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恨无常(2)

程靈素點頭道:「這話是不錯,只是《藥王神篇》乃我師無嗔大師親手所撰,咱師兄妹三人既然都改投石前輩門下,自當盡棄先師所授的功夫,從頭學起。石前輩和先師門戶不同,雖不一定勝過先師,但定然各有所長,否則兩位也不會另拜明師,又有什麼『有福不會享』、『是我的運氣』這些話了。那《藥王神篇》既已沒什麼用處,小妹便燒了它吧!」說着從衣包中取出一本黃紙的手抄本來,晃亮火摺,便往冊子上點去。石萬嗔初時聽她說要燒《藥王神篇》,心下暗笑:「這《藥王神篇》是無嗔賊禿畢生心血之所聚,你豈捨得燒了它?」待見她取出抄本和火摺,又想:「似你這等狡獪的小丫頭,明知你師兄師姊定要搶奪《藥王神篇》,豈有不假造一本偽書來騙人的?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那不是班門弄斧麼?」因此雖見她點火燒書,竟是微笑不語,理也不理。待那抄本熱氣一熏,翻揚開來,只見紙質陳舊,抄本中的字跡宛然是無嗔的手跡,不由得吃了一驚,轉念想道:「啊喲不好!這丫頭多半已將書中文字記得滾瓜爛熟,此書已於她無用,那可萬萬燒不得!」忙道:「住手!」呼的一掌劈去,一股疾風,登時將火摺撲熄了。程靈素道:「咦,這個我可不懂了。若是石前輩的醫藥之術勝過先師,此書要來何用?若是不能勝過先師,又怎能收晚輩為弟子?」慕容景岳道:「我們這位師父的使毒用藥,比之先師可高得太多了。但大海不擇細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藥王神篇》既是花了先師畢生的心血,吾師拿來翻閱翻閱,也可指出其中過誤與不足之處啊。」他是秀才出身,說起話來,自有一番文縐縐的強辭奪理。

程靈素點頭道:「你的學問越來越長進了。哼!兩個躲在門角落裡,一個鑽在床板底下,想要暗算胡大哥和我。石前輩,有一件事晚輩想要請教,若蒙指明迷津,晚輩雙手將《藥王神篇》獻上,並求前輩開恩,收錄晚輩為徒。」

石萬嗔知她問的必是一個刁鑽古怪的題目,自己未必能答,但見《藥王神篇》抓住在她的手裡,她只須一舉手便能毀去,不願就此和她破臉,便道:「你要問我什麼事?」程靈素道:「貴州苗人有一種『碧蠶毒蠱』……」石萬嗔聽到「碧蠶毒蠱」四字,臉色登時一變,只聽她續道:「將碧蠶毒蠱的蟲卵碾為粉末,置在衣服器皿之上,旁人不知誤觸,那便中了蠱毒。這算是苗人的三大蠱毒之一,是麼?」石萬嗔點頭道:「不錯。小丫頭知道的事倒也不少。」他從野人山來到中原,得知無嗔大師已死,便遷怒於他的門人,要盡殺之而後快。不料慕容景岳為人極無骨氣,一給石萬嗔制住便即哀求饒命,並說師父遺下一部《藥王神篇》,落入小師妹之手,願意拜他為師,引導他去奪取。石萬嗔雖恨無嗔大師切骨,但心中對他實是大為敬畏,聽說他有遺著,料想其中於使毒的功夫學問,必有無數寶貴之極的法門,當下便收了慕容景岳為徒。其後又聽從他的挑撥,殺了姜鐵山父子,收錄薛鵲。石萬嗔和慕容景岳、姜鐵山、薛鵲三人都動了手,見他三人武功固是平平,使毒的本領也和他們師父相差極遠,聽說程靈素只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更是毫沒放在心上,料想只要見到了,還不手到擒來?在掌門人大會中着了她的道兒,石萬嗔仍未服輸,只恨雙目受了「斷腸草」的損傷,眼力不濟,因而沒瞧出「赤蠍粉」和「三蜈五蟆」煙來,但胡斐在會中所顯露的武功,卻令他頗為忌憚。他暗暗跟隨在後,當胡斐和程靈素赴陶然亭之約時,師徒三人便躲入藥王廟的後院。他三人的主旨是在奪取《藥王神篇》,見紅花會群雄人多勢眾,一直隱藏在後院,不敢現身。直至胡程二人送別群雄,又在溪畔飲食休息,他三人才藏身在馬春花房中,只待胡程二人進房,準擬一擊得手。那知程靈素極是精乖,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警覺。這時聽程靈素提到「碧蠶毒蠱」,心下才大是吃驚:「想不到這小丫頭如此了得,她同門的師兄師姊,可遠遠不及了。」當下全神戒備,已無絲毫輕敵之念。

程靈素又道:「碧蠶毒蠱的蟲卵粉末放在任何物件器皿之上,均是無色無臭,旁人決計不易察覺。只不過毒粉不經血肉之軀,毒性不烈,有法可解,須經血肉沾傳,方得致命。世上事難兩全,毒粉一着人體,卻有一層隱隱碧綠之色。石前輩在馬姑娘的屍身置毒,若是只放在她衫上,倒是不易瞧得出來,但為了做到盡善盡美,卻連她臉上和手上都放置了。」胡斐聽到這裡,這才明白,原來這走方郎中用心如此陰險,竟在馬春花的屍身放置劇毒,自己和程靈素勢必搬動她的屍體,自須中毒無疑,忍不住罵道:「好惡賊,只怕你害人反而害己。」石萬嗔虎撐一搖,嗆啷啷一陣響聲過去,說道:「小丫頭真是有點眼力,識得我的『碧蠶毒蠱』。漢人之中,除我之外,你是絕無僅有的第二人了,很好,有見識,有本事。你師兄師姊那裡及得上你?」程靈素道:「前輩謬讚。晚輩所不明白的是,先師遺著《藥王神篇》中說道,『碧蠶毒蠱』放在人體之上,若要不顯碧綠顏色,原不為難,卻不知石前輩何以舍此法而不用?」石萬嗔雙眉一揚,說道:「當真胡說八道,苗人中便是放蠱的祖師,也無此法。你師父從未去過苗疆,知道什麼?」程靈素道:「前輩既如此說,晚輩原是不能不信,但先師遺著之中,確是傳下一法。卻不知是前輩對呢,還是先師對。」石萬嗔道:「是什麼法子,你倒說來聽聽。」程靈素道:「晚輩說了,前輩定然不信。是對是錯,一試便知。」石萬嗔道:「如何試法?」程靈素道:「前輩取出『碧蠶毒蠱』,下在人手之上,晚輩以先師之法取藥混入,且瞧有無碧綠顏色。」石萬嗔一生鑽研毒藥,聽說有此妙法,將信將疑之餘,確是亟欲一知真偽,便道:「放在誰的手上作試?」程靈素道:「自是由前輩指定。」石萬嗔心想:「要下在你的手上,你當然不肯。下在那氣勢虎虎的少年手上,那也不用提起。」微一沉吟,嚮慕容景岳道:「伸左手出來!」慕容景岳跳起身來,叫道:「這……這

……師父,別上這丫頭的當!」石萬嗔沉着臉道:「伸左手出來!」慕容景岳見師父的神色大是嚴峻,原是不敢抗拒,但想那「碧蠶毒蠱」何等厲害,稍一沾身,便算師父給解藥治癒,不致送命,可是這一番受罪,卻也定然難當無比。他一隻左手伸出尺許,立即又顫抖着縮了回去。石萬嗔冷笑道:「好吧,你不從師命,那也由你。」慕容量岳聽到「不從師命」四字,臉色更是蒼白,原來他拜師時曾立下重誓,若是違背師命,甘受懲處。他們這種人每日裡和毒藥毒物為伍,「懲處」兩字說來輕描淡寫,其實中間所包含的慘酷殘忍之處,令人一想到便會不寒而慄。他正待伸手出去,薛鵲忽道:「師父,我來試好了。」坦然伸出了左手。石萬嗔道:「偏不要你!瞧他男子漢大丈夫,有沒這個種。」

慕容景岳道:「我又不是害怕。我只想這小師妹詭計多端,定是不安好心,犯 不着上她的當。」程靈素點頭道:「大師哥果然厲害得緊。從前跟着先師的時候,先師每件事要受你的氣,眼下拜了個新師父,仍然是徒兒強過了師父。」石萬嗔明知她這番話是挑撥離間,但還是冷冷地嚮慕容景岳橫了一眼。慕容景岳給他這一眼瞧得心中發毛,只得將左手伸了出來。石萬嗔從懷中取出一隻黃金小盒,輕輕揭開,盒中有三條通體碧綠的小蠶,蠕蠕而動。他用一隻黃金小匙在盒中挑了些綠粉,放在慕容景岳掌心。慕容景岳一條左臂顫抖得更加厲害,臉上充滿又怕又怒、又驚又恨的神色,面頰肌肉不住跳動,眼光中流露出野獸般的光芒,似乎要擇人而噬。胡斐心想:「二妹這一着棋,不管如何,總是在他們師徒之間伏了深仇大恨。這慕容景岳日後一有機會,定要向他師父報復今日之仇。」只見那些綠粉一放上掌心,片刻間便透入肌膚,無影無蹤,但掌心中隱隱留着一層青氣,似乎揉捏過青草、樹葉一般。石萬嗔道:「小妞兒,且瞧你的,有什麼法子叫他掌心不顯青綠之色。」程靈素不去理他,卻轉頭向胡斐道:「大哥,那日在洞庭湖畔白馬寺我和你初次相見,曾和你約法三章,你可還記得麼?」胡斐道:「記得。」心想:「那日她叫我不可說話,不可跟人動武,不可離開她三步之外,可是這三件事,我一件也沒做到。」程靈素道:「記得就好了,今日你仍當依着這三件事做,千萬不能再忘了。」胡斐點了點頭。

程靈素道:「石前輩,你身邊定有鶴頂紅和孔雀膽吧?這兩種藥物和『碧蠶毒蠱』既相剋而又相輔。你若不信,請看先師的遺著。」說着翻開那本黃紙小冊,送到石萬嗔眼前。石萬嗔一看,只見果然有一行字寫着道:「鶴頂紅、孔雀膽二物,和碧蠶卵混用,無色無臭,唯見效較緩。」他想再看下去,程靈素卻將書合上了。

石萬嗔心想:「無嗔賊禿果是博學,這一下須得一試真偽,倘若所言不錯,那麼這本《藥王神篇》也非假書了。」他畢生鑽研毒藥。近二十年來更是廢寢忘食,以求勝過師兄,實已跡近瘋狂的地步,此時見到這本殘舊的黃紙抄本,便是天下所有的珍寶聚在一起,亦無如此珍貴。他天性原是十分殘忍涼薄,和慕容景岳相互利用,本就並無什麼師徒之情,又想這番在他掌心試置「碧蠶毒蠱」之後,他日後一有機會,定會反噬,當下全不計及三種劇毒的藥物放在一起,事後如何化解,右手食指的指甲一彈,便有一陣殷紅色的薄霧散入慕容景岳掌心,跟着中指的指甲一彈,又有一青黑色薄霧散入他掌心。程靈素見他不必從懷中探取藥瓶,指甲輕彈,隨手便能將所需毒藥放出,手腳之靈便快捷,尚在先師和自己之上,不自禁暗暗驚佩,凝神看他身上,心念一動,已瞧出其中玄妙。原來他一條腰帶縫成一格格的小格,匝腰一周,不下七八十格,每一格中各藏藥粉。他練得熟了,手掌一伸,指甲中已挑了所需的藥粉。練到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步,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如此一舉手便彈出毒粉,對方怎能防備躲避?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