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紫衣女郎(3)

說這番話的如是一個漢子,孫楊二人早已發話動手,然而見這女郎纖腰削肩,宛似弱不禁風,哪裡是個會武之人?但聽她說出六合刀法那「虛、實、巧、打」四字法,卻又一點不錯,一時不知如何對答。

尉遲連走上前去,抱拳說道:「請教姑娘尊姓大名。」那女郎哼了一聲,並不回答。尉遲連道:「敝門今日在先師靈前選立掌門。請姑娘上坐觀禮。」說着右手一伸,請她就坐。那女郎秀眉微豎,說道:「少林韋陀門是武林中有名門派,卻從這些人中選立掌門,豈不墮了無相大師以下列祖的威名?」此言一出,廳上江湖前輩都是微微一驚。原來無相大師是少林寺的得道高僧,當年精研韋陀杵和六合拳法,乃是韋陀門的開山祖師,想不到這一個弱質少女,竟也知道這件武林掌故。尉遲連抱拳道:「姑娘奉哪一位前輩之命而來?對敝門有何指教?」他一直說話客氣,但孫伏虎與楊賓早已大不耐煩,只是聽那女郎出語驚人,這才暫不發作。

那女郎道:「我自己要來便來,何必奉人之命?我和韋陀門有點兒淵源,見這裡鬧得太不成話,不得不來說幾句話。」這時楊賓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你跟韋陀門有什麼淵源?誰也不認得你是老幾。我們正有要事,快站開些,別在這兒礙手礙腳!」轉頭向孫伏虎道:「大師兄,咱哥兒倆勝敗未分,再來吧。」左步踏出,單刀平置腰際,便欲出招。那女郎道:「這一招『橫身攔腰斬』,虛步踏得太實,凝步又站得不穩,目光不看對方,卻斜視瞧着我。錯了,錯了。」孫伏虎、尉遲連、楊賓三人均是一怔,心想:「這幾句話對門對路,正如當日師父教招的說話,莫非她真會六合刀法嗎?」何思豪聽那女郎與尉遲連對答,一直默不作聲,這時插口說道:「姑娘來此有何貴幹?尊師是哪一位?」那女郎並不回答他的問話,卻反問道:「今日少林韋陀門選立掌門,是也不是?」何思豪道:「是啊!」那女郎又道:「只要是本門中人,誰的武功最強,誰便執掌門派,旁人不得異言,是也不是?」何思豪道:「正是!」那女郎道:「很好!我今日是搶韋陀門的掌門人來啦。」眾人見她臉色鄭重,說得一本正經,不禁愕然相顧。何思豪見這女郎生得美麗,倒起了一番惜玉憐香之意,笑道:「姑娘若是也練過武藝,待會請你演一路拳腳,好讓大家開開眼界。現下先讓他們三位師兄弟分個高低如何?」那女郎哼了一聲,道:「他們不必再比了,一個個跟我比便是。」她手指韋陀門的一名弟子,說道:「把刀借給我一用。」她雖年輕纖弱,但說話的神態之中自有一股威嚴,竟令人不易抗拒。那弟子稍一遲疑,將刀遞了過去,可是他並非倒轉刀柄,而是刀尖向着女郎。

那女郎伸出兩指,輕輕挾住刀背,輕輕提起,一根小指微微翹出,倒似是閨中刺繡時的蘭花手一般。她兩指懸空提着單刀,冷然道:「是兩位一起上麼?」

楊賓雖然魯莽,但自來瞧不起女子,心想好男不與女斗,我堂堂男子漢,豈能跟娘兒們動手?何況這女郎瘋瘋癲癲,倒有幾分邪門,還是別理她為妙,於是提刀退開,說道:「大師哥,你打發了她吧!」孫伏虎也自猶豫,道:「不,不……」他一言未畢,那女郎叫道:

「燕子掠水!」右手兩根手指一松,單刀下掉,手掌一沉,已抓住了刀柄,左手扶着右腕,刃口自下向上掠起,左手成鈎,身子微微向後一坐。這一刀正是韋陀門正宗的六合刀法。

孫伏虎料不到她出招如此迅捷,但這一路刀法他浸淫二十餘年,已練得熟到無可再熟,當下還了一招「金鎖墜地」。那女郎道:「關平獻印。」翻轉刀刃,向上挺舉。按理她既使了「燕子掠水」單刀自下向上,那麼接下去的第二招萬萬不該再使「關平獻印」,仍是自下向上。哪知她這一招刀身微斜,舉刀過頂,突然生出奇招,刃口陡橫。孫伏虎嚇了一跳,急忙低頭。那女郎又叫道:「鳳凰旋窩!」左手倏出,在孫伏虎手腕上一擊,單刀自上向下急斬。

只聽當的一聲,孫伏虎單刀落地,女郎的單刀卻已架在他的頸中。旁觀眾人「啊」的一下,齊聲驚呼,眼見她一刀急斬,孫伏虎便要人頭落地。哪知這一刀疾揮而下,勢道極猛烈,卻忽地收住,刃口剛好與他頭頸相觸,連頸皮也不劃破半點。這手功夫真是匪夷所思。

胡斐只瞧得心中怦怦亂跳,自忖要三招之內打敗孫伏虎並不為難,但最後一刀勁力拿捏如此之准,自己只怕尚是有所不及。廳上眾人之中,本來只有他一人知道那女郎武功了得,但經此三招,人人撟舌不下。

孫伏虎頭一沉,想要避開刃鋒,豈知女郎的單刀順勢跟了下來。孫伏虎本已彎腰低頭,此時額角幾欲觸地,猶似向那女郎磕頭。他空有一身武功,利刃加頸,竟是半分動彈不得。那女郎向眾人環視一眼,收起單刀,道:「你練過『鳳凰旋窩』這一招沒有?」孫伏虎站直身子,低頭道:「練過。」心想:「這一招我生平不知使過幾千幾萬遍,但從來沒這樣用法。」驚疑之下,心中亂成一片,提刀退開。

楊賓見那女郎三招便將大師兄制服,突然起了疑心:「莫非大師兄擺下詭計,要奪掌門,故意和這女子串通了來裝神裝鬼?」他越想越對,大聲質問道:「大師哥,你三招便讓了人家,那是什麼意思?我韋陀門的威名也不顧了嗎?」孫伏虎驚魂未定,也不知怎地胡裡胡塗的便讓人家制在地下,一時無言可答,只是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楊賓怒道:

「我什麼?」提刀躍出,戟指喝道:「你這……」只說了兩個字,眼前突見白光一閃,那女郎的單刀自下而上掠了過來,她刀法太快,竟是瞧不清楚,依稀似是一招「燕子掠水」。楊賓忙亂之中,順手還了一招「金鎖墜地」,這是他在師門中練熟了的套子。那女郎不等雙刃相交,單刀又是一舉,變為「關平獻印」,跟着斜刀橫出。楊賓嚇了一跳,大叫道:「鳳凰旋窩。」語聲未畢,只覺手腕一麻,手中單刀落地,對方的鋼刀已架在自己頸上。

那女郎這三招與適才對付孫伏虎的刀法一模一樣,只是出手更快,更是令人猝不及防,而這一刀斬下,離地不到三尺,楊賓的額頭幾欲觸及地上。

那女郎冷然道:「服不服了?」楊賓滿腔怒火,大聲道:「不服。」那女郎手上微微使勁,刀刃向下稍壓。豈知楊賓極是強項,心想:「你便是將我腦袋斬下,我額頭也不點地。」頭頸反而一挺。那女郎無意傷他性命,將單刀稍稍提起,道:「你要怎地才肯服了?」楊賓心想她的刀法有些邪門,但真實武功決計不能勝我,於是大聲道:「你有膽子,就跟我比槍。」那女郎道:「好!」收起單刀,向借刀的弟子拋了過去,說道:「我瞧瞧你的六合槍法練得如何?」楊賓跳起身來,他臉色本紅,這時盛怒之下,更是脹得紫醬一般,大叫道:

「快取槍來,快取槍來!」一名弟子到練武廳去取了一柄槍來。楊賓大怒若狂,反手便是一個耳括子,罵道:「這女人要和我比槍法,你沒聽見麼?」這弟子給他一巴掌打得昏頭昏腦,一時會不過意來。另一名弟子怕他再伸手打人,忙道:「弟子去再拿一把。」奔入內堂,又取了一把槍來。那女郎接過長槍,說道:「接招吧!」提槍向前一送,使的是一招「四夷賓服」。這一招是六合槍中最精妙的招數,稱為二十四式之首,其中妙變無窮,乃是中平槍法。胡斐精研單刀拳腳,對其餘兵刃均不熟悉,向那中年武師望了一眼,目光中含有請教之意。這武師武功平平,但跟隨萬老拳師多年,對六合門的器械拳腳卻看得多、聽得多了,於是背誦歌訣道:「中平槍,槍中王,高低遠近都不妨;去如箭,來如線……」他歌訣尚未背完,但見楊賓還了一招。那女郎槍尖向下一壓。那武師道:「這招『美人認針』,招數也還平平,她槍法只怕不及楊師兄……」突見那女郎雙手一捺,槍尖向下,已將楊賓的槍頭壓住,正是六合槍法中的「靈貓捕鼠」。這一招稱為「無中生有槍」,乃是從虛式之中,變出極厲害的家數。只三招之間,楊賓又已被制。他力透雙臂,吼聲如雷,猛力舉槍上崩。那女郎提槍一抖,喀的一聲,楊賓槍頭已被震斷。那女郎槍尖翻起,指在他小腹之上,輕聲道:

「怎麼?」眾人的眼光一齊望着楊賓,但見他豬肝般的臉上倏地血色全無,慘白如紙,身子一顫,拍的一聲,將槍桿拋在地下,叫道:「罷了,罷了!」轉身向外急奔。他一名弟子叫道:「師父,師父!」追近身去。楊賓飛起一腿,將弟子踢了個筋斗,頭也不回地奔出大門去了。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