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落花流水(2)

天空中兩頭兀鷹在盤旋飛舞,相較之下,下面相鬥的兩人身法可快得多了。

水笙在那邊山坡後大聲叫喊起來;「爹爹,爹爹,快來啊!」她叫得幾聲,突然東南角上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是水侄女嗎?你爹爹受了點輕傷,轉眼便來!」水笙聽得是「落花流水」四老中位居第二的花鐵干,心中一喜,忙叫道:「花伯伯!我爹爹在哪裡?他傷得怎樣?」

倏忽之間,花鐵干已飛奔到了水笙身畔,說道:「雪崩時山峰上一塊石頭掉將下來,砸向陸伯伯頭頂,你爹爹為了救陸伯伯,出掌擊石。只是那石頭實在太重,你爹爹手膀受了些輕傷,不礙事的。」水笙道:「有個惡和尚就在那邊……他脫下了……花伯伯,你快去殺了他。」花鐵幹道:「好,在哪裡?」水笙向狄雲躺臥之處一指,但怕不小心看到了他赤身露體的模樣,一手指出,反而向前走了幾步。

花鐵干正要去殺狄雲,忽聽得錚錚錚錚四聲,懸崖上傳來金鐵交鳴之聲,抬頭一望,但見血刀僧和劉乘風刀劍相交,兩人動也不動,便如突然被冰雪凍僵了一般,知道兩人斗到酣處,已迫得以內力相拚,尋思:「這血刀惡僧如此兇猛,劉賢弟未必能占上風,我不上前夾擊,更待何時?雖然以我在武林中的聲望名位,實不願落個聯手攻孤之名,但中原群豪大舉追趕血刀門二惡僧,早已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聞,若得能親手誅殺了血刀僧,聲名之隆,定可掩過『以二敵一』的不利。」當即轉身,逕向峭壁背後飛奔而去。

水笙心中驚奇,叫道:「花伯伯,你幹什麼?」一句話剛問出口,便已知道答案。只見花鐵干悄沒聲地向峭壁上攀去,他右手握着一根純鋼短槍,槍尖在石壁上一撐,身子便躍起丈余,身子落下時,槍尖又撐,比之適才血刀僧和劉乘風邊斗邊上之時可快得多了。

狄雲初時聽他腳步之聲遠去,放過了自己,心中正自一寬,接着便見他縱躍起落,攀登懸崖,忍不住失聲呼叫:「啊喲!」這時唯一的指望,只是血刀僧能在花鐵干登上懸崖之前先將劉乘風殺了,然後轉身和花鐵干相鬥,否則以一敵二,必敗無疑。隨即又想:「這劉乘風和那姓花的都是俠義英雄,血刀老祖卻明明是窮凶極惡的壞人,我居然盼望壞人殺了好人,唉,這……這真是也不對……」又是自責,又是擔憂,心中混亂之極。

便在這時,花鐵干已躍上懸崖。

血刀僧運勁和劉乘風比拚,內力一層又一層地加強,有如海中波濤,一個浪頭打過,又是一個浪頭撲上。劉乘風是太極名家,生平鑽研以柔克剛之道,血刀僧內力洶湧而來,他是將內力運成一個個圓圈,將對方源源不絕的攻勢消解了去。他要先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再待敵之可勝。血刀僧勁力雖強,內力進攻的方位又是變幻莫測,但僵持良久,始終奈何不得敵手。兩人全神貫注,於身外事物已盡數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花鐵干攀上峭壁,躍至懸崖,並非全無聲息,兩人卻均不知。

花鐵干見兩人頭頂白氣蒸騰,內力已發揮到了極致,他悄悄走到了血刀僧身後,舉起鋼槍,力貫雙臂,槍尖下寒光閃動,勢挾勁風,向他背心疾刺。

槍尖的寒光被山壁間鏡子般的冰雪一映,發出一片閃光。血刀僧陡然醒覺,只覺一股凌厲之極的勁風正向自己後心撲來,這時他手中血刀正和劉乘風的長劍相交,要向前推進一寸都是艱難之極,更不用說變招回刀,向後招架。他心念轉動奇快:「左右是個死,寧可自己摔死,不能死在敵人手下。」雙膝一曲,斜身向外撲出,便向崖下跳落。

花鐵幹這一槍決意致血刀僧於死地,一招中平槍「四夷賓服」,勁力威猛已極,哪想得到血刀僧竟會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墮崖。只聽得波的一聲輕響,槍尖刺入了劉乘風胸口,從前胸透入,後背穿出。他固收勢不及,劉乘風也渾沒料到有此一着。

血刀僧從半空中摔下,地面飛快的迎向眼前,他大喝一聲,舉刀直斬上去,正好斬在一塊大岩石上。當的一聲響,血刀微微一彈,卻不斷折。他借着這一砍之勢,身子向上急提,左手揮掌擊向地面,蓬的一聲響,冰雪迸散,跟着在雪地中滾了十幾轉,一砍一掌十八翻,終於消解了下墮之力,哈哈大笑聲中,已穩穩地站在地下。

突然間身後一人喝道:「看刀!」血刀僧聽聲辨器,身子不轉,回刀反砍,當的一聲,雙刀相交,但覺胸口一震,血刀幾欲脫手飛出,這一驚非同小可:「這傢伙內力如此強勁!」一回頭,只見那人是個身形魁梧的老者,白須飄飄,形貌威猛,手中提着一柄厚背方頭的鬼頭刀。血刀僧心生怯意,急忙閃躍退開,倉卒之際,沒想到自己和劉乘風比拚了這半天內力,勁力已消耗了大半,而從高處掉下,刀擊岩石,更是全憑臂力消去下墮之勢。他暗運一口真氣,只覺丹田中隱隱生疼,內力竟已提不上來。

左側遠處一人叫道:「陸大哥,這淫僧害……害死了劉賢弟。咱們……咱們……」說話的正是花鐵干。他誤殺了劉乘風,悲憤已極,飛快地趕下峭壁,決意與血刀僧死拚。恰好「南四奇」中的首老陸天抒剛於這時趕到,成了左右夾擊之勢。

血刀僧眼見花鐵干挺槍奔來,自己連陸天抒一個也鬥不過,何況再加上個好手?只有以水笙為質,叫他們心有所忌,不敢急攻,那時再圖後計。

心中念頭只這麼一轉,陸天抒鬼頭刀揮動,又劈將過來,血刀僧身形一矮,向敵人下三路突砍二刀。陸天抒身材魁梧,下盤堅穩,縱躍卻非其長,當即揮刀下格。血刀僧這二刀乃是虛招,只是虛中有實,陸天抒的擋格中若是稍有破綻,虛轉為實,立成致命的殺着,待見他橫刀守御,無懈可擊,當即向前一衝,跨出一步半,倏忽縮腳,向後躍出,如此聲東擊西,脫出了鬼頭刀籠罩的圈子。

他幾個起落,飛步奔到狄雲身旁,卻不見水笙,急問:「那妞兒呢?」狄雲道:「在那邊。」說着伸手一指。血刀僧怒道:「怎麼讓她逃了,沒抓住她?」狄雲道:「我……我抓她不住。」血刀僧怒極,他本就十分蠻橫,此刻生死繫於一線,更是凶性大發,右腳飛出,向狄雲腰間踢去。狄雲一聲悶哼,身子飛起,直摔出去。當地本是個高峰環繞的深谷,然而谷中有谷,狄雲這一摔出,更向下面的谷中直墮。

水笙聽得聲音,回過頭來,見狄雲正向谷底墮去,一驚之下,只見血刀僧向自己撲將過來。便在這時,忽聽得右側有人叫道:「笙兒,笙兒!」正是父親到了。水笙大喜,叫道:「爹爹!」這時她離父親尚遠,而血刀僧已然撲近,但遠近之差也不過三丈光景,倘若她不出聲呼叫,一見父親,立即縱身向他躍去,那就變得親近而敵遠了。可是她臨敵經歷太淺,驚喜之下,只是呼叫「爹爹」,卻忘了血刀僧正自撲近。

水岱大叫:「笙兒,快過來!」水笙當即醒覺,拔足便奔。水岱搶上接應。

血刀僧喑叫:「不好!」血刀銜入口中,一俯身,雙手各抓起一團雪,運勁捏緊,右手一團雪先向水岱擲去,跟着第二團雪擲向水笙,同時身子向前撲出。

連城訣
連城訣
《連城訣》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連城訣》講述農家子弟狄雲因為生性質樸,屢被冤枉欺騙,在歷經磨難之後,終於看穿人世險惡,回歸自然的故事。該書情節跌宕起伏、環環相扣,人物性格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