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孽債難償不分皂白前緣未證難說恩仇

    從墳墓里爬回來的人

    楚天虹呆了一呆,嘴唇開合,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她回過頭來,望她母親,眼神的含意十分明顯,是要母親告訴她此人是誰。

    至親莫如母女,楚天虹無法想象母親有什麼秘密不可告訴她的,但此際莊英男面對女兒質疑的目光,卻仍然是呆若木雞!

    那「怪人」踏前一步。冷笑說道:「莊英男,你不敢告訴她我是誰嗎?還是,你已經不認得我了?」

    莊英男一陣驚惶過後;舊恨湧上心頭,突然嘶聲叫道:「勒銘,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如今又要來欺侮我!」

    齊勒銘哈哈大笑:「總算你還知道我是誰,嘿嘿,我害了你?你看看我變成什麼樣子?不錯,或許我曾經對不住你,但如今我已是妻離女散,無家可歸,你卻是得償心愿,過得很快活啊!哼,哼,我也不知究竟是我害了你,還是你害了我!」

    楚天虹雖然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事,但也聽得出不是「好話」了,他無法忍受母親受這怪人的侮辱,面色鐵青,唰的拔出劍來,喝道:「你,你給我滾出去!」

    齊勒銘動也不動,只是冷冷的注視着楚天虹的劍尖,目光似乎漸漸現出殺機,說道:「我不滾你又怎樣?」

    他這傲慢而又充滿怨毒的眼神激得楚天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衝口而出喝道:「我殺了你!」

    齊勒銘淡淡說道:「好,那你來吧!」注視着楚天虹的劍尖,緩緩舉起手來……

    莊英男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勒銘,你恨我你來殺我好了。可別傷害我的女兒!」

    齊勒銘忽地又哈哈大笑起來。」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我以為你早已把女兒當作已經死了,你這狠心的母親,哼,哼,你還記得你有女兒?」

    原來此時他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但楚天虹卻怎知他口中的「女兒」是另一個人?大怒斥道:「瘋子!瘋子!你憑什麼罵我的母親?」

    莊英男叫道:「別在我女兒面前說這些話,我可以自刎以求消解你的恨意,你饒了她吧!」

    齊勒銘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和我去見女兒!嗯,你怎麼啦?你不肯走呀!難道你當真要做一個狠心的母親!」

    莊英男人如其名,本來是個女中丈夫的,但此際亦已支撐不住了。齊勒銘的言語好像一把尖刀,在她尚未結疤的傷口上重新割上一刀,心上的創傷令她搖搖欲墜!

    楚天虹再也受不住,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鐺」的一聲,楚天虹的青鋼劍墜地,人也跟着倒下!

    莊英男這一驚非同小可,撲過去大叫:「你,你將我也殺了吧!」

    齊勒銘道:「你急什麼,你看她死了沒有?」

    莊英男一探女兒鼻息,這才放下了心頭石頭。原來齊勒銘只不過是點了楚天虹的穴道。他點的是暈睡穴,楚天虹失了知覺,驟眼一看,好像死了一般。

    莊英男試替女兒解穴,毫無結果,心中暗暗吃驚:「看來他的點穴功夫已是在松哥之上,他們齊家本來不是以點穴見長的,如今他的點穴功夫己然如此厲害,其他功夫可想而知,松哥決計不是他的對手!」

    要知揚州楚家是素來以點穴功夫號稱天下第一的,莊英男嫁給楚勁松已有十多年,楚家的點穴解穴功夫,她亦已差不多比得上楚勁鬆了,但仍然解不開齊勒銘的點穴,她焉得不驚!

    點穴手法各有巧妙不同,有些手法對身體無害,穴道一解,便即如常;但有些用重手法點穴道的,時間一長,穴道解了也會變成殘廢,莊英男自己可以寧死而不流淚,但解不開女兒的穴道,卻是不禁惴惴不安。

    懇不懇求前夫為女兒解穴呢?她不甘受辱,但更害怕女兒殘廢,正當她躊躇之際,齊勒銘繼續說話了。

    「不錯,我是要對楚勁松報復,但我是不會用傷害他女兒的辦法報復!」說罷,他端起一張椅子,放在房子當中,大馬金刀的坐下來。

    莊英男雖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另一塊更大的石頭又壓上來了。他不肯走,分明是要等待她的丈夫回來。

    「你,你到底想要怎樣報復?」莊英男顫聲說道。

    齊勒銘道:「這就要看你了!」

    莊英男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勒銘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剛才我在鏢局已經見過你現在的丈夫了,你猜我對他怎麼樣?」

    莊英男嚇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叫道:「你把他怎麼樣了?」

    齊勒銘笑道:「你放心,我非但沒有殺他,而且還替他治好了傷呢!」笑得令人神秘莫測,但也帶着幾分淒涼意味。

    齊勒銘瞧一瞧前妻的面色,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這卻是事實。他在與我會面之前,不知碰上什麼高手,元氣頗受損傷,是我用齊家的大周天內功心法助他把真氣凝聚,納入丹田的。」

    莊英男信了幾分,但仍是冷笑說道:「你有這樣好心?」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你說對了,我的確不是存着好心。我替他治傷,為的是要他死而無怨,最遲到明天一早,功力便可恢復如初,我不想占他的便宜,故此準備在明天早上,方始與他決鬥!」

    莊英男道:「如今不過三更,為何你就來了。」

    齊勒銘道:「我本來是準備明早才來的,但一想不如先來探明你的心意。趁他尚未從鏢局回來,你我也好把話說個清楚!」

    莊英男道:「你應該知道,我是決計不能做你的妻子了。其實你我分離,也不關勁松的事。」

    齊勒銘妒火中燒,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即憤然說道:「我知道你們相愛在前,我知道你從來不把我當作丈夫,我知道你恨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是以為我死了才改嫁的!。

    莊英男冷靜說道:「你知道就好,要是你只知責人,不知責己,好吧,那我願意承擔一切過錯,你要殺殺我好了,與勁松無關!」

    齊勒銘澀聲道:「你說的都對,按你所說,其實非但不應該怪楚勁松,也不應怪你。但你可知道,我是因為你對我冷淡,我才去找另外的女人的;我之所以險死還生,也是因為你的緣故,不敢回家,方始走上歧途的。但誰是誰非,咱們如今也不必說了。我此來也不是要求覆水重收,我只是恨楚勁松,恨他在你心中所占的位置,我不能與他相比。我要向他報復,你別和我說什麼道理,我是無理可喻的!」

    十多年來獨處荒山,受盡折磨,令得他的性情越趨偏激,甚至明知仇恨並不合理,這個結亦是無法解開。如今他似火山爆發一樣,把十多年來鬱結於心的憤懣全都發泄出來,心頭才覺得舒服一些。但對莊英男而言,則是覺得他又可怕,又可憐了。

    莊英男心意已決,說道:「好吧,你既然非殺楚勁松不可,那麼待他回來,我和他一起死在你的面前好了,我這女兒是無辜的,你就饒了她吧。」

    齊勒銘忽道:「我也不是非殺楚勁松不可,因此才來探明你的心意,你真的願意他和你同死嗎?」

    莊英男燃起一線希望,說道:「勁松是被我連累的,我不能與他同生,只有與他共死!」言外之意,自是無須明說了。

    齊勒銘妒意更濃,強自抑壓,冷冷說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惜犧牲一切,也要保全他的性命了。和他同死,不過是在毫無辦法可想之下,迫不得已才行的最後一步棋!」

    莊英男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頭。

    齊勒銘道:「我可以不殺他,不過仍然要用另一個辦法對他報復!」

    莊英男道:「好,那你劃出道兒來吧;除了我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之外,只要你肯放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災!」

    齊勒銘滿肚皮的憤懣都化作笑聲,笑得難聽之極,說道:「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身體又有何用?如果我只是想做你的丈夫,當年我也不會棄家出走了!哼,哼,我早已說過,我此來不是為了覆水重收!英男,請你別把我看的太過,……好歹我還有幾分傲氣!」

    莊英男道:「好,那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解恨?」

    齊勒銘道:「我要你們母女跟我走,從今之後,不許你們再見楚勁松!」

    莊英男大吃一驚,說道:「關我的女兒什麼事?」

    齊勒銘道:「你知道我這十多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我要楚勁松也嘗一嘗這個滋味——失掉所有親人,孤零零自己一個人留在世上的滋味!」

    莊英男顫聲叫道:「不,不,你不能這樣報復,我的女兒是無辜的,她不應該受到連累!」

    齊勒銘道:「我的女兒失掉爹娘,難道她不也是無辜的嗎?如今我不過是要你的女兒離開她的爹爹而已,已經不為已甚了!」

    拋開留在齊家的女兒,這是莊英男平生最為自疚的事。齊勒銘又一次刺痛她的創傷,她已是不能保持清醒和他爭辯了。她把尚在昏迷的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好像生怕齊勒銘搶走似的。

    齊勒銘繼續說道:「我是不會強逼你做我的妻子,更不會強逼她做我的女兒。我只要你們陪我留在荒山,到我死的那一天為止!」

    說至此處,他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情,停了片刻,繼續說道:「對啦,楚勁松還有一個兒子,聽說在江湖上已經掙出一點名頭。他的兒子名叫天舒,對嗎?」

    莊英男驚道:「你還要打什麼歹毒主意?」

    齊勒銘淡淡說道:「你忘記了嗎,我剛剛說過的,我要楚勁松失掉所有親人!」

    莊英男道:「天舒是他前妻的兒子,你更沒理由恨到他的身上!」

    齊勒銘道:「不錯,你的女兒還可以手下留情,他和前妻生的兒子,我何須看誰情面。多謝你提醒我,除非他不給我碰上,碰上我就把他殺掉!」

    莊英男大怒道:「你,你還是個人嗎?怎能這樣不講道理!」

    齊勒銘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我也說過我是無理可喻的,你這樣快就忘記了嗎?」

    莊英男嘆口氣道:「好吧,我跟你走,請你別傷害楚家的人!」

    齊勒銘道:「你不願意我用這種辦法報復,那我唯有用第一種了。如今已過了三更時分,楚勁松在天亮之前總要回來,他一回來我就和他決鬥!」

    莊英男道:「我和女兒都跟你走,只求你放過勁松父子!」

    齊勒銘妒火如焚,說道:「想不到你連他前妻的兒子也是如此愛護!」

    莊英男道:「你究竟答不答應?」

    齊勒銘道:「我又不是和你做買賣,哪來這許多討價還價!」

    莊英男冷笑幾聲,神情反而好像鎮定許多,拿起一把梳子梳頭。

    齊勒銘倒是忍不住說道:「咦,你怎麼還有閒情逸緻梳頭?」

    莊英男冷笑道:「你是鐵石心腸,我不會再求你了。女為悅己者容,我如今已決意與松哥同生共死,當然得為他梳妝燈扮。大不了你把我們一家三口殺掉,我們在泉下仍然可以一家團聚,勝於你一個人留在世上!」

    齊勒銘又是生氣,又是悲傷,說道:「你、你的心腸比我還狠!」

    莊英男道:「這是給你逼出來的!」

    齊動銘道:「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還有第三種報復辦法!」他要殺了楚勁松一家,然後自盡。把痛苦只留給莊英男。

    莊英男死志已決,也不再問他要怎樣報復了。兩人都不作聲,這種「暴風雨前的寂靜」特別令人心悸!

    在異樣的寂靜中,莊英男起初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忽然她打了個寒噤,不知不覺的把女兒放下,緩緩站了起來,好橡察覺什麼似的,豎起耳朵來聽。

    齊勒銘冷冷說道:「你不用仔細聽了,我告訴你吧。不錯,是你的前任丈夫回來了。在他的後面還有兩個人,想必是他約來的高手,嘿、嘿,楚勁松也真厲害,鏢局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還當可以瞞過他呢,原來早已給他識破了。他不但知道我是誰,連幫手都已約好了。好呀,楚勁松,你要對付我就儘管來吧、何必鬼鬼祟祟!」他身具上乘武功,聽覺特別靈敏,聽得出屋頂已有衣襟帶風之聲,輕功之高,比他原來的估計還高一些,他料想一定是楚勁松。另外兩個人則還在大門外小聲交談,聲音大小,他只是隱隱有所察覺,卻聽不出這兩個人是在說些什麼了。

    他存心氣楚勁松,說破楚勁松的「鬼祟行為」之後,嘴角掛着冷笑,仍然大馬金刀的端坐不動,等待楚勁松從窗口跳進來。

    莊英男雖有所覺,尚還未敢斷定是否是夜行人。一聽齊勒銘說得這樣如同眼見一般,她自是不敢再有懷疑,只道果然是楚勁松約了幫手回來了。

    這霎那間,她的心情混亂之極。不錯,她是準備與丈大同生共死,但盼得丈夫歸來,她又不忍看見丈夫在她面前為她死了。

    她轉了幾個念頭,這是死生繫於一念的時刻。她突然拉開窗簾。

    她想叫丈夫趕快逃走,但又驀然想到,她的丈夫是為她回來,若然知道齊勒銘已經在她的臥房,她叫他逃走,結果一定是適得其反,她的丈夫非加速進來不可。

    她的聲音在喉頭梗住,突然她整個人也僵硬了。就在她拉開窗簾之際,她發現了一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人。

    她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情,已經着了那個人的暗算。

    「你還是請他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吧!」當莊英男拉開窗簾之時,齊勒銘冷笑說道。

    但他笑聲未已,笑聲也突然被「凍結」了。

    因為莊英男的尖叫聲已蓋過他的笑聲。

    莊英男一聲尖叫,身形晃了兩晃,軟綿綿的就倒在他的懷中。他是飛步搶上前想把莊英男抱起來的,但已經遲了。

    只見莊英男雙目緊閉,臉上隱隱和籠罩着一層黑氣。一探她的鼻息,雖然還能夠呼吸,卻已是氣若遊絲!

    齊勒銘一掌劈開窗門,那個偷施暗算的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當然,他也無暇去追兇手。

    他連忙取出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塞入莊英男口中。這顆藥丸是天山劍客白英奇所贈,用天山特產的雪蓮制煉的碧靈丹,功能祛除百毒。

    齊勒銘助她咽下了碧靈丹之後,呼吸似乎稍為暢順一些,但仍是昏迷不醒。臉上的黑氣也還是一般濃淡。

    碧靈丹能法除百毒,但這是「百毒」之外的劇毒,碧靈丹並非對症解藥,只能暫時保住莊英男的性命。

    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齊勒銘也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知道一個時辰之內,若然設法替莊英男解毒,莊英男必死無疑!

    悔恨莫及,怪只怪自己太過粗心,他只道來的是楚勁松,哪知卻是存心來殺害莊英男的兇手。

    兇手當然不會是楚勁松。那是誰呢?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當然是出於擅於使毒的名家。他們也如不同宗派的武學名家一樣,各有各的獨門手法、獨門暗器、獨門毒物的。

    齊勒銘不是使毒的大行家,但由於他與穆氏雙狐中的「銀狐」穆娟娟同居多年,對有關使毒這一門的常識,他也略知。

    第一步必須知道是哪一家的毒藥暗器,方始有線索可尋。有了線索,方始能判斷是何種毒藥,這種毒藥對人體造成的損害又是在什麼地方等等,然後才能設法解毒(假如找不到對症解藥的話)。後面幾個步驟是超乎齊勒銘的能力範圍之外的,但他已是不能放棄思索,縱然僅僅知道是哪一家的暗器,也總比不知道好些。

    擅於使毒的大名家寥寥無幾。

    驀地里他想起來了,他雖然沒有見過毒性這樣厲害的暗器,但中毒後相同的症狀他是見過的。

    大約在六七年前,那時他還在深山養傷、行動不便。穆娟娟與他作陪,做他的看護。有一日來了一個要殺害他的仇家,穆娟娟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但好在穆娟娟新煉成一種毒針,毒性十分厲害,在緊急關頭,穆娟娟用毒針殺了此人。

    不過穆娟娟的毒針,也還沒有此際莊英男所中的毒這樣厲害。那個人在中毒之後,述能夠破口大駕,過了大半天方始死亡。不錯,那個人的內功相當深厚,但據齊勒銘所知,莊英男的內功是只有在那個人之上,決不在那個人之下的。

    如今,莊英男一中毒便即昏迷,而且憑他的經驗判斷,一個時辰之內,若然設法替決英男解毒,莊英男必死無疑!

    這樣厲害的劇毒,比起穆娟娟當年所用的毒針更加厲害十倍!

    不過毒性雖然更加厲害,中毒的症狀卻是相同。

    莫非莊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這種毒針?而兇手不是別人,也正就是他的情婦穆娟娟?

    腦海中閃過穆娟娟當年為了救護他而用毒針殺人的這幕往事,齊勒銘很快得出這個推論。

    但立即又發現了疑點,那個人的輕功高明之極,比起當年的穆娟娟,恐怕最少也要高明一倍。

    所謂「當年」,不過是七年之前。

    不錯,有七年的時間,穆娟娟的毒針是可以「精益求精」,令得毒性強十倍的;但輕功的基礎,則必須是在年輕時候打好的,一般來說,過了三十歲的人,輕功很難再有長進的。七前之前,穆娟娟已經有三十歲了,按常理推斷,不可能練成這樣高明的輕功!

    而且才不過一個月前,齊勒銘也曾見過穆娟娟的,那時所見的穆娟娟的輕功和七年前她的輕功一樣。雖然她可以弄假,有意在他的面前隱瞞自己的功夫,但相差太遠,憑着他的武學造詣,穆娟娟縱然裝虛弄假,也決計瞞不過他的眼睛。

    因此,他可以判斷,莊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穆娟娟當年所用的這種毒針。但兇手是誰,他可就不敢斷定是穆娟娟無疑了。

    時間急迫,他已無暇尋思兇手是誰。

    他知道這種毒針,留在身體內是可以繼續發揮毒力的,目前最緊要的事情,必須把這口毒針先找出來!

    他隨身攜帶有可吸暗器的磁石,為難的是,毒針比繡花針還小,要在莊英男的身體上找尋針孔,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剔亮油燈,想要在莊英男的上衣仔細找尋裂縫,然後對準部位,就可以在她的身體找到針孔。

    雖然他不會解毒,但只要把毒針吸出來,憑着他深湛的內功把真氣輸入莊英男體內,莊英男就可以避免死亡,最少也可以多活幾年。

    還未找到衣裳上的裂縫,已是有人衝進這間屋子了。

    時間更為急迫,他無暇思索,唯有撕破莊英男的上衣!

    在潔白光滑的肌膚上找尋針孔,當然比在衣裳上找尋容易得多,要是有一絲血跡,那就更容易找了。毒針是從窗口射進來的,只能射着她的上身。

    但他剛剛撕破莊英男的上衣,還未來得及仔細找尋針孔,楚勁松已是衝進臥房。

    ※※※

    楚勁松一見,幾乎氣炸心肺,大怒喝道:「你幹什麼?放開她!」

    齊勒銘冷冷說道:「我幹什麼,你不是已經瞧見了麼?我不過把她抱在懷中罷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楚勁松雙手握着判官筆,指着齊勒銘道:「我知道你是齊勒銘,你要對我報復,只該衝着我來,豈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齊勒銘一肚皮悶氣,他也要令楚勁松受氣,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天沒寫休書與她,她就仍然是我的妻子。丈夫抱着妻子,有何卑鄙可言?」

    楚勁松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倒是不覺呆了一呆。

    跟在楚勁松背後上樓的玉虛子也想不到房間裡會出現這樣情景,他在門口一張,趕忙轉過臉,不好意思立即跟着楚勁松進去。

    但此際雙方已是如箭在弦,一觸即發。他深知齊勒銘的厲害,要是自己不與楚勁松聯手,只怕楚勁松一交手就要吃虧。他把道袍脫下,反手拋進房中,喝道:「是好漢子出來與我決一死戰!」

    道袍飛進房中,向莊英男的身體罩下。齊勒銘心想道:「十多年不見,這牛鼻子臭道上的功夫,倒是頗有長進,不可太過小覷他了。」當下輕輕一掌拍出,道袍登時卷作一團,倒飛回去。這手功夫,內力的運用更見奇妙。五虛子覺勁風襲來,知道厲害,趕快避開。

    齊勒銘淡淡說道:「原來玉虛道長也來了麼,我正要和你們武當五老算帳,但此際我可沒功夫出去,你進來吧!」

    楚勁松沉聲喝道:「齊勒銘,你不要臉也不該這樣糟蹋英男!你站起來,我和你單打獨鬥!」齊勒銘如是站起來打,當然是不能不放開莊英男了。

    齊勒銘道:「我不理會你怎樣想,總之我不能放開我的妻子。但你也無須顧忌,我決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作盾牌的,你的判官筆儘管向我身上招呼!」

    說話之際,他把莊英男的身體翻轉過來,平放膝上,口中說話,一雙眼睛卻是眼角兒也不瞟向楚勁松,只顧低下來頭,在莊英男的身上找尋針孔。

    楚勁松怎知他是為了救莊英男的性命,眼見自己心愛的妻子受人如此「狎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不可遏,陡地一聲大喝:「無恥淫魔,我與你拼了!」一雙判官筆立即向齊勒銘插去!

    楚家的驚神筆法天下無雙,楚勁松雖在盛怒之中,認穴亦是不差毫釐,雙筆交叉,一招之內,疾點齊勒銘上半身的陽維、陰維、任脈、督脈的八個穴道!

    齊勒銘冷笑道:「豈有此理,我不罵你勾引有夫之婦,你反而罵我!」冷笑聲中,伸指疾彈,瞬息之間,連彈四下。楚勁松雙筆給他彈開,虎口發熱。楚勁松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可惜我的功力尚未恢復,否則這一招至不濟也可點着他一處穴道,大不了與他拼個同歸於盡。」要知判官筆不過二尺八寸,和高手的近身相搏也差不多。碰上功力高過自己的敵人出仗着筆法的精妙,縱然可以點着對方穴道,但在筆尖與對方的身體接觸之際,自己也必須力貫筆尖,方始能夠令對方難以運功防禦,立收點穴之效。但雖然是瞬息的膠着,自己既已全力貫注筆尖,亦是難以逃避對方運功的掌力了。

    齊勒銘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哼了一聲,說道:「我忘記你還有一個多時辰,功力方始能夠完全恢復,用力大了點兒。但你的功力雖然只是八成,我也只是用一半功力對付你,不算占你的便宜。」

    他說的非但不是假話,實際用來對付楚勁松的還不到五成。因為他在急切之間,找不到莊英男身七的針孔,生怕毒針留在體內,莊英男受毒更深,是以只能騰出左手,按着莊英男的胸膛,為她推血過宮,阻止毒氣侵入心房。

    楚勁松一面恨他傲慢狂恣,二面也看出了他的確是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作盾牌,當下去了顧忌,狠起心腸,暗自想道:「縱然誤傷英男,只要能夠與這魔頭同歸於盡,那也值得了。」雙筆暴風驟雨般的向齊勒銘猛攻。但在猛攻之中,卻也恢復了他平日對敵的那份冷靜沉着。猛而不躁,儼如靖蜒點水,筆筆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筆法之妙,無以復加。

    齊勒銘贊道:「揚州楚家的驚神筆法號稱武林一絕,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你碰上齊某!」說到最後兩個字,他把左掌從莊英男的胸膛移開,左手一招,右手中指使出「彈指神通」,蓬的一聲,把楚勁松的一支判官筆彈得出手墜地。

    玉虛子在他們一開始交手的時候,就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背靠房門,以耳代目,聽他們的戰況。

    此時他聽得判官筆鐺的一聲墜地,情知不妙,若再避忌,只怕非但報不了仇,楚勁松亦將性命不保。

    人急智生,他背靠房門,反手一掌,以劈空掌力,打滅了房中燈火。燈火一滅,他就可以避免看見楚夫人的赤身裸體,使自己難為情了。

    武功高明之士,大都懂得聽聲辨器的功夫,玉虛子尤其是箇中高手。

    房中黑漆一團,伸手幾乎不辨五指,但敵人的一對眼珠,在黑暗中卻是最容易辨認的目標。玉虛子一進房中,唰的一劍就向齊勒銘的眼睛刺去。

    這十多年來,他為了報仇,苦練劍法,心中積憤,全部發泄在這一招之中,其狠辣可想而知!

    只聽得嗤的一聲,齊勒銘的衣袖被割開一道裂縫,但玉虛子手中的長劍也還是給他的衣袖輕輕一拂,就拂開了。

    齊勒銘罵道:「你瞎了眼睛,你以為用這種下流的劍法就可以殺到我麼!」

    玉虛子面上一紅,回罵他道:「遇文王興禮樂,遇粱紂動刀兵,我的劍法是因人而施的。對付你這等下流賊子,難道我還要和你講究什麼文雅的打法嗎?哼,你不下流,那你就放開楚夫人,咱們出外面打!」口中說話,手上的劍卻是絲毫不緩。

    齊勒銘冷笑道:「你們懂得什麼,你們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不屑對你們解釋。」

    楚勁松不覺心中一動,想道:「是啊,打了這許多時候,他並沒有利用英男來使我投鼠忌器,我固然害怕誤傷英男,他也好像我一樣,害怕誤傷英男,好幾招我本來已是甚為不利的,他沒有進擊,那自是為了不肯放開英男的原故。他挾持英男對他毫無好處,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難道只是為了氣我的原故,不惜冒着性命的危險?」

    不過,他雖然找不出可以替對方解釋因何要這樣做的理由,但妻子抱在別人懷裡,無論如何,他總是難以忍受的,一得到玉虛子助他減輕了對方的壓力,他攻得更加狠猛了。

    他只剩下一支判官筆,掌中夾筆,打法又有不同。點穴的功夫雖然減了幾分,但單筆點穴,力道則是比前更大。而且他還可以用掌力替玉虛子抵擋齊勒銘的袖風,讓玉虛子的劍法可以加倍發揮。

    燈火熄滅,齊勒銘只能用手在莊英男的身上觸摸,憑觸覺找尋那一毒針。

    他剛剛替莊英男推血過宮,阻止毒氣上升,侵入她的心房,此時已是稍稍見效,莊英男的呼吸比前稍為順場了。但這點功效,亦已耗了他不少真氣。

    憑觸覺去找尋毒針,非得心神專注不可,雖然不籍功力,卻也大耗精神。在激鬥之中,兩者比較,後者的影響可能更大。

    高手搏鬥,不能精神專注,危險可想而知。齊勒銘一個疏忽,右臂中了一劍,幸而他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劍尖觸着他的身體,便即滑過一邊。結果只最挑破他的衣裳,皮肉也沒傷着。不過玉虛子由於這招得手,卻是大為興奮,越打越精神了。

    激鬥中玉虛子又出絕招,一招「白虹貫日」,欺身進撲,劍尖直指齊勒銘的咽喉。

    齊勒銘使出大挪移手法,兩根指頭輕輕一撥,把楚勁松的判官筆撥過來抵擋玉虛子的長劍。大挪移手法是齊家獨創的借力打力功夫,齊勒銘使得出神入化,若在平時,對付第一流高手也可見功,但此際卻是冒着極大的危險。

    此際,他功力只及平時的一半,且又不能全神貫注,結果他雖然能夠把楚勁松的判官筆引過去格開玉虛子的長劍,但卻未能完全卸去楚勁松這一招的勁道,楚勁松餘力未衰,格開長劍之後,筆尖向外一指,「卜」的一聲響,刺中了他的肩頭。只差少許,幾乎就要在他的琵琶骨刺個正着。

    沒刺着琵琶骨,雖然是不幸中之幸,但傷了肩胛骨,這個傷也不能算輕了。

    楚勁松喝道:「你苦想要性命,快快把英男放開。我念在你曾助我復原的份上,可以讓你養好了傷再打。否則你死期就在目前!」

    忽聽得齊勒銘一聲歡呼:「至不濟性命是可以保全了,哈哈,我還怕你們什麼?」

    楚勁松哪裡知道他說的乃是保全他妻子的性命,原來他已經在莊英男的身上找到了那口毒針,而且用握在掌心的磁石吸出來了。楚勁松喝道:「你死到臨頭,還敢口出大言!哼,我勸你還是依我劃出的道兒,明天再打的好!」

    玉虛子喝道:「這魔頭至死不悔,你又何必手下留情!」說話之間,第三次使出殺手絕招,力貫劍尖,刺向齊勒銘的太陽穴。

    齊勒銘陡地一聲大喝,身形微側,忽然站了起來,左掌拍出,右掌一招「乘龍引鳳」,從劍底穿過來,硬搶玉虛子手中兵刃。

    他一直是盤膝而坐,單掌應敵的,此時突然起立,雙掌齊飛,已是大出玉虛子意料之外,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精奇老辣,幾乎是從絕不可能的方位攻來,更是玉虛子始料之所不及。

    玉虛子招數用盡,急切間無法回劍自保,唯有趕忙扔劍,以掌對掌,接他這招。

    雙掌相交,齊勒銘的掌力倒並不如何沉重,但玉虛子只覺掌心好像被螞蟻叮了一口似的,不過片刻,一條手臂便即麻木不靈,有極度的麻癢之感,令他忍不住呻吟,再過片刻,全身都已麻木了。

    玉虛子大驚罵道:「你,你用這等下三流的手段暗算傷人!」

    齊勒銘哈哈笑造:「遇文王興禮樂,遇粱紂動刀兵,這是你自己說的!」

    原來齊勒銘是用拔出來的那口毒針,挾在指縫,刺入玉虛子的掌心的。

    這枚毒釘,在莊英男體內多時,毒力已減了一半,故此玉虛子尚未至於立即昏迷。但他中的毒雖然沒有莊英男的毒那麼深,他亦已是禁受不起。

    他只罵得一句,便覺地轉天旋,倒了下去,再也罵不出來了。

    但齊勒銘也笑不出來了。

    當他奪劍傷人之際,楚勁松也是正在一掌向他劈下的,他只能用左掌接招,這一掌楚勁松用盡全力,他所用的內力則還不到平時的三成。

    雙掌相交,毫無聲響,便似膠着一般,楚勁松全力運到掌心,左手那枝判官筆直指齊勒銘的咽喉,距離不到三寸。但只二寸的距離,筆尖已是無法向前插去。因為此時已經變成了內力的拼鬥,楚勁松全力以赴,猶恐抵敵不住,若再分出一點精神、氣力,只怕筆尖未觸及齊勒銘的咽喉,自己先就要被齊勒銘的掌力靂斃。

    齊勒銘肩上早已受了兩處傷,肩胛骨被判官筆戳穿的傷尤其嚴重,只能施展出三成內力,抵擋楚勁松的全力進攻,已是不免相形見絀。

    待得玉虛子倒了下去,齊勒銘這才緩過口氣,把殘餘的內力盡數發揮,但傷上加傷,所能發揮的功力也還是不及平時的一半。

    齊勒銘突然咬破舌頭,噴出一口鮮血。

    說也奇怪,他這口鮮血一噴,楚勁松登時就感到一股強勁之極的內力,好似排山倒海的湧來。

    原來齊勒銘已是施展了天魔解體大法。天魔解體大法是一種刺激功能的邪派內功,在自殘身體之後,功力可以立即倍增。

    齊勒銘雖然只剩下不到五成的內力,但如此一來,則是差不多恢復了平時的功力了。楚勁松即使元氣未傷,功力也還及不上齊勒銘的七成,此時齊勒銘的功力突然恢復如常,他如何還能禁受得起了。

    莊英男得齊勒銘替她撥掉毒針,說也真巧,恰恰在這個時候醒,她一醒就叫:「求求你別要殺他,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任何事的。」

    其實房中黑漆一團,她剛剛醒來,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清,她的丈夫已經回到她的身邊,她也是還未知道的。

    但自從前夫人在她的面前出現;她就擔心這樣的結果了,她在中毒昏迷的片刻之前,就是因為聽見有夜行人的聲息,誤以為是丈夫回來,想叫楚勁松趕快離開尚未叫得出聲的。因此她一甦醒,神智未消,就叫出來。不過是把向楚勁松報警的呼喊改為向前夫求情罷了。

    她知道楚勁松的性格,楚勁松如果知道她正在受前夫威脅,他決不會聽她的勸告離開。

    如果她知道她的丈夫已經是在房中,她也不會向前夫求情。因為這會傷了丈夫的自尊,她知道她的丈夫是寧願死在「情敵」手中也不能向「情敵」求饒的。

    好在她不知道,這一聲叫喊倒是把楚勁松的性命從死門關上拉回來了。

    要知道最令並勒銘傷心痛恨的事情還不僅是因為妻子並不愛他,而是因為妻子對她的那份冷傲:新婚蜜月期間,他遇上姘頭,妻子不聞不問,妻子的心目中只有舊日的愛人。這份冷傲太過傷了他的自尊,令他感覺到妻子對他的輕視,在妻子的心目中他是處處也比不上楚勁松。

    如今,從來沒向他求過任何事情的妻子向他求情了,「驕傲的皇后」向他「低頭」了,這霎那間,他甚至連想也沒有聲想這個舊日的妻子是求他做什麼事,做了這件事對他的「得失」如何,只要是妻子求他就行了。一聽到「別要殺他」這四個字,他不假思索,就把內力撤了回來。

    卜通、卜通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

    然後,先是一聲沉鬱的悶哼,接着是一聲充滿激憤的狂號。

    齊勒銘是被自己撤回來的內力所傷。本來他的功夫早已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但也必須是正常的情況下才能到達的境界。如今他是用天魔解體大法刺激功能,這才突然爆發出來的內力,就不是他可能隨心控制的了。何況他事先毫無心理準備,突然就把內力收了回來?攻得猛,收得急,又焉能不受反震之力?他受自主己的內力反震,這霎那間幾乎窒息,只能悶哼了一聲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受的是內傷,比起剛才被楚勁松的判官筆插入骨頭的外傷,傷得更重!

    他的內力雖然是一發即收,但楚勁松亦已被他這股好像排山倒海般的內力拋了起來,重重跌在地上!這霎那間,他只覺百骸欲裂,五臟六腑都似乎要翻轉過來。不過他所感受的屈辱,比他身上的痛苦還更令他難受。他不能責備妻子,只能憤怒狂號。

    莊英男聽見丈夫號叫聲音,登時又暈過去了。接着來的是一片寂靜。楚勁松與齊勒銘,兩個人都是奄奄一息,如同油盡燈枯了。

    齊勒銘受了重傷,此時方始知道悔恨:「她最關心的還是楚勁松,為了保存他的性命她才不惜忍受委屈求我。哼,哼,我是死是生,她是毫不放在心上的,只有楚勁松的性命才最緊要!」其實他這是錯怪了莊英男的,莊英男根本不知道要他饒了丈夫的性命卻可能累他送了性命!

    與悔恨而俱來的是憤激,他嘶啞着聲音說:「楚勁松,你趕快走吧,趁我還未改變主意!」這話無須解釋,他若然改變主意,當然就是要把楚勁松殺了!

    楚勁松心中充滿屈辱之感,同樣是嘶啞着聲音叫道:「你快快把我殺掉,楚某寧願死在你的手裡,決不要你饒命!」

    兩人都傷,說的也都是氣憤的話。說了這幾句話,兩人亦都已力竭聲嘶!

    楚勁松不能走動,齊勒銘亦是無力殺他。

    他們並排躺在地上,距離不到三尺之遙,誰也不能向前移動半寸,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

    死亡的陰影壓在他們的心頭,但他們的神智卻是漸漸清醒過來了。兩人都已想到,自己固然是受了重傷,對方亦是受了重傷。他們只是不能忍受出辱,可不是真的想死!

    雙方也都已想到:在這種情形底下,誰的功力首先慚復,哪怕只是恢復一兩分也行。誰就能夠殺死對方。

    他們也都是同樣的想法,這個冤讎已是無法見解,自己縱然不想殺死對方,對方也必然要殺了自己。

    因此他們雖然未必想到殺死對方,也不能不害怕對方來殺自己。與其被人殺死,不如殺死別人!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搶在對方之前恢復幾分功力。

    齊勒銘卻有更多一層顧慮,天亮之後,震遠鏢局的人遲早也會來找楚勁松,甚至很可能是總鏢頭湯懷遠親自來找。楚勁松和鏢局的交清當然遠非他所能相比,那時即使雙方都未恢復功力,楚勁松也無須親自動手了。楚勁松只要說一句話,他就給鏢局的人殺死!

    四更已經打過,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特別黑暗,也待別令人恐懼死亡!

    齊勒銘想要靜下心來,凝聚真氣。但偏偏不能心神寧靜。心神不能寧靜,他雖然是用上乘心法默遠玄功,功效也是很微。

    異樣的寂靜中,他似乎又聽到一點聲音。他凝神細辨,不像是楚勁松的呼吸聲音。不過片刻,這點聲息也聽不見了。

    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立即想到:莫非又是有夜行人來了,但這個人為什麼不進來呢?

    他知道來的當然不會是他的朋友。他是根本就沒有朋友,只有仇人的!

    他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好,你要來就快來吧,反正我是死定了的,遲死早死都是一樣。

    但那個人仍然不見進來,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他也無法斷定,那個人究竟是走了還是仍然匿伏窗外。

    躺在他身邊的莊英男忽然發出夢囈:「玉兒,玉兒,媽媽對不住你!」她好像是翻了個身,又熟睡了。

    莊英男的夢囈,聲音好像蚊叫一般,但已是令得齊勒銘的心靈大受震動。

    「她夢裡惦記的是玉兒,是玉兒!」這個玉兒不可能是別人,只能是他的女兒齊漱玉。

    為了女兒,齊勒銘決意求生。他不顧那個夜行人是否楚勁松的朋友,不顧那個人幾時進來殺他,只要有一點時間,他就要爭取這點時間。他靜下心來,默運玄功。用的是一種見效最快的逆運真氣的法子。明知這樣逆運真氣,功方恢復之後,也會留下後患。但此時此際,他已是只能顧得目前,不能顧及將來了。

    楚勁松連一根手指也不能動,但雖然如此,比起齊勒銘來,他受的內傷還是稍微輕一些。

    此時他也正在以上乘心法,默運玄功,凝聚真氣。他受的內傷較輕,但內功的造詣卻不及齊勒銘,他只能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

    一個傷得較重,一個功夫略差。究竟是誰能夠先恢復幾分氣力,實是難以預料。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中忽然有了光亮,看得見對方了。

    不知不覺之間,黑夜已經過去,拂曉的曙光,透過半掩的窗戶。

    楚勁松看見齊勒銘盤膝坐在地上,看見莊英男身上已經蓋上一張毯子。

    楚勁松不禁吃了一驚,大為氣餒,心裡想道:「我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只怕還是逃不過這魔頭的毒手!」要知他雖然不知道齊勒銘的進展如何,但最少齊勒銘已經能夠坐起來,而且能夠移動一張毯子蓋在莊英男身上了,這已經比他好得多了。

    齊勒銘看見楚勁松還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但奇怪的是玉虛子卻已不見。

    「奇怪,他是中了毒針的,怎能逃得出去?」

    但令得齊勒銘最擔憂的還是天已亮了。天亮之後,鏢局一定會有人來的。

    心念未已,果然就聽得見這條小胡同有腳步聲了。

    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聽得出是正在朝着這幢房子走來。

    雖然他早一就估計到鏢局會有人來,但想不到來得這祥快,而來就是兩個。

    腳步聲到了門前,嘎然而止。

    只聽得那個人說道:「楚少俠,我不進去了。請你提醒令尊,別忘了湯總鏢頭之約。」這人正是昨日接待齊勒銘那個鏢師。

    齊勒銘只聽見「楚少俠」三他字就已經呆了。

    「楚少俠,楚少俠,那個楚少俠?難道真有這麼巧……」

    心念未已,「令尊」這兩個字他也聽見了。接着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說道:「好的,我和家父吃過早餐,馬上就來。」

    齊勒銘那晚舟中夜探女兒,是曾經聽見過楚天舒說話的聲音的。

    絲毫也用不着懷疑了,來的果然是楚勁松的兒子楚天舒。

    原來楚天舒是昨晚到京城的,他急於會父,一打聽到震遠鏢局的地址,天一亮就跑來鏢局了。

    他到了鏢局,才知道父親就住在鏢局后街一座屬於湯懷遠所有的別墅,那名鏢師是奉湯懷遠之命給他帶路的。

    那名鏢師陪楚天舒到了這幢房子的門前,就回鏢局去了。

    楚天舒敲了敲門,叫道:「爹爹,妹妹!」不見有人答應,頗覺奇怪。心想我雖然來得太早,但爹爹也是習慣早起的。我又叫得這麼大聲,怎的會聽不見。

    他再叫兩聲,仍是沒人答應。他隨手一推,發現那房扇大門竟是虛掩,一推便開,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他進了屋子,驀地發現樓樓下有個人躺在地上。地上有一灘血跡。

    他大吃一驚,定晴瞧時,更吃驚了。這個人竟然是武當五老之一的玉虛子,不久之前才跟他在華山分手的。他把玉虛子翻轉過來,只見五虛子面色烏黑,鼻孔還在流出黑應。

    「這不是中了我曾經中過的那種毒針之毒嗎?」楚天舒大驚之下連忙再加細察,果然發現了刺入了玉虛子掌心的那口毒針。

    楚天寄那晚在齊家被人突施暗算,中的就正是這種毒針。

    當時是齊燕然以絕頂內功為他法毒,並給他服下齊家獨制功能解毒培元的一種藥丸。這種藥丸雖然不是對症解藥,但也有減輕毒力的攻效。楚天舒是身體尚未完全復原就離開齊家的,齊燕然不放心,為了防患未然,在他辭行之時,送了他一瓶藥丸。

    楚天舒當然沒有齊燕然那樣深厚的內功,但救人如救火,他有這瓶藥丸,也只能試一試了,當下他把兩顆藥丸塞進玉虛子口中,立即以本身真力,為玉虛子推血過官,助藥力運行。

    好在這枚毒針是齊勒銘從莊英男的身上拔出來,再插入玉虛子的掌心的。毒力已經減了一半,而掌心又非要害,毒氣要從掌心沿着手臂的手少陽經脈一路開至心房,還得一些時候,此時毒氣也未升至心房。

    玉虛子開始有了知覺了,一有知覺,含糊不清的就罵齊勒銘這個魔頭。

    原來玉虛子在中了毒針之後,一時間尚未至於身體僵硬,他是出於一種求生的本能,從楚勁松的臥房滾出來,滾下樓梯的。

    楚天舒聽見「齊勒銘」三字,嚇得更加慌了,連忙問道:「我的爹爹呢?」玉虛子睜開眼睛,視力還是朦朧不清,叫道:「你,你是誰?」

    楚天舒一掐他的人中,在他耳邊大聲說道:「我是天舒呀。我爹哪裡去了?」

    玉虛子清醒過來,連忙嘶啞着聲音叫道:「你爹在樓上,快去救他!」

    此時楚夫舒也開始聽得見樓上傳來的含糊不清的呼叫聲了,他立即旋風也似的衝上樓去。

    玉虛子叫道:「小心,那魔頭也在上面!」

    楚天舒驀然一省,拾起玉虛子那把跌落在房門外的青銅劍,舞劍防身,這才敢沖入臥房。

    可惜他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假如他剛才不是耗掉一寸香的時刻去救治玉虛子的話,一進門就衝上樓去,立即使可不費吹灰之力把齊勒銘殺掉,如今則是比較難了。

    齊勒銘已經恢復了一成有多、二成不到的功力。他的上身已經可以活動,但下肢仍然麻木。只待足小陽經脈打通,便可站起來行走了。

    當他聽見楚天舒和玉虛子說話的時候,他正在運氣沖膝部的「環跳穴」,他也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楚勁松頭頂正在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他希望自己能夠在楚勁松上來殺他之前,先把楚勁松拿作人質。但可惜他只是上身能夠活動,手長還未夠去抓着楚勁松。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楚勁松究竟恢復多少功力,楚勁松頭頂冒出的白氣,那是正在緊急運用一種上乘內功以求凝聚真氣的現象,齊勒銘沒有一擊成功的把握,未敢造次。

    齊勒銘也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楚勁松運用的是正宗內功,真氣只能一點一滴凝聚了,不及他逆運真氣的恢復之快。此時楚勁松才不過恢復原有的一成功力,只是可以稍稍動彈而已。

    要是齊勒銘不顧一切、就在樓板上滾過去的話,也可以輕而易舉的把楚勁松抓在手中的。

    俗語說欲速則不達,他聽見楚天舒跑上樓梯的腳步聲,心中一急,沖向「環跳穴」的真氣走歪,下半身更加麻木不靈了。

    齊勒銘的一顆心如墜冰窟,抽了一口冷氣,暗自想道:「我的功力還未恢復兩成,唉,只怕終於還是要死在楚勁松的兒子手上!」

    楚勁松本來早已可以開口說話,只因害怕他一呼救,齊勒銘便來殺他,故此不敢開口,只敢在喉頭髮出「咿啞」不清的聲音。此時看見兒子來到,立即狂呼:「快,快殺掉那魔頭!」

    雖是狂呼,聲音也還不及平常人的響亮。而且沉濁嘶啞,一聽就知是受了內傷。

    楚天舒吃了一驚,定睛瞧時,只見他的繼母躺在齊勒銘的身邊,身上蓋着一張毯子,只露出頭部,雙目緊閉,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雖然不知內情,但看見如此情形,小時候那一次他偷聽到的父親和繼母的對話突然全都想了起來,他縱未能說得是「恍然大悟」,亦已猜到幾分了。

    楚勁松見兒子呆了一呆,似乎還在躊躇,連忙再叫:「你別顧我,快,快去殺他,再遲就來不及了!」

    楚天舒也是個武學的行家,用不着父親解釋,他也看得出來,齊勒銘亦是正在運功凝聚真氣,若然齊勒銘恢復幾分功力,他們父子只怕都要死在齊勒銘之手。

    無暇思索,楚天舒一抖長劍,一招「李廣射石」,向着齊勒銘的心窩便刺。

    齊勒銘冷笑道:「我後悔當初沒有殺你,但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雙指乎伸,搭着劍背,輕輕一帶,把楚天舒的長劍引出外門。

    原來他此際的功力雖然是比不上楚天舒,但他所用的挪移手法,卻是巧妙之極。楚天舒又不是擅於使劍的,急功之間,果然是殺不了他。

    但齊勒銘功力不濟,手法雖然巧妙,也還是不能奪下他的長劍。楚天舒腳跟一旋,借腰力把長劍反圈回來,斬向齊勒銘的頭部。齊勒銘霍的一個「鳳點頭」,楚天舒的長劍削過去,給他的肩頭托住了。齊勒銘肩頭一縮,把楚天舒劍上的勁道消了一半。齊勒銘抓緊時機,伸指一彈,雖然只是恢復一成多的功力,這一下「彈指神通」的功夫亦是非同小可,只聽得「鐺」的一聲,楚天舒的長劍給他彈出了手!

    楚天舒撥出判官筆,喝道:「好,待我用家傳的筆法殺你,叫你死得心服!」大喝聲中,判官筆猛插過去。

    齊勒銘使出平生所學,堪堪化解了幾招,只覺心跳已是加劇。自知決難活命,苦笑說道:「我本來並不想殺你的,說不得如今只好與你同歸於盡了。」

    他這話倒非虛假,那晚舟中,他本來是可以殺了楚天舒的。他之所以不殺楚天舒,那是為了女兒的緣故,不錯,從女兒的夢話之中,他已經知道女兒愛的是衛天元,不是楚天舒,但他又已知道了女兒的「情敵」是姜雪君,而楚天舒則在追求姜雪君。因此他才要保全楚天舒的性命,希望楚天舒能夠追求成功,間接也就是為了成全女兒的心愿了。

    不錯,他曾經對莊英男恐嚇,說是要把楚勁松和他的兒子一齊殺掉,但這是為了逼使前妻就範的,而且這也是一時的氣憤之言,並非真的非把楚天舒殺掉不可。

    但現在他卻是決意要殺楚天舒了,因為他不殺楚天舒,楚天舒就要殺他!

    儘管他殺了楚天舒,他也未必能夠再活下去,結果十九是同歸於盡,但由於和楚天舒拼鬥了二三十招,自是不免又給削弱了幾分。但若是施展天魔解體大法,以兩成的功力,猝然一擊,楚天舒的功力亦已比不上初來之時,結果亦是必難倖免!

    楚天舒怎知他的心情變化,盛怒之下,冷笑說道:「原來你是並不想殺我的嗎?嘿嘿,多謝你的好心了!好,你有本領那你現在就殺我吧,能夠與你拼個同歸於盡,我也值得了。」

    說到「值得」二字,雙筆陡地一振,朝着齊勒銘的腦門猛插下去。

    夜訪楚家

    齊漱玉和宇文夫人母子來到了京城,第二天就單獨上西山尋找師兄。

    她在路上已經認了宇文夫人做義母,同時亦已取得宇文夫人的諒解,她要尋找何人一事,以後再向義母稟明。

    宇文夫人遵守信約,到了京城,果然並不干涉她的行動,她也不去過問宇文夫人母子的事。

    她不便向義母借那輛馬車使用,一大清早,就雇了一輛騾車登程,騎着的兩匹騾子倒是甚為壯健,不遜於普通的馬匹,不過當然是遠遠不能和宇文夫人那兩匹馬車的駿馬相比的。她準備在西山住一晚,第二天才回京師。

    她一出門,宇文夫人就叫兒子改容易貌,暗地裡「綴」(跟蹤)着她。不但人改容貌,馬也改了容貌。他們有一種秘制的顏料,只能用他們的藥水才能洗掉的,不怕雨淋脫色的顏料,在出了京城之後,便用這種顏料把白馬變為黃馬。

    齊漱玉一點也不知道背後有人跟蹤,但出乎她的意外,她在路上卻碰上了相識的人。

    她碰上的是一行六騎,四男二女,年紀最大的是個紅面禿頂的老頭,少說也在六十開外。兩個女的都很年輕,最小那個恐怕還未到十六歲。

    她認識的是年紀較大的那個少女,看來也只是十六七歲模樣。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徐中嶽的女兒徐錦瑤。

    齊漱玉那次與師兄大鬧徐家,曾經和徐錦瑤見過一面。她怕給徐錦瑤認出,趕忙放下帘子。好在這些人都急於趕路,誰也沒留意她。

    但齊漱玉卻是不能不感到奇怪了,馬隊過後,她暗自想道:這一行人是從西山那面來的,奇怪,徐中嶽的女兒跑來西山做什麼?」想至此處,不由得心念一動:「唔,莫非她就是為了偵查衛師兄來的?」但轉念再想:「徐中嶽只有這個寶貝女兒,他怎敢讓女兒離開自己去冒這個危險?」

    不但徐錦瑤的出現引起她的疑心,其他五個人也各有奇特之處。她又再想道:「那兩個少年長得一模一樣,一定是孿生兄弟無疑。他們衣服都很華麗,但奇怪的是衣服卻沾有污泥,似乎是打過架的模樣。那個紅面老頭緊跟他們,擺出一副在小心照料他們的模樣,大概是他們家的保鏢。這老頭太陽穴隆起,一看就知是練過北派鷹爪門內功的高手。他們家能夠請起這樣的保縹,來頭也是不小。」那個中年漢子相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女像是父女,父親面帶病容,女兒和他並轡齊驅,一險惶恐的神氣。那漢子既然有病在身,為何又要飛騎趕路呢?嗯,更奇怪的是這對父女我竟好像是和他們似曾相識的。」

    她並沒猜得全對,但也猜中幾分。這六個人正是剛從西山逃下來的,他們不但在西山上碰上了她的師兄飛天神龍衛天元,而且其中四個曾經和衛天元交過手。

    那對孿生兄弟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兒子,紅面老頭是穆府護院彭大逆。面帶病色的中年漢子是楚勁松,年紀最小那個少女是他的女兒楚天虹,齊漱玉覺得他們似曾相識,那是因為他們或多或少和楚天舒有些相似之故。

    齊漱玉起了疑心,加緊催騾夫趕車。到了西山腳下,叫騾夫在一間專供遊客歇腳的小茶館等候。

    此時已是下午,山上並無遊人,她一上山便施展輕功,找到了香界寺,寺門的大門在白天是打開的,她便徑自走去。

    寺中只有一個老和尚,看見她一個單身少女,不覺有點詫異,合什問道:「女施主是來進香嗎?」

    齊漱玉道:「上人想必就是此寺的主持無色大師吧?」

    那老和尚道:「不敢當,正是老袖。」

    齊漱玉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這裡可有一位衛施主?」

    無色大師驚疑不定,打量着她問道:「哪一位衛施主?」

    齊漱玉道:「江湖上綽號飛天神龍的衛天元,聽說他寄寓貴寺。」

    無色大師面色一變,說道:「小寺沒有此人。清問這女施主貴姓大名,哪裡來的了你是聽得何人所說,跑來佛門找江湖人物。」齊漱玉知他起疑,於是先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唰地拔出劍來。

    無色大師沉聲說道:「女施主意欲何為?」

    齊漱玉一個轉身,連人帶劍,一個黃鶴沖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一丈多高。

    院子裡有棵楓樹,齊漱玉飛身躍起,挽了一朵劍花,只見七片樹葉隨着她的劍光落下。每一片樹葉都是剛好齊根削斷,七片樹葉從不同的樹枝削下,七枝樹枝絲毫也不搖動。

    無色大師失聲贊道:「好一招齊家的七星伴月劍法!」這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齊漱玉收劍入鞘,微笑說道:「大師既然識我這一招齊家劍法,想必知道我是誰了。」

    無色大師哈哈笑道:「我和齊燕然老先生是老朋友,我知道他只有一個孫女兒,芳名漱玉。想必你就是這位芳名漱玉的齊小姐吧?」」

    齊漱玉道:「不敢當,我是你的晚輩,你叫我名字就行。那麼,想必你也知道衛天無是我的師兄吧?」

    無色大師道:「令師兄也曾和我提起過你,不過他卻不知道你會來找他。」

    齊漱玉道:「我知道他在京師沒有別的熟人,猜想他十有八九是在貴寺寄寓,因想來打聽他的消息。」

    無色大師沉吟不語,似乎是在考慮什麼事情似的。

    齊漱玉急道:「大師還不放心和我說真話嗎?請你叫他出來吧!」心裡也有些疑惑,「師兄為什麼聽見她的聲音還不出來?他是病了?傷了?還是已經離開此地了?」

    無色大師道:「老訥剛才說的也是真話,令師兄如今已經不在小寺。」

    齊漱玉大失所望,問道:「他是幾時走的?」

    無色大師道:「說來也真是不巧,你要是來早兩個時辰還可以見得着他。」

    齊漱玉道:「他去了哪兒?」

    無色大師道:「老訥不知。他走得很匆忙一下山之後行止如何,恐怕連他自己也還沒有打算。」

    齊漱玉思疑不定,說道:「他在京師沒有熟人,總要回來此處吧?不知他幾時回來?」

    無色大師道:「恐怕也不會回來了!」

    齊漱玉吃一驚道:「為什麼?」

    無色大師沉吟片刻,說道:「說給你聽無妨,今天有人來找他的麻煩,他怕連累於我,故此匆匆離開。那些人是在前山和他碰上的,尚未知道他是住在這裡。」

    齊漱玉道:「是些什麼人?」

    無色大師道:「有穆志遙的兩個兒子和他們家的護院。穆志遙你知道嗎,他是御林軍的統領。」

    齊漱玉道:「聽得爺爺說過,穆家的躡雲劍法算得是有點名氣的,不過我相信衛師兄也未必就會輸給穆志遙,穆家那個護院又是何人?」

    無色大師道:「聽說是曾任大內侍衛的彭大遒。」

    齊漱玉道:「爺爺也曾說過此人,他是黑道出身的大內高手。不過他只能在大內侍衛之中號稱高手,本領則恐怕還是不及穆志遙。他碰上衛師兄,想必是苦頭吃得不小了。」言下之意,衛天元何俱這些人來找他的麻煩,即使要走,也用不着走得那麼忙。

    無色大師正容說道:「你也不能太過小視對方,在那些人之中,還有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齊漱玉笑道:「如何厲害,比得上我爺爺嗎?」

    無色大師道:「當然比不上你的爺爺,但也可排名當世十大高手之內。你的師兄未必能夠勝他。」

    此言一出,齊漱玉方始聳然動容,說道:「足以名列當世十大高手的人物,爺爺一定聽我說過的,這人是誰?」

    無色大師道:「說出來你或者不會相信,這人是揚州大俠楚勁松!」

    齊漱玉果然不敢相信,說道:「爺爺曾和我說過,當今之世,被稱為『大俠』的人很多,真正名副其實的大俠則很少,楚勁松對大俠的稱號卻是可以當之無愧的,這樣的人,怎會當上穆家鷹犬?」

    無色大師苦笑道:「你的師兄也是莫名其妙,認為其中定有蹊蹺。

    齊漱玉亦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天下竟有這種出乎常理的事情!

    楚天舒是她的好朋友,她還答應過義母,到了京城要是找得到楚天舒的話,就介紹他們相識的。想不到楚天舒的下落未知,楚天舒父親的消息倒是先得到了。更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她不禁又想起了楚天舒在她家中遭人暗算那件怪事,她的爺爺是被公認為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有人敢來暗算住在他家中的客人!兇手是誰,迄今仍是毫無線索可尋。(其實她的爺爺已經猜到了幾分的,不過她不知道。)

    她的爺爺甘願損耗三年功力為楚天舒拔毒療傷,這也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

    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爺爺救了楚天舒的性命,楚天舒的父親卻要來取她師兄的性命!(其實楚勁松與衛天元都是手下留情,不過她不知道:「

    無色大師見她神情古怪,覺有點擔心,說道:「賢侄女,你在想些什麼?」

    齊漱玉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找得到衛師兄?」

    無色大師搖了搖頭,說道:「你一定要尋找他麼?此處風波險惡,我勸你還是回家吧!」

    齊漱玉憤然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剪大先生和徐中嶽已經出了英雄帖,要對付衛師兄……」

    無色大師截斷她的話道:「是呀,此際京師已是高手雲集,你的師兄武功既好,人又機靈,我還不能不為他擔心。賢侄女,要是你不責怪老訥唐突的話,我……我要說……」

    齊漱玉也截斷他的話道:「我知道,武功與閱歷,我都是遠遠不及師兄,你不說我也明白。」

    無色大師笑道:「所以我勸你回家。要是你也捲入了漩渦,我就不能不更擔心了!」

    齊漱玉道:「正因為風波險惡,我更非找着師兄不可!大師,你不知道,衛師兄是我爺爺最疼愛的人,爺爺疼愛他,決不在疼愛我之下。」

    無色大師老於世故,一看她說話的神氣,心中便已明白:「齊老頭兒疼愛唯一的徒孫,這當然不會是假的。但這位劉姑娘愛上她的師兄,卻是不敢親口說出來了。」這次輪到齊漱玉問他了:「大師,你又在想些什麼?」

    無色大師緩緩說道:「我在想你衛師兄說過的幾句話。」

    齊漱玉連忙問道:「他怎樣說?」

    無色大師道:「他說他雖然和楚勁松交了手,但他並沒有把楚勁松當作敵人,楚勁松也似乎沒有把他當作敵人,唉,此事真是莫名其妙!」

    齊

劍網塵絲
劍網塵絲
《劍網塵絲》是梁羽生所寫的一部武俠小說。連載時約三十回,後出版時因故一分為二,分為《劍網塵絲》和《幻劍靈旗》兩部小說。小說講述了衛天元、楚天舒、上官飛鳳等人的感情和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