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风雨深宵古庙(3)

兩人在船頭說笑,旁若無人。忽聽得碼頭上一陣大亂,九龍派眾門人將易吉連着斷桅,七手八腳地抬上岸來。他年老肥胖,又不通水性,吃了幾口水,一氣一怒,竟自暈了過去。袁紫衣暗暗心驚:「莫要弄出人命,這事情可鬧大了。」低聲道:「胡大哥,咱們快走吧!」說着一躍上岸,伸手去取那纏在斷桅上的銀絲軟鞭。九龍派眾門人紛紛怒喝,六七條軟鞭齊往她身上擊了下來。只聽得嗆啷啷響成一片,六七條軟鞭互相撞擊,便似一道鐵網般當頭蓋到。她銀絲軟鞭在手,借力打力,一鞭從頭頂橫過,身子已斜竄出去。她偷眼再向易吉望了一眼,只見他一個胖胖的身軀橫臥地下,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胡斐翻身上馬,右手牽着白馬,叫道:「九龍派掌門人不大吉利,不當也罷。」袁紫衣笑道:「那就聽你吩咐啦!」躍起身來,上了馬背。九龍派的眾弟子大聲叫嚷,紛紛趕來阻截。兩條軟鞭着地橫掃,往馬足上打去。袁紫衣回身一鞭,已將兩條軟鞭的鞭頭纏住,右手一提馬韁,白馬向前疾奔。這馬神駿非凡,腳步固然迅捷無比,力氣也是大得異常,發力衝刺,登時將那兩名手持軟鞭的漢子拖倒。

這一下變起不意,兩名漢子大驚之下,身子已被白馬在地下拖了六七丈遠。兩人急欲站起,但白馬去勢何等快速,兩人上身剛抬起,立時又被拖倒,驚惶之中竟自想不起拋掉兵刃,仍是死死地抓住鞭柄。

袁紫衣在馬上瞧得好笑,倏地勒馬停步,待那兩名漢子站起身來,只見兩人目青鼻腫,手足顏面全為地下沙礫擦傷,問道:「你們的軟鞭中有寶麼?怎地不捨得放手?」兩句話剛問完,不等他們回答,右足足尖在馬腹上輕輕一點。白馬向前一衝,又將兩人拖倒。這時兩人方始省悟,撒手棄鞭,耳聽得袁紫衣格格嬌笑,與胡斐並肩馳去。

易家灣九龍派弟子眾多,聲勢甚大,此日為老師送行,均會聚在碼頭之上,眼見易吉受挫,原要一擁而上。袁紫衣與胡斐武功雖強,終究是好漢敵不過人多。幸好袁紫衣臨去施一手回鞭拉人,事勢奇幻,眾弟子瞧得目瞪口呆,一時會不過意來,待要搶上圍攻,二人已馳馬遠去。這時易吉悠悠醒轉,眾弟子七嘴八舌地上前慰問,痛罵袁紫衣使奸行詐,紛紛議論,卻誰也不知她的來歷,於是九龍派所有的對頭,個個成了她背後指使之人。袁紫衣馳出老遠,直至回頭望不見易家灣的房屋,才將奪來的兩根九節鋼鞭拋在地下。她轉眼瞧瞧胡斐,見他穿着一身鄉農的衣服,土頭土腦,憨里憨氣,忍不住好笑,但想適才若不是他出手救援,多半自己已將一條小命送在易家灣,此刻回思,不禁暗自心驚。

兩人並騎走了一陣,胡斐道:「袁姑娘,天下武學,共有多少門派?」袁紫衣笑道:

「不知道啊,你說有多少門派?」胡斐搖頭道:「我說不上,這才請教。你現下已當了韋陀門、八仙劍、九龍派三家的大掌門啦。還得再做幾派掌門,方才心滿意足?」袁紫衣笑道:

「雖然勝了易吉,但他門下弟子不服,這九龍派的掌門人,實在是當得十分勉強的。至於少林、武當、太極這些大門派的掌門人,我是不敢去搶的。再收十家破銅爛鐵,也就夠啦。」胡斐伸了伸舌頭,道:「武林十三家總掌門,這名頭可夠威風啊。」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你武藝這般強,何不也搶幾家掌門人做做?咱們一路收過去。你收一家,我收一家,輪流着張羅。到得北京,我是十三家總掌門,你也是十三家總掌門。咱哥兒倆一同去參與福大帥的什麼天下掌門人大會,豈不有趣?」胡斐連連搖手,道:「我可沒這個膽子,更沒姑娘的好武藝。多半掌門人半個也沒搶着,便給人家一招『呂洞賓推狗

』,摔在河裡,變成了一條拖泥帶水的落水狗!若是單做泥鰍派掌門人呢,可又不大光彩。」袁紫衣笑彎了腰,抱拳道:「胡大哥,小妹這裡跟你陪不是啦。」胡斐抱拳還禮,一本正經地道:「三家大掌門老爺,小的可不敢當。」袁紫衣見他模樣老實,說話卻甚是風趣,心中更增了幾分喜歡,笑道:「怪不得趙半山那老小子誇你不錯!」胡斐心中對趙半山一直念念不忘,忙問:「趙三哥怎麼啦?他跟你說什麼來着?」袁紫衣笑道:「你追得上我,便跟你說。」伸足尖在馬腹上輕輕一碰。胡斐心想你這白馬一跑,我哪裡還追得上?眼見白馬後腿一撐,便要發力,急忙騰身躍起,左掌在白馬臀上一按,身子已落在白馬的馬背,正好坐在袁紫衣身後。那白馬背上多了一人,竟是毫不在意,仍是放開四蹄,追風逐電般向前飛奔。那匹青馬在後跟着,雖然空鞍,但片刻之間,已與白馬相距數十丈之遙。袁紫衣微微聞到背後胡斐身上的男子氣息,臉上一熱,待要說話,卻又住口。奔馳了一陣,猛聽得半空中一個霹靂,抬頭一望,烏雲已將半邊天遮沒。此時正當盛暑,陣雨說來便來,她一提馬韁,白馬奔得更加快了。

不到一盞茶時分,西風轉勁,黃豆大的雨點已灑將下來。一眼望去,大路旁並無房屋,只左邊山坳中露出一角黃牆,袁紫衣縱馬馳近,原來是一座古廟,破匾上寫着「湘妃神祠」

四個大字,泥金剝落,顯已日久失修。

胡斐躍下馬來,推開廟門,顧不得細看,先將白馬拉了進去。這時空中焦雷一個接着一個,閃電連晃,袁紫衣雖然武藝高強,禁不住臉上露出畏懼之色。

胡斐到後殿去瞧了一下,廟中人影也無,回到前殿,說道:「還是後殿乾淨些。」找了些稻草,打掃出半邊地方,道:「這雨下不長,待會雨收了,今天准能趕到長沙。」袁紫衣

「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本來一直說說笑笑,但自同騎共馳一陣之後,袁紫衣心中微感異樣,瞧着胡斐,不自禁地有些靦腆,有些尷尬。

兩人並肩坐着,突然間同時轉過頭來,目光相觸,微微一笑,各自把頭轉了開去。

隔了一會,胡斐問道:「趙三哥身子安好吧?」袁紫衣道:「好啊!他會有什麼不好?」胡斐道:「他在哪裡?我想念他得緊,真想見見他。」袁紫衣道:「那你到回疆去啊。只要你不死,他不死,准能見着。」

胡斐一笑,道:「你是剛從回疆來吧?」袁紫衣回眸微笑,道:「是啊。你瞧我這副模樣像不像?」胡斐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沙漠荒蕪之地,哪知竟有姑娘這般美女。」袁紫衣臉上一紅,「呸」了一聲,道:「你瞎說什麼?」胡斐一言既出,心中微覺後悔,暗想孤男寡女在這枯廟之中,說話可千萬輕浮不得,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福大帥開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到底是為了什麼,姑娘能見告麼?」袁紫衣聽他語氣突轉端莊,不禁向他望了一眼,說道:「他王公貴人,吃飽了飯沒事幹,找些武林好手消遣消遣,還不跟鬥雞鬥蟋蟀一般。只可嘆天下無數武學高手,受了他的愚弄,竟不自知。」胡斐一拍大腿,大聲道:「姑娘說的一點也不錯。如此高見,令我好生佩服。原來姑娘一路搶那掌門人之位,是給這個福大帥搗亂來着。」袁紫衣笑道:「不如咱二人齊心合力,把天下掌門人之位先搶他一半。這麼一來,福大帥那大會便七零八落,不成氣候。咱們再到會上給他一鬧,叫他從此不敢小覷天下武學之士。」胡斐連連鼓掌,說道:「好,就這麼辦。姑娘領頭,我跟着你出點微力。」袁紫衣道:「你武功遠勝於我,何必客氣。」兩人說得高興,卻見大雨始終不止,反而越下越大,廟後是一條山澗,山水沖將下來,轟轟隆隆,竟似潮水一般。那古廟年久破敗,到處漏水。胡斐與袁紫衣縮在屋角之中,眼見天色漸黑,烏雲竟要似壓到頭頂一般,看來已是無法上路。胡斐到灶間找了些柴枝,在地下點燃了作燈,笑道:「大雨不止,咱們只好挨一晚餓了。」

火光映在袁紫衣臉上,紅紅的愈增嬌艷。她自回疆萬里東來,在荒山野地歇宿視作尋常,但是孤身與一個青年男子共處古廟,卻是從所未有的經歷,心頭不禁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胡斐找些稻草,在神壇上鋪好,又在遠離神壇的地下堆了些稻草,笑道:「呂洞賓睡天上,落水狗睡地下。」說着在地下稻草堆里一躺,翻身向壁,閉上了眼睛。袁紫衣暗暗點頭,心想他果然是個守禮君子,笑道:「落水狗,明天見。」躍上了神壇。她睡下後心神不定,耳聽着急雨打在屋瓦之上,嘩啦啦的亂響,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才朦朧睡去。

睡到半夜,隱隱聽得有馬蹄之聲,漸漸奔近,袁紫衣翻身坐起,胡斐也已聽到,低聲道:「呂洞賓,有人來啦。」只聽馬蹄聲越奔越近,還夾雜着車輪之聲,胡斐心想:「這場大雨自下午落起,中間一直不停,怎地有人冒着大雨,連夜趕路?」只聽得車馬到了廟外,一齊停歇。袁紫衣道:「他們要進廟來!」從神壇躍下,坐在胡斐身邊。果然廟門呀的一聲推開了,車馬都牽到了前殿廊下。跟着兩名車夫手持火把,走到後殿,見到胡袁二人,道:

「這兒有人,我們在前殿歇。」當即回了出去。只聽得前殿人聲嘈雜,約有二十來人。有的劈柴生火,有的洗米煮飯,說的話大都是廣東口音。亂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