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毒手药王(2)

見西首一座小山之上,有個老者手持藥鋤,似在採藥。胡斐見這人形貌俊雅,高高瘦瘦,是個中年書生,心念一動:「難道他便是毒手藥王?」於是上前恭恭敬敬的一揖,朗聲說道:「請問相公,上藥王莊怎生走法?晚輩二人要拜見莊主,有事相求。」那人對胡鍾二人一眼也不瞧,自行聚精會神的鋤土掘草。胡斐連問幾聲,那人始終毫不理會,竟似聾了一般。胡斐不敢再問,鍾兆文向他使個眼色,兩人又向北行。悶聲不響地走出一里有餘,胡斐悄聲道:「鍾二哥,只怕這人便是藥王,你瞧怎麼辦?」鍾兆文道:「我也有幾分疑心,可萬萬點破不得。他自己若不承認,而咱們認出他來,正是犯 了他的大忌。眼前只有先找到藥王莊,咱們認地不認人,那便無礙。」說話之時,曲曲折折又轉了幾個彎,只見離大路數十丈處有個大花圃,一個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彎着腰在整理花草。胡斐見花圃之後有三間茅舍,放眼遠望,四下別無人煙,於是上前幾步,向那村女作了一揖,問道:「請問姑娘,上藥王莊走哪一條路?」那村女抬起頭來,向着胡斐一瞧,一雙眼睛明亮之極,眼珠黑得像漆,這麼一抬頭,登時精光四射。胡斐心中一怔:「這個鄉下姑娘的眼睛,怎麼亮得如此異乎尋常?」見她除了一雙眼睛外,容貌卻是平平,肌膚枯黃,臉有菜色,似乎終年吃不飽飯似的,頭髮也是又黃又稀,雙肩如削,身材瘦小,顯是窮村貧女,自幼便少了滋養。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歲,身形卻如是個十四五歲的幼女。

胡斐又問一句:「上藥王莊不知是向東北還是向西北?」那村女突然低下了頭,冷冷地道:「不知道。」語音卻甚是清亮。鍾兆文見她如此無禮,臉一沉,便要發作,但隨即想起此處距藥王莊不遠,什麼人都得罪不得,哼了一聲,道:「兄弟,咱們去吧,那藥王莊是白馬寺大大有名之處,總不能找不到。」胡斐心想天色已經不早,若是走錯了路,黑夜之中在這險地到處瞎闖,大是不妙,左近再無人家可以問路,於是又問那村女道:「姑娘,你父母在家麼?他們定會知道去藥王莊的路徑。」那村女不再理睬,自管自的拔草。

鍾兆文雙腿一夾,縱馬便向前奔,道路狹窄,那馬右邊前後雙蹄踏在路上,左側的兩蹄卻踏入了花圃。鍾兆文雖無歹意,但生性粗豪,又惱那村女無禮,急於趕路,也不理會。胡斐眼見近路邊的一排花草便要給馬踏壞,忙縱身上前,拉住韁繩往右一帶,說道:「小心踏壞了花草。」那馬給他這麼一引,右蹄踏到了道路右側,左蹄回上路面。鍾兆文道:「快走吧,在這兒別耽擱啦!」說着一提韁繩,向前馳去。胡斐自幼孤苦,見那村女貧弱,心中並不氣她不肯指引,反生憐憫之意,心想她種這些花草,定是賣了賴以為活,生怕給自己坐騎踏壞了,於是牽着馬步行過了花地,這才上馬。那村女瞧在眼裡,突然抬頭問道:「你到藥王莊去幹麼?」胡斐勒馬答道:「有一位朋友給毒藥傷了眼睛,我們特地來求藥王賜些解藥。」那村女道:「你認得藥王麼?」胡斐搖頭說道:「我們只聞其名,從來沒見過他老人家。」那村女慢慢站直了身子,向胡斐打量了幾眼,問道:「你怎知他肯給解藥?」胡斐臉有為難之色,答道:「這事原本難說。」心中忽然一動:「這位姑娘住在此處,或者知道藥王的性情行事。」於是翻身下馬,深深一揖,說道:「便是要請姑娘指點途徑。」這「指點途徑」四字,卻是意帶雙關,可以說是請她指點去藥王莊的道路,也可說是請教求藥的方法。

那村女自頭至腳地向他打量一遍,並不答話,指着花圃中的一對糞桶,道:「你到那邊糞池去裝小半桶糞,到溪里加滿清水,給我把這塊花澆一澆。」

這三句話大出胡斐意料之外,心想我只是向你問路,怎麼竟叫我澆起花來?而且出言頤指氣使,竟將我當作你家僱工一般?他雖幼時貧苦,卻也從未做過挑糞澆糞這種穢臭之事,只見那村女說了這幾句話後,又俯身拔草,一眼也不再瞧他。胡斐一怔之下,向茅舍里一望,不見有人,心想:「這姑娘生得瘦弱,要挑這兩大桶糞當真不易。我是一身力氣的男子漢,便幫她挑一擔糞又有何妨?」於是將馬系在一株柳樹上,挑起糞桶,便往糞池去擔糞。

鍾兆文行了一程,不見胡斐跟來,回頭一看,遠遠望見他肩上挑了一副糞桶,走向溪邊,不禁大奇,叫道:「喂,你幹什麼?」胡斐叫道:「我幫這位姑娘做一點工夫。鍾二哥先走一步,我馬上就趕來。」鍾兆文搖了搖頭,心想年輕人當真是不分輕重,在這當口居然還這般多管閒事,於是縱馬緩緩而行。胡斐挑了一擔糞水,回到花地之旁,用木瓢舀了,便要往花旁澆去。那村女忽道:「不成,糞水太濃,一澆下去花都枯死啦。」胡斐一呆,不知所措。那村女道:「你倒回糞池去,只留一半,再去加半桶水,那便成了:」胡斐微感不耐,但想好人做到底,於是依言倒糞加水,回來澆花。那村女道:「小心些,糞水不可碰到花瓣葉子。」胡斐應道:「是!」見那些花朵色作深藍,形狀奇特,每朵花便像是一隻鞋子,幽香淡淡,不知其名,當下一瓢一瓢的小心澆了,直把兩桶糞水盡數澆完。那村女道:「嗯,再去挑了澆一擔。」胡斐站直身子,溫言道:「我朋友等得心焦了,等我從藥王莊回來,再幫你澆花如何?」那村女道:「你還是在這兒澆花的好。我見你人不錯,才要你挑糞呢。」

胡斐聽她言語奇怪,心想反正已經耽擱了,也不爭在這一刻時光,於是加快手腳,急急忙忙的又去挑了一擔糞水,將地里的藍花盡數澆了。這時夕陽已落到山坳,金光反照,射在一大片藍花之上,輝煌燦爛,甚是華美。胡斐忍不住贊道:「這些花真是好看!」他澆了兩擔糞,對這些花已略生感情,讚美的語氣頗為真誠。那村女正待說話,只見鍾兆文騎了馬奔回,大聲叫道:「兄弟,這時候還不走嗎?」胡斐道:「是了,來啦,來啦!」轉眼望着村女,目光中含有祈求之意。

那村女臉一沉,說道:「你幫我澆花,原來是為了要我指點途徑,是不是?」胡斐心想:「我確是盼你指點道路,但幫你澆花,卻純是為了憐你瘦弱,這時再開口相求,反而變成有意的施恩市惠了。」忽然想起那日捉了鐵蠍子和小祝融二人去交給袁紫衣,她曾說:「這叫做市恩,最壞的傢伙才是如此。」心中禁不住微感甜意,當即一笑,說道:「這些花真好看!」走到柳樹旁解韁牽馬,上了馬背。

那村女道:「且慢。」胡斐回過頭來,只怕她還要羅唆什麼,心中大是不耐。那村女拔起兩棵藍花,向他擲去,說道:「你說這花好看,就送你兩棵。」胡斐伸手接住,說道:

「多謝!」順手放在懷內。那村女道:「他姓鍾,你姓什麼?」胡斐道:「我姓胡。」那村女點頭道:「你們要去藥王莊,還是向東北方去的好。」鍾兆文本是向西北而行,久等胡斐不來,心中煩躁,這才回頭尋來,聽那村女如此說,不耐之心立時盡去,低聲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又免得做哥哥的多走冤枉路。」胡斐卻頗為懷疑,暗想:「倘若藥王莊是在東北方,那麼直截了當的指點便是,為什麼說『還是向東北方去的好』?」但不願再向村女詢問,於是引馬向東北而去。

兩人一陣急馳,奔出八九里,前面一片湖水,已無去路,只有一條小路通向西方。鍾兆文罵道:「這丫頭當真可惡,不肯指路那也罷了,卻叫咱們大走錯路。回去時得好好教訓她一頓。」胡斐也是好生奇怪,自思並未得罪了她,何以要作弄自己,說道:「鍾二哥,這鄉下姑娘定和藥王莊有什麼干連。」鍾兆文道:「嗯,你瞧出什麼端倪沒有?」胡斐道:「她一雙眼珠子炯炯有神,說話的神態,也不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女子。」鍾兆文一驚,道:

「不錯!她給你的那兩棵花,還是快些拋了。」胡斐從懷中取出藍花,只見花光嬌艷,倒是不忍便此丟棄,說道:「小小兩棵花兒,想來也無大礙!」於是仍舊放回懷中,縱馬向西馳去。鍾兆文在後叫道:「喂,還是小心些好。」胡斐含糊答應,一鞭向馬臀抽去,向西飛奔。暮靄蒼茫中,陣陣歸鴉從頭頂越過。突然之間,只見右手側兩個人俯身湖邊,似在喝水。胡斐一勒馬,待要詢問,卻見兩人始終不動,心知有異,跳下馬去,叫道:「勞駕!」兩人仍是不動。鍾兆文伸手一扳一人肩頭,那人仰天翻倒,但見他雙眼翻白,早已死去多時,臉上滿是黑點,肌肉扭曲。甚是可怖,再瞧另一人時也是如此。鍾兆文道:「中毒死的。」胡斐點點頭,見兩名死者身上都帶着兵刀,說道:「毒手藥王的對頭?」鍾兆文也點了點頭。兩人上馬又行,這時天色漸黑,更覺前途兇險重重。又行一程。只見路旁草木稀疏,越是前行,草木越少,到後來地下光溜溜的一片,竟是寸草不生,大樹小樹更沒一棵。胡斐心中起疑,勒馬說道:「鍾二哥,你瞧這裡大是古怪。」鍾兆文也已瞧出不對,道:「若是有人鏟淨刨絕,也必留下草根痕跡,我看……」他沉吟片刻,低聲道:「那藥王莊定在左近,想是他在土中下了劇毒,以致連草也沒一根。」胡斐點了點頭,心中驚懼,從包袱上撕下幾根布條,將鍾兆文所乘坐騎的馬口縛住,然後縛上自己坐騎的馬口。鍾兆文知他生怕再向前行時遇到有毒草木,牲口嚼到便不免遇害,點了點頭,暗贊他心思細密。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