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情深豈易輕揮劍夢醒何堪一撫琴

一柱擎天道:「雖然你已不再對我懷疑,但我想還是說個明白的好。」

「雲大俠雖然死了,那班賊人尚未知道。他們得不到雲大俠的武功秘笈,是決計不肯輕易放手的。令祖那天晚上從我家中出來,給毒龍幫的幫眾發現,他們傷了令祖,卻未能將令祖擒獲。他們好不容易得到這條線索,非繼續追查不可!」

陳石星恍然大悟,說道:「雷大俠,你是寧願自己背上惡名,讓他們以為雲大俠是落在你的手中,他的遺物也都給你據為己有了。於是他們要找也只能找你為難,不會再來對付我們祖孫了。怪不得我能夠輕易逃出魔掌,原來是雷大俠你甘願委屈自己,成全我的。唉,雷大俠,你何苦如此,其實你是可以讓我知道的——」

一柱擎天微笑說道:「我就是要連你也懷疑我,那麼別人更加懷疑我了。是以那天我從你的家裡回來,就自己放火燒了自己的住宅。我這樣做,一來是因為我孤掌難鳴,鬥不過那幾個魔頭;二來也好引開他們,讓他們以為我是得了寶物遠逃,不再去搜查你了。」陳石星大為感動,不禁眼角沁出淚珠,說道:「雷大俠,你為我甘負惡名,你為我毀家出走,我卻還要怪你,你的大恩大德,我這一生也報答不了。」

說至此處,他們已是走到山腰,楊家莊已經在望,天也快要亮了。

陳石星想到一件事,說道:「我要去見一位朋友,大約要半個時辰之後就能回來。瑚妹,你和雷大俠、單大俠先去楊家吧。」一柱擎天道:「你的朋友在哪兒?」陳石星說道:「就在碧蓮峰下,灕江江邊。」

一柱擎天道:「你是昨天和他一起來的嗎?」

陳石星道:「正是他駕舟送我來的。」

一柱擎天道:「既然是你的朋友,為何不請他也到楊家,大家相會?」

陳石星道:「他不是江湖中人,他是我的一個以打魚為生的少年朋友。我不想他捲入涉及江湖糾紛的漩渦。」

陳石星匆匆趕到江邊,只見小柱子那隻小舟,果然還在那裡等他。

小柱子大為歡喜,說道:「我正在擔心你呢,可喜你平安回來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那位雲姑娘呢,為什麼不和你一起回來?」

陳石星怔了一怔,笑道:「原來你也看出她是女扮男裝了。別擔心,她沒事,她是碰上兩位他爹爹的朋友,和他們一起到楊家去了。」

小柱子道:「那麼你還是乘我這條小船回去吧?今天吹東南風,回去一定快得多。」

陳石星道:「我正是來告訴你,我還要在這裡多留兩天,請你先回去呢。」

小柱子驀然一省,微笑說道:「是我胡塗了。那位雲姑娘沒走,你當然應該留下來陪她。」

陳石星面上一紅,說道:「我結識了一位姓葛的新朋友,也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位約我來這裡的朋友。」

小柱子道:「你有什麼事要交代我嗎?」陳石星道:「沒什麼,只是請你替我照料那兩匹白馬。」

小柱子道:「說起這兩匹白馬,我也正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陳石星見他神色似乎有點異樣,連忙問道:「什麼事情?」

小柱子道:「就在今天剛剛天亮未亮的時候,我聽見有人談起你的白馬。」

陳石星吃了一驚:「什麼人?」

「不知道是什麼人,他們從江邊走過,我的小舟泊在蘆花蓬里,沒看見他們。」

「他們怎麼說?」

「一個說道:奇怪,這小子和他的朋友騎的是江南雙俠的白馬,一在路上出現,我們的人必然會認得的。但沒人看見白馬,這小子卻忽然來了。」另一個道:你不許他們從水路來嗎?先前那個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可惜現在只剩下咱們兩個人,還有沒有人逃出來尚未知道。咱們現在是泥菩薩過海,自身難保。不過,要是龍大人那裡有人來,那就不同說法了。他們說到這裡,以後的話我就聽不清楚了,聽他們的語氣,似乎是逃犯。」

陳石星回到楊家,和主人說起這件事情,楊虎符一查之下,那張名單上的壞人,果然是逃掉三個。亦即是說,除了小柱子聽見的那兩個人之外,還走掉了一個人。不過三個人都是無關重要的小角色,其他的人可都給楊虎符關起來了。

陳石星和葛南威興趣相投,兩對少年情侶同在一起遊玩,琴蕭和唱,相提甚歡。第一天他們遊覽了附近的名勝風景,第二天葛南威提議走遠一些,去游冠山。

這日天朗氣清,吹的是東南風,小舟懸起風帆,疾如奔馬。他們天一亮就動身,中午之前已是抵達冠山。

陳石星與雲瑚是目地重遊,不過來時是走馬看花,且又心事重重,自是不及此時的閒情逸緻。雖然舊地重遊,另有一番風味。

葛南威和杜素素第一次來游冠山,對冠山景色的清幽奇麗,更是嘖嘖稱賞。可惜因為水漲,他們卻是不前進入岩洞尋幽探秘了。

在冠岩洞口的上方有個平台,右側倚山鑿石,修築成一條曲曲折折的石階讓人可以步上平台。陳石星來時曾游過岩洞,卻沒上過平台,於是便和葛南威攜手同登。葛南威笑道:「這個平台今日正好做你的琴台了。」

陳石星道:「修建這個平台與石階的人真是功德無量。」葛南威道:「這正是咱們的居停主人楊莊主修建的。他曾經和我說過,可惜這兩天,他和雷大俠都是忙得一塌糊塗,不能陪咱們來玩。」

當下葛南威便求陳石星為他彈奏一曲,際石墾道:「好,我給你彈一闕辛棄疾的《水龍吟》。」

琴聲一起就如響箭穿空,聲情激越,雲瑚為他高歌拍和。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憐,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伯,風雷怒,魚龍慘,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譬。千方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抄岸,系斜陽纜?」

陳石星是感懷時事,借辛棄疾這首詞來發泄胸中的激情的。在西南的冠山,雖然無殊世外桃源,但在西北的雁門關外,卻是烽煙初斂又要重燃,瓦刺的再度入侵又將逼近眉睫了。這首詞頭兩句「舉頭西北浮雲,僻天萬里須長劍!」正是陳石星和葛南威的共同抱負。而詞中寫景之外,亦可以移用此間,葛南威擊掌贊道:「好一個『舉頭西北浮雲葡天萬里須長劍』。辛棄疾此詞,寫英雄心事,可稱絕唱。陳兄此曲,當今之世,料想亦是無人能及。」陳石星道:「多謝葛兄謬讚,小弟拋磚引玉,如今可要聆聽葛兄的蕭聲了。」

葛南威笑道:「珠玉在前,小弟本來不敢獻拙的。但陳兄雅意難酬,沒奈何,只好如醜媳婦之終須見家翁吧。嗯,讓我想想,吹奏一曲什麼好呢?」

從平台上俯瞰下來,但見一股清流,自洞口流入江中,洞口上方,石鐘乳如利刃紛垂,諸色雜陳,蔚成奇景,更向遠看,無數漁舟,正趁着水漲之時鼓浪前進。兩岸奇峰重疊,林木青蔥,加上江心的漁筏風帆,越發襯托出絕妙的山光水色,葛南威在平台上坐觀如畫的美景,禁不住大讚造物之奇。

杜素素笑道:「陳大哥要你吹蕭呢,你倒好像給風景迷住,忘了這事兒了。」

葛南威笑道:「我是藉助山光水色來啟發我的神思,如今有了。陳兄給我彈奏的是辛棄疾的詞,我也報以一閨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寫的《漁家傲》吧。」蕭聲一起也是峭拔入雲,聲情激越。杜素素為他清吟相和。「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漫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李清照這首《漁家做》本是「記夢」之作,夢的是詞人在海水天風的奇境裡神遊天外。黑風吹海,霧氣彌空,當斗轉參橫的殘夜,千帆掀舞在拍天高浪中前進,這是多麼豪壯的境界!而詞人則在夢中展開想像的翅膀,向遼闊的神話世界翱翔。

李清照晚年遭受北宋亡國的慘禍,是以假託夢境發而為詞,來表達自己的悲憤。現實的黑暗在夢中消逝,詞人美好的夢想則跨上了頂峰,凌風九萬里以上的大鵬,衝破一切障礙,伴送着篷舟飛向蓬萊!它不是「超幾脫塵」的逃避現實,而是「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李白詞句)那種願望的追求!

李清照當年是遭金人南侵之禍,和他們今日的處境正是頗有相同之處。而夢境中的景物,雖是誇張的描寫,卻也不妨挪用來作為他們當前面對的景物的寫照。葛南威選用此詞酬答,選擇得可說是十分適宜。陳石星贊道:「易安居士此詞雄渾高邁,脂香和粉氣,洗刷盡淨;令人於天風海雨之中仿佛聞郁雷之聲!也只有吾兄的玉蕭才能吹出此闕漱玉詞的神韻。」

雲瑚笑道:「要不是你說明在先,我幾乎不相信這是易安居士的詞。她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何等纏綿哀怨,和這首詞的風格相比如出二人之手。」陳石星道:「主人論詞,分婉約豪放二派,大都謂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推幼安(即辛棄疾)為首,其實易安局士也有豪放的一面。你說的那首《聲聲慢》,是她追悼亡夫之作,自是難免哀怨纏綿。其實她晚年的作品,已經不是柳永、晏殊、秦觀等人婉約一派所能拘圍,而頗有跌宕昭彰,接近於豪放一派風格的了。

(羽生按:近代詞人沈曾植也曾有「易安倜儻有丈夫氣,乃閨閣中之蘇、辛,非秦,柳也。」的評語。)

葛南威道。」我就是因為陳兄彈秦了稼軒那首《水龍吟》,才想到要選用易安居士這首《漁家傲》的。」雲瑚笑道:「聽你們談詞,談得津津有味。你們不是以武會友,倒像是以文會友了。」

葛南威笑道:「我們是琴蕭之友,陳兄,你彈奏的《水龍吟》。令人回味無窮,我很想聽你再彈開頭兩句。」陳石星道:「我也想聽你再秦那首《漁家微》。」葛南威道:「不如咱們琴蕭合奏,不過是你彈你的,我吹我的。」陳石星道:「好,這倒別開生面。」

於是他們一個重理琴弦,一個再舉蕭管。陳石星彈出「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葛南威吹出「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琴韻蕭聲都是激昂高亢,聽得雲瑚「耳」不暇接。

一拍告終,餘音裊裊,散在山巔水涯,就在琴韻蕭聲的餘音裊裊之中,忽聽得一聲長嘯,而且隱約聽得有人贊了一個「好」字!葛南威又喜又驚,說道:「這人不但是知音人,看來他恐怕也是想以武會友。」這嘯聲是從山頂上傳下來的,要不是內功造詣極高,聲音決不能傳入他們的耳朵。

陳石星想起一事,說道:「這人不僅是『知音人』,恐怕還是『有心人』。他是有心和我們結納的,這回可不是我聽錯了。」葛南威詫道:「你說的是怎麼一回事情?此人曾經出現過的嗎?」

陳石星道:「我來的時候,也曾在此處為我的舟子朋友彈過一曲,當時我也隱隱聽得一聲長嘯。聞其聲而未見其面,料想當是今日此人。」

葛南威道:「或許那人還在山上,咱們去找找。」

不料當他們登上冠山之巔,卻是什麼人也沒看見。

葛南威嘆口氣道:「看來這位高人還是不願意和咱們見面。」

雲瑚說道:「奇怪,那他什麼要兩次發出嘯聲?」

陳石星也是百思莫解其故,說道。」我以為他是有心和我們結納的,原來我是猜錯了!」

雲瑚說道:「不過料想此人也是並無惡意的。」

葛南威道:「當然,他既然是個知音的稚士,還豈能是個壞人。」

陳石星卻有點不以為然,心裡想道:「龍成斌博讀詩書,亦解音律。表面看來,何嘗不也是一個文人稚士。」不過他不願意在初相識的朋友面前,談起龍成斌和雲家的事情。這話放在心裡,沒說出來。

回到楊家,天已黑了,楊虎符道:「我和雷大俠正等着你們回來呢。」陳石星道:「有什麼事麼?」楊虎符道。」咱們進去再談。」

楊虎符帶領他們進自己的書房,一柱擎天已經先在那裡。看見他們,便即笑道。」你們今天一定玩得很高興吧?」

陳石星道:「今日與葛兄同游,實是小侄生平未有之樂。不過——」

一柱擎天道:「不過什麼?」

陳石星想起楊虎符剛才的語氣,像是有話要對他們談說,便道:「不知楊莊主有什麼事情,還是請楊莊主先說吧。」

楊虎符道:「我是有件事情要告訴葛兄,但並非緊要的事,還是先說你們的吧。」

陳石星道。」我們也沒有什麼事情,不過想向楊莊主打聽一個人。」

楊虎符道:「什麼人?」

陳石星道:「一個我們還未曾知道他的名字的人。」當下把冠山所遇,說了出來。

楊虎符甚為驚異,說道:「冠山附近人家我都熟悉,可沒有如你們所說的這一位高人。恐怕是外來的了。」

葛南威道。」要是外地來的朋友,他也該來此處為楊家莊主祝壽才是。否則他因何而來?」

楊虎符道:「你們太看得起我了,此人既然是位世外高人,我又怎敢當得起他來賀壽?不過無獨有偶,剛才也有個人來這裡打聽你呢。」

葛南威道:「是誰?」

「葛兄,你是不是有位師叔名叫池梁住在川西廣元的?」楊虎符問道。

葛南威道:「不錯,但這位池師叔我是從未見過的。」

楊虎符道:「他派了個姓谷的弟子來,希望你在下個月十五到廠元去與同門相會。」

葛南威道:「我本來想和陳兄多聚幾天的,既有此事,我只好明天就走了。」

楊虎符道:「好。你既然有事,我也不便強留。請代我向令師叔問候。」陳石星說道:「葛兄明天是先到桂林吧?」自陽朔從陸路到桂林,大約一百二十里路,剛好是一天路途。葛南威道:「不錯,我打算和枚姑娘步行,順便看看路上的風景,入黑時分,正好可到桂林。」

陳石星道:「那麼明天咱們正好同行。」

楊虎符道:「怎麼你也要走了?你不等雷大俠嗎?」

陳石星道:「我那位舟子朋友絲毫沒江湖經驗,我有點放心不下,要是為了我的事情連累了他的,我心裡難安。」

一柱擎天沉吟半晌,說道:「你說得也對,謹慎一些是好的。那兩個漏網小魚不足為慮,但要是那個不知來歷的異人蓄意與你為難,我在桂林布置下的人手恐怕也是不能應付他的。」

楊虎符:「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了,咱們在金刀寨主那兒再會吧。」

一柱擎天想起一點,繼續說道:「我的第一個徒弟名叫殷宇,他是認識你和葛俗兄的,你們明晚到了桂林,可以在他家裡住宿。還有你那位舟子朋友倘若以後碰上什麼困難,都可以去找他。你這朋友很有俠義心腸,可算得是我道中人,要是他肯學武功,我也可以叫殷宇代我收他為徒的。」

安排妥當,第二天一早,陳石星、雲瑚、葛南威、杜素素四人向主人告辭,便即聯袂同行。

從陽朔到桂林,一路上名勝風景之地也是不少,不過他們要在日落之前趕到桂林,也只能跑馬看花了。

到了雁山,雲瑚一見時候還早,問陳石星道:「還有多少路程。」陳石星道:「大概只有三十多里了。」雲瑚笑道。」聽說雁山有紅豆樹,幼時讀王維詩:紅豆生南國,壽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不禁神往。可惜從來沒有見過紅豆,不知它是什麼樣子的?」

陳石星道:「原來你想見識見識這種別名相思豆的紅豆,我記得在山麓就有一株老樹,不知是否能夠讓你見到,那就得看你的運氣了。」

雲瑚說道:「如今是早春二月,不是春天開花結子的嗎?是否早了一點,尚未到花時。」

陳石星道:「它是三年開花結實一次的。我也記不得它是否應該今年開花了。不過此時卻正是花時,也不妨去撞撞運氣。好在咱們走得快,在這裡耽擱了一些時候,也還可以天黑之前趕到桂林。」

他們一面走,一面說,不知不覺已是來到雁山山麓,陳石星大喜說道:「咱們的運氣倒還不錯。紅豆相思,我也相思紅豆,如今是可慰相思了。」只見那棵紅豆樹高約三丈,大可合圍,枝葉茂密。花如乳白,大小如茉莉花,遠遠望去,就如一樹堆銀。

葛南威嘆道:「紅豆樹的花雅淡青幽,不帶調絲俗氣。倘說蓮花是花中君子,它應該稱為花中逸士了。」

杜素素道:「紅豆樹的花雪白如銀,紅豆子的色澤則恰恰和花相反,光澤銬紅有如寶石,花和實都是賞玩的佳品,在別種樹上,恐怕是少見的。」一時興起,用梅花針打下兩顆紅豆,說道:「葛大哥,我勸你每人拾起一顆,但願彼此相思毋忘,雲姑娘,你也送一顆給陳大哥吧。」邊說邊把兩枝梅花針遞給雲瑚。雲瑚面上一紅,但還是照她的話做了。

雖說一路上雲瑚對他情意綿綿,甚至也曾在言語之中向他透露過心中的情意,但也還是相當含蓄的。像這樣明白的表示,以前還未有過。

陳石星從她手中接過紅豆,心裡甜絲絲的,不知說些什麼話好,只是用感激的眼光看着雲瑚。雲瑚滿面通紅,低下了頭。

正待要走的時候,忽然下起雨來,他們沒帶雨傘,只好躲在紅豆樹下避雨,葛南威道:「真是天有不測之風雲,片刻之前,還是陽光遍地,好端端的忽然下起雨了。」

陳石星嘆口氣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的際遇恐怕也是這樣。」

杜素素笑道:「陳大哥,你怎麼啦?好端端的卻忽然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感觸。當真就像這莫名其妙的天氣一樣。其實你此刻應該是滿懷歡喜才對。」她本來還想取笑陳石星的,但是雲瑚向她瞪了一眼,只好一縮舌頭,不再說了。

這場雨下了足足一個時辰,而後道路泥濘,走到城中,已是天黑時分了。

陳石星道:「我本來應該陪你到殷家的,但怕時候太晚,找我的朋友不方便。請你代我向殷宇說一聲吧。」

葛南威道:「我會替你交代清楚的了。不過,你不要吃晚飯嗎?咱們一同小飲幾杯再分手吧。」

陳石星的肚子也相當餓了,一想與其去麻煩小柱子,不如吃了再去。何況葛南威盛意拳拳,他也不想掃他的興。便道:「好,明天我是不能給你們送行了,那就讓我做個小小的東道,今晚給你們餞行吧。你想吃點什麼?桂林很有一些別的地方吃不到的東西,我請你們吃一頓地道的桂林菜好不好?」

雲瑚笑道:「我知道在你的家鄉,你點菜當然是最在行了。不過我得聲明在先,我可不吃指天椒。」

葛南威道:「為了不想耽擱你太多時間,咱們去小食店好不好?我只想吃一樣東西。」

陳石星道:「什麼東西?」

葛南威道:「馬肉米粉。」

陳石星笑道:「你倒很在行呢,桂林的馬肉米粉別有風味,在別的地方恐怕是吃不到的。榕蔭路有一家老一店最好,我帶你去。不過你可別嫌那個鋪子氣派太過寒酸簡陋。」

那間鋪子果然又小又髒,四面牆壁都給燒熏得漆黑。杜素素出身富家,很不習慣,只好摸着鼻子坐下。

夥計看見客人來到,也不招呼,趕緊就切馬肉。雲瑚悄悄問道。」你怎麼不吩咐他們要來幾碗?」

陳石星:「用不着吩咐的。而且來吃馬肉米粉的人,誰也不能準確知道要吃多少碗才夠飽的。」

雲瑚奇道:「自己的食量都不知道的嗎?」陳石星道:「我說的是準確二字。食量大的人可以吃到三十碗四十碗,食量小的人也要吃十多二十碗。多吃少吃幾碗,那是不算什麼一回事的。」

雲瑚道:「什麼,可以吃得了三十碗四十碗的嗎?那是什麼碗?」

陳石星道:「他端來你就知道了。」說話之時,夥計已是把馬肉米粉端來了。

只見那盛米粉的碗只有茶杯大小,碗中的米粉也與他們習見的米粉不同。(一般米粉是扁平的長條,桂林米粉則是圓形的長條。)雲瑚笑道:「原來是一口可以吃掉一碗的,怪不得食量大的人可以吃三四十碗了。」杜素素說道:「這米粉也很秀氣。」吃了一口,只覺馬肉甘香,米粉韌滑,湯水鮮甜。果然十分可口。她本來是捏着鼻子的,此時也吃得眉開眼笑了。

吃馬肉米粉的規矩,客人不叫停止,夥計就得川流不息的送來,陳石星要了一壺三花酒,和葛南威對飲。不多一會,他們桌子上的空碗,已是疊得像小山一樣。

雲瑚道:「奇怪,越吃到後來,好像越好吃。」

陳石星道:「這也是吃馬肉米粉的規矩,最初幾碗給你吃的普通的馬肉,大概要吃了五碗之後,才吃到上肉,待吃到內臟之時,那才更好吃呢。」

鄰桌兩個客也在談論:「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這間店子的馬肉米粉最好吃?」

「想必是他們的師傅比別的店子高明。」「這是原因之一。」「還有呢?」「別的鋪子用的是老得沒有牙齒的老馬或病馬,這家鋪子可是挑選六七歲左右的馬來殺的,這種年齡的馬匹最好吃。」原來如此。」那個老食客說得高興,接着說道:「告訴你一個故事,有一年有個外地來投送公文的小軍官病倒在客店裡,只好把他的坐騎賣了來付房租飯錢,他的馬是匹千里馬,不料這間店子的買手買了來殺了做馬肉米粉。」

送馬肉米粉來的夥計聽他他說起這個夥計,連忙分辯:「我們沒有把它殺掉,正要殺它的時候,有個識得相馬的人出三倍價錢將它買去了。」

那老食客道:「我知道這個結果,我是逗逗我這個朋友,讓他着急。他最喜歡好馬。」「那他又吃馬肉?」他那朋友笑道:「不是千里馬,吃又何妨?嗯,這個故事,倒有點像隋唐演義中秦瓊賣馬的故事,幸好不是殺掉,否則就比秦瓊賣馬的故事還悲慘了。」陳石星聽得出神,停下筷子。雲瑚道:「你怎麼不吃了?我都還可以再吃呢。」陳石星道:「我吃不下了。」

叫夥計來算帳,四個人足足吃了九十八碗之多,陳石星笑道:「還差兩碗才夠一百碗;咱們的食量只能算是普普通通。」葛南威也知道他在掛慮什麼,走出店門,在他耳邊悄悄的說道:「你們的坐騎絕不會給人送到馬肉米粉的鋪子吃掉的,最多是給人偷了去。」這可正是陳石星所擔心的事情。

陳石星和雲瑚走出東門,抬頭一看,明月已近中天,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吃這頓馬肉米粉原來也花了這許多時候,此刻恐怕是將近三更了。」

雲瑚說道:「誰叫你和葛南威喝酒,喝得那麼興高采烈。我想攔阻你,又怕掃你的興,不過,不耽擱也已耽擱了,那也不必去管他啦。大不了把小柱子吵醒,料想他也不會怪你的。」

兩人並肩走過花橋,長橋臥波,月色朦朧之下的花橋,顯得更加幽美。陳石星雖是心中煩亂,但與心愛的人步過花橋,也是不知不覺陶醉在這夜色之中了。

雖然忙着趕路,也免不了找些話說,陳石星忽地想起日間之事,低聲說道:「瑚妹,多謝你送我的紅豆,但不知怎的,我可覺得有點不祥之兆。」雲瑚道:「是為的什麼?」

陳石星道:「紅豆相思,分開兩地,才會相思。要是咱們長在一起,永不分離,那就用不着兩地相思了。」

雲瑚面上一紅,說道:「如今咱們都已經是沒有親人的人,只能是咱們兩人相依為命。有什麼事情能令咱們分開?」

陳石星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世上的事情又怎能預料?」

雲瑚嘆道:「早知你有這個想法,我就不把紅豆送給你了。」

到了七星岩,小柱子的家在七星岩後面,還要走一段山路。就在此時,忽地聽得山坡上傳來人聲。陳石星拉了一技雲瑚的手,示意叫她停住。雲瑚怔了一怔,隨即亦發覺上面有人了。

隨風吹迸他們耳朵的,竟然是兩個他們所熟悉的人的聲音。一個是尚寶山,一個是潘力宏。

只聽得潘力宏說道。」真真倒霉,想不到竟是偷雞不着蝕把米。那兩個傢伙不知是什麼來歷?」

尚寶山道:「勝負兵家常事,偶然失手一次,算不了什麼,好在咱們已經知道陳石星這小子藏身之所,明天他大概會從陽朔回來了,只要他不是和一柱擎天一道,咱們還可以算計他。」潘力宏道:「就怕那兩個是他的同黨,咱們暗中窺伺他,那兩個人也在暗中窺伺咱們。」尚寶山道:「我看不似,那兩個人要是他的朋友,怎會和咱們干同樣的事情?」

陳石星聽到這裡,哪裡還有耐性再聽下去?一躍而出,登時施展八步趕蟬的功夫,奔上山坡,喝道:「用不着你們等待明天,你們要怎樣算計我,現在就來吧!」

話猶未了,他的寶劍已是出鞘,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長虹,疾卷過去,「當」的一聲,和尚寶山的鐵琵琶碰個正着。

尚寶山是鐵琵琶門的唯一傳人,武功非同泛泛,霎那之間,和陳石星過了三招,誰也沒有吃虧。雲瑚起步稍遲,還沒趕到。

尚寶山把陳石星逼退兩步,叫聲:「扯呼!」一按琵琶,叮叮兩聲,向正在趕來的雲瑚發出兩枚透骨釘。陳石星知道他這暗器的厲害,生怕雲瑚抵擋不了,連忙回身,發出兩枚錢鐐,把他的透骨釘中途打落。

尚潘二人曾經領教過陳石星與雲瑚雙劍合壁的厲害,一見雲瑚趕到,哪裡還敢來戀戰?趁這個機會,連忙拔腳飛奔。陳石星擔心小柱子家中出了事,自是不敢去追。

雲瑚說道:「聽他們剛才所說,他們自是跑來這裡干見不得人的勾當的。但卻好像是正當他們幹這宗見不得人的勾當的時候,碰上了兩個對頭。」

陳石星道:「他們碰上的人要是雷大俠派來的那就好了。」

雲瑚說道:「恐怕這只是咱們的一廂清願,那兩個人未必就是好人。」陳石星翟然一省,說道。」不錯,聽他們的口氣,那兩個人是和他們干同樣事情的,不用說當然也是壞事了。就不知他們幹的是什麼一樁壞事?」

到了小柱子門前,只見窗口隱隱透出亮光。此時已過了三更時分,陳石星不由得心頭「卜通」一跳,暗自想道:「小柱子這個時候還沒睡覺,只怕當真是出了事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小柱子在屋子裡和他母親談話的聲音。小柱子的父親早死,他們乃是母子相依為命的。

「哎呀,你胸口瘀黑了一大塊,只怕傷得不輕,三更半夜,又不能進城裡去找個大夫,怎麼辦呢?」

「媽,你別擔心,我已經好得多了,現在可並不覺得怎麼痛啦。」

「我不相信,你給強盜踢得暈了過去,剛剛醒來還沒多久,哪裡就會這樣快好的?嗯,那個人給了你這瓶藥丸,不如姑且試一試吧。」

陳石墾聽得小柱子受了傷,心急如焚、連忙敲門。

小柱子只道強盜再來,說道:「媽,你快躲起來,我和狗強盜拼了!」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突然一躍而起。

「小柱子,別怕,是我!」陳石星說道。

小柱子又驚又喜,可還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你當真是小石子嗎?」陳石星道:「你仔細聽聽,你怎能聽不出我的聲音?我和雲姑娘都回來了。」

小柱子打開大門,不覺流下淚來:說道:「小石子,我對不起你!」身形一晃,險些跌倒。陳石星連忙抉他上床,說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怪你。醫好你的傷再說。」

但小柱子還是說了出來:「你們的那兩匹馬給強盜搶去了。」

此事早已在陳石星意料之中,趕忙安慰他道:「馬匹給強盜搶去,雖然可惜,無論如何,總不及人緊要。你別把這事掛在心上,讓我看看你的傷。」

小柱子說道:「你說過的,那兩匹馬是你借來之物,它們是能夠日行千里的寶馬,我卻把它們失去。」

陳石星微笑道:「一百匹千里馬也比不上你對我的友誼,先別提它,你不相信,我可要生氣啦。」

他們說話之時,小柱子的母親已經把兒子的上衣脫下,說道:「小石子,你瞧瞧他這傷緊不緊要。」

只見小柱子的胸口一團瘀黑,看來甚是駭人。但陳石星也看得出來,他的傷本來還要嚴重的,此際已經是消滅幾分了。那團瘀黑也本來是更大的,淡化了的地方還留下了痕跡。

陳石星聞得一股金創藥的氣味。陳石星問道:「你是曾經敷上藥的吧?怎麼又抹去了?」

小柱子道。」是那強盜給我敷的,我不相信強盜會有好心,剛剛將它抹去的。」

陳石星詫道:「這個強盜也真奇怪,為什麼打傷了你又給你敷藥?這可是上好的金創藥呀!」

小柱子的母親道:「那是兩個強盜,並非同一個人。」

雲瑚忽道。」那個給你敷藥的強盜是不是還給了你一瓶藥丸,讓我瞧瞧!」

小柱子的母親連忙把那瓶藥丸遞給雲瑚,說道:「姑娘你快瞧瞧,這藥丸是不是也是真的?」

雲瑚一瞧之下,驚詫之極,說道:「這是我家傳秘方制的回陽丹,專治內傷,他爹爹說,我家的回陽丹和少林寺的小還丹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有這條秘方,但我自己可還沒有親手制過。」

陳石星也不禁大為驚詫了,說道:「真的?」

雲瑚說道:「你瞧,我這裡還有現成的回陽丹。」拿出來給陳石星一看,果然完全一樣,那股藥丸的氣味,也是並無差別。

雲瑚說道:「劉大哥,像你這樣的傷,服一顆回陽丹就足夠醫好你了。那個強盜給了你三顆,的確是個好心腸的強盜。」

小柱子說道:「強盜也有好?這可真是新鮮事兒。我可不敢相信。」

陳石星道:「他給你敷的金創藥既是真的,這藥丸料也不假。」

雲瑚說道:「你要是不相信強盜的藥丸,我把我的回陽丹換給你吃。」

小柱子吞下一顆回陽丹,沒多久便覺得丹田暖烘烘的!精神登時好了許多。

當小柱子服藥的時候,陳石星向雲瑚問道:「你爹爹的回陽丹是廣贈親友的嗎?」

雲瑚想了好一會子,說道:「我猜不出。爹爹雖然不會廣贈親友,但俠義中人若有所需,他是不會吝惜的。不過,他的俠義道朋友,我知道的只有單伯伯和金刀寨主。」

陳石星道:「以你爹爹的本領,那決不能從他手中把回陽丹盜去。奇怪,難道這強盜也是俠義中人?」

小柱子精神已經好轉,忍不住大聲嚷道:「什麼俠義道?我告訴你,就是這個送藥的強盜,把你的坐騎搶了去的。唉,可惜你來遲一個時辰,要是早來一個時辰,就可以碰上那班強盔了。」

陳石星道:「那班強盜?聽你口氣,似乎來的不止一個兩個?」

小柱子道:「一共有四個之多,不過並非同時來的。先來兩個,後來又來兩個。」

陳石星道:「先來的兩個是不是如此這般容貌?其中一個,手裡拿着一把琵琶。」當下把尚寶山和潘力宏的身材樣兒描繪出來。

小柱子道:「一點不錯,你怎麼知道的?」

陳石星笑道:「我已經見過他們了,是剛才碰上的。」當下把剛才打跑那兩個魔頭的事情告訴小柱子,小柱子聽了又驚又喜,說道:「可惜你沒有奪回坐騎,但也已經給我出了口氣了。」

陳石星道:「我們的坐騎是後來的兩個強盜搶去的吧?」小柱子道:「正是。」

陳石星道:「那兩個強盜又是什麼模樣?」

小柱子道:「我沒有看得清楚。」雲瑚笑道:「你還是讓他從頭說起吧。這樣會講得清楚一些。」

小柱子道:「那強盜本來是要殺我的。就在此時,忽然有兩條黑影旋風也似的跑過來,那手裡拿着琵琶的強盜叫道:「別理會這個小子了,咱們已經得手,趕快走吧。」我看見他們跨上坐騎,但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我給踢中胸口,痛得很厲害,暈過去了。」

小柱子的母親接下去說道:「我躲在大門後面張望,看見小柱子給強盜踢倒,嚇得發抖展想出去,雙腳卻是不聽使喚。只聽得外面兵乒乓乓的打起來。先來的那兩個強盜打不過後來那兩個強盜,跑了。」雲瑚說道:「你看見後來的那兩個人的面貌嗎?」

小柱子的母親說道:「我已嚇得慌了,在門縫裡張望,哪裡看得清楚?不過其中一個好像年紀不大,像是個書生模樣,他打跑了那兩個強盜之後,站在我們家的大門外面說道:「老媽媽,你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兒子的。不過這兩匹馬我們是要取去的。這裡有一百兩銀子留給你們,待會兒你出來拿吧。我先救你的兒子。」

小柱子接下去說道:「我也不知暈迷了多久,忽然覺得遍體清涼,這就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的看見有個人的影子站在我的面前,只聽見說話的聲音。」雲瑚說道:「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小柱子道:「他在我的耳邊低聲說道:『你不用擔憂,我已經給你敷上了藥,還有藥丸留給你,保你服了藥後比受傷之前還更強壯。』這強盜臨走之時,居然還貓哭老鼠假慈悲的對我說:『今晚連累了你,我很是不安。請你原諒,你好好養傷吧。』這才騎上了馬跟他的同伴一起走。」

陳石星思疑不定,說道:「這人並沒騙你,他給你敷上的是最好的金創藥。」小柱子的母親說道:「我開門出來,果然看見門口有一包銀子,小柱子說要扔回給他,可是他們已經走了。」

小柱子道:「我就是不敢相信強盜有這樣好心,所以才把他給我敷上的藥抹掉的。想不到他真的是救我一命。但他為什麼要搶了你的坐騎呢?」

陳石星道:「我也猜不透其中緣故。不過強盜也是有根多種的,你碰上這個書生,即使真是強盜,也該算是個好心腸的強盜了。」

雲瑚道:「對,他既然是個好心腸的強盜,因為連累小柱子受傷而抱不安,那麼他似乎是應該說明他因何偷了咱們的坐騎。小柱子,你再仔細想想,可遺忘了他說的什麼話沒有?」

小柱子側乎有點忸怩:「那個強盜臨走之時是還對我說了幾句話,可是,我、我怕你上強盜的當,不敢告訴你。」

陳石星笑道。」我不會隨便上人家的當的,你告訴我吧!」

小柱子道:「他說,你的朋友可能明天回來,你告訴他,要是他想知道我為什麼偷了他的坐騎,可以叫他明天晚上三更時分,到七星岩上邊那個石台與我相會。」

陳石星大喜道:「這就好了,明天晚上我就可以知道他是誰啦。」

小柱子道:「可是他說明晚三更,只許你一個人去。倘若多一個人和你去的話,他就不會見你。」

第二天,陳石星帶小柱子母子來到殷家。殷宇已經在早一天見過了葛南威,也已知道了師父要他收留一個新師弟的事了,當下將小柱子安頓在他家中。

不知不覺,已是過午時分,陳石星在殷家吃過中飯,便即告辭。

那人約他三更時分相會,他提前在二更時分,就來到了七星石。

約會的那個石台,在七星岩後岩的上方,七星岩的岩洞之中,有個出口,可以直通那個石台的。不過這個秘密,即使是本地人恐怕也不知道,陳石星小時候時常在七星岩里遊玩,閉上眼睛,也不會迷路。這個通道,是他和小柱子玩捉迷藏遊戲的時候,偶然發現的。

雖然他相信那個人不會害他,但正如小柱子警告過他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是以為了小心起見,他還是決定了先行隱蔽自己的行藏,窺探對方動靜。

二更才過,他以為那個人尚未來的。不料當他從那個洞口鑽出來的時候,已經隱隱看見那個石台上有兩個人影了。

那兩個人正在談話。

陳石星躲在石叢中,只聽得一個人說道:「少爺,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聲音似曾相識,陳石星方自一愕,那個「少爺」已在嘆了口氣,接着說:「陳石星是個好人,我和他雖是一面之交,心底里已經把他當作好朋友了。」

這人的聲音更熟悉了,陳石星大吃一驚,「怎麼是他?」凝神望去,一點不錯,站在平台上面向着他這個方向的人,可不正是大理段府的「小王爺」!

在他旁邊侍立的是個小書僮,陳石星在大理的時候,也曾經見過的。

小書僮似乎很不服氣,聲音提高了些:「少爺,請你恕我說話不知輕重,就算是好朋友,你也不應該把自己心愛的姑娘讓給他啊!」

小王爺段劍平又嘆了口氣,說道:「你不知道,陳石星和雲家的關係非比尋常,在雲姑娘的心目之中,他是應該比我更親的。」

「我不相信。段家和雲家乃是世交,少爺你和雲小姐又是自小就在一起玩的青梅竹馬之交,比兄妹還要親的。怎會比不上姓陳那個小子。」

「我不許你說話對陳相公元禮。你不知道,就莫胡說。」

「我不知道,那就請你告訴你啊!」

「這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方知道的。不錯,咱們段家和雲家乃是世交,但陳石星卻是他們雲家的恩人。」

「就算是恩人吧,少爺,你替雲姑娘給他報恩也就是了,卻為什麼要讓雲姑娘嫁給他呢,難道你不喜歡雲姑娘麼?少爺,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我知道你這許多年來等待的就是雲姑娘。」

段劍平嘆口氣道。」雲姑娘喜歡的卻是陳石星。」

小書僮道:「你怎麼知道?你到了這裡,又未曾見過雲姑娘。」

段劍平道。」我見過的,前天我在冠山就曾見到他們,我知道她是喜歡他的。」

「是雲姑娘親口告訴你的麼?」

「何須他告訴我,我自己瞧得出來。」

小書僮笑道:「那麼,這就只是你自己的猜測而已。少爺,其實今晚你是應該把雲姑娘也約來的,三人見面,不是勝於猜謎嗎?少爺,要是你不敢問雲姑娘,讓我來替你問。」

段劍平道:「多事,你一點也不知道我的苦心!」

小書僮道:「我怎麼不知道?我知道你要對朋友好,我知道你要成全他們。我也知道你想見雲姑娘又怕見雲姑娘。」

陳石星聽到這裡,不覺呆了,心裡想道:「原來隱藏在冠山上的那個人果然是他,他來桂林,當然是想見雲瑚,但為了成全我的緣故,卻寧願不見她了。唉,我該怎麼樣呢?」正是:

柔腸百結空垂淚,相見時難別亦難。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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