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紫衣女郎(4)

大廳上眾人無不驚訝莫名。這女郎所使刀法槍法,確是韋陀門正宗武功。孫伏虎與楊賓都是韋陀門中著名好手,但不論刀槍,都是不過三招,便給她製得更無招架餘地。尉遲連早收起了對那女郎的輕視之意,心中打定了主意,抱拳上前,說道:「姑娘武功精妙絕倫,在下自然不是對手,不過……」那女郎秀眉微蹙,道:「你話兒很多,我也不耐煩聽。你若是口服心服,便擁我為掌門,若是不服,爽爽快快的動手便是。」尉遲連臉上微微一紅,心道:「這女子手上辣,口上也辣得緊。」於是說道:「我師兄師弟都已服輸,在下不獻獻醜是不成的了……」那女郎截住話頭,道:「好,你愛比什麼?」尉遲連道:「韋陀門自來號稱拳刀槍三絕……」那女郎也真爽快,將大槍一拋,道:「唔,那你是要比拳腳了,來吧!」

尉遲連道:「咱們正宗的六合拳是不用比了,我自然和姑娘差得遠,在下想請教一套赤尻……」那女郎臉色更是不豫,道:「哼,你精研赤尻連拳,那也成!」右掌一起,便向他肩頭琵琶骨上斬了下去。原來這「赤尻連拳」也是韋陀門的拳法之一,以六合拳為根基,以猴拳為形,乃是一套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手法,每一招不是拿抓勾鎖,便是點穴打穴。尉遲連見她刀槍招數厲害,自恃這套赤尻連拳練得極是純熟,心想她武功再強,小姑娘膂力總不及我,何況貼身近戰,女孩兒家有許多顧忌之處,自己便可乘機取勝。那女郎知道他的心意,一起手便出掌而斬。尉遲連左手揮出,想格開她右掌,順手回點肩井穴。那女郎手腕竟不與他相碰,手掌一偏,指頭已偏向左側,徑點他左胸穴道。尉遲連大喜,右掌回格,左手拿向她的腰間。那女郎右腿突然從後繞過自己左腿,砰的一腿,將他踢得直飛出去,摔在天井的石板之上,臉頰上鮮血直流,那女郎使的招式正是赤尻連拳,但竟是不容他近身。三個師兄弟之中,倒是這尉遲連受傷見血。何思豪見那女郎武功如此高強,心中甚喜,滿滿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送過去,說道:「姑娘藝壓當場,即令萬老拳師復生,也未必有此武功。姑娘今日出任掌門,眼見韋陀門大大興旺。實是可喜可賀。」

那女郎接過酒杯,正要放到口邊,廳角忽有一人怪聲怪氣地說道:「這位姑娘是韋陀門的麼?我看不見得吧。」那女郎轉頭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人人坐着,隔得遠了,不知說話的是誰,於是冷笑道:「哪一位不服,請出來說話。」隔了片刻,廳角中寂然無聲。何思豪道:「咱們話已說明在先,掌門人一席憑武功而定。這位姑娘使的是韋陀門正宗功夫,刀槍拳腳,大家都親眼見到了,可沒一點含糊。本門弟子之中,有誰自信勝得過這位姑娘的,盡可上來比試。兄弟奉福大帥之命,邀請天下英雄豪傑進京,邀到的人武藝越高,兄弟越有面子,這中間可決無偏袒啊。」說着乾笑了幾聲。他見無人接口,向那女郎道:「眾人既無異言,這掌門一席,自是姑娘的了。武林之中,各門各派的掌門人兄弟也見過不少,可是從無一位如此年輕,如此美……咳咳,如此年輕之人,當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咱們說了半天話,還沒請教姑娘尊姓大名呢。」

那女郎微一遲疑,想要說話,卻又停口,何思豪道:「韋陀門的弟子,今天到了十之八九,待會便要拜見掌門,姑娘的大名,他們可不能不知啊。」那女郎點頭道:「說的是。我姓袁……名叫……名叫紫衣。」何思豪武功平平,卻是見多識廣,瞧她說話的神情,心想這未必是真名,她身穿紫衫,隨口便謅了「紫衣」兩字,但也不便說破,笑道:「袁姑娘便請上坐,我這首席要讓給你才是呢。」

按照禮數,何思豪既是京中職位不小的武官,又是韋陀門的客人,袁紫衣便算接任掌門,也得在末座主位相陪。但她毫不謙遜,見何思豪讓座,當即大模大樣地在首席位上坐下了。忽聽廳角中那怪聲怪氣的聲音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說道:「韋陀門昔年威震當世,今日怎地如此衰敗?竟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女娃娃上門欺侮啊!哦哦,哇哇哇!」他哭得真情流露,倒並不是有意調侃。

袁紫衣大聲道:「你說我乳臭未乾,出來見過高低便了。」這一次她瞧清楚了發話之人,是個六十來歲的老者,身形枯瘦,留着一撇鼠尾須,頭戴瓜皮小帽,腦後拖着一根稀稀鬆松的小辮子,頭髮已白了九成。他伏在桌上,號啕大哭,叫道:「萬鶴聲啊萬鶴聲,人家說你便是死而復生,也敵不過這位如此年輕、如此貌美的姑娘,當真是佳人出在年少,貌美不可年高啊。」他最後這幾句話,顯是譏刺何思豪的了。廳中幾個年輕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只聽這老者又哭道:「武林之中,各門各派的英雄好漢兄弟也見過不少,可是從無一位如此不要臉的官老爺啊!」這兩句話一說,廳上群情聳動,人人知他是出言正面向何思豪桃戰了。何思豪如何忍得,大聲喝道:「有種的便滾出來,鬼鬼祟祟地縮在屋角里做烏龜麼?」那老者仍是放聲而哭,說道:「兄弟奉閻羅王之命,邀請官老爺們到陰世大會,邀到的人官兒做得越大,兄弟越有面子啊。」何思豪霍地站起,向廳角急奔過去,左掌虛晃,右手便往老者頭頸里抓去。那老者哭聲不停,眾人站起來看時,突然一道黑影從廳角里直飛出來,砰的一聲,摔在當地,正是何思豪。眾人都沒瞧明白他是如何摔的。另一名侍衛見同伴失利,拔出腰刀搶上前去,廳上登時一陣大亂,但見黑影一幌,風聲響處,這侍衛又是砰的一聲摔在席前。胡斐一直在留神那老者,見他摔跌這兩名侍衛手法乾淨利落,使的便是尉遲連與袁紫衣適才過招的「赤尻連拳」,看來這老者也是韋陀門的,只是他武功高出尉遲連何止倍蓰,定是他們本門的名手。他對清廷侍衛素無好感,見這二人摔得狼狽,隔了好一陣方才爬起,心中暗自高興。袁紫衣見到了勁敵,離席而起,說道:「你有何見教,爽爽快快地說吧,我可見不得人裝神弄鬼。」那老者從廳角里緩緩出來,臉上仍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袁紫衣見他面容枯黃,顴骨高起,雙頰深陷,倒似是個陳年的癆病鬼,但雙目炯炯有神,當下不敢怠慢,凝神以待。

那老者不再譏刺,正色說道:「姑娘,你不是我門中人。韋陀門跟你無冤無仇,你何苦來拆這個檔子?」袁紫衣道:「難道你便是韋陀門的?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那老者道:「我姓劉,名叫劉鶴真。『韋陀雙鶴』的名頭你聽見過麼?我若不是韋陀門的弟子,怎能與萬鶴聲合稱『韋陀雙鶴』?」「韋陀雙鶴」這四個字,廳上年歲較大之人倒都聽見過的,但大半隻認得萬鶴聲,都知他為人任俠好義。江湖上聲名甚好,另一隻「鶴」是誰,就不大瞭然。這時聽這個糟老頭兒自稱是「雙鶴」之一,又親眼見他一舉手便將兩個侍衛打得動彈不得,一時群相注目,竊竊私議。只是誰都不知他的底細,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袁紫衣搖頭道:「什麼雙鶴雙鴨,沒聽見過。你要想做掌門,是不是?」劉鶴真道:

「不是,不是,千萬不可冤枉。我是師兄,萬鶴聲是師弟。我要做掌門,當年便做了,何必等到今日?」袁紫衣小嘴一扁,道:「哼,胡說八道,誰信你的話?那你要幹什麼?」劉鶴真道:「第一、韋陀門的掌門,該由本門真正的弟子來當。第二、不論誰當掌門,不許趨炎附勢,到京里結交權貴。我們是學武的粗人,鄉巴佬兒,怎配跟官老爺們交朋友哪?「他一雙三角眼向眾人橫掃了一眼,說道:「第三、以武功定掌門,這話先就不通。不論學文學武,都是人品第一。若是一個卑鄙小人武功最強,大伙兒也推他做掌門麼?」此言一出,人群中便有許多人暗暗點頭,覺得他雖然行止古怪,形貌委瑣,說的話倒頗有道理。

袁紫衣冷笑道:「你這第一、第二、第三,我一件也不依,那便怎樣?」劉鶴真道:「 那又能怎樣了?只好讓我幾根枯瘦精幹的老骨頭,來挨姑娘的粉拳罷啦!」

胡斐見二人說僵了便要動手,他自長成以來,遊俠江湖,數見清廷官吏欺壓百姓,橫暴貪虐,心中素來恨惡,這時見劉鶴真公然折辱清廷侍衛,言語之中頗有正氣,暗暗盼他得勝。只是那紫衣少女出手敏捷,實是個極厲害的好手,生怕劉鶴真未必敵得她過。袁紫衣神色傲慢,竟是全不將劉鶴真放在眼內,冷然說道:「你要比拳腳呢,還是比刀槍?」劉鶴真道:「姑娘既然自稱是少林韋陀門的弟子,咱們就比韋陀門的鎮門之寶。」袁紫衣道:「什麼鎮門之寶?說話爽爽快快,我最討厭是兜着圈子磨耗。」劉鶴真仰天打個哈哈,道:「連本門的鎮門之寶也不知道,怎能擔當掌門?」袁紫衣臉上微露窘態,但這只是一瞬間之事,立即平靜如恆,道:「本門武功博大精深,練到最高境界,即令是最平常的一招一式,也能橫行天下,六合刀也好,六合槍也好,哪一件不是本門之寶?」劉鶴真不禁暗自佩服,她明明不知本門的鎮門之寶是什麼武功,然而這番話冠冕堂皇,令人難以辯駁,想來本門弟子人人聽得心服,於是左手摸了摸上唇焦黃的鬍髭,說道:「好吧,我教你一個乖。本門的鎮門之寶,乃是天罡梅花樁。你總練過吧?」袁紫衣冷笑道:「嘿嘿,這也算是什麼寶貝了?我教你一個乖。武功之中,越是大路平實的,越是貴重有用。什麼梅花樁,尖刀陣,這些花巧把式,都是嚇唬人,騙孩子的玩意兒。不過不跟你試試,諒你心中不服。你的梅花樁擺在哪兒?」劉鶴真拿起桌上一隻酒碗,伸脖子喝乾,隨手往地下一摔。眾人都是一怔,均想這一下定是嗆啷一響,打得粉碎,哪知他這一摔,勁力用得恰到好處,酒碗在地下輕輕一滑,下掉的力道登時消了,平平穩穩的合在廳堂的方磚之上,竟是絲毫無損。他一摔之後,隨即又拿起第二隻酒碗往地下摔去,雙手接連不斷,倘是空碗,便順手拋出,碗中若是有酒,不論是滿碗還是半碗,都是一口喝乾。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