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解佩空餘懺情恨愴懷猶有劫餘哀


耿照哪裡知道,谷嘯風與辛龍生之間的「梁子」,並不是僅僅打了一架這樣簡單,他們之間的「梁子」,只怕今生也是難以「化解」的了。
谷嘯風苦笑道:「這件賀禮我會給他送到,不過我可不想分潤。」
耿照有點不悅,說道:「谷老弟,我是個爽直的人,恕我問你一句,你是看不起我這大衍八式呢?還是拘泥於世俗之見,和我客氣呢?」
谷嘯風惶然答道:「大衍八式乃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物,耿大俠慨然相贈,晚輩感激不盡,但晚輩資質平庸,常以『戒貪』『立誠』作為自勉,於武學之道,但求循序漸進,日有寸長,便自滿足,不敢貪多務得。對朋友則只知以誠相見……」
耿照點了點頭,插口說道:「嚴以律己,誠以待人,戒貪立誠這四個字的座右銘立得很好,很好!」
谷嘯風接下去繼續說道:「這是給辛少俠的新婚賀禮,意義非比尋常,我以為還是只送給他一人的好。至於說到武學上的相互切磋,辛少俠倘若不恥下問,晚輩自當竭盡所知,掬誠相告。」
耿照笑道:「你這樣想法也對。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是我有點思慮欠周了。」心裡想道:「文逸凡豪放不羈,這是我素所深知的,但辛龍生是否和他的師父一樣,這我可就不知道了。給他的新婚賀禮,若然也送給谷嘯風,難保他沒有芥蒂,以為我的送禮不是出於誠心。」想至此處,便道:「谷老弟,既然你堅持不要,我也不勉強你了。剛才錯怪你了,你莫放在心上。見了文大俠師徒,請代我道喜。現在我可真是非回去不可了,咱們後會有期。」
耿照自覺「思慮欠周」,這還只是從人情世故着眼,卻不知谷嘯風的想法其實並非和他一樣。
二人分手之後,谷嘯風悵悵惘惘,獨自前行,禁不住心中苦笑,又再想道:「誠以待人,說得不錯,我自己卻也不知能不能夠做到呢。我與玉瑾的事情,我該不該毫不隱瞞的坦誠告訴辛龍生呢?」
入山越深,但見雲氣瀰漫,峰巒恍似蒙了一層薄霧輕綃,人也似置身雲海中了。谷嘯風抬頭看看那變幻得干奇百怪的白雲,不禁又再想道:「白雲蒼狗,世事亦是變化無常。我與玉瑾也何嘗不是真愛,哪裡想得到會有今日?」
想到自己剛才和耿照的說話,當耿照堅持不允公孫璞與宮錦雲的婚事之時,自己曾經想過:「只要他們二人真心相愛,誰也阻攔不住。」現在想來,這句話也未必可靠了!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覺之間,中天竺的稽留峰已經在望了。谷嘯風仍然心亂如麻,不知見了奚玉瑾之時,應該怎樣才好?
此時,另外有一個人也是像谷嘯風一樣,心亂如麻,反覆思量:「見了玉瑾,我應該怎樣和她說才好呢?」
這個人不用作者來說,讀者諸君也一定會知道是辛龍生了。
且說辛龍生在外西湖和白逖會見之後,心情就一直不寧。他把谷嘯風打落湖中,谷嘯風卻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浪。
當然他還未知道是谷嘯風,但卻知道他是谷家的人了。因為當他施展殺手之時,白逖曾叫他手下留情,後來白逖把谷嘯風救了起來,他詫問其故,白逖告訴他道:「這人使的是七修劍法,七修劍法是揚州谷家的家傳絕學,谷家子弟,料想不是壞人。」
他因為急於回去向師父復命,來不及等谷嘯風醒來再盤問了。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也正是怕知道這個人當真就是谷嘯風啊!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谷嘯風若然當真還活在人間,我怎麼辦?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玉瑾呢?」
他和奚玉瑾的婚期已經定好,三天之後,就是他們「大喜」的日子了,如果谷嘯風突然出現,這喜事會不會變成悲劇呢?即使不會,只怕也是難免興起波瀾,大殺風景了!
回到師父家中,已經是三更時分。奚玉瑾也是寄居在他師父家中的,但住在內間,此時亦早已睡了。
他向師父稟告了和白逖會商的結果之後,文逸凡說道:「這件事你辦得很好,雖然還沒有得到圓滿的結果,但要韓侂胄這樣的人,和咱們合力抗敵,自是不能操之過急,要有耐心。」接着說道:「我以為你明天方能回來,想不到你這樣快就回來了。要不要叫玉瑾出來和你相見,讓她驚喜一番?」剛好有一個小丫頭捧茶出來,說道:「奚姑娘剛睡未久,待我喚醒她吧。」
辛龍生連忙說道:「不要吵醒她了,明天再見不遲。」他可還沒有想好應該和奚玉瑾怎樣說呢!
文逸凡笑道:「對,反正你們還有三天就是夫妻的了,要親熱也不必急在一時。」接着說道:「我準備在你的喜日,向親友宣布,正式立你作掌門弟子,好讓你們喜上加喜!」
辛龍生道:「謝師父!請師父早些安歇吧,弟子告辭了。」文逸凡見他並無喜色,有點詫異,說道:「你也辛苦了,早點睡吧。」只道他的沒精打采是由於勞累所至,怎知辛龍生乃是心事重重。
辛龍生睡不着覺,披衣而起,走出山邊散步,忽見有一個人向他走來,說道:「辛少俠,你幾時回來的?」
辛龍生吃了一驚,驀地心頭一動,想道:「我何不向他打聽打聽?」
原宋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當日護送韓佩瑛到揚州就婚的那兩個韓家老僕之一的展一環。
百花谷之圍解後,屜一環和另外一個老僕陸鴻投奔豫魯交界之處的青龍崗義軍,這支義軍在蒙古韃子入侵之後,遭受很大的損失,其後陸鴻留在魯南,展一環卻幾經輾轉,到了江南,做丁文逸凡的門客。
文逸凡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深受江南各處義軍的擁戴,等於是沒有名義的各路義軍的共同領袖。他正在進行兩件大事,一件是代表義軍和朝廷商談攜手抗敵的大計,一件是溝通各路義軍的意見,籌備成立一個正式的義軍總部。是以需要很多人幫忙,像展一環這樣的門客就有數十人之多。
展一環向辛龍生施禮過後,說道:「辛少俠,你剛從北方回來,又到處奔波,真是辛苦了。是今天回來的嗎?怎的這麼晚了,還未歇息?」
辛龍生笑道:「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你到了這兒,我還未曾得有機會和你長談,正想向你領教。」
展一環道:「辛少俠客氣了,不知少俠有何事要下問老奴?」
辛龍生道:「展大俠,你這樣謙抑自下,叫我如何敢當?你是武林前輩,我應該尊敬你的,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展一環十分歡喜,說道:「不敢,辛少俠有話請說。」
辛龍生道:「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隨便和你聊聊。聽說你跟了韓大維數十年,我對韓老前輩也是心儀已久的了。可惜我到洛陽之時,正碰着韃子圍城,沒機會見着他。」
展一環道:「辛少俠可聽到有關我家小姐的消息?」
辛龍生道:「聽說韓姑娘到了金雞嶺了,不過在我和柳女俠會面之時,她還未到,我是後來聽人說的,大概不會是假。」
接着說道:「對啦,提起了你家小姐,我倒想問你一件事情,你家小姐是不是許配給揚州谷家的?」
展一環心想:「這件轟動江湖的大事,他當時雖然尚在江南,但也不會沒有所聞之理。他想必是要向我打聽谷嘯風和他的奚姑娘的關係。這倒叫我為難了。」
展一環想了一想,說道:「不錯。我們小姐本是許配給谷若虛的兒子谷嘯風的,但這個人我可是不想再提他了。」
辛龍生道:「為什麼?」
展一環道:「此人忘恩負義,不值一提。而且聽說他已經死了。」
辛龍生道:「是麼?但我有一個相識的朋友曾經見過一個人,好像是他呢!」
展一環怔了一怔,說道:「真的?」
辛龍生描繪了谷嘯風的相貌,說道:「我那位朋友前日在西湖曾見到這樣的一個人,偶然和我談起,他說他以前見過谷嘯風,但非熟識,不敢斷定是不是他。他叫我設法打聽一下,倘若真的是谷嘯風來了,倒不妨請他加盟咱們的義軍呢。」
辛龍生不願說出來他親眼見到,故意隱約其辭,但展一環老於世故,已經猜到了幾分,說道:「人有相似,物有同樣,這也不足為奇。即使谷嘯風當真還活在人間,這個人也值不得辛少俠與他結交。」
辛龍生是個聰明人,一聽得展一環這麼說,就知自己所碰上的確是谷嘯風無疑。他本來就心有所疑的了,如今不過是求得證實而已。知道了所料不差之後,心頭不覺如同墜了鉛塊一般,十分沉重。
辛龍生終於忍不住問道:「聽說谷嘯風那次之鬧婚變是因、是因玉瑾而起,此事,此事——」
展一環道:「谷嘯風此人薄情寡義,拋棄了我家小姐,縱然他是死了,提起來我還是痛恨他的。奚姑娘或許曾受過他甜言所誘,但辛少俠你可放心,他們並沒有鬧出什麼事情。那次百花谷之圍解後,他們是並不在一處的。如今事過境遷,我勸辛少俠也不必和奚姑娘再提此事了。」
展一環約略談了一點關於那次圍攻百花谷之事,雖然簡略,但卻比辛龍生從奚玉瑾口中知道的多了許多。
辛龍生心裡想道:「原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心頭越發感到沉重了。
展一環道:「辛少俠,你不會怪我多嘴吧?」
辛龍生道:「哪裡的話,你不把我當作外人,肯和我說,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只是谷嘯風如果當真未死的話,只怕也瞞不過奚姑娘。」
展一環憤然道:「倘若他竟敢來到此處,我有辦法對付他!」
辛龍生探出了展一環的態度,知道他是完全站在自己這邊,倒是始料之所不及的一個意外「收穫」,當下說道:「也不必令他太過難堪。嗯,不知不覺天快亮了,展大叔,你回去歇息吧。」
辛龍生自己可還不想睡覺,事情的真相已經清楚,困擾他的問題卻還沒有解決,「我要不要告訴玉瑾呢?谷臂風初到江南,人地兩生,除了一個展一環可以給他通消息之外,料想他也不能找到第二個可以接近玉瑾的人了。但我若與他串同來瞞騙玉瑾,這又豈是大丈夫所為?」想至此處,不由得心亂如麻,躊躇莫決。
辛龍生可不知道奚玉瑾此時也正是像他一樣,心亂如麻!婚期越來越近,奚玉瑾這幾天晚上都沒有好好睡過,今天晚上照例的又失眠了。
佳期愈近,心情愈亂,奚玉瑾睡不着覺,倚欄望月,只見新月如眉,掛在林梢,遠聽松風如嘯,流泉如咽,山中夜景,本是幽美異常,但給奚玉瑾的感受,卻是倍添惆悵了。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不知怎的,奚玉瑾突然想起了蘇東坡這兩句詞來。往事歷歷,都上心頭,多少個花月良宵,曾與谷嘯風一同度過?但如今卻只有她倚欄望月了。
「今晚的月色雖佳。總是比不上百花谷中的月色!」奚玉瑾喟然興嘆,心裡想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唉,這本來是我時常禱告蒼天的祝願,如今這祝願也似幻夢般的破滅了!
「還有三天就是我和龍生成婚的口子了,這些往事,我也實是不該再去想它了。」奚玉瑾嘆了口氣,掩上窗門,百無聊賴,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翻閱。
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號稱「鐵筆書生」,家中藏書甚豐,奚玉瑾拿起的這本是南宋詞人姜白石的詞集,隨手一翻,恰好翻到姜白石那首著名的《揚州慢》,前面一段《小序》云:「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玲,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詞云:「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面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這首詞是姜白石在淳熙(宋孝宗年號)三年寫的,其時距離金主完顏亮南侵在江淮給虞允文打敗的「采石磯」之戰已有十六年了,姜白石路過揚州,見景物蕭條,戰爭留下的創痕依稀猶在,因此頓興廢池喬木之感,因賦此詞。詞中有對亂世的感傷,有對故人的懷念,更有對往事的愴懷。
對奚玉瑾來說,這首詞還有一段令她傷心的事,原來谷嘯風曾經與她剪燭西窗,一同讀過這首詞的。
當時窗外的月色也像今晚一樣美麗,谷嘯風掩卷興嗟,對她說道:「亂世離合,亦屬尋常,不知咱們……」奚玉瑾連忙掩着他的口道:「咱們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不許你胡思亂想。」放開了手,谷嘯風這才笑道:「但願如你所言。假如有一天,我像這首詞中所說的那個人一樣,到了揚州,卻找不着往日的意中人了,那真是不敢想象的事!」
「唉,想不到嘯風昔日的戲言,如今竟成了事實!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揚州今晚的月色如何?他若是還在人間,又與誰人同賞?
「谷嘯風若是還在人間,還在人間……哎,還在人間——」想至此處,奚玉瑾突然心頭一震,不由得就想道:「對啦,他若然還在人間,我可如何是好?」
本來她是滿懷傷感的在「追念」谷嘯風的,剛才她只是從今晚的月色想到揚州的月色,因而才想到「他若是還在人間,又與誰人同賞?」這只是作為一個絕不可能成為事實的「幻想」來抒發自己的哀思,並非她真的有這個疑問。但現在她突然心頭一動,不覺自己也懷疑起來了,
谷嘯風的噩耗,她只是從別人的口中聽到的。不錯,她曾經到過谷嘯風出事的地點青龍口查看過,當時還有一個傷重尚未斷氣的丐幫弟子,在臨死之前告訴她,谷嘯風「確是」被一個蒙古軍官射死的,但她也曾仔細看過戰場上遺留的屍體,可並沒有發現谷嘯風!
過去她一直沒有起過懷疑,是為了避免傷心不願深入思索呢?還是為了辛龍生對她的這一份濃清蜜意,以致她不自覺的避免去想這個問題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在這婚期將近的今晚,姜白石的這首《揚州慢》,卻像精於針灸的大夫手中的銀針一樣,突然觸動她的心靈深處,「刺激」得她想起來了!
「不會的,不會的,那個丐幫的弟子決不會亂說的!」她自己安慰自己,啞然失笑,心裡自思:「龍生對我這麼好,三天之後,我就要和他拜堂成親,做他的妻子了。我,我也實是不該胡思亂想了!」
但思想卻似一匹脫韁的野馬,一開了頭,就控制不住。她仍是不禁跟着想道:「耳聞是假,眼見方真,青龍口並沒有發現他的屍體,焉知他不能死裡逃生?」
「唉,他若是真的還在人間,我應該怎麼辦呢?」本來是滿懷傷感的,此際卻突然變成了擾亂她心曲的疑問了!
新歡雖好,舊愛難忘,「谷嘯風倘若還在人間,我當然應該向他解釋此中誤會!」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誤會」嗎?她在內心深處自己問自己,只覺臉上一熱,自己也不敢回答這個問題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已是漏盡更殘,東方現出了一抹魚肚白,她經過了一個無眠的晚上,又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忽聽得有人輕輕敲她的窗子,奚玉瑾好似在夢中給人驚醒,怔了一怔,問道:「是誰?」只聽得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說道:「瑾姐,是我!」
奚玉瑾又驚又喜又帶着幾分自慚,打開了房門,只見辛龍生容顏憔悴,站在外面。原來他這一晚也是未曾合過眼,他是在奚玉瑾的窗外,為她風露立中宵,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才來敲門的。
辛龍生想不到她這樣快就會打開房門,一見奚玉瑾穿着整齊,不像剛剛起床的樣子,她那本來像是鮮花一樣嬌艷的顏容,也似乎顯得有些憔悴。
辛龍生不覺怔了一怔,凝眸看她,說道:「咦,瑾姐,你,你——」奚玉瑾笑道:「我怎麼啦?你這樣望着我,不認識我了麼?」
辛龍生結結巴巴地說道:「沒什麼,瑾姐,你昨晚睡得好麼?」
奚玉瑾何等聰明,一聽就知其童,攬鏡自照,笑道:「你是說我的臉色蒼白得怕人麼?不錯,我是有點頭痛,昨晚睡得不大好。所以一早就起來了。咦,你的臉色也不大好呢,你是幾時回來的?一路辛苦了!」
辛龍生道:「我是昨晚回來的,知道你已經睡了,不敢來吵醒你,特地等到天明才來的。」
奚玉瑾大為感動,想道:「難得他對我這樣細心體貼,嘯風從前對我雖是情真愛深,也還沒有他這樣體貼入微。」笑道:「你這樣早來找我,有什麼緊要事情?」
辛龍生笑道:「我一天不見着你,心裡就不舒服。咱們之間,難道還定要無事不登三寶殿麼?」
奚玉瑾「啐」了一口道:「你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了?」其辭若有憾焉,心裡其實卻是甜絲絲的。辛龍生的聰明不在奚玉瑾之下,當然也是看得出來了。
辛龍生笑道:「緊要的事是沒有的,不過,也有一個喜訊告訴你呢。」
奚玉瑾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愛聽。」
辛龍生道:「我不是說咱們的喜事,這是早已定了的,不用我說,我現在說的是你還未知道的喜訊。」
奚玉瑾道:「哦,是什麼喜訊?你奉了師父之命,和韓侂胄交涉,已經大功告成了麼?」
辛龍生道:「不是這個。我說的是私事,但也是和你有關的私事。」
奚玉瑾道:「別賣關子了,說吧!」
辛龍生心裡想道:「谷嘯風的事還是押後再說的好。」於是把原來想說的話咽下,說道;「師父告訴我,在咱們吉日那天,要當着一眾親朋,正式立我作掌門弟子。」
奚玉瑾道:「恭喜,恭喜。這樣說,你將來就是順理成章,繼承你師父之位的江南盟主了。嗯,這可當真是一件值得慶賀之事,但卻與我何關?」
辛龍生笑道:「我若做了江南的武林盟主,你就是盟主夫人了。」
奚玉瑾嬌羞無限,說道:「我可沒有這樣福氣,說正經的吧,不許你亂嚼舌頭了。」
但這個喜訊卻的確是令奚玉瑾芳心大動,平添了意外之喜。因為她是個心高氣傲,內方外圓,常想出人頭地的女子。
辛龍生道:「我說的可是正經話呢,難道你不歡喜?」
奚玉瑾低垂粉頸,心裡想道:「我做了盟主夫人,也算得是不虛此生了。」驀地心頭一跳,好像是給人用針刺了一下似的,突然想道:「我怎能這樣快就把嘯風忘了?」心中內疚,臉上發燒,不覺呆了。
辛龍生柔聲說道:「瑾姐,你有什麼心事?」
奚玉瑾如夢初醒,說道:「沒有呀。對啦,你的臉色也不大好呢,莫非你也有着心事麼?」
辛龍生道:「不錯,我是有着心事!」
奚玉瑾怔了一怔說道:「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對我說麼?」
辛龍生道:「正是要和你說,但請你不要怪我才好。」
奚玉瑾心中納罕「他要說些什麼?」粉頸垂得更低,輕聲說道:「咱們都快要成為夫妻了,夫妻如同一體,有什麼不可說的,我又怎會怪你呢?」
辛龍生心花怒放,卻嘆了口氣,說道:「不錯,還有兩天咱們就要成為夫妻了,但我卻有點怕呢!」
奚玉瑾抬起頭來,微含詫異,說道:「你怕什麼?」
辛龍生道:「我怕會有什麼波折?」
奚玉瑾道:「哪來的波折?」
辛龍生道:「瑾姐,恕我唐突,假如你現在見着谷嘯風,你會不會後悔和我訂下了婚約?」
此言一出,奚玉瑾嬌軀—顫,倏然間臉都白了。半響,勉強笑道:「哪有這樣的事情,他已經死了,我可不想活見鬼。」
辛龍生道:「我是打個比方,比方他現在未死,你,你豈不是可以與他破鏡重圓了?」
奚玉瑾心頭鹿撞,說道:「龍生,你沒有病吧?怎的吃起死人的醋來了?打比方也得有點道理才行,怪誕不經之事,休要亂說!」
辛龍生道:「如果不是比方,而是他真的還活在人間呢?你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奚玉瑾心頭怦怦地跳,兩行淚珠驀地奪正面出,說道:「你別迫我!龍生,你這樣說,是不是見着、見着他了?」
辛龍生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確實曾經見過一個人,他是會使七修劍法的。」當下將在西湖與谷嘯風打架之事,告訴了奚玉瑾,接着說道:「當然,我不希望這個人是他,但如果真的是他,我也為你歡喜的。只要你能夠得到幸福,我為你做什麼事都可以,後天這個新郎,讓給他也行!」
奚玉瑾不知不覺伸出手掩住他的嘴,澀聲叫道:「不許你胡說,不許你胡說!」叫出聲來,這才瞿然一省,「難道我當真是不想再見他了?」
辛龍生道:「你以為不是他?」
奚玉瑾道:「會使七修劍法的並不是他一個人,任天吾的門人弟子也會使的。」其實她這樣說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由於心中虛怯,她根本就不敢向辛龍生打聽那個人的相貌。
辛龍生繃緊的心弦鬆了下來,想道:「看來我在玉瑾的心中,已是替代了那姓谷的小子,即使他找到這兒,我也不用害怕他了。」但卻笑了一笑,說道:「我可真是有點害怕呢,如果真的是他,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不錯,我願意為你犧牲,但如果失去丁你,我可要遺憾終生!縱然做了盟主,活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奚玉瑾又一次掩住他的嘴,柳眉微蹙,說道:「不許你再說下去!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大家都不准再提了!」
辛龍生心花怒放,說道:「對,對。咱們別說殺風景的話了,後天就是佳期,還是說點喜慶的話吧。」
奚玉瑾打了一個呵欠,勉強笑道:「你一晚沒有睡過也該睡了。」辛龍生笑道:「不錯,你昨晚沒有睡好,也是該歇息了。」
辛龍生去後,奚玉瑾心亂如麻,哪裡能夠安靜下來歇息?翻了翻書,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拋開書本,漫無目的地走到稽留峰下,排遣愁思。
「為柯造化弄人一至如斯?唉,嘯風,嘯風,如果你還活在人間,也該早些出現。現在才來,只怕,只怕是已經晚了!但我若真的見着了他,我又該怎樣向他開口呢?」谷嘯風畢竟是和她有過山盟海誓的人,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忽地都湧上心頭,她雖然不想再提往事,但卻禁不住自己不去想他。
山坳走出一個老人,說道:「奚姑娘,你早!」奚玉瑾見是屜一環,想起百花谷之事,不由得臉上發燒,說道:「展大叔,你也起得這麼早?」她哪裡知道,展一環也是像她這樣,昨晚沒有睡過覺的。
原來展一環聽了辛龍生的話,暗自思量:「辛公子碰見了谷嘯風,谷嘯風一定會跟蹤來到這裡,不是今晚就是明天總要來的。」因此他決意在入口之處截他。想不到谷嘯風未來,卻先見着了奚玉瑾。
展一環笑道:「奚姑娘,你大喜啊!我還沒有向你道賀呢。」
奚玉瑾杏臉飛霞,說道:「展大叔,你有沒有得到你家小姐的消息?」
展一環道:「聽說她到了金雞嶺,在柳女俠那兒。」
奚玉瑾說道:「是嗎?」接着嘆了口氣,說道:「我和你家小姐情如姐妹,可惜她不在這兒,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着她,展大叔,你還怪我麼?」
展一環道:「百花谷這件事情,我也是做得魯莽了些,奚姑娘不怪我已經好了,我怎敢怪奚姑娘,怪只怪谷嘯風這小子不好!」
奚玉瑾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也不能怪他,當時,當時……唉,這是造化弄人,我也不想說了。」原來奚玉瑾想說的是:「當時我們都是真心相愛。」但這只是她一時的激動,才想一吐為快的。話到唇邊,驀地瞿然一省,想起自己就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何必向韓佩瑛的老僕人吐出自己的真情?終於冷靜下來,把到了唇邊的話咽了回去。
展一環道:「是啊,這小子聽說已經死了,一死百了,我不怨他。姑娘,你也不必再懷念他了。」
奚玉瑾面上一紅,說道:「不必再提他了。」
展一環道:「是,是。唉,但可惜——」
奚玉瑾道:「可惜什麼?」
展一環道:「姑娘大喜,可惜我家的小姐卻不能來喝姑娘的喜酒!」要知此際雖然是事過境遷,屢一環看在辛龍生的份上,自是不便得罪奚玉瑾,但對她也仍是有幾分不滿的。心裡想道:「如果當時不是你橫刀奪愛,怎會造成今日的局面?」
奚玉瑾忽地心頭一動,說道:「展大叔,說起你家小姐,我倒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展一環道:「奚姑娘不用客氣,請說。」
奚玉瑾道:「你已經知道佩瑛姐的下落,我是恐怕很少有機會能夠見到她了,如果你有機會見着她的話,請替我送一件東西給她。」
說罷拿出一塊碧綠蒼翠的漢玉,通過去給展一環。
展一環接過來一看,只見這塊玉雕,雕的是一龍一鳳,龍飛鳳舞,栩栩如生,端的是巧手匠工所刻。展一環跟隨韓大維多年,見過不知多少奇珍古玩,對這塊玉雕,也是不由得暗暗稱賞。但卻也有點莫名其妙,笑道:「如果我家小姐知道姑娘大喜,她是應該給你送禮的,怎的你反而給她?」
奚玉瑾道:「請你務必給我送到她的手上,這是我對她的一點小小心意,她會明白的。對不住,我可要回去了。」
奚玉瑾走後,展一環摩娑那塊漢玉,心裡想道:「雕的一龍一鳳,這正是最好的祝婚賀禮,可惜我家小姐的美滿良緣已成泡影,只怕是沒有這個福氣消受的。」驀地疑心頓起:「奚玉瑾送這件禮物給我家小姐,卻是什麼用意呢?」
展一環是一個老於世故的人,想了好一會子,隱約猜到了奚玉瑾的用意,卻不知對還是不對,正在喟然興嘆之際,只見山坳那邊已經現出一個少年的影子,正是他所要等待的谷嘯風。正是: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鳴鏑風雲錄
鳴鏑風雲錄
《鳴鏑風雲錄》為《狂俠天驕魔女》續篇,也旁及《瀚海雄風》。時間為南宋末期,正值南宋、大金及蒙古三國相爭之時,狂俠華谷涵與蓬萊魔女柳清瑤成婚後約二十年。場景主要為江北。又下開《風雲雷電》,兩書在時段上差不多,唯書中主要人物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