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铁厅烈火(7)

趙半山聽到雙刀相交之聲,卻見胡斐身子尚未鑽出,運起太極柔勁,在他大腿上一推。胡斐身不由主,騰空而起。正好商寶震第二刀復又砍下,這一刀勁力好大,正砍在牆基的花崗石上,火星四濺,刃口也卷了起來。胡斐在空中打了個旋子,火光中見商老太橫刀向自己足上削來,急使個「千斤墜」,身子驟落,只聽得呼的一聲,八卦刀從頭頂掠過。他足未落地,左掌翻起,以空手入白刃功夫去奪商老太手中金刀。商老太見仇人居然死裡逃生,眼都紅了,八卦刀直上直下,狂斫猛劈。胡斐空手搶攻數招,竟是絲毫占不到便宜,但聽得眾莊丁大聲吶喊,煙火里商寶震提刀又上。胡斐心想此時廳上已燒得熾熱異常,時候稍長,趙半山等性命難保,廳上八條人命,全憑自己能否於極短時刻之內擊敗商氏母子、殺散莊丁而打開廳門。他心中焦急,一雙肉掌在兩柄大刀之間穿來插去,狠命相撲。商氏母子也知這一戰乃是生死存亡之所系,雙刀呼呼,就如兩頭大蟲般繞着胡斐圍攻。大廳中趙半山、王氏兄弟等八人一齊俯耳狗洞之旁,傾聽胡斐與商氏母子相鬥的勝敗。王氏兄弟雖對胡斐頗為憎恨,但此時卻與趙半山的心思並無二致,只盼胡斐快些殺敗商氏母子。廳上熱氣越來越是難熬,桌椅必剝作響,蠟燭遇熱熔盡,登時黑漆一團。突然火光一旺,卻是牆壁上掛着的屏條字畫遇熱燃燒,但片刻燒盡,又是伸手不見五指,再過不久,只怕桌椅也要燒着了。眾人心中急得也如烈火焚燒,卻是誰也不出聲,凝神傾聽外面三人相鬥的聲音。王劍英突然在洞口叫道:「胡家小兄弟,快攻商老太下盤。她這路刀法下三路不穩。」他在八卦刀上浸淫數十年,聽着刀風的聲音,便知她如何使刀。

胡斐正苦於一時不能取勝,聽得王劍英的叫聲,心中大喜,身子一弓,伸拳往商老太腿上擊去。商老太竟然不避,舉刀往他背心直劈,她只求傷敵,已然不顧自身。胡斐扭腰側身,讓開了這一刀,商老太第二刀連綿而上。她明聽得王劍英叫敵人攻擊自己下盤,卻偏偏不去守御。王劍英大叫:「她是在情急拚命,你奪不下她金刀的。快想別法吧。」胡斐心想:

「這個我早知道,何必你來提醒?遇到這樣一個瘋婆子,有什麼法子?」狗洞之外戰鬥激烈,胡斐以一敵二,漸漸占到上風,但要取勝,只怕還在百餘回合之後。商老太瞧出情勢不利,又聽得王劍英不住叫嚷指點敵人,將破解八卦刀的訣竅,一點一點地說了出來,心中惱怒異常,暗道:「你不給同門師弟報仇,已是大大不該,卻反而來相助敵人,當真是狼心狗肺的奸賊。」她卻不想王劍英身處絕境,若不反助胡斐,性命已活不過一時三刻。她狂怒之下,心想:「這小雜種武藝高強,既然逃了出來,只怕難以殺他。那麼燒死了廳中這批奸人,也稍出我心中惡氣。」於是大聲呼喝莊丁,急速多加柴炭焚燒。殷仲翔不住跌腳,埋怨胡斐無用。王劍傑道:「趙三爺,快發暗器相助。」趙半山手中早扣了十餘枚暗器,但商老太等三人在狗洞之旁惡鬥,暗器無法拐彎。他的飛燕銀梭等幾種獨門暗器雖能繞成弧形傷人,但胡斐與商氏母子短兵相接,貼身而戰,瞧不見準頭而憑虛發射出去,怎能保得定不會打中胡斐?小胡斐心思機敏,早已想到這節,數次要引商老太到狗洞之外。可是商老太忌憚趙半山暗器了得,始終不上這當。這時廳上焦臭漸濃,先是各人的頭髮鬍子鬈曲燒焦,接着衣服邊緣都卷了起來。各人呼吸也漸感艱難。呂小妹抵受不住炙熱,人已半暈。徐錚情急之下,伸頭拚命向狗洞硬擠,但洞小頭大,如何鑽得出去?那狗洞四角均是極厚極重的花崗石,他雙手扳住用力搖撼,竟是動不了半分。王劍傑猛地想起:「小胡斐若有兵刃,商老太豈是他的敵手?我如何不早想到?」當即伸手去拾自己拋在地下的八卦刀。哪知這柄刀的刀頭與地下鐵板碰到,早已烤得炙熱無比,他一抓之下,登時疼得大叫一聲。這時在鐵廳上片刻也延挨不得,他忍着手上燙傷,撕下一塊衣襟,裹在刀柄之上,左手將徐錚拉開,叫道:「小胡斐,兵刃來了,快接着。」手一揮,將鋼刀從狗洞中拋了出去。

胡斐回身來接,商寶震也聽到了叫聲,同時過來搶奪。只聽得兩人同時驚呼一聲,嗆啷一響,兩柄刀都跌在地下。原來胡斐搶先抓到王劍傑的單刀,但刀柄奇熱,一抓立即撒手。商寶震躍到狗洞之前,卻給趙半山一枝金錢鏢打中手腕,手中鋼刀也拋了下來。胡斐一抓不中,商老太的八卦刀已襲到後心,他身子一側,搶到商寶震身旁,猛地使一招「掀牛喝水」,舉掌掀住他後頸,一運勁,商寶震給他直掀下去,面頰俯地,正好碰到王劍傑那柄燒得半紅的單刀,嗤的一聲,跟着一聲慘呼,半邊俊俏的臉龐上已燙出一條長長的焦痕。這一聲慘叫,廳上各人都是一喜,只道商寶震已被胡斐打傷。商老太復仇之心與母子之情在胸中略一交戰,竟爾不顧兒子,舉刀急往胡斐肩頭劈下。當的一聲,胡斐卻不閃避,翻腕橫刀架開,原來他已乘隙將商寶震的八卦刀搶在手中。廳上眾人身處黑暗與奇熱之中,但聽得雙刀相交,叮叮噹噹亂響,知道胡斐已搶得兵刃,正在猛力急攻,心中各自多了一絲指望。王劍英大叫:「砍她右肩,砍她右肩。」馬行空叫道:「先殺散加添柴火的莊丁。」

孫剛峰叫道:「別跟老太婆糾纏,設法打開廳門要緊。」徐錚放聲大嗥:「熱死啦,熱死啦!」眾人亂成一片。胡斐何嘗不知設法打開廳門乃是第一要務,但商老太拚死糾纏,始終緩不出手腳。他刀法高出商老太甚多,只是此時局勢特異,他年紀幼小,難以鎮定應付,數次得到可乘之機,卻都給商老太用拚命的狠招解救開去。

二人狠斗七八回合,商老太不住後退。商寶震從家丁手中接過一柄單刀,再行上前夾攻。眾莊丁初見主母與小主人手有兵刃,對付一個空手的孩子,只道穩可得勝,此刻見主母頭髮散亂,不住後退,顯是不敵,各人持刀挺槍,紛紛加入戰團。眾莊丁武藝低微,給胡斐刀砍足踢,霎時間傷了數人,但商家堡的莊丁個個勇悍,負傷之下,仍是拒戰不退。但聽得吶喊聲、兵刃撞擊聲、呼喝斥罵聲、柴火爆裂聲,響成一片。大廳上各人聽得外面愈打愈亂,心想胡斐一人雖勇,以一個小孩子對敵商家堡全堡上下,如何能勝?於是有的咒罵,有的長嘆,有的悲號,嘈雜之中又加上嘈雜。忽聽得一個聲音叫道:「小胡斐聽着,以陰陽訣先取主腦,以亂環訣散其附從。」這聲音中氣充沛,蓋過了一切雜聲,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清楚楚,正是趙半山的話聲。胡斐見敵人越戰越多,本已心神煩躁,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趙半山這幾句話,心想趙伯伯英雄蓋世,所說必定不錯,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鋼刀呼呼呼三刀,往商老太中盤砍斫。他這刀取自商寶震,刃口雖已卷邊,但只要砍中了,仍能致命。商老太見他來勢猛惡,橫刀急架,雙刀碰撞時噹噹響了兩下,第三下胡斐從剛勁突轉柔勁,自陽變陰,一收一揮,手腕忽地轉了三個圈子。他是順勢而轉,商老太的手臂卻是逆轉圈子,到第二個圈子時她手臂已轉不過來,但覺肘骨劇痛,只得撒手放刀。那八卦紫金刀激飛而起,射入天空。胡斐「陰陽訣」建功,跟着一刀往她肩頭直劈下去。刀鋒距她肩頭約有半尺,只見她白髮披肩,半邊臉上滿染血污,一個念頭在心中一閃:「這老婆子委實可憐,怎能一刀將她砍死?」疾忙刀身翻轉,想用刀背撞她肩膀,使她無力再斗,便即趕去開門救人。不料商老太金刀脫手,心中立時便存了與仇人同歸於盡的念頭,明見胡斐舉刀砍下,毫不閃避,反而搶上一步滾入他的懷裡,右手扣住他前胸「神封穴」,左手扣住他小腹「中注穴」牢牢抓定。胡斐大驚,刀背用力擊下。商老太「嘿」的一聲,肩骨碎裂,但她不顧一切,抓住了胡斐穴道死也不放,同時右足力勾,二人一齊倒地。

胡斐直至此日方有臨敵對戰的經驗,絕不知敵人拚命之時竟有如此的狠法,被她抓住之後只得出力掙扎。商老太一張口,又咬住了他前胸衣服,幾個打滾,二人竟齊往大火堆中滾去。胡斐大叫:「快放開,你不怕燒死麼?」他心神一亂,竟忘了該使「小擒拿手」卸脫這樣貼身的糾纏,只是猛力回奪。二人又滾兩下,終於滾進了火堆。

商寶震大叫:「媽!」飛身來救,提起單刀的刀柄,對準胡斐天靈蓋鑿了下去。胡斐偏頭一避,這一刀柄還是打中了額角,疼得險些兒暈去。商寶震生怕母親受傷,急忙伸手將二人從火堆中提了出來,看準胡斐背心,一刀疾砍而下。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胡斐神智倏地清明,反踢一腳,正中商寶震手腕,第二腿跟着踢出,這一腿出盡全力,竟踢得他跌出五六丈外,一時爬不起來。

胡斐衣服着火,額角又是疼痛欲裂,大喝一聲,雙臂疾振,格格兩響,已擺脫了商老太的糾纏,在地上一個打滾,滾熄衣上火焰。商老太年老,給煙火一薰,已暈了過去。幾名莊丁忙給她打撲身上火頭。

胡斐空手奔入莊丁叢中,心中對自己極是惱怒:「在這捨生忘死、狠命撲斗的當兒,我還要去可憐敵人,適才沒送了小命,當真是無天理。」此時再不容情,夾手奪過一柄單刀,拳打足踢,刀劈肘撞,猶如虎入羊群,片刻間將眾莊丁打得東逃西竄。他奔到廳門之前,從莊丁手中奪過一柄火叉,將堆在門前的柴炭一陣亂挑亂撥,只見鐵門已燒得通紅,不禁大驚:「若是門鈕與鐵門燒得焊成一片,這門就打不開了。」危急中不及多想,提起單刀,將全身功勁運於右臂,奮力直砍下去,嗒的一聲,門鈕應手而落,這一砍用力過巨,單刀竟向上翹起,彎成了一把曲尺。他拋下單刀,用火叉鈎住門環向外拉扯,竟然不動。胡斐急得心中怦怦亂跳:「莫要功虧一簣,到最後鐵門竟然拉不開來。」又是用力一拉,但聽得軋軋連聲,鐵門緩緩開了,黑煙夾着火頭,從門中直撲出來。他想不到廳中已燒得這般厲害,急叫:

「趙伯伯,快出來!」只見煙霧瀰漫之中,一人當先搶出,正是王劍英,接着殷仲翔、徐錚、馬行空、孫剛峰先後奔出,最後才是趙半山抱着呂小妹出來。各人衣衫焦爛,狼狽不堪。

這時廳中木材都已着火,桌椅固已燒着,連樑柱也已大火熊熊。這時機真是相差不得片刻,倘若胡斐再遲一盞茶的時分破門,必定有人喪命。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