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恩怨難分悲俠士琴蕭合拍覓知音

雲瑚詫道:「你怎麼看得呆了?」

陳石星把信遞過去給她,說道:「你看看吧,這不是很奇怪麼?」

雲瑚笑道:「嗯,這人的文筆倒是不錯,書法更佳。他想和你結交呢。」

陳石星道:「我不是欣賞他的書法,我是奇怪,他怎麼知道我要找的是誰?你聽過葛南威這個名字麼?」

雲瑚搖了搖頭,說道:「爹爹在生之時,和我說過的一些武林人物,都是成名已久的的人物。這姓葛的年紀比咱們大不了多少,爹爹自是不會知道他了。爹爹沒有說過,我也不知他的來歷,不過從他這封信的語氣看來,他卻是知道你是什麼人,也知道你要我的是什麼人。我猜他所指的人不是一柱擎天雷震岳,就是鐵掌金刀單拔群了。蓮花峰離此遠嗎?」

陳石星道:「蓮花峰是陽朔境內的名山,就像獨秀峰之於桂林一樣,陽朔離桂林不到一百里,快馬一天就可來回。」雲瑚說道:「照他信上所說,雷大俠用和單叔叔可能就是在蓮花峰上相會,而不是在桂林相會了。」

陳石星道:「依你看,他這話可以相信嗎?」

雲瑚沉吟半晌,說道:「這個葛南威乃是咱們昨日在路上碰的,那『八仙迎客』中最後『二仙』的那個男子,這是可以確定的了。」

陳石星道:「他的信上已經寫得清清楚楚,是在湘漓分界處聽到我彈琴的,他又帶着玉蕭,當然一定是那個識得我這焦尾琴的少年無疑。」

雲瑚說道:「八仙迎客,定有盛會,葛南威既是『八仙』之一,他約你到蓮花峰相見,可知這個盛會定是設蓮花峰上。那麼一柱擎天雷大俠和鐵掌金刀單拔群偕同赴此盛會,那也是意料中事了。」

陳石星點頭道:「你說得有理,咱們碰上的『八仙』,每一個都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高人,那主人自必更是奢攔人物。也只有能夠稱得到『八仙』的人物,才請得到雷大俠和單大俠這樣的客人。」

雲瑚說道:「說不一定雷大俠就是那個主人也未可知。」

陳石星道:「好,那麼這個約會我是應該去赴的了,好在陽朔離此不過一天路程,咱們最後一天才去世還不遲,今晚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先去偵查那幫在我舊家的瓦礫場中翻泥動土的是誰。趁着還有兩個時辰,咱們小睡一覺,先養好精神吧。」

雲瑚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陳石星盤膝而坐,閉目養神。做了一會吐納功夫,待到三更時分,輕輕一彈牆壁。們們的房間乃是相鄰的,雲瑚早已換上了夜行衣,一聽到聲音,便即穿窗而出。兩人施展超卓的輕功,神不知鬼不覺的便溜出了那間客店。

不過半個時辰,他們已是來到那片瓦礫場中,周圍靜悄悄的但聞蟲聲唧唧。

雲瑚說道:「似乎沒人來過。」

陳石星道:「咱們本來是守株待免,那『野免』不定今晚就會自己撞來。不過希望雖屬渺茫,也還是耐心守他一守吧。」

雲瑚說道:「好,咱們先找個地方躲藏。」

好在山上到處是奇岩怪石,就在瓦礫場的不遠之處,便有兩塊形如情人擁抱的石頭,中間恰恰有可以讓人們容身的空隙。

過了一會,雲瑚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咦,好像是當真有人未了。」陳石星道:「先別聲張,且看來的是什麼人吧!」

片刻之後,瓦礫場中出現一個黑影。月色朦朧,看得不很清楚。但由於是陳石星很熟的人,定睛看了一會,還是認出來了。

他認出這個人以後,不由得驚奇之極!

雲瑚悄悄問道:「是誰?」她從陳石星的神色之中,已經知道他認出此人。

陳石星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是一柱擎天雷震岳!」

來的竟是一柱擎天,非但陳石星沒有想到,雲瑚也是始料之所不及。低聲問道:「出不出去會他?」

陳石星道:「別忙,且看他做什麼。」

陳石星本來已是不再懷疑一柱擎天的,但想不到來的竟然是他,這剎那間,他不由得又是暗暗生疑了。

「丘遲說過,一柱擎天嗜武如狂,少年時候,也曾想過拜張大俠為師。他是並不知道雲大俠已經把刀譜和那幾頁無名劍法交給我的……」

心念未已,早見雷震岳手裡拿着一柄鐵鏟,果然就在瓦礫場中挖掘起來。

陳石星心道:「好呀,原來一柱擎天果然是個偽君子,真小人。他是不是和尚寶山等人串謀害我爺爺,我還未有確切證據,不過他覬覦刀譜劍法,卻是行為可恥了。他既是這樣的人,那麼害我的爺爺也不為奇。」他還未決定應該怎麼做,忽見一柱擎天停下來了。

月色朦朧,隱約可以看見一柱擎天乃是彎下腰來撥弄泥土。

雲瑚和陳石星咬着耳朵說道:「那個地方是咱們挖過的,他大概是看出咱們經來過了,奇怪,他今晚的行事……」

陳石星冷笑道:「這有什麼難猜,當然是來找尋刀譜和劍法的了。」

雲瑚說道:「縱然如此,內中恐怕也是別有因由。一柱擎天雷大俠我想是不至於貪圖別人的東西的。」

陳石星道:「哦,你還相信他是好人?」不過,他的心裡雖然不能同意,卻也不願在此時此地與雲瑚有所爭辯,以防一柱擎天聽見。

雲瑚用細如蚊叫的聲音說道:「好吧,咱們先莫亂猜,且看他究竟幹啥?」

只見一柱擎天哼了一聲,伸直腰軀,冷冷說道:「我只怕你們不來!」接着好似側耳細聽什麼聲音似的。

陳石星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他心目中的『你們』是指誰呢?難道他已經知道我和雲瑚到了桂林,難道他已察覺了我們的聲息?」

一柱擎天忽地跑出瓦礫場,陳石星心頭一震,只道已經給他發現,慌忙手按劍柄。雲瑚卻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不可造次!」

一柱擎天身形一閃,躲在一塊岩石後面,就在瓦礫場邊,距離陳雲二人藏身之處不過數丈之遙。

過了片刻,陳石星聽得有腳步聲跑來,來的是兩個黑衣人。手中也是各自拿着一柄鐵鏟。

陳石星方始明白,原來一柱擎天是早已聽見夜行人的聲息,他說的「你們」,是說的這兩個人。陳石星不禁又是詫異、又是慚愧:「這兩個人跑得這麼近我才發現,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本領我和一柱擎天相比真是差得太遠了!只不知這兩個傢伙又是何等樣人?但看這情形,大概不會是一柱擎天的黨羽。」

心念未已,只見那兩個人已是踏進瓦礫場中,不約而同的都是「咦」了一聲。

「看這情形,好像剛剛有人來過?」一個說道。

「咱們可要小心一些,不知是何緣故,聽說各地的高手紛紛來到桂林呢。其中有渭水漁樵,有湘江雙俠,有市隱人屠,有黃石道人,甚至還有人說一柱擎天也回來了!」另一個人道。

「啊,那不是正邪兩派高手,差不多全都來了?」

「就是呀,所以咱們非得特別小心不行。這些正邪兩方的高手,不論哪一個人,都比咱們的本領高強得多!」

「但也正因如此,咱們非得趕快把寶物挖出來不行!否則只要有一個知道這個所在,那就糟了。」

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不大,但陳石星亦已聽得清清楚楚。聲音似曾相識,陳石星驀地想了起來,雲浩在他家中養傷的最後一晚,在地下的密室中打死了一個闖進來強盜,雲浩就是因此將凝聚起來的真氣全都耗掉以至不治身亡的。在他剛剛斷氣之後不久,有一幫強盜又來搜查,幸好未曾發現那個密室,就不知怎的似乎是給什麼人嚇走了。這兩個人就是那幫強盜之中的兩個。

「怪不得他們知道跑來這裡發掘,他們是抱着僥倖之心,希望可以找得到雲大俠留下的『寶物』。不過我也別忙對付他們,且看一柱擎天怎樣?」陳石星心想。

那兩個人發覺剛剛有人來過,不覺有點害怕起來。正當他們在瓦礫場中嘀嘀咕咕,不知是趕緊發掘的好,還是暫且離開的好,一柱擎天雷震岳突然躍出,說時遲,那時快,一下子就到了他們的面前了。

「你,你是誰?」那兩個人大吃一驚,想要動手又不敢動手。

「我是雷震岳。陳琴翁是我的好朋友,你們為什麼跑到我的朋友家中翻泥動土?快說!」雷震岳喝道。

「啊,原來你老是一柱擎天雷大俠,真是失敬了!我們是黑虎幫的,和毒龍幫也有點交情。」

「我不管你們是毒龍幫還是黑虎幫,也沒功夫和你們拉交情、套關係,快回答我的問話!」

「雷大俠,我可請問你來這裡作甚嗎?說不定咱們都是……」其中一個懾懾嚅嚅說道。

一柱擎天哼了一聲,說道:「你們什麼東西,也配管起我來啦?現在是我向你們問話,你們趕快回答,你們來這裡挖掘什麼?你們背後還有些什麼人?」

「好,好,我都說給你聽。雷大俠,請你耐心聽我們稟告。」那兩個漢子裝作非常恭敬的樣子,讓一柱擎天放鬆戒備之心。聽他們「稟告」,忽地不約而同的突然舉起鐵鏟,向一柱擎天當頭砸下!他們並非不怕一柱擎天,恰恰相反,而是恐怕說出真情,一柱擎天也不會放過他們。倒不如突施偷襲,說不定僥倖成功,殺掉一柱擎天,他們也可以名揚天下了。只聽得當的一聲,一柱擎天雙臂一振,兩柄鐵鏟都飛上了半空!

一在擎天的掌力不但把兩柄鐵鏟震得飛上半空,那兩個大漢的胸口也同時如受鐵錘一擊,哇的吐出一口鮮血,呼聲慘不忍聞!

陳石星看得不禁暗暗吃驚,「一柱擎天果然名不慮傳!就不知他是友是敵?」自忖自己雖然練成了無名劍法,只怕也是未必就能勝得過他。

就在此時,忽地又有一條黑影捷如飛鳥的來到了瓦礫場中,身法之快,比起一柱擎天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兩個黑虎幫的漢子如遇救星,連忙向這人跑去,齊聲叫道:「章師傅救我!」

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從前御林軍中的第二名高手,如今則是龍府總教頭的章鐵夫!

一柱擎天似乎並不認識他,腳步不停,長臂一伸,仍要抓那兩個漢子,喝道:「旁人給我滾開,否則可休怪我不留情面!」

章鐵夫縱聲笑道:「你想殺人滅口麼?」笑聲中雙掌猛的劈出,四掌相交,發出郁雷也似的聲音,震得躲在數十步之外的陳石星都感到耳鼓嗡嗡作響。

看來雙方竟是功力悉敵,一柱擎天晃了兩晃,章鐵夫倒退三步,方能穩住身。

雲瑚說道:「大哥,你還在猶疑什麼?咱們當然應該出去幫一柱擎天!」

陳石星尚在躊躇未決,低聲說道:「一柱擎天不會輸給他的,咱們看一看再說吧!」不料就在這一瞬間,當前的形勢又是突然一變。

那兩個漢子躲到章鐵夫背後,正自以為有了護身符,不料章鐵夫突然反手一掌,把這兩個漢子一齊擊斃!臨死之前的慘叫嚇得雲瑚也是不禁為之毛骨驚然!

一柱擎天喝道:「好呀,原來是你想要殺人滅口!你是何人?」

章鐵夫笑道:「雷大俠,我是幫你下手。反正這兩個人亦已給你的掌力震傷內臟,決計不能活了,何必還要讓他們多吃苦頭?」

一柱擎天冷冷說道:「閣下好狠的手段,雷某還要領教數招!」

掌風呼呼,砂飛石走。閃電之間,雙方已是拼了三掌,最後一次雙掌並不相交,章鐵夫側身一讓,兩股掌力向同一方向掃去,「轟」的一聲,把一塊石頭打得粉碎。

雲瑚正想叫陳石星出去,場中卻忽然罷手不鬥了。章鐵夫閃過一邊,哈哈大笑起來。

一柱擎天怒道:「你笑什麼?」

章鐵夫笑道:「久聞一柱擎天刀掌雙絕,今日幸會,果然名不無虛。只是你和我拼掌,卻是未免有點不聰明了!」

一柱擎天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打不過你?」

章鐵夫道:「不是這個意思。咱們已經對了四掌,料想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何人了吧?咱們再比下去,或許是我鬥不過你,你要勝我,恐怕少說也得三百招開外吧。再過三兩天,你還要趕蓮花峰之會呢!在那個場合里,說不定還會有人與你為難的。我對你卻並無惡意,你何苦為我耗損真力?」

一柱擎天呆了一呆,說道:「閣下的混元一忌功也是我生平僅見,你太客氣了,再斗百招或許是我輸給你也說不定。當今之世,有如此深厚的混元一忌功的只有一人,敢情閣下就是二十餘年之前,與丘遲並稱御林軍中兩大高手的章鐵夫麼?」

章鐵夫笑道:「多謝雷大俠給我臉上貼金,章某愧不敢當。現在咱們可以好好的談一談了吧?實不相瞞,二十年前,我已是想結識你了,只恨無緣識荊。」一柱擎天緩緩說道:「多承抬舉,你想和我說什麼?」

雲瑚詫道:「怎的雷大俠好像和他越說越客氣了?」

陳石星冷笑道:「什麼大俠,我看他們乃是一丘之貉!」他自忖雙劍合壁,要勝章鐵夫雖然能夠,已是不易,倘若一柱擎天當真與章鐵夫是「一丘一貉」,那只怕雙劍合壁也是要敗給他們聯手的了。

雲瑚搖了搖頭,看來她還是不敢相信一柱擎天竟然和章鐵夫是「一丘之貉」,但發生在眼前的事她卻無法解釋,只好依從陳石星的話,先看下去再說了。只聽得章鐵夫說道:「你一定懷疑我來這裡做什麼?」一柱擎天道:「不錯,我正是要問你這句話!」

章鐵夫笑道:「雷大俠,你又來這裡做什麼?」一柱擎天哼了聲,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章鐵夫笑道:「如此說來,雷大俠是承認了來此的目。是和這兩個黑虎幫的目的相同了?」

一柱擎天道:「你也是這個目的吧?」

章鐵夫哈哈笑道:「雷大俠,你猜錯了。看來你是未曾知道!」一柱擎天怔了一怔,說道:「知道什麼?」

章鐵夫道:「張丹楓的劍法早已有了得主,你還在這裡發掘,翻遍了每一寸泥土都是沒有用的!」

一柱擎天似乎吃了一驚,亢聲問道:「得主是誰?」

章鐵夫道:「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

一柱擎天道:「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他是不是姓陳?」

章鐵夫笑道:「我知道你已經猜着是誰了。但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這小子是你老朋友的孫兒的!」

一柱擎天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得主?」

章鐵夫說道:「就在不到十天之前」,我剛和他交過手。」

一柱擎天道:「哦,你這次來桂林,為的就是要找這小子吧?」

章鐵夫淡淡說道:「那也並非全是為他。」

一柱擎天道:「啊,對了,聽說你是在龍大人那兒得意?」

章鐵夫哈哈一笑,看來甚是得意,卻不回答一柱擎天的問話,半晌說道:「雷大俠,你和我可能不是一條線上的朋友,但有一樁事情,咱們要是能衷誠合作的話,卻是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你願意和我談這宗交易嗎?」

一柱擎天道:「請說!」

章鐵夫笑道:「桂林三花酒我是聞名已久的了,你請我喝一杯好嗎?」

一柱擎天翟然一省,笑道:「對,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你來到桂林,我也該稍盡地主之誼,就請你和你的朋友到小處喝一杯吧。」

章鐵夫哈哈笑道:「雷大俠,人真聰明,一猜就猜到了這宗交易還有別的朋友也要插手。好,那咱們現在就走吧!」

陳石星待到不見他們的影子之後,嘆口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話當真不錯。瑚妹,你還說我錯疑一柱擎天麼?」

雲瑚說道:「我還不敢相信雷大俠當真如此之壞?」說不定另有用意?」

陳石星道:「什麼用意?」

雲瑚說道:「我也猜想不透,不過從章鐵夫的口氣之中,卻可證明雷大俠並非早就和龍家有勾結的。他不是說他和雷大俠本來不是一條線的。」「

陳石星道:「但他們卻要合謀害我!」

雲瑚說道:「他們沒有如此說呀?」

陳石星道:「他們談的什麼交易,還能是別的麼?」

雲瑚說道:「雖然我親耳聽見他和章鐵夫的談話,親眼看見他和章鐵夫一同離開,但我還是不能相信一柱擎天竟與章鐵夫同流合污,串謀來害咱們,好在反正最多不過三天,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

陳石星道:「你是指三天之後的蓮花峰之會?」

雲瑚點了點頭,說道:「葛南威說,你在蓮花峰上會見到所要會唔的人,我想十九就是一柱擎天了。說不定單叔叔也在那兒。那時你可以當面問個明白」。

陳石星微喟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雲瑚本來是相信一柱擎天的,但她也是不能解釋剛才所見所聞之事,陳石星是如此疑慮,她的信心也不禁有點動搖了,半晌說道:「那麼蓮花峰之約,咱們去呢還是不去?」

陳石星道:「去當然是要去的。不過,卻也不能不小心提防。葛南威是怎樣的人,咱們也還一無所知呢。雖說看來似乎是個俠義道。」

雲瑚沉吟半晌,說道:「你是害怕說不定是葛南威也是和一桂擎天串通了的?」

陳石星道:「但願不是如此。」

雲瑚說道。」倘然他們真是合謀,你這一去豈非自投羅網?」

陳石星道。」我正在想個法子要怎樣去呢?」

雲瑚不敢打斷他的思路,走了一會,不知不覺之間,已是踏過花橋,就將回到他們那間客店了。雲瑚問道。」想出法子沒有?」

陳石星笑道:「明天早上我和你說。」雲瑚嗔道:「你賣什麼關子?」陳石星笑道。」不是賣關子,這法子是否可行,要到明天早上方才知道。」

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到那間客店,已是五更時分。雲瑚胡亂睡了一覺,醒來之時,已是紅日當窗。

梳洗過後,過隔鄰敲陳石星的房門,房門卻沒回答。店主人走來說道:「陳相公一早就出去了,他說待會兒就回來的。你老先用早點吧。」

吃過早餐,雲瑚在房間裡等了又差不多半個時辰,棟石星方始回來。

「啊,你到哪裡去了?」雲瑚問道。

「我雇了一條船,待會兒咱們就動身到陽朔去。房飯錢我已結算清楚了。你收拾行囊吧。」

「馬上就去嗎?為什麼不走陸路?」雲瑚不禁有點詫異了。

陳石星笑道:「你聽過『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甲桂林』這句話麼?從桂林到陽朔,溯江而上,那是風景薈萃之區,咱們一葉輕舟,徜徉山水之間,可以從容瀏覽。倘若騎馬從陸路走,那可當真是走馬看花了。」

雲瑚說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樣閒情逸緻。」

陳石星笑道:「反正咱們留在桂林,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不過,我之所以要從水路去,當然也並非只是為了瀏覽風景。」

雲瑚笑道:「你別以為我胡塗,我也猜想到了,葛南威約你三日之後在蓮花峰相會,咱們要是從陸路去,恐怕難逃他們的耳目,你是害怕這個,對嗎?」

陳石星笑道:「你很聰明,一猜便着。咱們提早坐船去,他們可能是想不到的。小船可以直達蓮花峰下。我已算準時間,恰好在第三天的晚上到達。咱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山。

雲瑚道:「咱們的坐騎怎辦?」

陳石星道:「可以留在桂林。」

雲瑚說道:「托這間客店的主人照料麼?你就敢這樣相信他?」

陳石星低聲道:「那個舟子是我的少年朋友,小時候我在灕江邊常常和他一起玩的。」接着笑道:「他初時覺得我似曾相識,可還不敢相認。後來我喚他的小名,他才大喜如狂。這個朋友是絕對可以相信的。」

雲瑚說道:「你是要把這兩匹馬寄養在他家中?這是咱們從江南雙俠借來的坐騎,萬一失了怎辦?」

陳石星道:「也只好冒個險。要說萬一碰到意外的話,咱們騎馬到陽朔去,可能碰上的意外說不定會更多更大。」他這麼說,雲瑚只好同意了。當下陳石星帶領雲瑚從客店出來,走到花橋底,他那舟子朋友,已經在那裡等候他們。

那少年舟子看見雲瑚這樣俊秀人物,更為詫異,不過他卻是相當機靈,陳石星又是與他先說好了的,是以也沒多問,完全像招待客人一樣招待他們。陳石星把兩匹坐騎交給他的家人帶回去,便即下船。

小舟開行之後,那舟子方始笑道:「陳大哥,一別數年,你闊起來啦,這幾年你是在哪裡得意?怎的今日方始榮歸?」陳石星笑道:「什麼得意?什麼榮歸?這幾年我不過是靠着這張琴在江湖上混飯吃罷了。小柱子,說實話,我還羨慕你呢。你有這條小船,不必受人家的氣,憑自己本領就有飯吃,在江湖上混,那苦處卻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那舟子道:「這話也說得是,我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江里有的是魚蝦,雖然有時辛苦一些,倒也窮得快活。小石子,那年你家遭受火災,聽說你爺爺燒死了,又沒見你,不知你生死如何,我心裡真是非常難過。好不容易盼到今天,終於把你盼回來了。小石子,你有錢也好,沒錢也好,我對你都是和以前一樣。你不如回來吧。咱們哥兒倆一同捕魚,不很好嗎?我還想跟你學彈琴呢。」這番話說得十分誠摯,陳石星不覺眼角沁出淚珠。

「我不是回來了嗎?將來我是準備重建家園,就像爺爺一樣,在七星岩下過這一生的。不但我要回來長往,這位朋友也要在這裡住下去的。」

「真的?嗯,你這位朋友高姓大名,我還沒有請教呢?」

雲瑚捏了一個假名,說道:「對你們貴地的風景,我是早已仰慕的了。我是真的想做桂林人的。不過我恐怕還要回故鄉一趟,然後再來。」

舟子笑道:「你先看一看桂林陽朔的風景也好,看過之後,你更想來了。你是小石子的朋友,我是十分歡迎你來的。」

雲瑚道。」陳大哥,原來你的小名叫小石子,我現在才知道。」

舟子笑道:「我和陳大哥小時候都是互相叫對方的小名的。他的名字是陳石星,我喚他作小石子,我的名字是劉鐵柱,他就叫我小拄子。」

說話之間,小舟已是順流而下,在平如鏡面的灕江之上,滑行于波光流影之間了,疊彩山、還珠洞、伏波山等等奇峰異洞,隨着船身的移動,緩緩向後退去。不多久已是過了穿山和鬥雞山。穿山矗立江心,有岩洞可容小舟通過,據說是漢朝的大將軍馬伏波一箭射穿的。鬥雞山形如振翅昂頭的公雞、氣象崢嶸。雲瑚不禁歡喜讚嘆,說道:「我以前讀韓愈的詩,水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還以為是詩人的誇張,天下哪有這樣清麗的山水?如今身立其境,果然是如在畫圖。」

陳石星道:「寫灕江這一帶風景的,還兩句名詩:高眠翻愛灕江路,枕底滂聲枕上山。是明初俞安期寫的。」

雲瑚躺在艙中,仰望山景,笑道:「果然是枕底濤聲枕上山。寫得真妙。」

舟子忽然笑道。」你們談的什麼詩詞歌賦我都不懂,不過喜歡坐船到陽朔去看灕江風景的外地客人可真不少,尤其是這兩天。」

陳石星正想向他打聽,乘機問道:「這兩天的許多外地的遊客僱船到陽朔去嗎?」

舟子說道:「是呀。前天就有幾個北方口音的客要雇我這條船,後來他敢情嫌我這條船太小,改雇了賀老三的那條大船。」

陳石星道:「陽朔有什麼奢攔人物嗎?我的意思是說像一柱擎天雷大俠這樣的奢攔人物。」

舟子說道:「不錯,我想起來了。陽朔有個富豪,聽說家裡養有許多武師,他本身也會武功。當然沒有雷大俠的名頭那麼響,但也遠近知名。聽說他過幾天做六十大壽,說不定那些外地客人是從各處趕來給賀壽的。」

陳石星忙道。」那個人是誰?我卻不知陽朔有這麼一位奢攔人物。」

舟子說道:「這人姓楊,名虎符。聽說他的家就在碧蓮峰上。我也是這兩年常去陽朔,才聽人說起他的。」

陳石星心裡想道:「在江湖上我可沒有聽人提過楊虎符此人,恐怕只是陽朔的土皇帝一流人物吧?以他的身份,恐怕也還不配請得動八仙迎客?但也許是我見聞不廣。待到了陽朔,再查個明白。」當下問道:「今天有沒有外地的客人坐船到陽朔去?你知道嗎?」

舟子說道:「僱船的外地客人,昨天起就沒有了。你知道的,走水路到陽朔要三天兩夜,比走陸路慢得多,走水路的客人,大概都是想從容瀏覽風景,所以提早動身。要是今天才坐船去,就趕不上那位楊大爺的壽辰正日了。」

陳石星正是擔心走陸路會碰上江湖人物,惹起注意,才走水路的。聽了舟子朋友這番話,方始放心。

那舟子忽地又想起一事,說道:「你剛才說起一柱擎天雷大俠,我倒想起來了。你爺爺不是他的朋友嗎?在你家遭遇火災之後,他還來向我們打聽過呢。」

陳石星道:「不是聽說一柱擎天在那一年也不知怎的失蹤了嗎?」

那舟子道:「是呀,這件事可是有點古怪,就在你家失火之後的第二天晚上,雷大俠的家也給一把火燒乾淨。隨後也就沒誰見過雷大俠啦。」

陳石星道:「那他是幾時向你們打聽的?」

那舟子道:「那是雷家失火之後的第三天。不過不是雷大俠自己來,是他的一個老家人來向我們打聽你們祖孫。」陳石星道:「他不去找尋主人,反而來關心我們,這倒真是有點奇怪了。」

舟子說道。」雷大俠人稱一柱擎天,這外號是什麼意思,難道你還不知?」

陳石星道:「我聽爺爺說過,他這外號包含有兩個意思,一是將他比作桂林的獨秀峰,乃是天南一柱;二是說他愛護朋友,如擎天一柱,抱庇有難之人。」

那舟子道:「是呀,你既然知道,那就沒有什麼奇怪了,雷大俠可真是個夠朋友的人,據那個老家人說,在你家失火之後的第二天,他本來要親自來看的。只因午後方始得到消息,適值家中又來了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是以無暇抽身。他特地囑咐那老家人來打聽你們祖孫的消息。那老家人就在當晚離開雷家,到東門外一個親戚家裡住,準備第二天一早,就近到七星岩你家察看和打聽消息,不料當晚雷家也遭火災,那家人僥倖逃過一場災難,也不知主人生死如何,由於這個突發的意外,所以他才延遲至第三天方才找着我們,打聽你家的消息。

「那老家人說,不管主人是生是死,他的囑咐還是要照辦的。首先要知道你們祖孫確實的消息,是生是死,生養死葬,他都要替主人完成心愿,照顧你們。只可惜他向我們打聽,我們卻是不知。唉,雷大俠對朋友如此義氣深重,我雖然不覺得特別奇怪,也是不禁為之感嘆了!」陳石星冷笑道:「他這樣關心我和爺爺,我也是感激莫名,不知應該如何報答他了。」

那舟子似乎沒注意到陳石星的態度有異,繼續說道:「最近我聽到風聲,說是雷大俠尚在人間,前幾年他是在失火之後到外地去的,如今已回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願天憐善人,這是真的。」陳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冷笑:「昨晚我還見過他呢,但這個許多人心目中的『善人』,卻是和豪門的鷹爪同在一起。」當然這件事情,他還是不便告訴這個舟子的,雖然這個舟子是他少年時代的好朋友。小舟續向前行,到了寬闊的江面。江上有六七艘「漁鷹竹筏」,正在捕魚,雲瑚未曾見過,看得出了神。

「漁鷹」即是鸕鶿鳥,灕江的漁民善於訓練鸕鶿鳥潛水捕魚,故此喚作漁鷹。但見竹筏上一隻又一隻的鸕鶿。按照主人所發的訊號,一探頭便鑽到波心,當它們從水裡冒出來時,嘴裡已是銜着肥大的鮮魚,躍上木筏,乖乖的獻給主人了。雲瑚笑道:「真是有趣,鸕鶿為什麼不吃魚呢?」

那舟子道:「它的頸上是套着銅環的,大魚吞不下去,只能吃小魚。你瞧,它的主人現在不是換了一條小魚讓它吞食嗎?」

那隻鸕鶿,給主人獻上大魚,換來一條吞得下的小魚,又心滿意足的潛到水裡去了。

雲瑚說道:「你們漁民真是聰明,會訓練鸕鶿捕魚,這種鳥也真有用。」

陳石星淡淡說道:「我可不喜歡鸕鶿!」

雲瑚翟然一省,說道:「不錯,它像是豪家所蓄的鷹大。專欺負弱小的人,好換取主人的冷飯殘羹。」

舟子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比喻可有點不倫不類,漁民怎能和豪家作比?」

雲瑚笑道:「我只是就鸕鶿本身來說,對不起,我忘了鸕鶿是你們漁家的寵物了。」

陳石星忽地冒出一句話來:「但願咱們不至於變成鸕鶿口中的魚!」

舟子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說道:「這兩年漁稅又加重了許多,我們做漁民的也真是有點害怕會像小魚一樣給別人吞下去呢。」

第二天小舟出了臨桂縣屬,開始進入陽朔縣境。朝陽透過紅霞,兩岸群峰都給映照得紅艷艷的。彩雲倒灑江面,水天一抹,天水相連,簡直分不出是水是天。

過了兩個淺灘,奇峰突起,舟子抬着一座形如紫金冠的山峰,說道:「這就是陽朔的第一座名山冠岩了。」

冠岩是一座臨江的岩洞,陳石星雖沒游過,卻也久聞其名。對雲瑚說道:「我讀過一段前人評述桂林諸洞的文字,背給你聽:大抵桂林岩洞,爽朗莫如龍隱,幽逮莫如樓霞(即七星岩),而寒冽清幽,兼山水之奇者,則莫如冠岩之勝!嗯,小柱子,聽說這冠岩是可以乘小舟進去的,是麼?」

舟子說道:「水漲的時候,洞口淹沒,無法深入。現在水淺,或許可以進去,咱們試試。」

小舟緩緩劃入洞門,內部開朗,鍾乳紛呈,如劍如戟,蔚成奇觀。洞內一脈清泉從暗處流出,入口清冽,沁人脾腑。陳石星道:「從前有個詩人名叫蔡文曾的,寫過一首詠冠岩的待,詩道:『洞府霏霏映水門,幽光怪石白雲堆,從中一脈清流出,不識源頭何處來?』這詩句倒是顯然描述冠岩的實景,不似老杜吟詠桂林的詩是向壁虛構。」

內洞狹窄,無法深入,但微弱的天光,自頂照射,也可看見周圍高峭的石壁,蒼苔石乳五光十色,奇麗無俊。雲瑚讚嘆道:「冠岩能與七星岩相提並論,果然名下無虛!」

出了冠岩,前面就是陽朔一個著名的風景繡山了。

繡山,山如其名,遠遠看去,有如一幅高懸七彩錦繡,紅、黃、褚、綠、青、藍、紫……山上各種顏色的岩石,在峭壁上織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圖案!

雲瑚衷心感嘆:「啊,真美!陳大哥,好在我聽你的話走水路,否則可是錯過眼福了!」

舟子忽道:「小石子,請你彈一彈琴給我聽好麼?你知道小時候我是很喜歡聽你爺爺彈琴的,我還記得他老人家最喜歡坐在七星岩上那個石台,面對灕江彈琴。他說要在好山好水的地方,才能彈出好聽的琴音。」

這段江面乃是灕江中游,漁鷹筏子早已沒有了,遠處只有幾隻漁船,料想去給楊虎符拜壽的客人,決計不會坐這種漁船,不怕給江湖人物聽見。

陳石星在這如畫的山光水色之中,也是不禁逸興紛飛,好友之請,難以推辭,於是為他彈了一曲「水鄉吟」。琴聲宛若與水聲拍和,聽得雲瑚與那舟子都是心神如醉。一曲告終,那舟子說道:「小石子,真有你的,你彈得這麼好聽,就像當年你的爺爺一般。」雲瑚則在笑道:「陳大哥,你今天彈的,可當真是不折不扣的高山流水之音了!」

餘音裊裊,散在山巔水涯,忽地遠處隱隱傳來一聲長嘯,好像是為這美妙的琴音喝采,陳石星吃了一驚,好生後悔。那舟子道:「咦,小石子,你怎麼啦?神色好像有點不對?」

陳石星道:「沒什麼。小柱子,你聽見嘯聲麼?」那舟子道:「我沒有留意。恐怕是你聽錯了吧?」

陳石星道:「沒錯,我聽見的真是人的嘯聲,不是水聲。」

那舟子笑道:「真是嘯聲,也不值得奇怪。這裡的人最喜歡唱山歌的,據說古代柳州的歌仙劉三姐也曾到過這裡唱歌呢。小伙子和姑娘們在山裡對歌,唱得興高彩烈之時,高聲呼嘯,是極尋常之事。」

陳石星不知嘯聲是從何處山頭傳來,遠近既難判斷,發嘯之人是否具有內功也就難以推測了。他只好希望是如這舟子所說了。

這一天風平浪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只不過陳石星的心情稍微受了影響,對跟着的水色山光,也只是如走馬看花了。

第三天江面的水流轉急,接連經過幾個險灘。雲瑚興趣頗高,笑道:「我也想起兩句詩:灘走奔雷因石急,峰迴殘霧倚風行。雖然是詠巫峽,此處也頗有這個意境呢!」

陳石星贊道:「灘走奔雷因石急,峰迴殘霧倚風行。氣象雄奇,意境超脫,真是好詩。我也想起兩句吟詠灕江的佳句:幾程灕水曲,萬點桂山青。卻記不起是誰寫的了。」說至此處,忽地如有所觸,半響,微微說道:「我想人的一生,恐怕也是有點像這灕江一樣,有時是水平如鏡,有時卻難免波濤起伏。』」

雲瑚笑道:「好端端的你又生起什麼感慨來了。」

陳石星道:「你說不是嗎?前幾年我和爺爺在七星岩下隱居,日子過得何等平靜安寧,這幾年在江湖上過的日子卻是濤驚波緊!」

雲瑚說道:「灕江到底是平靜的時候多,要是我的一生能夠像灕江一樣,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舟子笑道:「你們說的什麼我不懂,我卻喜歡這裡的江流湍急。像這樣的順風順水,中午時分就可以到陽朔了。」上船之時,他們本來是準備今天晚上才能到達的。

陳石星道。」不,我倒不想太早就到陽朔。還是按照咱們原來的計劃,最好是入黑時分,泊舟蓮花峰下吧。」

舟子怔了一怔,說道。」啊,你是想多點餘暇,觀賞風景?」

陳石星道:「是呀,要是想趕路的話,我們早已騎馬從陸路走了。倘若乘船也如走馬,走馬看花,那還有什麼意思?」

舟子笑道:「要船走得如同奔馬很難,要走得慢那還不易,你看我的手段吧,你要入黑的時分靠岸,我就給你剛好入黑的時分靠岸。」

陳石星為了免致舟子起疑,把要小舟走得慢的原因說成是為了從容瀏覽風景。但當小舟過了幾個險灘,進入引人入勝的二郎峽之時,他卻當真是給眼前幽美的風景吸引了。

進入二郎峽,江流重又慚復平靜。陳雲二人倚船欄眺望「九馬畫山」,但見九處高峰相連,眼前展開的好像一幅瑰麗的七彩長卷,繡山和它相比,又如小巫之見大巫了。

雲瑚說道。」這山名倒是有點古怪,為什麼叫做九馬畫山?」

陳石星道:「你仔細瞧瞧,那九座山峰,是不是都像奔馬?」

雲瑚說道:「那麼那個『畫』字呢?」

陳石星道:「也許是說這裡的奇山異水好像畫圖吧?」

舟子說道:「這倒不是,它的得名是有一個傳說的。」雲瑚甚感興趣,問道:「這傳說想必是很有趣的了?」

舟子說道:「不錯,很是有趣。據說古代有一個巧奪天工的名畫師,畫了九匹奔馬,那九匹馬變成神馬,跑到這裡,變成了九座山峰。」

過了九馬畫山,不多一會,舟子指着一座山峰說道:「這是畫僮山,過了畫僮山,就是陽朔縣城了。」在淡金色的晚霞中,雲瑚憑欄眺望,只見那座山峰果然像是一個梳頭的書僮,雙手垂立,姿態文靜。

舟子把時候拿捏得準確之極,剛好入黑時分,舟泊碧蓮峰下。那碧蓮峰也是和獨秀峰一樣,孤峰突起,一柱擎天,但似乎比獨秀峰高得多。天已入黑,山谷看得不很清楚,但仍然隱約可以看見一峰之上又分為五瓣,形似盛開的蓮花。石壁磷峋,含青吐翠,意態幽絕,雲瑚贊道:「碧蓮峰果然是名不虛傳。陽朔山水甲桂林這句俗話,雖然或許稍為誇張,但有此一峰,亦已足以和桂林的名山分庭抗禮了。」

舟子將船靠岸,說道:「天已黑了,你們還是在船上過一晚吧。省得去找客店麻煩。我抓兩尾鮮魚給你們做晚餐!」

陳石星笑道:「小柱子,我倒想看看你捕魚的手段,不過在吃過晚飯之後,我們還是要上岸的。」

舟子說道:「你們要遊玩地方,也總得白天才行呀。何必麻煩去找客店?」

陳石星道:「我們另有去處,不必住客店的。」

舟子說道:「什麼去處?」

陳石星道:「實不相瞞,是有個新相識的朋友約我們來的。」

舟子不便再問下去,心頭卻是隱隱有點疑惑,心想既是有朋友相約,為何一定要待到天黑時分方才靠岸,早點來到不更方便嗎?

陳石星也知道舟子已是起疑,吃過晚飯,說道:「小柱子,你我是從小一起玩到長大的朋友,我本不應該對你有什麼隱瞞的,實不相瞞,我這次來陽朔,並非只是為了遊山玩水,而是還有別的事情,但這件事情,你知道了無益有損,所以我要請你原諒,不能告訴你了。三天之後,我準備回到你的家裡,但也說不定,萬一不能回來,那就要請你替我照料那兩匹馬,將來會有人向你取回的,只要他說得對,你就給他。」當下將江南雙俠的姓名、相貌說給舟子知道。掏出一錠約莫十兩重的銀子,給他當養馬的費用。

舟子吃驚不已,呆了好一會子,方才說出話來。

「小石子,銀子你收回去。我雖然窮,兩匹馬還養得起的。但我可在擔心,為什麼你有準備不能回來的打算。你老實告訴我吧,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可能有性命之憂的?」舟子問道。

陳石星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我不過是在作萬一的打算罷了,大概還沒有這樣的危險。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舟子說道,「小石子,你不要去了,好嗎?」

陳石星道,「這次的約會對我關係很大,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去的。現在我不能夠告訴你,但要是我能夠回到你的家裡,我會說給你聽的。」

舟子說道:「好,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在碧蓮峰下等你。」

陳石星道:「不,我不想你捲入這個漩渦!」

舟子搖了遙頭,說道:「不,這次請恕我不能聽你的話,咱們從小就常常說過的,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還記得嗎?」

陳石星見他堅持,只好說道:「那麼這樣吧,你等到明天日出之時,我不回來,你就一定要回去。千萬別打聽我的消息!」

舟子聽他說得如此嚴重,也只好退一步答應了。

此時已是開始進入二更時分,陳石星與小柱子分手,帶領雲瑚,棄舟登陸,選擇最陡峭的北面,爬上碧蓮峰。

雲瑚嘆道:「怪不得古人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你這個舟子朋友真夠義氣,龍成斌這小賊飽讀詩書,行為卻是那等邪惡不堪。」

陳石星笑道:「要不是我知道他可堪信任,我怎敢把江南雙俠的寶馬給他照料。不過你說的話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論,仗義每多屠狗輩這話不錯,但讀書人也有根多好的,好比你的段大哥,『小王爺』段劍平,他文武全材,武功自然比龍成斌高,讀的書也比龍成斌更多,他不是很好嗎?」

雲瑚說道:「約你來此赴會的那個葛南威,他也算得是個文武全材的人,就不知他是好是壞了,只盼他也是個好人。」

陳石星道:「我相信他是好人。」

雲瑚說道:「那你為什麼不能相信一柱擎天雷大俠呢?」

陳石星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太過令我起疑,除非他殺了章鐵夫,否則我是不能相信他的了。」

說話之間,兩人已是爬上山腰,雲瑚說道:「你聽,好似有弦歌之聲!」

是晚月色朦朧,陳石星聚攏目光,凝神細聽,指着一處說道:「你看,下面這座巨宅,隱隱有燈光的光亮透出,弦歌之聲就是從該處傳來的,我還聽得有猜拳喝彩的喧鬧之聲呢,想必那就是壽星公楊虎符的住宅了。祝壽的賓客,鬧酒鬧到現在還沒有散。」

雲瑚說道:「一柱擎天想必也會來,我只盼單叔叔也是賓客中的一個。」

不知不覺之間,到了碧蓮峰上,峰上峻松挺秀,怪石嶙峋,在黯淡的月光下更多一重神奇幽秘之感,俯眺灕江,一水如帶,漁火星星,漁帆隱沒,翩如白羽。

雲瑚說道:「我游過天台雁盪兩座名山,若論高撥出雲,雄奇壯麗,那自是天台雁盪遠勝此峰,但若論秀拔空靈之勝,此峰卻是我生平僅見了。」

陳石星記掛着葛南威的約會,卻是無心觀賞碧蓮峰的夜景。「他一定料想不到我會在三更半夜到來的,想必是不會在峰上等我了。我怎樣找他呢?」

心念未已,忽見前面一塊草坪出現兩個人影,雲瑚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主人已來,咱們怎樣?」原來出現的那兩個人正是葛南威和那個那天和他並轡驅馳的少女。

陳石星道:「看一會再說。」

只聽得少女說道:「如今已是將近更時分,我看你那位朋友恐怕不會來了。」

葛南威道:「月亮未過天心,就還是今天。我既然約他今天相會,就只能再等一個時辰了。」

少女說道:「你為了等他,可錯過了今天壽筵的盛大場面了。各處來的名人可真不少呢。」

葛南威道:「我知道,盛筵的主人,名義上是楊虎符,實際乃是一柱擎天雷大俠。憑着雷大俠的面子,各路朋友,哪有不來給他捧場之理。」

陳石星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的所料不差,果然真正的主人是一柱擎天。」

那少女道:「你知道雷大俠因何要借楊虎符祝壽為名,邀請這許多朋友赴會嗎?」

葛南威道:「我雖然給他充當『八仙迎客』中的一個,卻也不知他是甚來由。」

那少女道:「你有將你約會那位朋友之事告訴雷大俠麼?」

葛南威道:「他的事情忙着呢,這點小事何必告訴他?何況那位朋友的來歷,我也還未知得清楚。」

那少女道:「他卻向我問起你來了。」

葛南威道:「你怎麼說?」

那少女道:「你和壽星公怎麼說,當然我就這麼說了。」原來葛南威一大清早便即提前與楊虎符祝壽,推說是往探冠岩之勝,晚上回來參加壽宴,但怕萬一不能如時趕回,先告個罪。」

葛南威一來尚未知道陳石星的來歷,二來也不知道陳石墾是否赴約,是以不敢把話說得太實在了,以免有什麼變卦。他是準備在和陳石星會面以後,才決定是否可以帶這位新朋友參加壽宴的。

這次來給楊虎符賀壽的賓客,大都懷着兩個目的:其一是想見忽然在江湖上失蹤了四年的一柱擎天雷大俠;其二就是想遊覽陽朔的山水了。這天雖是正日,但壽筵晚上方開,所以許多賓客都是和葛南威一樣,一早就計劃好了約伴同游。葛南威若非「八仙」之一,根本就無須和主人先說。

葛南威以為一定可以在入黑之前回到楊家參加壽宴的,不意等到將近三更時候,還沒有看見陳石星來赴約。如今聽說雷大俠也曾問起他,倒是不禁頗有歉意了。

「雷大俠是怎樣問起我的?」葛南威問道。

那少女道:「有位賓客在酒酣之際,擊築(古樂器名)助慶,雷大俠忽然想起了你來。」

葛南威道:「當世擅於擊築的寥寥無幾,這位賓客想必是冀北人豪趙燕然。」那少女道:「不錯。」葛南威道:「他的築擊得如何?」那少女道:「你知道我是不懂古樂的,但聽他的擊築之聲沉鬱蒼涼,卻是令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葛南威道:「築聲本來以沉鬱蒼涼為上,昔日荊軻刺秦王,朋友們給他餞行,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傳誦千百。趙燕然的築擊能令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可以說得是當今之世的高漸離了。雷大俠大概是因為聽了他的蕭聲,想起我的吹蕭吧?」

「不錯,他還提起了另一個人呢。你猜是誰?」

「雷大俠相識滿天下,我怎麼猜得着。」

少女笑道:「他提起的正是你今日所要約會的人!」

葛南威又驚又喜,說道:「原來這位姓陳的少年,也是雷大俠的朋友嗎?」

陳石星聽到這裡,也是不禁暗暗吃驚了。

「這少年是雷大俠的晚輩,他的爺爺才是雷大俠的好朋友。你不是想要知道他的來歷嗎?現在我就告訴你吧,他的爺爺正是——」

「且慢,讓我猜猜,他的爺爺一定是天下第一琴師陳琴翁!」

「你真聰明,一猜就着。據雷大俠說,陳琴翁晚年隱居在六星岩下,和他是時常往來的。可惜前幾年死了,他的孫兒亦已離開桂林。我想他所說的這個陳琴翁的孫兒,恐怕十九就是你所約的這個姓陳的朋友吧?」

葛南威道:「那一定是了。」跟着苦笑道:「你還說我聰明,其實是我糊塗了,我早就應該猜得到是陳琴翁的後人的。除了陳琴翁的後人,誰能彈得那樣好琴?只可惜我不知道陳琴翁晚年是隱居七星岩下,否則早就可猜着了。陳琴翁的孫兒叫什麼名字,雷大俠可有說麼?我想他在客店所用的名了,恐怕乃是假名。」

少女道:「說了,那少年名叫陳石星。雷大俠還說,他聽說陳石星亦已回到桂林了,叫我們幫他留意呢。他很想找着這位老朋友的孫兒。」

「那你告訴他沒有?」

正當時有好幾位貴賓來和雷大俠說話,我見他應酬正忙,心想不如待你見到了那位朋友之後,假如是陳石星的話,再和他一起去見雷大俠,給雷大俠一個意外的驚喜,不更好麼?」

陳石星躲在岩石後面,聽到這裡,也是暗暗吃驚,「好在我沒有露面。哼,雷震岳之所以急於找我,那還不是為了要幫章鐵夫的忙,想把我捉去向他們的龍大人領功嗎?這個葛南威雖然是好人,但他尚未知道雷震岳是偽君子,我現在還是不能和他見面的。且聽他們在說什麼?」

陳石星想知道的是章鐵夫來了沒有,但葛南威和那少女說下去的卻是另一件事情,他們並沒有提起章鐵夫。

葛南威嘆口氣道:「可惜如今已是將近三更,陳石星還沒有來,恐怕是不會來了。你是來找我回去的吧?我也是令你等得太心焦了。」那少女笑道:「這次你只猜中一半。」

葛南威詫道:「什麼叫做猜中一半?」少女說道:「我等你等得心焦,那是真的。但並非找你回去。相反,我要你留在這裡,說不定要留到明天天亮。」葛南威道:「過了三更,就是過了今天之約了,你以為陳石星還會來嗎?」

少女說道:「不是為了等候陳石星。真正說來,要你留在這裡的也不是我,我不過是替他傳話。」

葛南威越發詫異,問道:「是誰?」

少女說道:「就是壽翁楊莊主。」

葛南威大為奇怪,說道:「他要我留在這裡做什麼?」

「我亦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席散之後他叫我進一間靜室,悄悄告訴我,要我在三更左右,到碧蓮峰上,有一件大事可能發生。我問他是什麼大事,他說到時你就會知道。總之有一場好戲可看。他又問你回來沒有,要是回來的話,就約你也到碧蓮峰上相候。我本來想告訴他,你已經在碧蓮峰上的。但他還有許多約會,想來是和約見我一樣,要知會其他朋友,他神色匆匆,交代幾句話便端茶送客,我也就只好馬上趕來這裡了。」

「他交代什麼?」

「他叫我不論見着什麼怪異的事情都不要出聲,待他擊掌為號,大家方才可以現身。」

「啊,他說的是『大家』二字?」

「是呀,所以我敢推測他約來此處『看好戲』的一定不止咱們二人。」

「這事可也真是神秘右怪,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呢?」

少女笑道:「我怎麼知道?我和你一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既然是有好戲可看,咱們也不妨待下去。」

她尚還未知,除了她和葛南威之外,就在他們的身旁,還有兩個人是想要知道這個悶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陳石星疑惑不已,在雲瑚耳邊悄悄說道:「會不會是為了我呢?」

雲瑚說道:「我想該不會吧。葛南威和這位姑娘並沒泄漏出和你在此相會的消息,楊虎符又怎能知道你會在三更左右來呢?何況若是為了對付你的話,一個雷大俠就已經夠了,又何需約那許多人?」

陳石星笑道:「那咱們也只好待在這裡,等着看好戲了。」

雲瑚說道:「是呀,反正現在已是三更,好戲就要上演了!」他們咬着耳朵說話,前面的二人可聽不見。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那少女低聲說道:「好像有人來了,咱們躲起來,別作聲。」

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兩個人走到那塊草坪,陳石星一看,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一柱擎天和章鐵夫。正是:

午夜峰頭睹奇事,是邪是正未分明。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廣陵劍
廣陵劍
《廣陵劍》是梁羽生所著武俠小說作品,是萍蹤系列最後一部,講述了張丹楓的關門弟子陳石星與雲重的孫女雲瑚的感情和江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