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相见欢(4)

只聽安提督叫道:「大家各歸原座,不可嘈吵!」程靈素裝了一筒煙,狂噴了幾口,跟着又走到廳左廳右,一面噴煙,一面掂起了腳在人叢中瞧熱鬧。忽然有人叫道:「啊喲,肚子好痛!」他叫聲甫歇,四周都有人叫了起來:「啊喲,啊喲!肚痛,肚痛。」程靈素回到胡斐和圓性身邊,使個眼色,抱住肚子叫道:「啊唷,好痛,好痛,中了毒啦!」那自稱

「毒手藥王」的石萬嗔肚中也劇烈疼痛,急忙取出一束藥草,打火點燃了。他點燃藥草,原是意欲解毒,程靈素早料到了此着,躲在人叢中叫道:「毒手藥王放毒,毒手藥王放毒!」胡斐跟着叫道:「快,快制住他,毒手藥王要毒死福大帥。」一片混亂之中,眾人那裡還能分辨到底毒從何來,心中震於「毒手藥王」的威名,認定他一出手便是下毒,何況自己肚中正在痛不可當,眼見他手中藥草已經點燃,燒出白煙,料想這煙自然劇毒無比,中者立斃,誰也不敢走近制止。只聽颼颼颼響聲不絕,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萬嗔射了過去。那石萬嗔的武功也真了得,雖然在霎時之間成為眾矢之的,竟是臨危不亂,一矮身,掀翻一張方桌,橫過來擋在身前,只聽得噼噼啪啪,猶似下了一層密密的冰雹,數十枚暗器盡數打在桌面之上。他大聲叫道:「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藥,和我何干?」此番前來赴會的江湖豪客之中,原有許多人想到福康安招集天下掌門人聚會,只怕暗中安排下陰謀毒計,要將武林中的好手一網打盡。須知「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 禁」,歷來人主大臣,若不能網羅文武才士以用,便欲加之斧鉞而滅,以免為患民間,煽動天下。這時聽到石萬嗔大叫:「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藥」,個個心驚肉跳,至於福康安自己和眾衛士其實也是肚中疼痛,旁人自然不知。

當下廳上更加大亂起來,許多人低聲互相招呼:「快走快走,福大帥要毒死咱們。」

「要命的快逃!」「快回寓所去服解毒藥物。」程靈素在煙管中裝了藥物,噴出毒煙,大廳上人人吸進,無一得以倖免。這毒煙倒不是致命之物,但吸進者少不免頭疼腹痛,痛上大半個時辰方罷。這一招大是厲害,不但使眾衛士疑心石萬嗔下毒,更使群豪以為福康安有意暗害,大亂之中,她和胡斐、圓性便可乘機脫身。

眼見群豪紛紛奪門而走,但圓性卻正和湯沛斗得甚是激烈。原來湯沛乘着混亂,打倒了拿住他的衛士,便欲逃走,卻給圓性搶上截住。湯沛為人雖然奸惡,武功修為卻是極高,心下惱恨圓性陰謀誣陷,一柄青鋼劍招勢凌厲,劍劍刺向她的要害。圓性左手持着雲帚,右手舞動軟鞭,也是立意要將這殺母之仇斃於鞭下。

說到武功,圓性勝在鞭法精妙,湯沛卻是內力渾厚得多,一二百招之內難分勝負,長斗下去還是湯沛會占到上風,只是他吸了毒煙,肚腹劇痛,也道中了厲害的毒藥,生怕一經使力,毒性發作更快,加之眾衛士虎視在旁,若非人人肚痛,早已一擁而上。他眼見圓性鞭法精妙,一時殺她不得,心中慌亂,急欲脫身。但圓性如何肯讓他逃走?她事先服了程靈素所給的解藥,不怕毒煙,只是對湯沛腳底所發的無影銀針卻是頗為忌憚。她雖是有備而來,雲帚中安上了一塊專破鍍銀鐵針的大磁石,但那銀針究屬太細,施放時又是無影無蹤,絕無半點先兆,因此不敢過分逼近,只是舞動軟鞭遠攻。

這時王劍英、周鐵鷦等早已保護福康安退入後堂。福康安傳下號令,緊閉府門,誰都不許出去,一面急召太醫,服食解毒藥物。群豪見府中衛士要關閉府門,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加害,此時面臨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背負一個「犯 上作亂」的罪名,當即蜂擁而出。眾衛士舉兵刃攔阻,群豪便即還手沖門。自大廳以至府門須經三道門戶,每一道門邊都是乒乒乓乓的斗得甚是激烈。這次大會聚集了武林各家各派的高手,雖然真正第一流的清高之士並不赴會,但到來的卻也均非尋常,眾人齊心外沖,眾衛士如何阻攔得住?

安提督按住了肚子,向大智禪師、無青子、田歸農等一干高手說道:「奸人搗亂會場,各位但請安坐勿動。福大帥愛才下士,求賢若渴,對各位極是禮敬。各位千萬不可起疑。」

海蘭弼道:「這姓湯的是罪魁禍首,先拿他下來再說。」嗆啷啷一響,從身邊抖出黑龍雙杖,走向廳心,攻向湯沛。胡斐見圓性久戰湯沛不下,在府中多耽一刻,便是多一分危機,顧不得身上有傷,抽出單刀,便也上前夾攻。湯沛大叫:「看我的銀針!」胡斐、圓性、海蘭弼三人都是一驚,凝神提防。湯沛猛地縱起,破窗而出。圓性和胡斐一齊躍起,待要追出,只見銀光閃動,一叢銀針激射而至。胡斐倒翻一個筋斗避開。圓性急舞雲帚,擋住射向身前的銀針。就是這麼慢得一慢,湯沛已逃得不知去向。只聽「啊喲,啊喲!」砰、砰、砰數響,屋頂跌下三名衛士來,均是企圖阻攔湯沛而被他一一刺落。程靈素叫道:「毒死福大帥的兇手,你們怎地不捉?」眾衛士大驚,都問:「福大帥被毒死了?」程靈素一扯圓性和胡斐的衣袖,低聲道:「快走!」三人沖向廳門。出門之際,胡斐和圓性不自禁都回過頭來,向屍橫就地、被人踐踏了一陣的鳳天南看去。胡斐心想:「你一生作惡,今日終遭此報。」圓性的心情卻是雜亂得多:「你害得我可憐的媽媽好苦。可是你……你終究是我親生的爹爹。」三人奔出大門,幾名衛士上來攔阻。圓性揮軟鞭卷倒一人,胡斐左掌拍在一人肩頭,掌力一吐,將那衛士震出數丈,跟着右腳反踢,又踢飛了一名衛士。

此刻天已大明,府門外援兵陸續趕到。三人避入了一條小胡同中。胡斐道:「馬姑娘失了愛子,不知如何?」圓性道:「那姓蔡的老頭派人將馬姑娘和兩個孩兒送給福康安,我途中攔截,一人難以分身,只救了馬姑娘出來。」胡斐道:「那好極了。多謝你啦!」圓性道:「我將馬姑娘安置在城西郊外一所破廟之中,往返轉折,由此到得遲了。」胡斐沉吟道:

「那蔡威不知如何得悉馬姑娘的真相,難道是我們露了破綻麼?」程靈素道:「定是他偷偷去查問馬姑娘。馬姑娘昏昏沉沉之中,便說了出來。」胡斐道:「必是如此。福康安在會中倒沒下令捉我。」圓性道:「若不是程家妹子施這巧計,只怕你難以平安出此府門。」胡斐點了點頭道:「咱們今日搞散福康安的大會,教他圖謀成空,只可惜讓湯沛逃了。」轉頭對圓性道:「這惡賊身敗名裂,姑娘……你的大仇已報了一半,咱們合力找他,終不成他能逃到天邊。」圓性黯然不語,心想我是出家人,現下身分已顯,豈能再長時跟你在一起。程靈素道:「少時城門一閉,到處盤查,再要出城便難了。咱們還是趕緊出城。」當下三人回到下處取了隨身物品,牽了駱冰所贈的白馬。程靈素笑道:「胡大爺,你贏來的這所大宅,只好還給那位周大人啦。」胡斐笑道:「他幫了咱們不少忙,且讓他升官之後,再發筆財。」

他雖強作笑語,但目光始終不敢和圓性相接。三人知道追兵不久便到,不敢在宅中多作逗留,趕到城門,幸好閉城之令尚未傳到。出得城來,由圓性帶路,來身馬春花安身的破廟。那座廟宇遠離大路,殘瓦頹垣,十分破敗,大殿上的神像青面凹首,腰圍樹葉,手裡拿了一束青草放在口中作咀嚼之狀,原來是嘗百草的神農氏。圓性道:「程家妹子,到了你老家來啦,這是座藥王廟。」

三人走進廂房,只見馬春花臥在炕上的稻草之中,氣息奄奄,見了三人也不相識,只是不住口的低聲叫喚:「我的孩兒呢,我的孩兒呢?」程靈素搭了搭她的脈,翻開她眼皮瞧了瞧。三人悄悄退出,回到殿上。程靈素低聲道:「不成啦!她受了震盪,又吃驚嚇,再加失了孩子,三件事夾攻,已活不到明日此刻。便是我師父復生,只怕也已救她不得。」

胡斐瞧了馬春花的情狀,便是程靈素不說,也知已是命在頃刻,想起商家堡中她昔日相待之情,不禁怔怔的流下淚來。他自在福康安府中見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圓性,心中一直鬱郁,此刻眼淚一流,觸動心事,竟是再也忍耐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程靈素和圓性如何不明白他因何傷心?程靈素道:「我再去瞧瞧馬姑娘。」緩步走進廂房。

圓性給他這麼一哭,眼圈也早紅了,顫聲說道:「胡大哥,多謝你待我的一片……一片

……」說到這裡,不知如何再接續下去。胡斐淚眼模糊的抬起頭來,道:「你……你難道不能……不能還俗嗎?待殺了那姓湯的,報了父母大仇,不用再做尼姑了。」圓性搖頭道:

「千萬別說這樣褻瀆我佛的話。我當年對師父立下重誓,皈依佛祖。身入空門之人,再起他念,已是犯 戒,何況……何況其他?」說着長長嘆了口氣。兩人呆對半晌,心中均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圓性低聲道:「程姑娘人很好,你要好好待她。你以後別再想着我,我也永遠不會再記到你。」

胡斐心如刀割,道:「不,我永遠永遠要記着你,記着你。」圓性道:「徒然自苦,復有何益?」一咬牙,轉身走出廟門。胡斐追了出去,顫聲道:「你……你到哪裡去?」圓性道:「你何必管我?此後便如一年之前,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豈不乾淨?」

胡斐一呆,只見她飄然遠去,竟是始終沒轉頭回顧。胡斐身子搖晃,站立不定,坐倒在廟門外的一塊大石之上,凝望着圓性所去之處,唯見一條荒草小路,黃沙上印着她淺淺的足印。他心中一片空白,似乎在想千百種物事,卻又似什麼也不想。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前面小路上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胡斐一躍而起,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她又回來了。」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