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情真戲假爭權位李代桃僵脫網羅(上)

    妖人出現

    只見一塊從山頂憑空伸出來的岩石,下面有一片平地,好像張開了的獅子嘴。齊世傑正自奇怪,任何建築物都沒有,丐幫的分舵是在何處?心念未已,只聽得皇甫嵩一聲長嘯,接着稟道:「有遠客到!」

    嘯聲尚自山谷迴旋,那塊碩大無比的岩石,突然在接近地面之處開了一道門,一個老叫化走了出來。

    齊世傑曾經聽得孟元超說過北丐幫分舵舵主支劍峰的相貌,一見便知這老叫化是支劍峰了。

    支劍峰見有陌生人,雙袖一擺,阻攔齊世傑向他行禮,問道:「那方來的貴客?」

    忽聽得有人叫道:「齊師弟,你來了。」是跟在支劍峰後面出來的范魁。方亮和解洪接着也出現了。

    支劍峰哈哈大笑:「原來是最近名播江湖的齊少俠來了,這可真是貴客了,齊少俠想必是從柴達木來的吧。」

    皇甫蒿笑道:「這兩位也是最近做了一樁事情,名震江湖的年少英雄,而且他們也是從柴達木來的。」

    解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楊炎一眼,忽道:「你不是那天晚上將我從保定府解救出來的那位英雄嗎?恩公,你真是想煞我他!」原來那天晚上,楊炎將他從監牢里劫出來,一直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楊炎笑道:「你和我的兩位師兄是平輩,怎能叫我恩公,不亂了輩分麼?」

    范魁怔了一怔,說道:「你是楊炎師弟。」

    楊炎說道:「不錯,我就是楊炎。自己人你用不着和我客氣。」范魁也是那晚從方豪家中被救出來的,他怕范魁多禮,先行攔阻。

    支劍峰消息靈通,早已知道祁連山那樁事情,越發高興,哈哈笑道:「楊老弟,你在祁連山打敗正邪各派的許多名人,我雖然不知道內里原由,但我也不相信那些對你們的謾罵的。嘿嘿,不管你們是好是歹,你們敢做出這樁驚天動地的事,老叫化已是對你們佩服了。這位想必是龍姑娘吧?」

    龍靈珠心道:「這老叫化的脾氣倒是對我脾胃。」大為歡喜,便即笑道:「不錯,我就是被那些人罵為小妖女的龍靈珠。」

    支劍峰道:「好,好,請進裡面說話。」

    坐定之後,齊世傑說明來意。解洪說道:「多謝你們關心,義軍所要備辦的藥材,我得支舵主之助,倒是已經採購齊全了。只是無法運出去。」

    支劍峰道:「義軍派人到京城採購藥材之事,鷹爪已經知悉。幸虧我是運用人事關係,早已買下來的。不過要運到數千里外的柴達木,可就難了。近來盤查正緊,聽說多買幾包藥材,也是受到盤查,大批藥材,如何可以避過鷹爪耳目?即使運得出城,在路上也隨時會出事的。」

    齊世傑道:「藥材藏在何處?」

    支劍峰道:「幸虧我早日運出京城,如今就藏在秘魔崖內。不過山下也還是京郊,一定有鷹爪巡邏的。即使通得過這一關,走這長路,也還得有人保鏢。」說至此處,不覺笑道:「這個鏢恐怕是沒有人敢保了。嗯,逼不得已時,只有我自己親自出馬了。不過,可惜我目前還不能抽身,必須等待司馬香主回來。」

    解洪說道:「不,不!這件事我們絕不敢麻煩丐幫。貴幫給我們的幫助已經太多,只能到此為止了。」

    方亮恐怕楊炎不解其中緣故,加以解釋道:「丐幫雖然是和義軍暗通聲氣,但並未和清廷公開作對的。這件事雖然也不能算是小事,但為了此事,就把整個丐幫捲入漩渦,那還是得不償失的!」

    齊世傑忽道:「讓我毛遂自薦來保這支鏢如何?」

    支劍峰道,「老弟,你的本領雖然高,但只憑你一個人……」

    他沉吟不語,楊炎已是懂得他沒有續說下去的意思,不過他卻沒有搭腔。

    支劍峰好像有點失望,說道:「這件事慢慢再說吧。對啦,說起保鏢,我倒想起震遠鏢局來了。齊少俠,聽說令堂現在震遠鏢局?」

    齊世傑道:「不錯。我也已經見過家母了,實不相瞞,我們就是因為不便在鏢局居住,才想到要來這裡暫避兩天的。」

    支劍峰道:「鏢局出了什麼事?」

    齊世傑嘆了口氣,把眼望向楊炎。

    楊炎說道:「你儘管說吧,我不怕家醜外揚!」

    支劍峰一聽便已明白,說道:「齊少俠,你不必說了,想必是今舅要和震遠鏢局為難。」

    齊世傑點了點頭,說道:「後天就是韓總鏢頭閉門封刀的日子,所以我也必須等待過了後天,才能做別的事情。」

    支劍峰道:「我早已收到了韓老鏢頭的請帖,後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齊世傑喜出望外,說道:「那好極了!」

    支劍峰忽地面向龍靈珠,說道:「二十年前,有一位外號玉龍太子的展大俠,不知與姑娘可有淵源?」

    龍靈珠怔了一怔,心想:「他怎麼知道我的來歷?」當下也不隱瞞,說道:「正是家父。我是跟母親姓的,但不知舵主何以有此一問?」

    支劍峰道:「令尊生前我與他曾見一面。白駝山主與他結仇之事,我也稍稍知道一些。最近我才知道,姑娘在祁連山所遭遇的事情,其實是白駝山主在背後主謀的。」

    龍靈珠這才知道他是從這件事情猜到自己的身世的。不禁問道:「家父與白駝山之事,可是家父生前親口和你說的麼?」心想:此事父親最好的朋友蕭逸客也是後來方始知道,這個支劍峰的名字,她的父母生前從未提過,似乎縱有一點交情,也不在好友之列,何以他又得知?」支劍峰道:「不是。我是從別的地方聽來的。」接着問道:「白駝山主要搜捕姑娘,此事並不奇怪。但另一件事情,可是令我想不通了。聽說天山派的弟子也曾參與搜捕姑娘之事,何以天山派竟與白駝山合流呢?」

    龍靈珠道:「天山派與我為難,那是為了另外一樁事情,與白駝山不相干的。」她見支劍峰沒有說出何以得知秘密,她也不想和支劍峰詳言了。

    這晚三更時分,楊炎由於心事重重,尚在輾轉反側,未曾入夢,忽聽一聲長嘯,好像在遠處隱隱傳來。

    楊炎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的傳音入密功夫,可是不弱!」

    他披衣而起,只見支劍峰已經開了那道暗門。

    嘯聲遠來,傳到石窟之中,聲音不過有如微風之吹落葉,楊炎是由於內功深湛,聽覺特別靈敏,才聽得見的。龍靈珠可沒有驚醒。齊世傑則是剛剛醒來。

    楊炎悄聲說道:「舵主,我和你一起出去。」

    支劍峰點了點頭,卻對齊世傑道:「齊少俠,請你替我看守老家吧。」

    出了秘魔崖,支劍峰邁開大步,楊炎的輕功雖然不輸於他,也要費相當氣力才跟得上。見他無須縱躍,就走得飛快,一點不費氣力的模樣,心裡暗暗佩服。

    楊炎追上了他,問道:「這對頭是誰?」

    支劍峰道:「是自己人。」聽得此言,楊炎倒是頗感出乎意料了。

    楊炎問道:「這人是誰?」心想此人莫非也是和我一樣,只知丐幫的分舵設在西山,卻不知是在秘魔崖內,故而藉嘯聲通報。

    支劍峰道:「他是敝幫香主司馬玄。」這一回答又是大出楊炎意料之外。

    本幫的香主回來,何須用嘯聲通報?支劍峰聽得嘯聲,又何以如臨大敵,神情這樣緊張呢?何況這幾天風聲正緊,深夜長嘯,不怕有鷹爪窺伺在旁,泄露了丐幫分舵的秘密麼?

    正自起疑,只聽得嘯聲又起,這一次是聽得更加清楚了。

    支劍峰似乎吃了一驚,說道:「不好!」

    楊炎莫名其妙,說道:「什麼不好!」

    支劍峰道:「司馬玄碰上強敵,受了傷了!」

    楊炎不禁吃了一驚,說道:「你怎麼知道?」

    支劍峰道:「他的第一次嘯聲,我已聽出中氣有點不足,這次嘯聲更弱,恐怕已是受傷!」

    楊炎卻聽不出嘯聲有什麼異樣,心中半信半疑。他也曾學過聽聲辨向的本領,聽得出聲音來處,距離少說也還在一里開外。從這麼遠地方傳來的嘯聲,支劍峰居然聽得出是什麼人,而且還知道他受傷的深淺,實是有點不可思議。

    「司馬玄與皇甫嵩並駕齊名,在武林中業已算得是一流高手,除非是烏蘇台和衛長青等人前來,否則鷹爪之中,只有哪個能夠令他受傷?」楊炎心想。而烏蘇台與衛長青以大內正副總管之尊,目前又正有事於京師,當然是不會三更半夜,跑到西山來的。

    支劍峰已是無暇與楊炎說話,加快腳步,循聲覓跡。果然跑了片刻,便聽得吆喝之聲,聽得出是有兩個人正在拼鬥了。

    距離已經在半里之內,支劍峰陡地也發出一聲長嘯!楊炎暗自想道:「支幫主這一嘯功力深厚,只怕嚇跑了敵人麼?」按照他的想法,是應該不露聲息的突如其來,把敵人生擒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看見一條黑影,出現在那邊山坡,向山下逃跑。

    與此同時,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喊:「幫主,別理我,先擒敵!」聲音嘶啞,楊炎也聽礙出這個人是受了重傷了。此時他方始恍然大悟,支劍峰的嘯聲,正是要嚇跑敵人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已知道司馬玄受了重傷,生怕趕救不及之故。

    說時遲,那時快,支劍峰已是迎上那人。

    支劍峰喝道:「鷹爪孫往那裡走!」一記鐵琵琶,迅如閃電的摑那漢子面門。

    那漢子霍的一個「鳳點頭」,閃是閃開了,但臉龐給掌風颳過,也有點感到辣辣的滋味。那漢子大怒喝道:「老叫化,你敢情是支劍峰了?」支劍峰沉聲道:「是又怎樣?」第二掌跟着拍出。

    那漢子冷笑道:「好,那我倒要看你究竟有多少本領,有膽的和我斗百招!」口中說話,身形遊走,已是搶進支劍峰左翼的空門還擊。

    支劍峰掌隨身轉,好似對方這一記反擊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掌勢迅速移至空門,剛好迎上。

    那漢子右掌劃弧,輕輕一帶,左拳突出,變成肘底看錘。左剛右柔,配合得恰到好處,竟是在間不容髮之際,把支劍峰的攻勢化解了。

    掌風激盪,支劍峰忽覺一縷甜香,沁入鼻觀。饒是他功力深湛,在這瞬間,亦是有點懶洋洋的感覺。支劍峰心頭一凜,喝道:「原來你是白駝山的妖人!」手背向外一揮,這一記鐵琵琶手已是用上了八九分的真力!

    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那漢子接連退出了六七步。

    但支劍峰卻沒有乘勝道擊,他哼了一聲,喝道:「這筆賬暫且記下,日後和你再算!」

    原來他與那漢子過了三招。自忖若是只憑本身功力,單打獨鬥,恐怕自己也要在百招開外方能取勝,但那漢子顯然是練有毒掌的,久戰下去,支劍峰必須同時運功抗毒,那就恐怕三百招也未必能勝對方了。他初時料敵過輕,以為這漢子已經與司馬玄惡鬥一場,自己一出手便可將他活擒,如今發覺自己的估計完全不對,當然是救朋友要緊,不敢拖遲了。

    那漢子領教了三招,亦自有點忌憚,當下哈哈一笑,說道:「支劍峰,你只敢和我斗三招嗎?好,那麼就照你劃出的道兒,你欠的二百九十七招,我日後向你再討!」扔下了幾句門面話,拔步便走。

    楊炎喝道:「我和你斗二百九十七招!」那漢子只覺微風颯然,楊炎已是攔在他的面前。

    那漢子吃了一驚:「這少年身法好快!」但見楊炎如此年輕,也不怎樣放在心上。

    「你這娃兒要來送死,我就成全你吧!」那漢子聲出招發,拳掌兼施,正是剛才用來攻支劍峰那招。

    楊炎雙掌盤旋,圈子由大而小,反擊之力,則是越來越強。

    那漢子剛才用這一招,和支劍峰也差不多可以打成平手,他見楊炎如此年輕,只道此招一發,定能手到擒來,那知結果卻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原來楊炎發的這招,乃是把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化到掌法上來的,大須彌式奧妙無窮,敵強愈強,用以防身,更是最好不過。那漢子功力分明是在楊炎之上,但不知怎的,總是攻不迸楊炎的防禦圈內。

    那漢子強攻不逞,倏的變招,伸出左手,五指如鈎一招「游空探爪」,抓楊炎肩上的琵琶骨。右掌同時加強壓力,意圖逼使楊炎顧此失彼。

    楊炎哈哈一笑,喝道:「好,咱們見個真章!」依樣畫葫蘆的也是一爪抓出,不過他這一招乃是龍則靈所傳的「龍爪手」,比那漢子的「游空探爪」,更為厲害得多。那漢子一覺勁風颯然,便知不妙,急忙化抓為掌,和楊炎硬碰一招。楊炎幌了兩幌,他也不由自己的退出兩步。只從表面看來,是楊炎稍稍占了一點便宜。但認真說來,楊炎這一招本已得到制敵先機之利,結果卻還是打成平手,論功力還是比不上對方的。

    不過這漢子已是吃驚不少了。吃驚的不但是由於楊炎的功力在他估計之上,另外還有兩個原因:第一,他本來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但楊炎用這兩招,他卻一點也看不出門道;第二,最令他吃驚的是,他的掌上本是塗有一種可以令人筋酥骨軟的藥物的,雖然這種藥物,不是直接吞服,功效較差。但他掌風揮發藥力,對方吸得多了,也會消失抵抗力量的。如今楊炎與他過了兩招,竟似絲毫不受影響。而且第二招和他硬拼,顯示出的功力比第一招還強。這漢子如何能不吃驚。

    楊炎一退復進,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一招。」雙掌劃了一個大圈圈,大圈圈之中又有許多小圈圈,圈裡套圈,弄得那漢子眼花繚亂。陡然間只覺好像身置漩渦之中,四面八方,都受到回漩震盪的對方掌力。

    不過這一招這漢子倒是認得,吃了一驚,喝道:「蕭逸客是你的師父嗎?」原來楊炎用的這一招乃是蕭逸客新創的「掃葉掌法」。而這漢子就是去年曾經在祁連山上和蕭逸客交過手的那個宇文雷,宇文雷卻不認識他。

    楊炎笑道:「蕭老前輩不肯做我的師父,他教我這套掌法是有條件的,你想不想知道?」

    宇文雷哼了一聲,道:「什麼條件?」

    楊炎笑道:「那天你用詭計傷他,因此他要我用他所傳的功夫殺你!」。」

    宇文雷道:「哼,憑你這小子就能殺我!」口裡這樣說,腳底卻已是抹了油,轉身跑了。

    楊炎喝道:「你說我殺不了你,為何不敢再打?」

    宇文雷跑得飛快,聲音已是從百步之外傳來:「你是小輩,我不屑和你動手。你回去告訴蕭逸客,他要報仇,可以隨時到白駝山找我!」

    當然這只是遮羞的門面話,要知他見自己的毒掌奈何不了楊炎,心裡已是怯了幾分,憑真實的武功,自忖實是並無必勝的把握,支劍峰此時正在救治受他所傷的司馬玄,倘若時間一長,支劍峰就能騰出手來,那時他只怕要跑也跑不了,他如何還敢戀戰?

    楊炎哈哈笑道:「原來你只有和我斗招的的能耐,居然還敢說這樣的大話,天下麵皮最厚的人,恐怕是非你莫屬了!」

    他調侃了宇文雷,替支劍峰爭回面子,也就不再追趕宇文雷。

    此時支劍峰已經替司馬玄裹好了傷,但司馬玄卻仍是神智迷糊,而且突然手舞足蹈起來。

    「舵主、舵主,你別理我。哦,我好難受。不、不,我好舒服。飄呀,飄呀,天上的白天飄,我好像是在雲里飄,……」司馬玄開頭說的兩句還有理智,越說越莫名其妙,竟似患了癲狂症了。

    支劍峰束手無策,說道:「楊老弟,多虧你替我趕走了白駝山的我妖人。但卻不知道這妖人練的是那一門的毒掌,老弟,你和他交手,好像並不怕他的毒掌?」原來支劍峰功力深厚,雖然是在替司馬玄治傷之際,依然能夠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他猜得不錯,楊炎果然說道:「舵主不用擔心,我有解藥。」

    支劍峰又驚又喜,說道:「老弟,你的神通可真是不小,白駝山的獨門解藥,怎的會到了你的手中。」

    楊炎說道:「白駝山有一種秘制的藥丸,名為神仙丸,藥力和鴉片一樣,可以令人吃上瘤的。雲中雙煞是替白駝山推銷神仙丸的人,雙煞中的老大馬舜曾經被我制服,我這解藥就是我在馬舜身上取得的。」說話之間,已是把一顆解藥給司馬玄服下了。

    辮藥果然靈效,不過片刻,司馬克已清醒過來。

    司馬玄吁了口氣,說道:「好厲害的妖人,舵主,多虧你及時趕到,救了我的性命!

    支劍峰道:「救你性命是這位楊少俠。」司馬玄忙向楊炎道謝。楊炎攔阻他行禮,說道:「都是自己人,多謝什麼。」司馬玄道:「這位楊火俠是……」支劍峰道:「這次我因時間不夠,未能到柴達木一轉,正自感到遺憾。想不到柴達木的使者,已經先到咱們這兒來了。我離開數月,家中可有什麼事情發生麼?」

    楊炎答他是「自己人」不過是因為不願受他的大禮,急切間想不到更好的措辭,隨口說的。他在丐幫做客,陪着支劍峰出來,稱為「自己人」也說得過去。想不到司馬玄卻誤會他是柴達木義軍的使者。但若要解釋清楚,卻非三言兩語可了,而且也似乎無此必要,楊炎只好讓他誤會了。

    支劍峰道:「這幾個月間,倒是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不過目前卻碰着一件棘手的事情倒是和柴達木義軍有關的。義軍幾位朋友都在咱們這兒呢。此事說來話長,待你回到家中之後,見過那幾位朋友,咱們再慢慢說吧。」

    司馬玄把楊炎當作「自己人」,說話就無須避忌了,他先報告遇敵的經過:「屬下無能,說來慚愧,被那妖人跟蹤到了山上方始發覺,但他的來歷,屬下卻還未知。」

    支劍峰道:「他的毒掌塗的是神仙丸的藥液。」

    司馬玄道:「哦,如此說來是白駝山的妖人了。」

    支劍峰道:「不錯,但他在白駝山究竟是什麼身分,我也還未知道。」

    楊炎說道:「這個人我倒是曾經和他交過一次手。是白駝山山主的侄兒宇文雷!」

    司馬玄吃了一驚,說道:「這妖人就是不用毒掌,武功也不在我之下。想不到自駝山主侄兒的武功已經這樣厲害,怪不得丹丘生要和咱們聯手對付白駝山主了。」

    丹丘生是孟華的師父,楊炎聽得他提起丹丘生不覺分外留心。

    司馬玄似乎亦已察覺他的注意,說道:「楊兄弟你是自己人,我說給你聽無妨。我奉舵主之命,這次是應丹丘生之請,和他是商量怎樣對付白駝山的,丹丘生已經發現了他們用神仙丸毒害俠義道人物的秘密,最厲害的是受毒害者服上了癮,心神都要受他控制。崆峒派已經有幾個弟子被發現是給白駝山的妖人控制的了。」

    楊炎早已知道此事,心裡想道:「勞家兄弟與白駝山勾結之事,他們以為滿得過掌門人丹丘生,卻原來早已給丹丘生發覺了。」

    司馬玄繼續說道:「這次我在崆峒山還意外的碰見了一陣大名鼎鼎的人物呢。」

    支劍峰道:「這位名人是誰?」

    司馬玄道:「丹丘生的弟子孟華。」要知孟華雖然是丹丘生的弟子,但他另外的一重身分也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在天山的時候多,在崆峒山的時候少。而且近年來他在江湖上闖出極大的萬兒,甚至有人認為他是繼金逐流之後的「武林第一劍」了。故此他雖然是丹丘生的弟子,名氣之大,早已不遜乃師。

    支劍峰道:「孟華回天山問候師父,那也不是什麼稀奇之事。」

    司馬玄道:「不,他是為了天山派的一樁稀奇事情,以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分來向崆峒派的掌門稟報的。」

    楊炎心頭「卜通」一跳,已經知道定然是說到自己頭上。

    果然便聽得司馬玄接下去說道:「據孟華說,他們天山派出了一個逆徒,名叫楊炎,(支劍峰咳了一聲,但司馬玄卻未會意,續說下去)年紀不到二十歲,卻居然有那麼大的膽子和那麼大的本領傷害了本門的一位長老。天山派已經決定把他逐出門牆,因此要通知各派掌門,以後別再認他是天山派弟子。孟華本來也要通知本幫的,他見了我,就托我轉告了。」

    楊炎問道:「天山派是否要各派掌門協助他們捉拿逆徒?」

    司馬玄道:「這倒沒有。天山派高手如雲,清理門戶之事,他們是不用別人代勞的。天山派只是怕這逆徒玷污他們天山派的聲名,故而依照慣例給各派掌門來個通告而已。」

    石天行不會放過自己,這是早已在楊炎意料之中的。但如今是天山派的掌門人亦已聽信了石天行一面之辭,而且鄭重的通告各派了。揚炎並不稀罕做天山派的弟子,但得知此事,心情的激動仍是難以形容。

    司馬玄又道:「孟華並沒有說明這逆徒是何等身分,但後來我卻從丹丘生口中得知,這個名叫楊炎的天山派的逆徒竟是孟華異父兄弟,你說這事情是不是有點出人意外。孟華俠名滿天下,想不到他的弟弟……」

    支劍峰連連咳嗽,這次司馬玄感覺到了。

    司馬玄暮然省覺,連忙移轉話題,說道:「對啦,楊兄弟,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呢。」心想:該不會這樣巧吧?

    楊炎咬着嘴唇,緩緩說道:「我就是給天山派逐出門牆的那個叛徒楊炎!我本來早就應該告訴你們的:你們把我當作自己人,你們錯了!」

    司馬玄尷尬之極,訥訥說道:「楊兄,我實是不知……」

    楊炎說道。「你現在知道也還不遲,告辭!」

    支劍峰哈哈大笑,一把拉着楊炎,說道:「楊兄弟,天山派是天山派,丐幫是丐幫!你犯了天山派的門規,內里究竟有何因由,我不便多問,更不願多管。但對我們丐幫來說,你可是救了我們兄弟的恩人。楊少俠,倘若你並非看不起我,那我們就仍是自己人!」

    司馬玄接着也道:「楊兄弟,你別誤會我的意意,我只是責備自己的魯莽,我不知道楊炎就是你,適才轉述別人的言語,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別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會相信天山派的片面之辭的。」

    楊炎說道:「天山派的人並沒說錯,我確是犯了他們說的罪名!」

    司馬玄一拍胸膛,說道:「楊兄弟,即使你當真是做錯事,你也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赴湯跨火,我也不辭。只求你不要見外。」

    支劍峰道:「楊兄弟,就憑你這樣坦蕩的胸懷,我就不相信天山派加之於你的罪名。依我想定是你有難言之隱,故此不願分辯吧!」

    他們說得極其誠摯,楊炎嘆口氣道:「好了,多謝你們相信我!這件事情那就不必提了吧!」

    支劍峰只道他已打消去意,本來想勸他不要走的,心想他既不願再提,那也不必說了。

    回到了秘魔崖,齊世傑、龍靈珠與皇甫嵩等人都是早已醒來,亦已知道外間有事情發生了。他們正在焦急的等待支劍峰迴來。

    一見他們回來,皇甫篙與龍靈珠都是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一個問司馬玄,一個問楊炎:「怎麼啦,你是不是受了傷。」皇甫嵩是個武學大行家,他看出司馬玄受傷乃是實情,龍靈珠則見楊炎顴容惟悴,神色大異平時,誤會他是受傷。

    楊炎說道:「我沒受傷。」簡簡單單的只答了四字。司馬玄笑道:「我是多虧了楊兄弟,否則性命也保不住。現在這一點點傷算不了什麼的!」

    司馬玄這才把事情的經過說給眾人知道。

    龍靈珠恨恨說道:「又是這個宇文雷!」

    她在祁連山上,幾乎被宇文雷捉去,這件事情,齊世傑是知道的。齊世傑說道:「宇文雷本領雖然不弱,我和楊炎相信還對付得了他。龍姑娘放心,假如再碰上他,我們必定幫你出一口氣。」

    皇甫嵩道:「舵主,咱們的蹤跡已被宇文雷發現,你看要不要作個準備!」

    支劍峰道:「那批藥材是藏在後洞的石窟中,急切之間難以搬移,只好賭一賭運氣了。他們即使搜索到這兒,那個後洞的石窟也不是容易發現的。不過,有幾個人最好先離開秘魔崖。」

    他想了一想,繼續說道,「丐幫並未與清廷公開作對,目前怕的是給鷹爪搜出藥材和他們所謂的欽犯。這樣吧,明天你和解洪、方亮、范魁三人躲到平坡山去。我另外派人通知本幫兄弟,這兩天不要到分舵來。」

    事出倉猝,也只能這樣部署了。

    這天晚上,楊炎心亂如麻,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要知他是個性情極易激動的人,得知天山派已經正式通告將他逐出門牆之後,心頭的波浪自然定難以平靜了。他倒沒有怎樣憤恨,因為這樣的結果,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也沒有為自己擔憂,他就是這樣的性格,事情已經做出來,天塌下來,他也願意承擔。

    可是他卻不能不擔心他的冷姊姊。

    冷冰兒正在為着他的事情,趕回天山派去為他辯護。

    他可以想像得到,石天行等人一定要逼她說他的壞話,甚至逼她承認是受了他的侮辱。如今冷冰兒反而替他辯護,那結果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即使不加給她以同樣的罪名,她也將受到他的牽連,甚至可能受到很大的羞辱!」

    冷冰兒是他所愛所敬的「親人」,想到她可能受到的羞辱,他不禁熱血沸騰!

    這晚他沒有閉過眼,一大清早,他就起來把龍靈珠拉到外面。

    龍靈珠與他走到後山無人之處,見他一直沒有說話,似乎心事重重,笑道:「你一大清早就拉我出來,是不是有什麼話只能和我說的。」

    楊炎說道:「不錯,我要求你兩件事情。」

    龍靈珠笑道:「怎的突然這樣客氣起來?說吧。」

    楊炎說道:「第一件事,我求你回去陪伴你的爺爺。在過了韓老鏢頭的閉門封刀典禮之後就回去。」

    龍靈珠一怔道:「這件事我不是早就答應了你嗎?」

    楊炎說道:「不管怎樣,你都不能改變主意!」

    龍靈珠學他的腔調和神態,雙眼一抬,朗聲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雖然不是君子,說出了的話也絕不會改的。」

    楊炎說道:「好,那恕我不和你一起回去了。你的爺爺住在大吉嶺靈籬峰,峰形如展翅欲飛的巨鷲,很容易認。你會找得到的。」

    龍靈珠大吃一驚,說道:「為什麼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楊炎說道:「我有一件事情要辦,辦妥了這件算情,我才回去。」

    龍靈珠道:「什麼事情?」楊炎說道:「請恕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龍靈珠小嘴一扁,說道:「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回去!」

    楊炎說道:「哎,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剛剛說過的!」

    龍靈珠嘆口氣道:「我中了你的圈套了。但我只想請你告訴我做這件聽是不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的?你必須說實話!」

    楊炎苦笑道:「我不知道。但請你相信我,只要我活在世上。我一定會到靈鴛峰與你一起,以後永不分開!」

    龍靈殊心裡又甜又苦,嘆道:「其實我也無需問你的,假如不是這件事有危險,你就不會拒絕我與你同行了。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

    楊炎說道:「第二事請你代我向總舵主告罪,請他恕我不辭而別。後天你若是見到我的姑姑,也請你代我向她致歉。」

    龍靈珠抓着話柄,說道:「對啦,後天就是韓老鏢頭閉門封刀的日子,這件事與你姑姑有很大的關係的。難道你不關心你的姑姑;為什麼不等待她可以平安離開京師的時候你才走呢?」

    楊炎心情激盪,雖然極力抑制,內心的痛苦還是在他的臉上表露出來。「有韓威武、支劍峰和世傑表哥等人幫她,少我一人有何妨?唉,要是姑姑真有危險,我在她的身邊也是無濟事。別人不知道我的苦衷,難道你也不知?」

    龍靈珠默然不語,她已經懂得楊炎的心事了。

    要知想要奪取震遠鏢局大權的人不是別個,正是楊炎的父親,楊大姑這次來幫韓老鏢頭,亦即是暗中和她的弟弟作對。不錯,震遠鏢局的糾紛只是起因,背後還牽涉更重大的事情。柴達木義軍和清廷的對抗中,楊牧也不過是大內總管的工具。但出面的人總還是楊炎的父親楊牧。

    儘管楊炎武功高強,但他還不是一個大智大勇的人,他經不起這種感情上狂風暴雨的打擊。他是想要逃避,避免再見他的父親,避免楊大姑和父親衝突的漩渦。

    龍靈珠暗暗嘆氣,心裡想道:「炎哥,我只道你比我剛強得多,誰知你也有較弱時候,如今你就是要做逃兵了!」可惜她害怕傷害楊炎的自尊,心裡所想的話不敢對楊炎直說出來。假如她敢直說出來,楊炎在受到極大的刺激之後,說不定也會改變主意的。

    楊炎心情激盪地繼續說道:「我本來想過,幫忙解洪把那批藥材送到柴達木的,唉,但如今我也只能打消這個念頭了。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對丐幫的朋友不辭而別原因。」

    龍靈珠道:「你為什麼要打消這個念頭?」

    楊炎嘆道:「押運藥材之事,齊世傑可以做,別人也可以做。我這件事情,卻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

    龍靈珠道:「我知道你要去做的是什麼事了,你必需三思而行,你……」

    楊炎突然點了她的穴道,接着一聲長嘯,說道:「我不管你猜得對是不對,你答應過我的,你必須回去陪爺爺,我不許你來找我!」

    他是怕龍靈珠給點了穴道之後,可能會碰上敵人,故而以長嘯召喚秘魔崖內的人來的。

    待到支劍峰和齊世傑趕來,楊炎早已走得影子也不見了。齊世傑大為驚詫,解開了龍靈珠的大道,何道:「這是怎麼回事?」

    說話之間,皇甫嵩與司馬玄亦已來到。司馬玄心中明白,頓足嘆道:「都是我的不好!」

    齊世傑連忙將他拉過一旁,悄悄問道:「昨晚你和他說了什麼?」

    司馬玄道:「我不知他是楊炎,我把天山派將他逐出門牆之事告訴他了。」

    齊世傑吃了一驚,說道:「怪不得他要走了。以他的性格,他是絕不能讓人代他受過的!」

    司馬玄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誰要代他受過?」

    齊世傑嘆口氣道:「是一個和他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最愛護他的人。」司馬玄仍然不懂,但已是不便再問下去。

    「齊少俠,依你看,他是去哪?」司馬玄道。

    齊世傑嘆了口氣,說道:「我猜他多半是回天山去!」

    這次是司馬玄大驚了:「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齊世傑小聲道:「別讓龍姑娘聽見。待這兒的事情了結,我再去找孟大俠和尉遲大俠想辦法吧。」

    龍靈珠假裝閉目療傷,對他們的說話也沒有全部聽見,但已經聽見一些。

    其實即使完全沒有聽見,齊世傑猜想到的,她亦已想得到了。

    冷冰兒願意代他受過,難道我反而可以置身事外?龍靈珠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但她已經答應了楊炎,最少也得過了後天,待到得知姑姑的確實消息之後才能離開京師。不過她已打定了主意,暫時不去雲靈峰陪她的外祖父了。

    封刀大典

    韓威武閉門封刀的儀式如期舉行。

    京師各個鏢行的鏢師,武術界的朋友,甚至外地的成名人物也有許多來了。

    支劍峰也以丐幫北京分舵舵主的身分,在這個盛會中公然露面。

    齊世傑與龍靈珠則改容易貌,當作是支劍峰的朋友,和他一起進入鏢局。

    支劍峰是貴賓身分。和主人同坐一席,齊龍二人則混在人叢之

    楊大姑沒有露面,楊牧也未見來。

    韓威武舉行了金盆洗手的儀式,跟着就要宣布繼任的總鏢頭人選了。

    就在此時,知客報道:「衛大人和楊大人到!」

    衛長青挽着楊牧的手,一同進門,跟在他們後面的還有一個人,這個人韓威武卻不認識。

    但這個人卻一點也不客氣,也用不着韓威武招呼他,就跟着衛楊二人坐在貴賓席上。

    支劍峰見了這個人,卻是不禁面色一變了。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前天晚上和他交過手的那個宇文雷。

    韓威武見這個陌生的客人毫不客氣,不禁有點納罕,便朝他拱了拱手,問道:「這位朋友是……」

    衛長青代答道:「他是我和楊大人的好朋友,複姓宇文,單名一個雷字。」

    韓威武見聞廣博,白駝山的山主複姓宇文,他是知道的。但宇文雷的名字,他卻沒有聽過,一時間也未聯想到這個複姓宇文的陌生客人可能就是白駝山的人,他必須給衛長青面子,便說些客套一番,對宇文雷說了一聲:「久仰。」接着把支劍峰介紹給他認識:「這位是北京丐幫的總舵主。」宇文雷也學他的模樣,對支劍鋒拱了拱手,冷冷淡淡的說了一聲「久仰」。裝作從來並不相識。支劍峰當然不願惹事,樂得心照不宣,彼此都不揭穿了。

    寒喧已畢,韓威武說道:「楊大人,令徒怎樣不來?」

    楊牧說道:「說來真是不幸,小徒成龍患了重病,他是不能來了。」

    韓威武心頭一松,知道齊世傑說的不假,閔成龍果然是給「自己人」打得重傷了。假意惋惜,說道:「令徒本來是我們鏢局的舊口同巴人,他不能來,真是遺憾。楊大人近來安好?」

    楊牧苦笑道:「我上了年紀,近來也患了風濕,有點不良於行。」其實他是給蟒鞭打傷,只能用患風濕來作為掩飾的。

    韓威武暗暗好笑,卻一本正經的道:「楊大人,你是鏢局的股東,難得你扶病前來,咱們就先談正事如何?」

    楊牧道:「我也是為了鏢局的事來的,請你說吧。」

    韓威武道:「我年紀老邁,今日決定金盆洗手,從此閉門封刀。鏢局的總鏢頭一職,記得楊大人以前曾經說過,好像是有意思叫令徒閔成龍繼任,但閔兄不幸患了重病,不知他什麼時候覆原,這個、這個……」

    楊牧說道:「總鏢頭的職務是不能虛得太久的,閔成龍縱然病好恐怕也難勝任,不必考慮他了。」

    韓威武暗暗歡喜,只道他已經知難而退,便道:「楊大人,本來你若是肯回到鏢局做總鏢頭,那是最好不過。只不過大人你是皇上身邊的人,我們縱有此心,也不敢以區區總鏢頭一職,委屈大人。」

    楊牧說道:「我當然不會回來做鏢頭,再說我這點本領也不配做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

    若然單純只論本人的武功以及在武林中的地位,楊牧身為楊家六陽手的嫡系傳人,他的武功比起韓威武雖略有不如,做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還是夠資格的。他說的這兩句話,不但是「虛偽的客氣」,而且是自相矛盾。要知他曾有意扶植他的徒弟閔成龍接任總鏢頭,豈有徒弟做得,師父反而做不得之理?因此眾人一聽,就知他說的是賭氣話。但是想道:「他的徒弟做不成急鏢頭,他自己可捨不得不做大內侍衛來做總鏢頭,眼看這間京師第一大鏢局仍是落在韓威武這一派人的手裡,難怪他心裡不舒了。」

    韓威武本就不想生事,自是不會挑剔他話中的毛病,抓住他的話柄,便即陪笑說道:「楊大人說笑了。大人是不屑屈就,我們也不敢強人所難。不過,繼任人選如何走,還請大人出個主意。」

    楊牧說道:「我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過震遠鏢局也和我總算有一段淵源,趁韓老鏢頭今日閉門封刀,我也要來辦點交代,這才來的。繼任的總鏢頭怎樣選出來,我不便插口,只能聽韓老鏢頭主意。」

    韓威武覺得他說的這番話有點古怪,但仍然當作他說的是負氣話。便道:「楊大人客氣了。不過楊大人既然不想推薦繼任人選,就按鏢行的老規矩如何?」

    楊牧說道:「各行各業,都有它的規矩。按規矩辦事,正是應該如此。好、好,好得很呀!」

    韓威武想不到他竟然毫無異議,一口應承,大喜說道:「那我就說一說鏢行的規矩吧,要是股東沒有異議,老鏢頭退休,十九是在鏢局舊人之中選一位武功最佳和聲望最高的人繼位。」

    衛長青道:「我是外人,但請恕我插嘴,多問一句,所謂鏢局舊人,股東包不包在內?」

    韓威武道:「當然包括在內,例如我就是以股東身分兼任總鏢頭的。」

    衛長青道:「要是那個股東從未在這間鏢局做過鏢師的呢?」

    韓威武道:「即使是股東保薦的人,只要他的條件足夠,也得優先考慮,何況是股東本人?」心想震遠鏢局的股東只有他和楊牧人,楊牧師徒已經退出鏢局,那是不愁節外生枝的了。衛長青的問題,等於無的放矢。

    衛長青道:「韓老鏢頭剛才說的條件似乎是着重於聲望與武功這兩方面,對不對?」韓威武道:「不錯。」

    衛長青道:「聲望高低很難評定,你說你的聲望高,我說我的聲望高,用什麼來做標準?依我說,倒不如乾脆只論武功,武功強弱倒是一比就可以比出來的!」

    一來因為衛長青的身分是大內的副總管,二來他的說法也未嘗沒有理由。韓威武心裡想道:「只要他們不插手,根據什麼法選都是一樣。」樂得應承衛長青一句:「大人說得是。」要知繼任的總鏢頭人選,局中是早已內定的了。

    資深的老鏢師胡中源便即說道:「我推舉總鏢師,論武功他是除了老鏢頭之外,鏢局裡的第一把好手,我們所有的鏢師都佩服他的。這幾年來他保了許多大鏢,從沒失過手!黑道白道他也吃得開,論聲望亦是足夠的了。」

    衛長青道:「這位沐鏢頭想必就是令婿天瀾兄吧?」

    韓威武亦已料到有此一問,便即說道:「正是。不過這只是他們的意思。其實小婿年輕識淺,我倒是不放心他擔當重任的。」

    揚威鏢局的總鏢頭崔立誠以鏢行老前輩的身分說道:「韓總鏢頭此言差矣,成該說得好:內舉不避親。只要令婿有此才能,鏢局上下又都服他,老鏢頭又何須避忌?」

    震遠鏢局的另一個老鏢頭崔明倫也道:「是呀,沐老弟在鏢局的年資雖然不是最深,但他年少老成,屢當重任從未失事,我們這些老洪頭都是無不對他心悅誠服的!」他是着重在「資望」二字立論,亦是不著痕跡的替韓威武說沐天瀾「年輕識淺」來作分辨。

    楊牧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令婿眾望所歸,難得,難得。不知,我卻想說兩句話。」

    韓威武打了個突,忙道:「天瀾其實是不夠資望的,要是楊大人心目中有更適當的人了……」

    楊牧截斷他的話道:「韓老鏢頭,你會錯意了。我並非不贊成你女婿做總鏢頭。我生平也最反對做事情要講什麼年資,試想,若然講年紀,那麼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做總鏢頭豈不最好?韓老鏢頭又何須退休?」

    說話雖然略帶譏刺,對韓威武倒是有利。韓威武道:「大人說得好,像我這樣的老朽是早該讓位給年輕人的了。不過天瀾是否老朽『讓賢』的適當人選,那又另當別論。請楊大人抒發高見。」

    楊牧又打了一個哈哈,說道:「韓老鏢頭,你錯了。貴鏢局該由何人當總鏢頭,這種事情是不該問我的!」「貴鏢局」這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眾人不禁一愕!

    楊威鏢局的崔總鏢頭知道韓威武不方便說話,便代他說道:「楊大人,你是震遠鏢局的股東,鏢局裡重要的人事安排本來應該得到你的同意的,你這樣說,似乎客氣過份了吧?」他和震遠鏢局的一眾鏢師同一心思,猜想楊牧說的乃是「反話」,是以繞着彎兒試探楊牧的口風。

    那知楊牧說的並非「反話」。

    只見楊牧拉着宇文雷站了起來,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已不是震遠鏢局的股東了,我手上所有的股份,都已經讓給這位宇文先生啦。」

    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震遠鏢局的人全都變色。

    崔立誠與韓威武交情極深,着急之下,無暇琢磨言辭,便的說道:「一間鏢局的股份出讓是件大事,楊大人怎的到現在才說。」

    楊牧冷冷說道:「股份出讓,是私人的事。朝廷法例,似乎沒有特別規定鏢局的股份就不能出讓的吧。要是那位懷疑我作弊的話,我可以請衛大人作個證明。」

    衛長青接着說道:「他們的這宗交易,是由我見證,大家都在買賣契約上劃了押的。按規矩本來應該由我會同雙方來通知鏢局其他股東,適值這兩天我比較忙,沒有立即辦理。不過趁着今天大家在場交代此事,卻是正好。韓老鏢頭大概不會怪我辦得太遲吧?」

    他是大內副總管的身分,韓威武雖然心內氣憤,卻也只好苦笑道:「衛大人貴人事忙,今天能夠抽空駕臨,韓某已是感激不盡。」

    楊牧說道:「我一踏進貴鏢局,本來就要交代這件事的。只因為大家正在興致勃勃的推選新任總鏢頭,我不便打斷大家商量的大事。好了,現在我要交代的已經交代過了,請恕我置身事外了。韓老鏢頭、字文兄,你們兩位以後多多親近。」

    韓威武只好轉而請問宇文雷的意見。

    宇文雷淡淡說道:「我是外行,當然一切唯韓老鏢頭馬首是瞻。實不相瞞,我就是因為佩服韓老鏢頭是鏢行罕見的人材,才放心買下震遠鏢局的半數股份的。唉,但卻想不到韓老鏢頭這樣早就要閉門封刀!」

    這最後一句話已經是話裡有話。

    崔立誠雙眉一軒,說道:「如今韓老鏢頭已經決意退休,字文先生要是放心不下,你名下的股份,我可以找幾位朋友承受,不過恐怕一時湊不足現錢,請你寬限幾日!」

    宇文雷哈哈一笑,說道:「做生意總是要冒點風險的,何況是做鏢局的生意?固然鏢局的生意我不在行,但別的生意找更不在行。實不相瞞,我有一半是衝着韓老鏢頭的威望才買下震遠鏢局的股份,但另一半也衝着震遠鏢局這面金漆招牌。」

    衛長青還怕別人聽不懂宇文雷的意思,跟着說道:「不錯,有震遠鏢局這金漆招牌,繼任的總鏢頭縱然比不上前任的韓老鏢頭,但只要他的本領不是太差,這面金漆招牌也就可以維持下去了。」

    話語已是說得十分明顯,問題的焦點還是在於新任總鏢頭的人選上。

    韓威武道:「字文先生,你心目中是不是另有更適合的總鏢頭人選,不妨明言。」

    宇文雷道:「沒有,沒有。韓老鏢頭,請你別誤會我是不滿意令婿繼任。不過,不過……」

    韓威武道:「不過什麼?」

    宇文雷道:「鏢局上下,都稱讚令婿武功了得,我也相信令婿的武功一定不差。不過,我尚未親眼見過……」說到這裡,突然又不說了,只把眼睛打量着沐天瀾。

    沐天瀾少年氣盛,不覺氣往上沖,亢聲說道:「字文先生是否想考教在下的武功?」

    宇文雷微笑道:「別說得這樣嚴重,不過,要是閣下願意讓我見識見識……」

    沐天瀾正要發話,韓威武將他止住;說道:「字文先生到底意欲如何,還是請你打開天窗說個亮話吧。」

    衛長青說道:「宇文先生不便說,讓我替他說吧。他花了幾十萬兩銀子,買下鏢遠鏢局一半股份,當然希望有個武功高強、值得他信賴的人做總鏢頭。大家或者會問,怎樣才是值得他信賴的呢!這個他也對我說過了。」

    韓威武道:「那就請衛大人代他說出來吧。」

    衛長青說道:「他的意思是,只要這個人能夠接得下他三十招,就是值得他信賴的了。這條件不算苛刻吧?」

    沐天瀾跳了出來,說道:「我不是想做總鏢頭,但我倒想見識見識這位宇文先生的高明武功,也不必以三十招為限!」

    衛長青笑道:「別忙,別忙,我還沒有說完呢。宇文雷對誰做總鏢頭,確實是沒有成見的。但倘若鏢局裡的人,沒有誰接得下他三十招,他就恐怕不放心讓別人做了!」

    沐天瀾心頭火起,說道:「我但求見識見識字文先生高明的武功,字文先生雖然看不起在下,在下可不想占字文先生的便宜。」

    宇文雷微笑道:「沐鏢師言重了,我豈敢看不起閣下。這三十招的限定,不過是我心目中的標準而已。假如閣下能夠在十招之內將我擊敗,那我只有更加歡喜,更加深慶得人!」

    沐天瀾道:「好,那就不必以三十招為限,我若然輸了給你,我們大伙兒奉你為總鏢頭!」

    衛長青立即抓住他的話柄,說道:「你這句話,不知韓老鏢頭與貴鏢局的其他鏢師可都同意?」

    韓威武不知宇文雷的來歷,他見宇文雷也不過三十左右年紀,比沐天瀾大不了多少,心想:「天瀾家學淵源,這幾年來,又得我的七成功夫,三十招料想他是無論如何接得下來的。」於是便即說道:「要是字文先生能夠在三十招之內擊敗小婿,老夫亦是為後任深信得人,可以放心卸下這副擔子了。」

    鏢局裡兩個一年資最深的老鏢頭胡中源與崔明倫齊聲說道:「沐鏢師是我們鏢局公認武功最好的一位鏢師,要是宇文先生勝得過他,我們當然願意擁護他做總鏢頭!」

    宇文雷走出楊心,說道:「好,沐兄請來指教。沐兄可以不必限招,小弟仍以三十招為限,要是過了三十招,小弟立即認輸!」

    支劍峰情知沐天瀾不是宇文雷對手,心裡暗暗擔慮。他想要揭穿宇文雷是白駝山的邪派妖人,但一來礙着他有衛長青撐腰;二來他因解洪目前尚在丐幫藏身之事,亦是有所顧忌;三來俠義道雖然把白駝山當作邪派,但鏢局和俠義道卻不能劃上等號。宇文雷是以震遠鏢局大股東的的身分來爭總鏢頭,他的出身如何,那是誰也管不了的。

    衛長青發覺他神情有異,已知他在想些什麼,立即先發制人,故意問道:「總舵主你好像是有話說,是嗎?」

    支劍峰道:「沒什麼,我只想請問衛大人,這位宇文先生不知是何門派?」

    衛長青笑道:「丐幫的朋友很多,總舵主料想也不會盡知貴幫朋友的來歷吧?」話中有話,弦外之音,不答自答。那是暗示他已經知道「有來歷不明」的人藏在丐幫了。只要支劍峰不揭穿宇文雷底細,他也可以不追究丐幫包庇欽犯之事。

    支劍峰心中惱怒,但權衡輕重,卻是不能不受他的威脅。他低下了頭,尋思對策。

    衛長青只道他已屈服,得意洋洋的問道:「總舵主還有什麼話要說嗎?要是沒有話說,咱們可以看他們過招了。」此時沐天瀾早已擺好架式,與宇文雷相向而立,準備發招了。

    支劍峰忽道:「且慢,我還有話說!」

    宇文雷道:「支舵主有何指教?」心中暗暗吃驚,「這老叫化難道竟然不顧一切,要揭我的底細?」

    支劍峰緩緩說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在兩位過招之前,提個意見。接納與否,悉聽尊便。」

    宇文雷、沐天瀾齊道:「願聽總舵主高見。」

    支劍峰繼續說道:「宇文先生,你與沐鏢師這楊比武,用意只是在於試試他的武功如何,對嗎?」

    宇文雷傲然說道:「不錯。」支劍峰繼續道:「你們一個是震遠鏢局的股東,一個是震遠鏢局的鏢師,既然是自己人在比試武功,那麼依我之見,這場比試只須分強弱就行,無須拚個你死我活。兩位同意嗎?」

    宇文雷道,「我是希望點到為止的,但只怕萬一失手……」沐天瀾也道:「我豈敢存心傷害鏢局的大股東,但只怕拳頭上不長眼睛……」

    支劍峰擺一擺手,說道:「兩位既然都是但求點到即止,那麼縱有誤傷,誰也怪不了誰。拳腳上的誤傷也不會太嚴重的。不過暗器和使毒這兩門功夫,在這場比武之中,最好不要使用,兩位同意這一條限制?」

    宇文雷松一氣,心道:「原來這老叫化是怕我使用毒掌,哼,我不用毒學也能勝得了他!」其實他也是怕用毒掌給人識破他的來歷的,樂得一口即應承。沐天瀾根本不會使毒,暗器並非所長,當然也是立即同意了。

    不過在場的賓客,十九都是老江湖。支劍峰特別提出這一點限制,料想他必然言出有因,對宇文雷的來歷卻是不禁有聽懷疑了。

    宇文雷覺察眾人對他異樣的目光,冷冷說道:「我說過以三十招為限,請各位替我留神數數。沐兄,發招吧!」

    沐天瀾氣往上沖,說道:「我不想占你的便宜,但你既然誇下海口,我倒要看你三十招之內如何勝我。第一招來了!」左足踏上一步,一記左勾拳劈面打去。握拳的手法甚為特別,拳頭生出三片稜角。

    這拳頭上的三片稜角可用以擊打人身穴道,乃是沐家的家傳絕學。賓客中不乏拳術名家,一見他使出這種江湖罕見的打穴拳法,都不禁喝起采來。

    宇文雷不慌不忙,還了一招,微笑說道:「沐家的苦惱拳別出心裁,果然名不虛傳。但卻不知是是誰苦惱。」原來這種打穴拳法十分難練,練的人在未曾練得成功之時,固然是苦惱非常,但在練得成功之後,用來對付敵人,那就要令得敵人苦惱非常了。

    「苦惱舉」這個名稱知知者少,那些看得出這是打穴拳法的名家。十九也不知道這個名稱,沐天瀾一出手就給他喝破,不禁吃了一驚。想道:「這廝倒是見聞廣博,唐然識得我的獨門拳法。可他是什麼門道我卻不知。」心裡暗啼慚愧。

    宇文雷掌勢輕輕一帶,把沐天瀾的拳頭引開。沐天瀾反手一掌,以掌背還擊,這次用的卻是他岳父所傳的「鐵琵琶手」。名稱就叫做手揮琵琶。

    宇文雷道:「不錯,這招手揮琵琶已有六七分火候。」口中說話,手底已是一招『白猿探路』,合着雙掌,左右一分,雙『剪』沐天瀾兩肩。沐天瀾被逼退步變招,這一招「鐵琵琶手,可給宇文雷化解開了。

    旁觀的武學名家看了幾招,不禁都是大為詫異。原來宇文雷用以解拆對方攻勢的拳法、掌法都是江湖上常見的普通招式。例如:「白猿探路」「三環套月」「雪花蓋頂」「古樹盤根」之類,各家各派都有這種招式的。但他用普通的拳法掌法,對付沐家的獨門拳法與韓威武所授的「鐵琵琶手」竟然能夠應付自如。

絕塞傳烽錄
絕塞傳烽錄
《絕塞傳烽錄》是梁羽生所著武俠小說作品,亦是「天山系列」的最後一部。連載時約三十二回,後出版時因故一分為二,分為《彈指驚雷》和《絕塞傳烽錄》兩部小說。小說講述楊炎、齊世傑、冷冰兒、龍靈珠等人的經歷和感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