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落花流水(8)

哪知水笙恨極了他卑鄙懦怯,心想:「若不是你棄槍投降,我爹爹也不致喪命。」聽得花鐵干呼叫,竟不理不睬。

花鐵干又道:「水侄女,你要脫卻困境,眼前是唯一良機。你過來,我跟你說。」血刀僧怒道:「你羅里羅嗦什麼,再不閉嘴,我一刀將你殺了。」花鐵干卻也不敢真的和他頂撞,只是不住地向水笙使眼色。水笙怒道:「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花鐵干心想:「這老惡僧正在運氣恢復內力。他只要恢復得一分,能提得起刀子,定是先將我殺了。時機迫促,我說得越快越好。」便道:「水侄女,你瞧這位老和尚,他劇斗之餘,內力耗得乾乾淨淨,坐在地下站也站不起來了。」他明知血刀僧此刻無力加害自己,卻也不敢對他失了敬意,仍稱之為「這位老和尚」。

水笙向血刀僧瞧去,果見他斜臥雪地,情狀極是狼狽,想起殺父之仇,也不理會花鐵干之言是真是假,舉起手中的樹枝,當頭向血刀僧打了下去。

血刀僧聽得花鐵干一再招呼水笙過去,便已知他心意,心中暗暗着急,飛快的轉着念頭:「這女娃兒若來害我,那便如何是好?」他又提了兩次氣,只覺丹田中空蕩蕩地,全身反比先前更是軟弱,一時彷徨無計,水笙手中的樹棍卻已當頭打來。

水笙擅使的兵刃乃是長劍,本來不會使棍,加之心急報父仇,這一棍打出,全無章法,腋底更露出老大破綻。血刀僧身子略側,想將手中所持花鐵乾的短槍伸出去,只是實在太過衰弱,單是掉轉槍頭,也是有心無力,只得勉力將槍尾對準了水笙腋下的「大包穴」。水笙悲憤之下,哪防到他另生詭計,樹枝擊落,結結實實地打在他臉上,登時打得他皮開肉綻,但便在此時,腋下穴道一麻,四肢酸軟,向前摔倒。

血刀僧給她一棍打得頭暈眼花,計策卻也生效,水笙自行將「大包穴」撞到槍桿上去,點了自己的穴道。他得意之下,哈哈大笑,說道:「姓花的老賊,你說我氣力衰竭,怎地我又能制住了她?」他以槍桿對準水笙穴道,讓她自行撞上來的手法,給他和水笙兩人的身子遮住,花鐵干和狄雲都沒瞧見,均以為確是他出手點倒水笙。

花鐵干驚懼交集,沒口子地道:「老前輩神功非常,在下凡夫俗子是井蛙之見,當真料想不到。老前輩如此深厚的內力,莫說舉世無雙,的的確確是空前絕後了。」他滿口恭維血刀僧,但話聲發顫,心中恐懼無比。

血刀僧心中暗叫:「慚愧!」自知雖得暫免殺身之禍,但水笙穴道被撞只是尋常外力,並非自己指力所點,勁力不透穴道深處,過不多時,她穴道自解。這等幸運之事可一而不可再,她若拾起血刀斬殺自己,就算再用槍桿撞中她穴道,自己的頭顱可也飛向半天了,務須在這短短的時刻之中恢復少許功力,要趕着在水笙穴道解開之前先殺了她。只是這內力的事情,稍有勉強,大禍立生,當下一言不發,躺着緩緩吐納。這時他便要盤膝而坐,也已不能,卻又不敢閉眼,生怕身畔三人有何動靜,不利於己。

狄雲頭上、肩上、手上、腳上,到處疼痛難當,只有咬牙忍住呻吟,心中一片混亂,無法思索。

水笙臥躺處離血刀僧不到三尺,初時極為惶急,不知這惡僧下一步將如何對付自己,過了好一會,見他毫不動彈,才略感放心,她心中傷痛已極,體力難以支持,躺了一會,加之心急父仇,竟爾昏昏睡去。

血刀僧心中一喜:「最好你一睡便睡上幾個時辰,那便行了。」

這一節花鐵干也瞧了出來,眼見狄雲不知是心軟還是胡塗,居然並無殺己之意,自己的生死,全繫於水笙是否能比血刀僧早一刻行動,見她竟爾睡去,忙叫:「水侄女,水侄女,千萬睡不得,這兩個淫僧要對付你了。」但水笙疲累難當,昏睡中嗯嗯兩聲,卻哪裡叫得她醒?花鐵干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快些醒來,惡僧要害你了!」

血刀僧大怒,心想:「這般大呼小叫,危險非小。」向狄雲道:「乖徒兒,你過去一刀將這老傢伙殺了。」狄雲道:「此人已然降服,那也不用殺他了。」血刀僧道:「他哪裡降服?你聽他大聲吵嚷,便是要害我師徒。」

花鐵幹道:「小師父,你的師祖兇狠毒辣,他這時真氣散失,行動不得,這才叫你來殺我。待會他內力恢復,惱你不從師命,便來殺你了。不如先下手為強,將他殺了。」狄雲搖頭道:「他也不是我的師祖,只是他有恩於我,救過我性命。我如何能夠殺他?」花鐵幹道:「他不是你師祖?那你快快動手,更是片刻也延緩不得。血刀門的和尚兇惡殘忍,沒半點情面好講,你自己想不想活?」他情急之下,言語中對血刀僧已不再有絲毫敬意。

狄雲好生躊躇,明知他這話有理,但要他去殺血刀僧,無論如何不忍下手,但聽花鐵干不住口地勸說催促,焦躁起來,喝道:「你再羅里羅嗦,我先殺了你。」

花鐵干見情勢不對,不敢再說,只盼水笙早些醒轉,過了一會,又大聲叫嚷:「水笙,水笙,你爹爹活轉來啦,你爹爹活轉來啦!」

水笙在睡夢迷迷糊糊,聽人喊道:「你爹爹活轉來啦!」心中一喜,登時醒了過來,大叫:「爹爹,爹爹!」

花鐵幹道:「水侄女,你被他點了哪一處穴道?這惡僧已沒什麼力氣,點中了也沒什麼要緊,我教你個吸氣沖解穴道的法門。」水笙道:「我左腋下的肋骨上一麻,便動彈不得了。」花鐵幹道:「那是『大包穴』。這容易得很,你吸一口氣,意守丹田,然後緩緩導引這口氣,去衝擊左腋下的『大包穴』,沖開之後,便可報你殺父之仇。」

水笙點了點頭,道:「好!」她雖對花鐵干仍是十分氣惱,但究竟他是友非敵,而他的教導確是於己有利,當即依言吸氣,意守丹田。

血刀僧眼睜一線,注視她的動靜,見她聽到花鐵乾的話後點了點頭,不由得暗暗叫苦,心道:「這女娃兒已能點頭,也不用什麼意守丹田,衝擊穴道,只怕不到一炷香的時刻,便能行動了。」當下眼觀鼻,鼻觀心,於水笙是否能夠行動一事,全然置之度外,將腹中一絲游氣慢慢增厚。

那導引真氣以衝擊穴道的功夫何等深奧,連花鐵干自己也辦不了,水笙單憑他這幾句話指點,豈能行之有效?但她被封的穴道隨着血脈流轉,自然而然地早已在漸漸鬆開,卻不是她的真氣衝擊之功,過不多時,她背脊便動了一動。花鐵干喜道:「水侄女,行啦,你繼續用這法子衝擊穴道,立時便能站起來了。」水笙又點了點頭,自覺手足上的麻木漸失,呼了一口長氣,慢慢支撐着坐起身來。

花鐵干叫道:「妙極,水侄女,你一舉一動都要聽我吩咐,不可錯了順序,這中間的關鍵十分要緊,否則大仇難報。第一步,拾起地下的那柄彎刀。」

水笙慢慢伸手到血刀僧身畔,拾起了血刀。

狄雲瞧着她的行動,知道她下一步便是橫刀一砍,將血刀僧的腦袋割了下來,但見血刀僧的雙眼似睜似閉,對目前的危難竟似渾不在意。

血刀僧此時自覺手足上力氣暗生,只須再有小半個時辰,雖無勁力,卻已可行動自如,偏生水笙搶先取了血刀,立時便要發難,當下將全身微弱的力道都集向右臂。

卻聽得花鐵干叫道:「第二步,先去殺了小和尚。快,快,先殺小和尚!」

這一聲呼叫,水笙、血刀僧、狄雲都大出意料之外。花鐵干叫道:「老和尚還不會動,先殺小和尚要緊。你如先殺老和尚,小和尚便來跟你拚命了!」

水笙一想不錯,提刀走到狄雲身前,心中微一遲疑:「他曾助我爹爹,使得他免受老惡僧之辱,我是不是要殺他?」這一遲疑只是頃刻間的事,跟着便拿定了主意:「當然殺!」提起血刀,便向狄雲頸中劈落。

狄雲急忙打滾避開。水笙第二刀又砍將下去,狄雲又是一滾,抓起地下的一根樹枝,向她刀上格去。水笙連砍三刀,將樹枝削去兩截,又即揮刀砍下,突然間手腕上一緊,血刀竟被後面一人夾手奪了過去。

搶她兵刃的正是血刀僧。他力氣有限,不能虛發,看得極准,一出手便即奏功,奪到血刀,更不思索,順手揮刀便向她頸中砍下。水笙不及閃避,心中一涼。

連城訣
連城訣
《連城訣》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連城訣》講述農家子弟狄雲因為生性質樸,屢被冤枉欺騙,在歷經磨難之後,終於看穿人世險惡,回歸自然的故事。該書情節跌宕起伏、環環相扣,人物性格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