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浪子乖行隱憂潛伏妖狐現影鑄錯難回

    金狐銀狐的來歷

    丁勃的口氣說得這樣肯定,就好像是說太陽一定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樣,是必然的結果,而不是單純的「預測」了。——假如他不聽丁勃的勸告回家的話,他們父子就必將遭受禍殃。

    聽到這樣的口氣,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驚,但另一方面心裡也是着實不服。

    他冷冷說道:「丁大叔,我只想多問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後,將你這番話告訴爹爹,爹爹方始會出遠門?」

    丁勃說道:「不錯。」

    楚天舒再問:「那麼,是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就會有人與我父子為難?甚至我聽了你的話回家,我爹爹為了害怕這個人,也要出門避禍。」

    丁勃說道:「你不必知道這麼多,反正你回到家裡就會明白;要是令尊認為可以告訴你的話,他自然會告訴你。」

    丁勃沒有正面答覆,但沒有正面答覆,已是等於默認。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來對人和氣,恆他也是從來不受別人威脅的!哼,要殺我容易,要把我的爹爹嚇倒,恐怕就沒那麼容易!」

    要知他的父親楚勁松,早已名列當世一流高手之內。武功勝得過他的實是寥寥無幾。楚天舒心裡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恐怕也沒有把握能夠降禍我的爹爹!就是能夠,我的爹爹也不會給他們嚇倒!」

    丁勃對他的冷笑卻似聽而不聞,半晌說道:「楚少爺,你是不是想和我賭這口氣,偏偏要留下來呢?我勸你還是不要賭氣的好!」

    楚天舒驀地說道:「好,我明白了。這口氣我不會和你賭的。」

    丁勃倒是不覺一怔,說道:「你明白什麼?」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不錯,我的爹爹什麼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說的是誰?」

    這次輪到楚天舒沒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他的父親確實是害怕齊燕然的。小時候,他偷聽父親和繼母的談話,那時他已經聽得出父親對這個齊老頭子是懷有戒懼之心了。他自以為猜得不錯,其他的疑團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說出來,原來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當然不能說出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團,他也找到了自以為「合理」的解釋。

    「只要是他孫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當作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他要把孫女許配給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心愛徒孫。他不能容許有一個他認為可能被他孫女愛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裡,這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接着再想:「雖然我知道爹爹和齊燕然結下什麼冤讎,但爹爹要我避開齊家的人,顯而易見,縱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難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他不會和我這樣一個晚輩為難,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歡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最擔憂的,當然是我『勾引』他的孫女。

    「丁大叔的口氣其實明顯不過,假如我不識相,繼續留在齊家,齊老頭兒走將對我不利,齊老頭兒行事但憑好惡,早已聞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禍及我的爹爹,這話恐怕也不能只當作是虛聲恫嚇。」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當作我是給他嚇倒吧!」

    想到此處,楚天舒滿腔氣憤,不答丁勃的話,轉身就走。

    丁勃追上來道:「楚少爺,你別胡思亂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爺,你不明白的,你……」

    話聲突然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楚天舒突然似覺微風颯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來,胸口一麻,隱約聽得丁勃一聲驚呼,便即不省人事。

    ***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恢復了一點知覺,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睜不開來。

    他有着一種異異的感覺,似有一股熱氣從他背心直透進去,流轉全身。

    雖然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他畢竟是個武學行家,稍稍恢復一兩分知覺之後,便即想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氣,以上乘內功輸入他的體內,他漸漸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記得自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餵了劇毒的,唉,想不到齊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殺我。只不知這個能夠從他的手中將我救出去的人是誰。」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老爺,你也該歇歇了,這半枝香時刻下來,你只怕已經耗損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聲音。

    楚天舒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丁勃喚他老爺,難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齊燕然?」

    果然便聽得齊燕然的聲音說道:「耗損一點功力算得了什麼,只要能夠保全他的性命,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換,我也願意!」

    事實與猜測剛剛相反:「卑鄙的兇手」變成了願意捨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驚奇不已:「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齊燕然或許並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但他和丁勃繼續所說的話,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答覆他的疑問似的。

    「我是抱着贖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雖然打傷他的人不是我!」

    這話是什麼意思?楚天舒聽得越發驚疑了。

    從語氣聽來,這個暗算他的人,齊燕然不僅知道是誰,而且一定有親密關係。

    「這隻有一個可能,用暗器打我那個人是他的孫女兒。因為只有齊漱玉是他唯一的親人!但齊漱玉又怎會暗算於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剛剛想到齊漱玉,齊漱玉就進來了。

    齊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經好了麼?」

    齊燕然道:「雖然不能立即痊癒,但爺爺可以對你保證,他己無性命之憂了。」他是喘着氣說話的。

    齊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偎着爺爺,眉開眼笑的說道:「爺爺,你真好。好爺爺,但我還要求你一件事情。」

    齊燕然笑道:「你一誇讚爺爺,爺爺就知道你沒安着好心眼了,好,說吧,你又有什麼事情要麻煩我?」

    齊漱玉道:「爺爺,這件事情可並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的聲名的!」

    齊燕然道:「哦,有這麼嚴重?」

    齊漱玉道:「爺爺,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說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裡,竟然有人敢跑來行兇,要是你不把兇手抓回來,你說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盡喪!」

    齊燕然道:「我正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聲名。」

    齊漱玉頓足道:「爺爺,我不許你這樣說,你一點也不老。今年你不過七十歲,最少還可以活三十年!」

    齊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嗎?」

    齊漱玉道:「爺爺,我不是和你說笑的。你不在乎聲名,我可在乎。要是連兇手都不知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頭來?這件事情傳了出去,我在人前也會矮了半截。」

    齊燕然這才說道:「爺爺是哄你的,你是唯們家的公主,你要爺爺做的事情,爺爺敢不盡力的。不過我只能答應你盡力查窮此事,不能擔保一定捉得到兇手。」

    齊漱玉道:「爺爺,只要你肯出頭,用不着你親手擒凶,多少武稱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也會幫你忙的。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兇手。」

    齊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趕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經脫險的喜訊,告訴你的姜姐姐吧,也好讓她放心。」

    齊漱玉道:「是呀,姜姐姐這兩天飯都吃不下了呢,剛才我還看她偷偷在哭。」

    齊燕然道:「真的?」

    齊漱玉道:「當然是真的。爺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倆師兄妹是彼此相愛的呀!」

    齊燕然道:「那爺爺就放心了!」

    齊漱玉聽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麼?」

    齊燕然道:「放心我的孫女兒不會給人搶去呀。好啦,別在這裡纏爺爺了。你的姜姐姐等你已經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聽了他們對話,心中不覺也是起了同樣疑問:「那兇手是誰?」

    齊燕然目送孫女的背影走入後院,喟然嘆道:「她爹年輕的時候,給我管教得十分嚴厲,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個逆子來,或許就是因此,我對玉丫頭又太過寵她了。但好在她看來似乎尚未給我寵壞。」

    丁勃站在一旁,聽他提起自己的兒子,不敢搭話。

    齊燕然忽然說道:「老丁,那個行兇的人是誰,現在你總該告訴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驚,訕訕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說!」

    丁勃說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兇手跑得太快,我沒看見。」

    齊燕然道:「或許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沒有動過去追的念頭,你不敢去追,因為你心裡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裡害怕?」

    楚天舒也覺得齊燕然說得未免有點過份,心裡想道:「丁勃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他怎會害怕一個小賊。」

    齊燕然道:「不錯,我說你是心裡害怕。因為那個人不是你的仇敵,是你疼愛的人!」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你懷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嗎?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齊燕然道:「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說你心裡害怕,你承不承認?」

    丁勃沒有回答,似是默認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我也相信你沒看見那個人的臉,因為由於你害怕的緣故,你不敢去追。不過你雖然沒有見着他,你的心裡是知道他是誰的。」

    丁勃仍然不作聲。齊燕然接下去說道:「你害怕認出了他,那時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此你寧可裝作看不見,或者說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說至此處,齊燕然長長嘆了口氣,澀聲說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瞞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驚:「畜牲」,齊燕然說的「畜牲」是誰?

    疑心剛起,答案已是從丁勃的口中說了出來。

    丁勃說道:「老爺,你是說中了我的心事。當時我的確害怕那人就是少爺。但現在我卻不相信是少爺所為了!」

    那時楚天舒本來已經可以張開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張開。因為他已經知道齊燕然所懷疑的兇手就正是他的兒子了!

    但獲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親不是早已死了嗎?她又沒有叔叔伯伯,齊燕然這個兒子是從哪裡來的?」

    他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齊老頭兒說是抱着贖罪的心情救我!」

    只聽得齊燕然哼了一聲,問丁勃道:「你憑什麼相信不是這畜牲所為?」

    丁勃說道:「第一,少爺不會有那種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爺也不會是干出這種卑鄙事情的人!」

    齊燕然怒聲斥道:「你還要替這畜牲辯護,他做的壞事還不夠多麼?當年武當的四大弟子他都敢殺,何況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並沒有給主人的斥罵嚇倒,繼續說道:「少爺的心地本來並不太壞,當年誤入歧途,純是誤交匪人所至,前幾天老奴才見過他,雖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卻是隱隱感覺得到,他是有點悔過的念頭了。」

    齊燕然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並無事實作證。」

    丁勃說道:「但那暗器卻分明不是少爺的!」

    齊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針拿給我看。」

    那枚毒針是用磁石從楚天舒的傷口吸出來的,還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擦洗乾淨,拈到齊燕然跟前。那枚毒針製作極為精巧,針腹中空,小小一枚針分成三節,由於是用不同的毒藥淬鍊,呈現三種不同的顏色。

    齊燕然道:「老丁,你見多識廣,你說這是誰家的暗器?」

    丁勃說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針。」

    齊燕然道:「這種暗器雖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卻並非唐家之物。」

    丁勃問道:「那是誰家的?」

    齊燕然道:「是陝西穆家的。」

    丁勃詫道:「恕我孤陋寡聞,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卻沒聽說暗器名家之中有姓穆的人。」

    齊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個秘密,唐家不願張揚,當時你又遠在遼東,也難怪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爺可以告訴我嗎?」

    齊燕然道:「對別人我不能說,對你當然可以例外。事情是這樣的——」

    「你不必問這樁事情是發生在哪個年代,也無須知道那些人的名字。總之男主角是唐家的人,我們就稱他為唐公子吧。唐家的獨門暗器據說有三十三種之多,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千變萬化,複雜之極,唐家子弟,從小苦練,往往練了幾十年,也是僅得十之一二。這位唐公子資質特佳,不到二十歲便已精通十八種暗器,在唐家可說是前無古人。他二十歲成親,妻子也是武林名門之女,門當戶對,女貌郎才,誰不羨慕他們是一對好夫妻?但卻又有誰知,他們其實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問道:「這卻又是為了什麼?」

    齊燕然道:「這位唐公子耽於練武,未免冷落妻房。內里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知的原因,據說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聲說道:「那麼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於室了?」

    齊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門,知書識禮,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親友都誇讚她的賢慧。」

    丁勃聽出一點苗頭,說道:「死後的聲名呢?」

    齊燕然道:「你別心急,故事應該順序說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個兒子。兒子比父親還更聰明,十六歲就練成了二十種暗器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對這兒子極之疼愛。」

    「但疼愛是一回事,這個兒子的誕生,卻也給他帶來了一根刺,插在心頭的刺。這個兒子長得並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說道:「兒女只像母親,不像父親,那也是常有的事。」

    齊燕然道:「不錯,所以親友們倒是無人閒話,但唐公子的心裡卻是不能沒有懷疑。而且親友是因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為人才沒閒話的,外面的人則已有點風言風語了。這風言風語,也免不了傳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懷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極厚的、曾經當過御醫的大國手。大國手給他檢驗的結果,證實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夠生兒子的。」

    丁勃「啊呀」一聲,說道:「唐家名重武林,鬧出了這種事情,這、這可怎生收拾?」

    齊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質問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會有此事發生。當下和盤托出,直認是和他的一個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說道:「唐夫人敢於這樣直言不諱,她是算準了丈夫會原諒她嗎?」

    齊燕然道:「不,她並不求她丈夫原諒,她事先已經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鍊暗器的毒藥,到了發作之時,已經無藥可解。唐公子怒氣尚未發作出來,只見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對他也並非全無好處,倒是不覺怒氣全消了,說道:『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對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兒子一條生路。」

    丁勃說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齊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說道:「如果是為了安慰妻子,讓妻子去得安心,他是應該在她臨死之前答允她的。不過,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說真話,那就恐怕難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規矩極嚴,暗器是不傳外姓的,紙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殺之後,這件醜事終須會揭發出來。即使唐公子不殺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決計放不過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姦,這是誰也難以忍受的。唐公子自必要殺那姦夫泄憤,但殺了孩子的父親,又怎能不害怕這孩子將來報復?

    「像唐公子這樣的身份,他是應該一諾千金的,所,以我實在難猜唐公子會不會只是為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話騙她?」

    齊燕然道:「不錯,唐公子當時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說這樣,因此,他沒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時她已是奄奄一息,但還是極力支撐,說出了最後兩句話。

    「她說:我知道你痛恨你這朋友,但不用你去殺他……下面的話她的丈夫已經聽不清楚,把耳朵湊到她的唇邊,只覺她的嘴唇已經冰冷,或許她已經說完所要說的,或許她沒有說完,但總之是死了。」

    丁勃說道:「唐夫人說出這樣的話,莫非她自己業已殺了情夫?」

    齊燕然道:「這次你猜錯了。還是讓我把故事說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這兩句話,忽聽得有人敲門叫喚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蓋妻子的屍體,叫他的兒子,不,他名義上的兒子進來,說道:『你媽媽剛睡着了。你小聲點說,別吵醒她。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孩子道:『我剛剛從穆伯伯家裡回來。』唐穆兩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來是不會令他驚異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臨終說的那句話一疑雲大起,立即問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禮物,叫我送給爹爹。說罷,把手上拿着的一個革囊交給父親。

    「唐公子道:是什麼禮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給我的。穆伯伯沒有告訴我,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動,隱隱感到不祥之兆,說道:哦,不是穆伯伯親手交給你的嗎?

    「那孩子道:穆伯伯進內去拿禮物就沒有出來,爹爹因何有此一問?要知他是小輩身份,世伯要他攜帶禮物回家,本來也用不着親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沒什麼,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來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禮物是什麼,但父親不許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開,你猜裡面裝的是什麼?是一顆人頭!」

    丁勃大吃一驚,說道:「人頭?誰的人頭?」

    齊燕然嘆了口氣,說道:「就是那個姓穆的頭顱!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級送給唐公子,裡面附了一封信。信里說的和他妻子臨終所說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謝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條生路。」

    丁勃聽得驚心動魄,問道:「後來怎樣?」

    齊燕然道:「唐公子寫了一封信,把兒子喚來,對他說道:「你已經十六歲了,也應該到江湖上去磨練磨練了,順便替我辦一件事情。不過這件事情是用不着你馬上去辦的,你先離開四川到陝西去吧,一個月之後,你再打開這封信就知道了。記着,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看這封信!

    「這孩子一向是很聽父親的話的,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想父親這樣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果然奉命准謹。但未滿一個月之後,奇事已經在他身上發生。

    「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個月之後,他所練的內功已是化為烏有,不過,也只是內功施展不出來而已,氣力則還是和普通人一樣。」

    這孩子謹遵父命,做夢也想不到是着了父親的暗算,雖然心裡驚慌,也沒懷疑父親。只是擔心,自己不知患什麼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親辦事?

    「一個月期滿,他打開那封信,這才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丁勃說道:「那封信必是揭開他的身世之謎的了?」

    齊燕然道:「不錯。那封信一開頭就說,孩子,你別怪我,你還記得臨行的時候我給你喝了一杯酒嗎?酒中是熔了一顆化功丹的,我必須廢掉你的武功,因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的好處,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傳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想你是應該明白的。」

    丁勃說道:「要廢掉一個人的武功,通常用的辦法是捏碎這個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能用藥力化掉別人的內功。唐公子不用前一個法子,確實已對這孩子大發慈悲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信中還附有三個禁令,一、不許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許他將唐家的武功轉授於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汗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說道:「其實那孩子的武功已經廢掉,按常理而論,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了。對方只要懂得少許武功,在毒發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許他傳授於人,這個禁令,他卻是可以陽奉陰違的。」

    齊燕然道:「唐公子當然也想到這一點,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樣練武的資質特佳的人百年難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學得齊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縱有傳人,也不會強過唐家子弟,何況,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將遭受殺身之禍呢!」

    丁勃忽道:「老爺,你怎麼知得這樣清楚?你看過那封信嗎?」

    齊燕然笑道:「我是講故事給你聽,講故事的人為了故事講得生動,當然是難免誇張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說話與想法,我都只是想當然罷了。」

    但丁勃卻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有異,似是帶着深沉的感慨。憑着他與齊燕然的多年相處,他知道齊燕然一定有些事實尚未肯說出來。齊燕然與故事中人也未必全無關係。

    齊燕然繼續說道:「不過,你也猜得不錯。那孩子畢竟還是把他從唐家學得的功夫傳授給他的後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獨門暗器上,經過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為毒辣了,像這毒針就是一例。」

    說至此處,他忽地提高聲音:「老丁,陝西穆家的來歷你雖然不知道,但有一對姓穆的姐妹,姐姐穆好好,綽號金狐,妹妹穆娟娟,綽號銀狐,你想必曾經聽過吧?她們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已經小有名氣的。」

    丁勃說道:「好像聽人說過。」表面神色不露,心頭己是暗暗吃驚。

    齊燕然盯着他問道:「是誰說給你聽的?」

    丁勃說道:「二十年前,我還在遼東干那沒本錢的買賣,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閒談時說起的,卻記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記得當時我正想到關內走走,因此就談起中原的「同行」,那人說金狐銀狐是新近在關內相當活躍的女飛賊。輕功甚佳,但卻沒有提及她們是暗器高手。」這番話丁勃倒也不是臨時編出來的。

    齊燕然說道:「這綽號金狐、銀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個私生子的後人。她們當然是不敢輕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齊燕然究竟知道多少,於是試探他的口風:「打傷楚少爺的這枚毒針,老爺既然認出了是陝西穆家之物,那麼老爺是否懷疑乃穆家二女所為,與少爺應該無關了。」

    齊燕然忽地冷冷問道:「對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這麼多嗎?」

    丁勃訥訥說道:「就這麼多了。」

    齊燕然道:「銀狐穆娟娟曾經在鄰縣的縣城賣解,後來又曾在咱們的邵源縣住過將近半年的日子,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嗎?」

    丁勃面色大變,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個女飛賊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呀,你不知道,我卻知道:「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知道什麼?」

    齊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銀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個畜牲,在我的面前,一直為他遮瞞。」

    丁勃嘆了口氣,這才說了出來:「老爺,是我做錯了事,當時我想不到事情後來會弄到那樣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為美色所迷,一時逢場作戲,待成親之後,就會變好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該,萬不該,總之是我不該放開少爺胡為,老爺,你責罰我吧!」

    齊燕然道:「你是不該溺愛他,不過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過錯。我只知道嚴厲管教兒子,卻沒有真正去關心他。我只滿足於他表面對我的千依百順,而沒有聽其言而察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麼樣的胡作非為之時,已經遲了!」

    丁勃不敢插嘴,齊燕然繼續說道:「這畜牲和銀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給他學到手了。哼,這畜牲雖然不肖,學武的資質倒是勝過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說道:「行兇的人,我確實看不清楚,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枚毒針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爺的那個人,或許就是銀狐穆娟娟本人也說不定。」

    齊燕然搖了搖頭,說道:「銀狐不敢這樣大膽的。但這畜牲,依你所說,他能夠聲跡不露就打跑了冀北雙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勝過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兒子乃是有備而來,縱然給他發現,也有把握逃跑方敢這樣大膽的。「銀狐」沒有這個把握,自是不敢了。

    齊燕然這番話乃是握理推測,話是說得不錯的。但世間往往有些事情違背常理,他這次的推測卻是猜錯了。暗算楚天舒的雖然不是「銀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楚天舒業已完全清醒,此時他其實已經是可以開口說話了的,不過他還在假裝昏迷。

    他正自胡亂猜測,為什麼齊燕然的兒子要暗算他,只聽得齊燕然又在說話了,說出的話,更是令他吃驚!

    齊燕然一聲長嘆,說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擔憂了,但我目前最擔憂的是他老子的性命!」

    丁勃顫聲道:「你是說少爺,他,他會……」

    齊燕然道:「你還稱他少爺?不錯,我是擔憂那畜牲還要到揚州去殺楚勁松!」

    丁勃道:「不,不會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齊燕然道:「知子莫若父,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他從不知自責,但要是他認為別人對不起他,他是決計不能忍受的。當年他幾乎扼斃妻子,這事你是曾經目擊的,難道就忘記了。你沒忘記,是吧?(丁勃點了點頭)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記。如今他的武功已經大成,他一定會找楚勁松報復的!」

    丁勃說道:「或許他尚未知道……」

    齊燕然道:「你都已經知道了莊英男改嫁楚勁松,他生存就是為了報仇,怎能不知?再說,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經知道了。否則他為什麼要向一個晚輩下這毒手,不就是為了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嗎?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還以為自己是理直氣壯,應該去報這奪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斷定兇手是不是「少爺」,也就不敢和主人辯駁。楚天舒這一驚則是非同小可了!

    他的繼母名叫莊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來繼母本是齊家的媳婦,怎的丈夫未死,卻改嫁了我的爹爹?難道、難道,就像剛才齊老頭子所說的那個故事一樣,她是背着丈夫與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會幹出這種事情?」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嘆口氣道:「這事其實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勁松,只可惜沒人能夠勸解少爺。」

    齊燕然哼了一聲,說道:「是呀,這畜牲也不想想,莊英男幾乎給他扼死,後來又接到這畜牲已經死在武當四老劍下的消息,誰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豈能怪莊英男改嫁?當時如果她不出走,我也會勸她改嫁呢!但這番道理,我做父親的倒是不便和他說。老丁,要是你有機會再見到池,還是由你開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剛才所說,這畜牲是不會聽別人勸告的,但只要世上有一個人能夠勸得動他,這個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爺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齊燕然道:「不錯,我要你立即趕到那邊去通知楚勁松,叫他們一家人暫且到少林寺躲避一時。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着他,找着他,他也未必肯聽你的勸告。」

    丁勃說道:「少爺也未必就會去殺楚勁松的,不過,為了預防萬一,老奴自當遵命趕往揚州。」

    楚天舒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勸我馬上回家,叫我爹爹離鄉避禍。原來他早已作了『萬一』的打算了。哼,這個『萬一』恐怕還是他為舊日的小主人說好話呢。知子莫若父,齊老頭子的判斷才是真的!」他本來以為武林中能夠殺他父親的寥寥無幾,而這有限幾人都是一派宗師,料想不會殺他的爹爹。此時知道是齊燕然的兒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了。但好在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對話,似乎過錯並不在於他的父親,他這才心安一點。

    齊燕然嘆道:「這畜牲倒似剛才我所說的那個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親聰明,比父親的武功練得更好。不同的是,這畜牲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豐滿,我也沒有本事廢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訴他,他若然不聽你的勸告,繼續胡作非為,他殺了楚勁松,我必定要殺他!我殺不了他,寧願為他所殺!」

    丁勃說道:「老爺言重了,少爺怎樣膽大妄為,也不敢這樣忤逆。請老爺保重,我走了。」

    楚天舒聽到了勃的腳步聲走了之後,這才裝作開始醒來。

    齊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過來了。玉兒,你請姜姑娘過來吧。」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不過片刻,齊漱玉和姜雪君,還有王媽也都來了。

    王媽捧着一碗參湯,有點不好意思,把參湯遞給齊漱玉,說道:「你餵他吧。」她是因昨晚私自盤問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後,會說出來。

    齊漱玉笑道:「你應該給姜姑娘才對。」說罷將參湯轉交姜雪君。「姜姐姐,還是請你代勞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誤會,大大方方的把參湯餵給楚天舒喝。楚天舒裝出剛剛慚復說話的氣力:「齊老前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個,那個……」聲音斷斷續續,裝作有氣沒力。

    齊燕然道:「你別費神說話,只聽我說。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驚奇,怎的會有人跑到我的家裡來暗算你,我真是慚愧,這個人是誰,目前找也還未知道。」他雖然迫於說謊,但「慚愧」二字卻是不假。他怎能當着自己的孫女,說出兇手就是他的兒子?

    齊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見他?」

    齊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兇手嗎,我就是叫他去替我辦這件事的。」

    齊漱玉很是高興,對楚天舒說道:「武林中有頭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爺爺的關係,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於是代表我的爺爺一樣。他認識的江湖人物,比爺爺還更多呢。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靜養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會緝獲兇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兇手是誰,還知道丁勃是去幹什麼的。只是他不能說出來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靜養,接連兩晚,他都在做着惡夢,夢見父親和齊燕然的兒子打得遍體鱗傷,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經恢復兩三分,便即告辭了。

    齊漱玉道:「那怎麼行,你尚未痊癒,何必這樣着急就走。」

    齊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師妹,想早日回家報喜,咱們不必強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與姜師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訊,這次我到洛陽就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師叔和師妹的音汛的。師叔不幸去世,我更應該早日和師妹回家,以免家父掛心。」

    齊漱玉口直心快,說道:「哦,原來你是急於和師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點頭,但待你完全好了才走,也不過遲幾天吧,你們就這樣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頭,佯作嬌羞,但卻說道:「玉妹子,你獨自一個人敢到洛陽尋找師兄,我的武功雖然不能與你相提並論,但我跟着師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風險卻是少得多了。」

    齊燕然笑道:「傻丫頭,你聽懂沒有,還用得着你替楚大哥操心麼?」

    齊漱玉厥着小嘴兒道:「好,算是我不識趣,多管閒事了。姜姐姐,有你保護你的師哥,自是用不着我替他擔心了,你們既是歸心似箭,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了。好,你們走吧!」她貌作賭氣,其實心裡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姜雪君把兩件事情相提並論,亦即是把自己和楚天舒當作一對,把她和衛天元當作一對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別這樣說。你的好意,我和楚師兄都是同樣感激你的。」又一次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齊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輩有何吩咐?」

    齊燕然道:「你在我家裡遭受的無妄之災,我過意不去。送你一件禮物,一來是聊表歉意,二來也當作我給你的見面禮吧。」說罷,把用紅布所包的一方東西遞給他,薄薄的一包,好像一本小書。

    楚天舒道:「老前輩救命之恩,我都無以為報,老前輩再說這樣的客氣話,我怎敢當?厚賜……」

    齊燕然不待他說出推辭的話語,便道:「這件小小的禮物,雖然是毫不值錢的東西,但你帶在身邊,說不定對你會有用處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他說了抱歉的話才送給我這件禮物,內中定有道理。」說道:「多謝老前輩關心,既是如此,那麼長者之賜,晚輩亦不敢辭了。」

    奇怪的禮物

    楚、姜二人離開齊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齊老先生送你那件禮物,他說得那樣鄭重,不知是什麼東西,你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呢,他當你的面送給我,當然是準備給咱們一同看。」邊說,邊打開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話猶未了,謎底已然揭曉。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紅貼子?」姜雪君翻開來看,大為詫異。描紅貼子是給幼齡學童習字用的,與武功毫不相干。

    「描紅」是舊日學童學寫字的必經門徑,老帥用紅筆寫了一本本「字貼」,讓學童跟着每個字一筆一筆來描畫,稱為「描紅」。那本字貼,就叫做「描紅貼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為詫異,說道:「寫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師給學生開蒙,都是喜歡用千字文作貼子的。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卻把它當作珍貴的禮物送給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許他認為我胸無點墨,要我從頭讀書習字吧。」

    姜雪君笑道:「別胡扯了,不過從這本描紅貼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那個孩子很聰明,但可惜有點疏懶。」

    楚天舒道:「哦,你怎麼看得出來?」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紅的筆劃中規中矩,而且頗為秀氣。但這本貼子他只描了一半,有好幾個字還是缺了筆劃的,可知他學得並不專心。」

    楚天舒心中一動,說道:「你猜這個孩子是誰?」

    姜雪掃道:「我怎麼知道。嗯,會不會是他的孫女兒呢?」

    楚天舒道:「你怎麼會猜是齊漱玉?」

    姜雪君道:「說不定他有意思把孫女許配給你,這本貼子就是別開生面的禮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說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幾天,難道還不知道他們一家上下,連丁大叔和王媽在內,都已認定了衛天元是他們齊家的未來姑爺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開玩笑,何必如此認真。說老實話,倘若齊老頭子送你這件禮物當真有着這種用意,我倒是白費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說道:「齊老前輩的所為令人莫測高深,咱們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說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剛才向齊老前輩說的那些話,你沒生氣吧?我為了早日回家,拿你來作藉口……」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我正是要齊家妹子誤會咱們,這,這也是我早就和你說好的,怎會怪你。對啦,我也有一件正經事稱你說,你別見怪。」

    楚天舒道:「你怎麼忽然和我客氣起來了,請說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讓齊家的人誤會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當真連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頓了一頓,說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經恢復幾分?」

    楚天舒道:「這個你倒無須為我擔憂,我的經脈得齊老前輩之助,業已打通,目前雖然只是恢復三分功力,但用不着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復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論,大概也可以照顧自己了。當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類的強敵,我還是打不過他的。但倘若是碰上這樣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復,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夠躲過災難。我只想知道,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知道他說的乃是實情,便道:「如果你用不着我陪你同行,那麼我想到京城去一趟。」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你單獨上京?為的什麼?」

    姜雪君道:「我已經知道一個確實的消息,徐中嶽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單獨報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說不定也有人幫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會不自量力,膽大妄為的。」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好像聽見丁大叔說過飛天神龍衛天元似乎也是去了京師了。」

    姜雪君不作聲。不作聲的是等於默認她要去找衛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衛天元相助,本來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會有人認得你。」

    姜雪君道:「我還多少懂得一點改容易貌之術。」

    楚天舒本來還是不放心讓她單獨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個要殺他父親的強敵,豈不要連累了她亦遭毒手?二來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還是為了衛天元的緣故。儘管她一口聲聲說要成全齊漱玉和衛天元,但她不能忘情於衛天元,卻是用不着她從口中說出來的。

    楚天舒嘆了口氣,說道:「咱們是師兄妹,我本來應該助你報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疑,我也有事急着回家,咱們只能暫且分手了。」

    姜雪君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為你着想,但不知你有什麼急事趕着回家。」

    楚天舒不願自揚「家醜」——儘管過錯不在他的父親,甚至她的繼母亦可原諒。但在別人聽來,那總是「醜聞」,便道:「沒什麼。只是我和家父約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如今早已過了期限了。」

    姜雪君雖說是不想與師兄同行,但聽得他這樣說,卻也不免有點被冷落的感覺。心裡想道:「原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並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這樣也好,我可以無須顧慮他會向我糾纏了。」於是說道:「百行孝為先,你既是過了和令尊所約的期限,那是應該趕快回家了。」兩人各懷心事,互道珍重而別。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屬,我又怎可有非份之想。」但想是這樣想,被擾亂了的情懷,卻總是難以平靜了。

    他惘惘獨行,這日到了黃河岸邊的風陵渡,這是一個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關了。

    天色已晚,黃河又正在水漲,沒有船夫敢在夜間渡河。楚天舒便在風陵渡的市鎮上找一間比較像樣的客店投宿。

    進了房間不久,剛剛抹過一把臉,便聽得有敲門聲。楚天舒想不到在這個地方會有朋友找他,先不開門,問道:「是誰?」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聲音你都聽不出嗎?」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約他同往洛陽的那個申公達。申公達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的。他交遊極廣,武功不高,但卻最喜歡對年輕人以長輩自居。

    楚天舒雖然討厭此人,但也只能請他進房間裡坐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楚天舒問道。

    申公達掩上房門,說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來一個時辰。為了在外面說話不方便,所以你進客店的時候,我沒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麼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說麼?」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申公達素來是喜歡張大其辭,散播「內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訴別人「內幕消息」的時候,也總要加上一句:「這個秘密,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要說給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這句話其實是帶有嘲諷意味的。

    申公達一本正經的說道:「一點不錯,而且這個秘密正是和你有關,嘿,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正愁找不着你呢,如今見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斷他的話道:「聽你這樣說,你倒好像是特地來尋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趕快說吧,究竟是為什麼?」

    申公達笑道:「你這樣急,我當然會告訴你的。不過我先要問你,你準備上哪兒?」

    楚天舒道:「我準備回家。」申公達道:「回家做什麼?」楚天舒道:「你倒是問得稀奇,回家當然是為了和家人團聚。」

    申公達笑道:「幸虧你遇見了我,否則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申公達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為什麼?」申公達道:「你們一家人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傳話,叫你到京師和家人相會。」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園,他去京師幹嘛?」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絕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隨便告訴外人。飛天神龍大鬧徐家這件事情你是在場目擊的,令尊之去京師,就是由於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與徐中嶽可並沒交情,與飛天神龍更扯不上關係。怎會牽涉到這件事情?」

    申公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令尊和中州大俠無甚交情,但和剪大先生的交情卻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俠為了躲避飛天神龍,已經悄悄避住京師去了。哪知飛天神龍仍是不肯放過他們,他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飛天神龍亦已入京想要暗殺他們。」

    楚天舒心裡想道:「他綽號順風耳,消息果然甚為靈通。雖然個別字眼用得不妥,消息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達繼續說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辦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俠以及鎮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三人聯名發出英雄貼,邀請與他們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飛天神龍為武林除害。不過夠資格接受他們一份英雄貼的人也不多,據我所知,他們總共也不過邀請十多個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令尊的光榮,他衝着剪大先生的面子,當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說道;「家父一個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達道:「你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傑,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愛的,她聽說飛天神龍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隨丈夫作個幫手了。你未回家,家中無人照顧你的妹妹,當然一起去了。」他說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實根據,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幾分,面色也不覺變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過手的,何況他又已經從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師妹的殺父仇人。

    他心裡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請爹爹上京,定然不懷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陽做下了的事情,反而去幫他們,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退一步說,縱然他們不敢報復在我爹爹身上,我的處境也是尷尬之極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變?

    申公達只道他心裡怕,安慰他道:「飛天神龍雖然厲害,令尊的驚神筆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也不會輸給他的。何況還有那許多高手都已應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說,問道:「不知家父是怎樣對你說的,你可以多說一些嗎?」

    申公達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我回到揚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見我就問:申大哥,你帶小兒到洛陽去,為何只是一個人回來?講實話,這次我全是衝着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嶽派送喜貼,我才放心讓小兒隨你去的。如今徐家鬧出了天大的新聞,喜事變成禍事,消息都已傳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擔心?」

    「嘿,嘿,令尊問我你去了哪裡,我怎答得出來,只能問你了。」

    楚天舒道:「我沒有到過黃河以北,趁這機會,到幾個名勝之地走走。」

    申公達搖頭道:「你真是沒心肝,你爹對我說,你是說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你竟然去遊覽風景,把對父親的承諾都拋之腦後。」

    楚天舒聽他說得出這個限期,心裡想道:「如此看來,他倒是確實見過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細推敲申公達說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申公達已是又向他發問了。

    「你知錯就好。少年人貪玩,那也不足深責。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在黃河以北遊玩,可到過王屋山麼?」

    楚天舒心頭微凜:「他是出名的包打聽,莫非他已打聽到了一些什麼。」說道:「曾在山下經過,沒有上去遊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為什麼你不上去尋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這是為了你的緣故呀!」

    申公達道:「你知道我會責備你嗎?怎的這樣說呢?」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倒不是忘記了和家父所約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拋下你,不錯,當時我是因為膽小,匆匆忙忙離開洛陽。但還是惦記着你的。有人說你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為了這個原故。我打算在離開洛陽五六天的路程範圍之內,消磨一段時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確已平靜之後,便即再回洛陽打探你的下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時,已經是離開洛陽十多天了,假如上山遊玩,恐怕耽擱的時間太多。」

    這番話倒是聽得申公達甚為舒服,拈鬚笑道:「如此說來,你還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錯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卻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別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這又是一個秘密,我對你說無妨,你可千萬不可泄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過我,你就莫說。」

    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你叫他莫說,他就非說不可。

    「老弟,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泄漏秘密的了。我問你,你知不知當今之世,誰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聽得家父說過,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齊燕然。現在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達小聲說道:「不錯,有許多人以為齊燕然已經死了,但我知道他沒有死,所以武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還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隱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裝作詫異,說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靈通。那麼你是想……」

    申公達道:「實不相瞞,我此來正是想找齊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和齊老頭兒也是素有交情的麼,怎的從不見你提起?」

    申公達得意洋洋的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素來是不喜歡炫耀自己的,雖然我和齊燕然交情報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對人說了。他早已閉門封刀,要是別人請他出山,他一定不肯,為了幫朋友的忙,我只好親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是想找他去幫忙剪大先生對付飛天神龍的嗎?」

    申公達道:「正是。剪大先生雖然請了許多朋友幫忙,但究竟不如請到齊燕然的好。他一出馬,飛天神龍即算當真會飛,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但卻不便對他泄漏齊燕然和飛天神龍的關係,只好勸他道:「這樣一位老前輩高人,既然早已閉門封刀,恐怕不容易請得動的。我也曾聽得家父說過,這位前輩的性情甚為怪僻,他不喜歡見的人去拜訪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還是三思其行的好。」

    申公達怫然不悅,說道:「小娃娃,你知道什麼?就因為別人請不動他,剪大先生才不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歡迎還來不及呢,怎會閉門不納。」

    楚天舒聽他吹牛越吹越大,心裡想道。「齊老頭子大概還不至於把他殺掉,吃點苦頭則恐怕免不了。他執意要去,那就讓他受一次教訓也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客店門前,戛然而止,申公達道:「咦,這麼晚了,怎的還有人來?這匹坐騎是慣走長途的關外良駒,趕路又趕得這樣急。來客恐怕不是普通人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經驗卻是十分豐富。

    話猶未了,那人已經進了客店,只聽得「啪噠」一聲,那人大聲說道:「小二哥,把你吵醒,你別着惱。我只宿一宵,這錠銀子給你,不必找贖了。」原來那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擲在桌子上的聲音。店小二本來是不大高興的,見了白花花的銀子,也就眉開眼笑,連忙道謝了。

    申公達凝神靜聽,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這人好像是我一個老朋友!」

    那人一說話,楚天舒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故意問道:「申叔叔,你這位老朋友,想必又是一個著攔(了不起)人物?」申公達道:「當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個叫做丁勃的人物?」

    原來這個午夜來客不是別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聽說他是二十年前橫行遼東一帶的大盜。但後來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蹤跡。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其中緣故?」他想試探申公達對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達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這是丁勃引以為恥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我說給你聽,你可不要對別人說。有一次他偷了一個親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據說是皇帝賞賜給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親王請了八名大內高手去對付他,八名大內高手都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傷。他仇敵甚多,故而只能避到東海一個小島養傷。如今回來,想必是武功已經恢復如初了。」

    楚天舒聽他信口開河,幾乎忍不住笑。申公達道:「咦,你的神色為何這樣古怪?一副哭笑難分的模樣!」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說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達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沒見面了,老朋友難得相逢,當然要和他會面。我和你一起拜訪他吧,趁這機會讓你和他相識。」

    楚天舒心裡想道:「我和齊家的秘密,可不能讓這個『順風耳」知道:「當下連忙搖頭,學他一樣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你千萬別對他提及我在這裡!」

    申公達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這是一個大秘密,我告訴你,你別說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點過節,雖非大仇,但卻是傷了他的顏面的。他們曾經有一次印證武功。對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難道家父從沒對你……」

    申公達急忙點頭,搶着說道:「對,對,我記起來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輸了一招,令尊二十年前對我說過的。只因時間太久,我幾乎忘了。如此說來,你是不便去見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見了他可千萬別提起這件事。」

    申公達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他面色這麼難看,原來是為了這樁事情,當下輕聲笑道:「你當我是老糊塗麼,這種避忌我豈有不懂之理。好,我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必等我了,咱們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裡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靜聽。

    丁勃住的房間是這間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後面是菜園,並無相鄰的房間。

    隔着一個天井,本來是很難聽得見房間裡的小聲談話的,但對楚天舒來說,卻不是難事。他自小練功,聽覺比一般人敏銳得多,伏地聽聲,一字也不遺漏。

    ***

    丁勃看貝一個不相識的人來訪,不禁有點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誰?」

    申公達滿面堆歡,說道:「丁老大,你怎麼忘記小弟了。咱們是在營口宏達鏢局見過面的。」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哦,宏達鏢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達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達鏢局的晁總鏢頭請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這才記了起來,原來那年他劫了宏達鏢局所保的一支鏢,後來有和兩方相熟的朋友出來說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貨物全部歸還,故而總鏢頭設下盛筵對他表示謝意。陪客少說也有三五十個,申公達適逢其會,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個宴會當中,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丁勃說過一句話。

    但雖沒說過話,丁勃和別人的交談他卻是細心聆聽的。他綽號「順風耳」,武功雖然不高,卻有一門特別的本事,只要聽過一個名人的說話,以後不論隔了多少年,只須聽見這個人說話的聲音,用不着見面,他就可以認得出來。不過他這「認聲」的本領必須限於名人,因為他只對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別注意,牢牢記住。

    申公達說出了那次的事情,接着自報姓名。

    丁勃對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你就是江湖上名聞四方的順風耳先生,不過,廿二年前,好像你還沒有這個綽號?」

    申公達連忙說道:「請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其實他是怕給楚天舒聽見了,戳穿他的謊話。

    丁勃笑道:「左右並無鄰房,隔牆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過,你這樣說,敢情你已知道客店裡有鷹爪孫這流人物嗎?」

    申公達道:「鷹爪孫沒有,但說不定會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說道:「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申公達小聲道:「老兄不見廿年,大概還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問這個幹嘛?」不覺已是流露出一點討厭的神色。

    申公達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怎的忘了綠林的禁忌了?」連忙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我最喜歡結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斷他的話,淡淡說道:「好吧,將來如果我有什麼要請你老兄幫忙的話,我再告訴你。」這已等於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達討了個沒趣,但好在丁勃說得還算客氣,他自我安慰:「丁老大總算知道我這號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將來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覺得有了面子,便站起來道:「丁大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辭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頭道:「且慢!」

    申公達嚇了一跳,只道這個殺人不貶眼的大盜是不願意給別人知道行蹤,說不定要將他殺了滅口。「丁、丁大哥有什麼吩咐?」申公達顫聲問道。

    丁勃的面色卻好了許多,甚至顯得頗有禮貌的作了個手勢,請他坐下來,緩緩說道:「申兄,我忽然想了起來,現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請教。」

    申公達受寵若驚,說道:「不敢當。丁兄若是有事相詢,小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了勃說道:「申兄,你是揚州人氏,是嗎?」要知申公達在廿二年前與丁勃初會之時,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聽」了。丁勃剛從揚州回來,自然知道揚州有他這麼一個「名人」。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敝鄉正是揚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說道:「老兄是揚州名人,我一到揚州,就聽得人家說了。」

    申公達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丁大哥,你最近到過揚州。」

    丁勃說道:「不錯,我正是剛從揚州回來的。揚州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自必知道。」

    申公達道:「你說的是有揚州大俠之稱的楚勁松嗎?」他想起楚天舒告訴他的那個「秘密」,不敢直稱楚勁松為「揚州大俠」。

    丁勃道:「什麼有『揚州大俠』之稱?楚勁松是名實相符的揚州大俠!申兄難道不以為然麼?」

    申公達一時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說道:「是,是。多謝丁大哥稱讚我們揚州的人物,申某與有榮焉。」他說了這兩句話,頗為得意自己說話「得體」。心想:我裝作不知你和楚勁松的過節,稱讚楚勁松的話是你自己說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說道:「申兄和楚大俠的交情想必極為深厚?實不相瞞,我要向老兄請教的就正是有關貴同鄉楚大俠的事情。」

    若依申公達平素的脾氣,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際,他卻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儘量縮減,生怕丁勃誤會他和楚勁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點誤會了。實不相瞞,小弟和楚大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達道。

    丁勃一皺眉頭,說道:「申兄交遊廣闊,天下聞名。何況楚大俠與你份屬同鄉,交情豈能不厚?」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為小弟在外面的時候多,在家鄉的時候少,所以和楚大俠往往一年都沒見一上次。」

    丁勃說道:「據我所知,上個月前,你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從揚州到洛陽去喝徐中嶽的喜酒。」

劍網塵絲
劍網塵絲
《劍網塵絲》是梁羽生所寫的一部武俠小說。連載時約三十回,後出版時因故一分為二,分為《劍網塵絲》和《幻劍靈旗》兩部小說。小說講述了衛天元、楚天舒、上官飛鳳等人的感情和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