀獻抱在胸前」、「把臂攔門橫鐵閂」、「魁鬼仰斗撩綠欄」,一招招的練了起來。但見他上肢是拳、掌、鈎、爪迴旋變化,沖、推、栽、切、劈、挑、頂、架、撐、撩、穿、搖十二般手法伸屈迴環,下肢自弓箭步、馬步、仆步、虛步、丁步五項步根變出行步、倒步、邁步、偷步、踏步、擊步、躍步七般步法,沉穩處似象止虎踞,迅捷時如鷹搏兔脫。台下人人是本門弟子,無不熟習這路拳法,但見他造詣如此深厚,盡皆嘆服。連各支派的名宿前輩,也是不住價的點頭。只見他一直練到「鳳凰旋窩回身轉」、「腿登九天沖鐵拳」、「英雄打虎收招勢」,最後是「拳罷庭前五更天」,招招法度嚴密,的是好拳!

他雙手一收,台下震天價喝起一聲彩來。自姬曉峰一上台,胡斐心中便自奇怪,不知程靈素用甚麼法子,逼得他來跟自己解圍,待見他練了這路拳法,心中也贊:「西嶽華拳非同小可,此人只要能輔以內勁,便成名家。」可是見他拳法一練完,登時氣息粗重,全身微微發顫,竟似大病未愈,或是身受重傷一般。台下眾人未曾發覺,胡斐便站在他的身後,卻看得清清楚楚,又見他背上汗透衣衫,實非武功高強之人所應為,心中更增了一層奇怪。姬曉峰定了定神,說道:「還有哪一位師伯師叔、師兄師弟,願和程師哥比試的,便請上台。」

他連問三聲,無人應聲。天字派的一群弟子都大聲叫了起來:「恭喜程師哥榮任西嶽華拳門的掌門人!」眾人跟着歡呼。胡斐執掌華拳門一事便成定局。姬曉峰向胡斐一抱拳,說道:

「恭喜,恭喜!」胡斐抱拳還禮,只見他眼中充滿了怨毒之情,但記掛着馬春花的病情,也沒心緒去理會,說道:「姬師弟,你快找間靜室,領咱們兩位師妹去休息。」姬曉峰點點頭,躍下台來,但雙足着地時,一個踉蹌,險險摔倒。胡斐走到台口,說道:「各位辛苦了一晚,請各自回去休息。明日晚間,咱們再商大計,總須在天下掌門人大會之中,讓華拳門揚眉吐氣。」他這句話倒非虛言,心中對華拳門實是存了幾分感激。在眾官兵圍捕之下,若不是機緣湊巧,越牆而入時他們正在推舉掌門,多半馬春花便免不了毒發身死,倒斃長街之上。如有機緣能替華拳門爭些光彩,他也真願意出力。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