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羽衣(8)

狄雲雖打中了花鐵干兩下,但他顯然並沒受傷,忽然沒命價奔逃,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狄雲拾起血刀,見水笙躺在地下動彈不得,問道:「你給這廝點中了穴道?」水笙道:「是。」狄雲道:「我不會解穴,救你不得。」水笙道:「你只須在我腰間和腿上……」本想告知他穴道的部位,請他推血過宮,便可解開被封的穴道,但說到「腿上」兩字,想起這「小惡僧」最近雖然並沒對自己無禮,以前可是品行十分不端,倘若乘着自己行動不得……

狄雲見她眼中突然露出懼色,心想:「花鐵干已逃走了,你還怕什麼?」一轉念間,隨即明白她是害怕自己,不由得怒氣急沖胸臆,大聲道:「你怕我侵犯 你,怕我對你……對你……哼,哼!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要見你。」氣得伸足亂踢,只踢得白雪飛濺。

他回到山洞中,取了血刀經,徑自走開,再也不向水笙瞧上一眼。

水笙心下羞愧,尋思:「難道是我瞎疑心,錯怪了他?」

她躺在地下,一動也不動。過得一個多時辰,一頭兀鷹從天空直衝下來,撲向她臉。水笙大聲驚叫,突然紅光一閃,血刀從斜刺里飛將過來,將兀鷹砍為兩邊,落在她身旁。

原來狄雲雖惱她懷疑自己,仍是擔心花鐵干去而復回,前來加害於她,因此守在不遠之處,續練血刀刀法。他擲出飛刀,居然將兀鷹斬為兩邊,血刀斬死兀鷹後,略無阻礙,又飛了十餘丈,這才落下。這麼一來,他這招「流星經天」的刀法又已練成了。

水笙叫道:「狄大哥,狄大哥,是我錯了,一百個對不起。」狄雲只作沒有聽見,不去理她。水笙又道:「狄大哥,你原諒我死了爹爹,孤苦伶仃的,想事不周,別再惱我了,好不好?」

狄雲仍是不理,但心中怒氣,卻也漸漸消了。

水笙躺在地下,直到第二日穴道方解。她知狄雲雖然一言不發,但目不交睫地在自己身邊守了整整一夜,心中好生感激。她身子一能動彈,即刻去將那頭兀鷹烤熟了,分了半邊,送到狄雲身前。狄雲等她走近時,閉上了眼睛,以遵守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要見你。」

水笙放下熟鷹,便即走開。狄雲等她走遠再行睜眼,忽聽得她「啊」的一聲驚呼,跟着又是一聲「哎喲」,摔倒在地。狄雲一躍而起,搶到她身邊。

水笙嫣然一笑,站了起來,說道:「我騙騙你的。你說從此不要見我,這卻不是見了我麼?那句話可算不得數了。」

狄雲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道:「天下女子都是鬼心眼兒。除了丁大哥的那位凌姑娘,誰都會騙人。從今以後,我再也不上你當了。」

水笙卻格格嬌笑,說道:「狄大哥,你趕着來救我,謝謝你啦!」

狄雲橫了她一眼,背轉身子,大踏步走開了。

花鐵干害怕鬼魂作怪,再也不敢前來滋擾,只好嚼些樹皮草根,苦度時光,有時以暗器手法擲石,也打到一兩隻雪雁。狄雲每日練一兩招血刀刀法,內力外功,與日俱進。

冬去春來,天氣漸暖,山谷中的積雪不再加厚,後來雪水淙淙,竟然開始消融了。

這些日子之中,狄雲已將一本血刀經的內功和刀法盡數練全。他這時身集正邪兩派最上乘武功之所長,雖然經驗閱歷極為欠缺,而正邪兩門功夫的精華亦未融會貫通,但單以武功而論,別說已遠在花鐵干和血刀老祖之上,比之當年丁典,亦是未遑多讓,這俱是練成神照功而打通任督二脈之功。

水笙跟他說話,狄雲又怕上她的當,始終扮作啞巴,一句不答,除了進食時偶在一起之外,狄雲總是和她離得遠遠的,自行練功。他心中所想的,只是三個念頭:出了雪谷之後,第一是到湘西故居去尋師父;第二是到荊州去給丁大哥和凌姑娘合葬;第三,報仇!

眼見雪水匯集成溪,不斷流向谷外,山谷通道上的積雪一天比一天低,他不知離端午節還有幾天,卻知出谷的日子不遠了。

一天午後,他從水笙手中接過了兩隻熟鳥,正要轉身,水笙忽道:「狄大哥,再過得幾天,咱們便能出去了吧?」狄雲「嗯」了一聲。水笙低聲道:「多謝你這些日子中對我的照拂,若不是你,我早死在花鐵干那惡人手中了。」狄雲搖頭道:「沒什麼。」轉身走開。

忽聽得身後一陣嗚咽之聲,回過頭來,只見水笙伏在一聲石頭上,背心抽動,正自哭泣。他心中奇怪:「可以出去了,該當高興才是,有什麼好哭的?女人的心古怪得緊,我永遠不會明白。」

其實,水笙到底為什麼哭,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覺得傷心,忍不住要哭。

那天夜裡,狄雲練了一會功夫,躺在每日安睡的那塊大石上睡着了。這塊大石離山洞不遠,以防花鐵干半夜裡前來盜屍或侵襲水笙。但這些時日中花鐵干始終沒有再來,料想已然無事,是以他心無牽掛,睡得甚沉。

睡夢之中,忽聽得遠處隱隱有腳步之聲,他這時內功深湛,耳目聰明,和昔日已大不相同,腳步聲雖遠,已令他一驚而醒,當即翻身坐起,側耳傾聽,發覺來人眾多,至少有五六十人,正快步向谷中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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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城訣
    《連城訣》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連城訣》講述農家子弟狄雲因為生性質樸,屢被冤枉欺騙,在歷經磨難之後,終於看穿人世險惡,回歸自然的故事。該書情節跌宕起伏、環環相扣,人物性格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