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天下掌门人大会(8)

哈赤目瞪口呆,心慌意亂,實不知眾人笑些什麼,東張西望,情狀更是滑稽。桑飛虹終於耐不得了,笑道:「大和尚,你背後是什麼啊?」哈赤一躍離椅,回過頭來,只見那書生穩穩的坐在他椅背之上,指手劃腳,做着啞劇,逗引眾人發笑。原來他在椅背上已坐了甚久,默不作聲的做出各種怪模怪樣。哈赤大怒,喝道:「秀才鬼,你幹麼作弄我?」那書生聳聳肩頭,做個手勢,意謂:「我沒作弄你啊。」哈赤喝道:「那你幹麼坐在這裡?」那書生指指茶几上的八隻玉龍杯,做個取而藏之懷內的手勢,意思說:「我想取這玉龍杯。」哈赤又道:「你要爭奪御杯?」那書生點了點頭。哈赤道:「這裡還有空着的座位,幹麼不坐?」那書生指指廳上的群豪,左手連揚,右手握拳虛擊己頭,跟着縮肩抱頭,作極度害怕狀。眾人轟笑聲中,哈赤道:「你怕人打,不敢坐,又為什麼坐在我的椅背上?」那書生虛踢一腳,雙手虛擊拍掌,身子滑下,坐在椅中,這意思十分明顯:「我將你一腳踢開,占了你的椅子。」他身子一滑下,登時笑聲鬨堂。

福康安、安提督等見這場比武鬧得怪態百出,與原意大相徑庭,心中都感不快,但見這書生刁鑽古怪,哈赤和尚偏又忠厚老實,兩人竟似事先串通了來演一出雙簧戲一般,也禁不住微笑。這時那對雙生孩兒已由王劍英、王劍傑兄弟護送到了後院,若是尚在大廳,孩子們喜歡熱鬧,更要哈哈大笑了。程靈素低聲對胡斐道:「這人的輕功巧妙之極。」胡斐道:

「是啊,他身法奇靈,另成一派,我生平還沒見過。」程靈素道:「似乎存心搗蛋來着。」胡斐緩緩點頭,不再說話。這時會中有識之士也都已看出,這書生明着是跟哈赤玩鬧,實則是在攪擾福康安這天下掌門人大會,要令他一個莊嚴肅穆的英豪聚會,變成百戲雜陳的胡鬧之場。只見那書生從懷中取出一柄摺扇指着哈赤,說道:「哈赤和尚,你不可對我無禮。此扇之中,藏着你的老祖宗。」哈赤側過了頭,瞧瞧摺扇,不見其中有何異狀,搖頭道:「不信你的瞎說!」那書生突然打開摺扇,向着他一揚,一本正經的道:「你不信?那就清清楚楚的瞧一瞧。」

眾人一看他的摺扇,無不笑得打跌,原來白紙扇面上畫着一隻極大的烏龜。這隻烏龜肚皮朝天,伸出長長的頭頸,努力要翻轉身來,但看樣子偏又翻不轉,神情極是滑稽。胡斐忍住笑望程靈素一眼,兩人更加確定無疑,這書生乃是有備而來,存心搗亂。不由得對他都暗自佩服,須知在這龍潭虎穴之中,天下英豪之前,這般攪局,實具過人膽識。哈赤大怒,吼聲如雷,喝道:「你罵我是烏龜?臭秀才當真活得不耐煩了!」那書生不動聲色,說道:

「做烏龜有什麼不好?龜鶴延齡,我說你長命百歲啊。」哈赤道:「呸,烏龜是罵人的話。老婆偷漢子,那便是做烏龜了。」那書生道:「失敬,失敬!原來大和尚還娶得有老婆!不知娶了幾個?」湯沛見福康安的臉色越來越是不善,正要出來干預,突見哈赤怒吼一聲,伸手便往那書生背心抓去。這一次那書生竟是沒能避開,被他提起身子,重重的往地下一摔。原來哈赤是蒙古的摔交高手,蒙古摔交之技,共分大抓、中抓、小抓三門,各有厲害絕技。哈赤是中抓門的掌門人,最擅長腰腿之勁,抓人胸背,百發百中。

那書生被他一抓一摔,眼看要吃個小虧,那知明明見到他是背脊向下,落地時卻是雙腳先着。他腿上如同裝上機括,一着地立刻彈起,笑嘻嘻的站着,說道:「你摔我不倒。」哈赤道:「再來!」那書生道:「好,再來!」走近身去,突然伸出雙手,扭住他的胸口。眾人都是大為奇怪,哈赤魁梧奇偉,那書生卻瘦瘦小小,何況哈赤擅於摔交,人人親見,那書生和他相鬥,若不施展輕功,便當以巧妙拳招取勝,怎地竟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哈赤當即伸手抓書生肩頭,出腳橫掃。那書生向前一跌,摟住了哈赤粗大的脖子,雙足足尖同時往哈赤膝蓋里踢去。哈赤雙腿一軟,向前跪倒。但他雖敗不亂,反手抓住那書生的背心,將他扭過來壓在身下。那書生大叫:「不得了,不得了!」從他腋窩底下探頭出來,伸伸舌頭,裝個鬼臉。此時胡斐、湯沛、海蘭弼等高手心下都已雪亮,這書生精於點穴打穴,哈赤絕不是他的對手,而且這書生於摔交相撲之術也甚嫻熟,雖然膂力不及哈赤,可是手腳滑溜,扭斗時每每從絕境中脫困而出。他所以不將哈赤打倒,顯是對他不存敵意,只是借着他玩鬧笑樂,要令福康安和四大掌門人臉上無光。另一邊桑飛虹展開小巧功夫,和上官鐵生游斗不休。她鳳陽府五湖門最擅長的武功乃是「鐵蓮功」,鞋尖上包以尖鐵,若是踢中要害,立可取人性命。上官鐵生浪蕩江湖數十年,如何不省得她的厲害?每見她鞋尖踢來,急忙引身閃避。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和這年輕姑娘鬥了近百招,竟然絲毫不占上風,眼見她鴛鴦腿、拐子腿、圈彈腿、鈎掃腿、穿心腿、撞心腿、單飛腿、雙飛腿,層出不窮,越來越快,心下焦躁起來,看來若要取勝,須得重施故技,於是老氣橫秋地哈哈一笑,說道:「橫踢豎踢,有什麼用?」裝作漫不在乎,湊口到煙管上去深深吸了一下。

桑飛虹見他吸煙,已自提防,急忙搶到上風,防他噴煙。上官鐵生吸了這口煙後,又拆得數招,漸漸雙目圓瞪,向前直視,眼中露出瘋狗般的凶光,突然「胡胡」大叫,向桑飛虹撲了過去。桑飛虹見了這神情,心中害怕,不敢正面與斗,閃身避在一旁。上官鐵生足不停步的向前直衝,「胡」的一聲大叫,卻向福康安撲了過去。

站在福康安身邊最近的衛士是魔爪雁行門的曾鐵鷗,忽見上官鐵生犯 上作亂,急忙搶上勾住他手腕,向外一甩。上官鐵生一個踉蹌,跌了出去,眼睛發直,向東首席上沖了過去,亂抓亂打,竟是瘋了。

胡斐斜眼瞧着程靈素,見她似笑非笑,方始明白她適才將煙管還給上官鐵生的用意,原來她於頃刻之間,在煙斗之中裝上了另一種厲害迷藥,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令這一生以迷藥害人的上官鐵生,在自己的煙管中吸進迷藥。這迷藥入腦,登時神智迷亂,如癲如狂,他原來口中所含的解藥全不管用。東首席上的好手見他衝到,自即出手將他趕開。上官鐵生在地下打了個滾,忽然抱住一張桌子的桌腿,張口亂啃亂咬。眾人見了這等情景,都是暗暗驚怖,誰也笑不出來,不知他何以會突然如此。眾人一時默不作聲,大廳之上,只聽得哈赤在「小畜生、賊秀才」的罵不絕口。那書生道:「我勸你別罵了吧。」哈赤怒道:

「我罵你便怎樣?賊秀才!」那書生道:「諒你也不敢罵福大帥,你有種的,便罵一聲賊大帥。」

哈赤氣惱頭上,不加考慮,隨口便大聲罵道:「賊大帥!」話一出口,才知不妙,但已經收不迴轉,急得只道:「我……我不是罵他,是……是……罵你!」那書生笑道:「我又不做大帥,你罵我賊大帥幹麼?」

哈赤上了這個當,生怕福康安見責,只急得額頭青筋暴現,滿臉通紅,和身撲了下來,那書生乘他心神恍惚,側身一讓,揪着他右臂借力一送,哈赤一個肥大的身軀飛了出去。上官鐵生正抱住桌腿狂咬,哈赤摔將下來,騰的一響,恰好壓在他背上。上官鐵生「胡胡」大叫,抱牢他雙臂,一口往他的光頭大腦袋上咬落。哈赤吃痛,振臂欲將他摔開。那知一個人神智胡塗之後,竟會生出平素所無的巨力出來,哈赤的膂力本來比他強得多,這時卻脫不出他的摟抱,只給他咬得滿頭鮮血淋漓,直痛得哇哇急叫。

那書生哈哈大笑,叫道:「妙極,妙極!」他一面鼓掌,一面慢慢退向放着八隻玉龍杯的茶几,突然間衣袖一拂,抓起兩隻玉龍杯,對桑飛虹道:「御杯已得,咱們走吧!」桑飛虹一怔,她和這書生素不相識,但見他對自己一直甚是親切,不自禁的點了點頭,隨着他飛奔出外。福康安身旁的六七名衛士大呼:「捉奸細!捉奸細!」「拿住了!」「拿住偷御杯的賊!」一齊蜂擁着追了出來。群豪見這少年書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爾大膽取杯欲行,無不驚駭,早有人跟着眾衛士喝了起來:「放下玉杯!」「什麼人,這般胡鬧?」「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混帳東西?」適才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從屋頂上沖入,救去了貴州雙子門倪氏兄弟,福康安府中衛士在大門外又增添人員,這時聽見大廳中一片吆喝之聲,門外的衛士立時將門堵住。安提督一聲令下,數十名衛士將那少年書生和桑飛虹前後圍住。那書生笑道:「誰敢上來,我就將玉杯一摔,瞧它碎是不碎。」眾衛士倒也不敢貿然上前,生怕他當真豁出了性命胡來,將御賜的玉杯摔破了。各人手執兵刃,將二人包圍了個密不通風。桑飛虹受邀來參與這掌門人大會,只是來趕一個熱鬧,並無別意,突然間闖出這個大禍來,只嚇得臉色慘白,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腔子。胡斐對程靈素對望一眼,程靈素緩緩的搖了搖頭。兩人雖對那少年書生甚有好感,但這時身陷重圍之中,如果出手相救,只不過白饒上兩條性命,於事無補。眼看這局勢無法長久僵持,海蘭弼正大踏步走將過去,他一出手,那書生和桑飛虹定然抵擋不住。那書生高舉玉杯,笑吟吟的道:「桑姑娘,這一次咱們可得改個主意啦,你若是將玉杯往地下摔去,說不定還沒碰到地上,已有快手快腳的傢伙搶着接了去。咱們不如這樣吧,你聽我叫一二三,叫到『三』字,喀喇一響,就在手中捏碎了。」桑飛虹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暗罵自己,為什麼跟他素不相識,卻事事聽他指使。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