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牧野飛霜碧血金戈千古恨冰河洗劍金蓑鐵馬一生愁

清兵入侵的消息,似旋風一樣瓊過草原,草原上的人們,特別是草原上的青年們,一見面就談論這個消息,憤怒的火焰,在他們的心頭燃起,誰想壓熄這個火焰,誰就將被火焰燒死。

在喀爾沁草原,人們不敢公開談論,可是每當草原日落,晚霞余締,羊群休息之後,青年牧民在草原上漫步閒遊,便時不時三五成群,走到僻靜之處,竊竊私議。這些人之中,竟有着孟祿的女兒孟曼廂絲和哈薩克的青年酋長呼克濟。

呼克濟的父親是楊雲驄的朋友,當呼克濟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曾給楚昭南捉去作為人質,後來全靠飛紅巾和楊雲驄將他救回(事詳拙著《塞外亥二俠傳》),因此在喀爾沁草原上的各族部落中,呼克濟是主戰最力的人。可是孟祿的勢力太大了,還有清廷派來的武士幫助他,因此呼克濟也只好把復仇的火焰壓在心中,不願向孟祿當面透露。

這日黃昏,呼克濟和孟曼麗絲在草原上的一條小河邊漫步,孟曼麗絲的臉給晚霞染上一層紅暈,兩隻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閃動,眼光中有興奮也有憂鬱,呼克濟道:「你父親昨晚派長老來提親啦,今天晚上,他就要如開各部落酋長的大會啦!」孟曼麗絲幽幽說道:「我知道啦!這兩件事情聯在一起,不是好事!」呼克濟笑道:「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他的用意。他知道我喜歡你,以前暗中阻撓,現在卻派人提親,還不是想我今晚贊同他的主張嗎?」孟曼麗絲黯然說道:「所以我一點也不喜歡,我的父親越老越糊塗,竟然要做引狼入室的大罪人,我看他將來死無葬身之地!我做女兒的也不知道怎樣救他。」呼克濟緊緊握着她的手,歡然說道:「孟曼麗絲,你真是我的好妹子,今晚你的父親不會成功的,他有清廷的武士,我們這裡也來了兩個異人。」孟曼麗絲詫然說道:「異人?為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是什麼異人?我就怕各部落的酋長,今晚會在他勢力之下低頭,更加重了他的罪孽!」呼克濟道:「什麼異人,今晚你就知道了。」孟曼麗絲嬌嗔道:「這樣神秘?連我也不告訴。」呼克濟笑道:「讓你也驚訝一下嘛!」孟曼麗絲道:「那麼你是智珠在握,穩操勝算了!」呼克濟道:「全是那兩位異人給我出的主意。」孟曼麗絲道:「那麼怎樣處置我的父親?」呼克濟遞過一包藥粉,在孟曼麗絲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孟曼麗絲道:「也只好這樣了。」

晚霞消逝,草原上新月升起,各部落的酋長、長老和有地位的人都聚集在帳慕環繞的一片草場上,孟祿帶着甲兵,身旁還有兩個老者和四名清廷武士,大草原上鴉雀無聲,盂祿睥睨作態,環顧全場,十分得意!朗聲說道:「朝廷大軍,已破關直入,所至之處,如湯潑雪,不日便將到此,諸君作何打算?」各部落酋長不發一言,視線紛集在哈薩克年輕酋長呼克濟身上。呼克濟支頭微笑,有人知道孟祿對呼克濟提親的消息的,更是猜疑,塔山族的年輕酋長忍不住起來道:「清兵入關後三十餘年,對回疆亦曾屢次用兵,端賴各族一心,矢志抵抗,清兵只敢占伊犁等幾個大城,我們在草原上還可牧羊放馬。如果不戰而屈,甘受奴役,對我們的祖先也對不起!」孟祿冷笑道:「你有多大年紀,妄敢談戰!二十多年前,草原上的女英雄飛紅巾集南疆各族之眾,還敵不過清軍,她的軍隊瓦解,她自己側逃入深山,再不敢出來現世,今日入關的清兵,十倍於昔,而我們的人才,還沒有人比得上昔日的飛紅巾。試問以此邊鄙一地,將寡兵微,如何去抵抗王師!」塔山族的酋長熱血沸騰,大聲說道:「我們是了為玉碎,不為瓦全!」孟祿嘻嘻冷笑,身邊兩個清廷武士,走過來道:「這位英雄着實令人佩服,咱們交交。」塔山族的酋長緊握拳頭,準備反擊。呼克濟一笑起立,遮在搭山族酋長前面,舉杯說道:「咱們來這裡商討大汁,不是打架來的。好好喝酒,再聽孟老酋長的高見。」塔山族的酋長瞪了呼克濟一眼,孟祿眉開眼笑,招回兩個清宮武士,說道:「我也沒有什麼高見,古語說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上之濱,莫非王臣。清軍入關,中原華夏之區,尚望風投順,我們邊疆僻地,豈可與之抗爭?我們還是獻血為盟,保土安民,等候迎接王師吧。再說朝廷也特別尊重我們,派了兩位名滿天下的使者,來到我們這荒野之區,各位還有什麼說的!」說罷,施了一禮,請身旁兩位使者站起,兩位使者都是鬚眉如雪的老人,孟祿恭恭敬敬地介紹道:「這位是便是長白山派的教祖,名聞天下的風雷劍齊真君!這邊這位是西藏天蒙禪師的師弟天雄上人,也是塞外數一數二的武林人物,各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天雄心高氣做,性子最急,掃了各酋長一眼,走至草場中央,草場中央有一個大石鼓,用粗藤繫着一頭西藏野牛,是孟祿準備拿來獻血為盟用的。天雄叱咤一聲,騰起一腳,石鼓向天飛去,在半空中裂為幾塊!野牛脫了羈絆,野性大發,倏地向人多處衝來,各酋長猛不及防,紛紛駭叫,齊真君微微一笑,伸出兩隻指頭,在野牛頸上一搭,那野牛痛極狂嗥,四膝跪下,齊真君駢指一戳,牛腹當堂洞穿,鮮血噴出,孟祿持大缽裝盛,裝了滿滿三缽,要知西藏野牛,皮質堅厚,可御弓箭,齊真君只輕輕一插,便告洞穿,這真比刀劍還厲害十倍!

各部落酋長几曾見過如此神力,大都瞠目結舌#合祿得意洋洋,將牛血和酒,在每個酋長之前,放了一盎,朗聲說道:「請盡此盅,共圖大事。」各酋長雖是震駭,卻仍端坐不動,孟祿大怒,正想發作,孟曼麗絲忽自旁掩出,笑盈盈地對孟祿說道:「爸爸,你好糊塗,該是做主人的先喝呀!你喝了,女兒再勸伯伯叔叔們喝。」

她捧起一盅血酒,在熊熊的野火上一暖,遞給父親。孟祿一飲而盡,將酒盅一摔,哈哈大笑,說道:「麗兒,勸酒!」塔山族的酋長眼噴怒火,瞪了哈薩克的年輕酋長呼克濟一眼,啐道:「哼,你愛的好姑娘!」

呼克濟仍是微笑不語,孟祿向他一指,叫道:「呼克濟,你先喝!」呼克濟倏地起立,說道:「孟老酉長,我有兩位客人,想見識滿洲英雄的神技!」天雄縱聲笑道:「好呀,你們這些蠻子,不挨一頓好打,也不心服!」孟祿含嗔說道:「呼克濟,你還是不肯喝酒?」呼克濟笑道:「喝寡酒有什麼意思?還是看熱鬧之後再喝吧!」天雄早脫下大紅袈裟,跳出場心,大聲叫道:「你那客人何在?」

呼克濟微一招手,身邊倏地站起兩人,也不見怎佯作勢,卻已到了場心。一人解下遮面的「斗篷」,面上有一道刀痕,十分醒目,另一則是矮小清瘦的老頭兒,毫不當眼。兩人剛才默默地雜在人堆之中,孟祿只道他們是呼克濟的從人,毫不在意,這一亮相,令他猛吃一驚,大聲叫道:「咦,凌未風!」場中有過半酋長也認得凌未風,齊都歡呼起來,齊真君面色青白,只有天雄還未見識過凌未風的本領,仍然睥睨作態,立掌胸前,大聲叫道:「你就是什麼凌未風嗎?你想和洒家單打獨鬥,還是想兩人齊上?」

凌未風冷冷說道:「我們兩人,想見識你們六個人的本領,看你們有多大本事,敢在這裡飛揚拔扈,稱強道霸?你們六人一齊上,我們就兩人接住,你若一個來,就隨你在我們兩人之中,挑一個對手,喂,齊真君,你也來呀,你高興挑哪一個?」齊真君硬着頭皮道:「你何必在這裡多事?別人怕你,老夫卻怕你。」其實他正是害怕得緊。凌未風冷一笑道:「不怕就來吧!」齊真君遲遲疑疑,正想脫身之計,有兩個清宮新招納來的一等衛士,來自江南,尚未知凌未風的名頭,暗惱齊真君那麼大的威名,在凌未風面前,卻顯得那麼畏縮。這時齊真君已是清宮侍衛的統領,天雄上人尚是新近拉來的客卿,兩個衛士心想,若不把這什麼凌未風當場降伏,不但折盡大內衛士的威風,只恐連天雄都瞧他們不起。兩人一樣心思,不約而同地飛縱出場,衝過來道:「好,讓我們兄弟先接這場!」凝未風冷冷問道:「你們想選哪一個對手?」

兩名清宮衛士,沖向凌未風,不約而同地齊聲喝道:「找你!」長笑聲中,凌未風身形驟起,雙臂箕張,向外一展,一招「鐵鎖橫舟」,第一名敵手連身形尚未看清,手腕已給拿住,凌未風步法輕靈,倏然轉身,將擒住的衛士猛然摔出,第二名敵手剛剛攻到,啊呀一聲,閃避開時,凌未風早已和身撲上,那名衛上突覺勁風貫胸,如中巨斧,給凌未風用金鋼大力手法折碎胸骨,登時慘叫一聲,血染草場!

凌未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天山掌法,舉手投足之間,連斃兩名大內衛士,在場人等,全都呆了。天雄上人連退幾步,凌未風又陡然喝道:「怎麼樣?你要和誰對手?」

天雄驚魂稍定,強攝心神,心想:凌未風的武功,看來已臻化境,確是不易抵擋,但不信世間尚有第二個似凌未風的人。自己深得天龍掌法精髓,在武林中也是有數人物,不如避開凌未風,挑戰那個瘦小的老頭兒。

凌未風又催道:「想好了沒有?」天雄道:「凌未風你剛斗過一場,我再斗你,勝之不武。我先和你的朋友比試一場,待你歇息過後,我再奉陪。」凌未風哈哈笑道:「和你們對手,等於和小孩子玩耍,有什麼累的?不過,你要見識我這位朋友的本領,那隻好由他來教訓你了!他的手底比我更辣,你等着瞧好了!」

天雄正想發話,忽聽得背後有人陰側側地說道:「臭和尚,你吹什麼大氣?你要怎樣動手呀?」天雄嚇了一跳,回頭看時,不就正是自己看着不起眼的那個老頭兒!凌未風一笑退下,辛龍子喝道:「留神,接招!」天雄眼神一花,拳風已到面門,天雄含胸吸腹,一招「神龍掉尾」,左掌起處,勢如卷瓦,橫拔敵人手腕,這本是天龍掌法中的殺手,不料辛龍子滑似游魚,矮小身軀竟從他掌底鑽過,呼的一掌,摑在他的面上,天雄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吐出兩顆門牙!

天雄幾十年功夫,也自有相當造詣,輸了一招,猛然醒起,足跟一轉,雙掌翻飛,身隨勢轉,端的是把周身封得風雨不透,「天龍十八掌」共十八路,每路包括九個變化,總共是一百六十二手,一正一反,相生相剋,變化循環,悉仿龍形,撒開勢子,也是一派獷厲,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兩人走馬燈似的亂轉,把眾人看得眼花撩亂!天雄禪師鬥了一會,正想抽空進招,辛龍子已把他的掌活路數摸熟,而他卻還不知道辛龍子的掌法是何派何家,猛攻幾招,招招落空,忽然脅下被人掏了一把,又酸又癢,轉得身來,頸背又被人捏了一把,反手一掌。卻連敵人的衫角都撈不着。辛龍子仗着怪異的身活,把他戲弄得啼笑皆非,下台不得。眾人只見辛龍子在掌風中倏進倏退,哈哈大笑,而天雄禪師則連連怪叫,猶如一頭負傷的蠻牛!

辛龍子施展武林怪技,像逗弄小孩子一樣地戲耍天雄禪師,齊真君一旁凝神注視,又喜又驚,喜者是他無意之中,得睹武林絕學,心內的疑團漸解。原來他以前吃韓志邦幾記怪招,拔去鬍子,引為平生的奇恥大辱,但因韓志邦那幾手只是零碎的片段功夫,他怎樣揣摩也揣摩不出道理來。如今看了辛龍子的怪招,想起以前韓志邦的手法,心中方始豁然貫通,知道他們兩人都是出自同一家數。驚者是雖然看出一些道理,但越看越覺出它的複雜深奧,真是武林中僅見的功夫。自己若出盡全力,也許可抵禦這種怪招,但卻絕無把握取勝,他想凌未風的功夫已這樣厲害,再加上這個怪物,那是萬萬不能抵擋。

正當眾人全神貫注場心之際,齊真君忽然飛身躍起,其他兩名衛士才醒起齊真君原來是畏懼先逃,急忙離座飛奔,哪裡還來得及。凌未風雙手一揚,三道烏金光芒,早已電射而出,射齊真君那枝,因為距離過遠,射到時力度較弱,給齊真君反劍撥落,那兩名衛士,卻是無法躲避,給天山神芒,自背心直貫前心!場中心辛龍子也忽然一聲怪嘯,一把抓着天雄禪師的袈裟,倒提起來,他急於要追齊真君,隨手把天雄禪師往外一摔,不理他的死活,便追上去。

凌未風忽然叫道:「辛大哥,窮寇莫追!」辛龍子愕然止步,只見孟祿手舞足蹈,如中瘋魔,大叫大號,跑出場來,各族酋長一擁而上,把他擒住。孟曼麗絲哭道:「我的爸爸這幾天得了大熱病,心智迷糊,我本來勸他今晚不要召開什麼勞什子的會的,他偏不聽。」各族酋長,本來對孟祿十分憤恨,原想把他擒住之後,就要公議處決,但一摸他額頭手足,果然滾熱,他們草原部落的規矩,重病之人,不論他犯了什麼大罪,也不能當場審問處刑,堪恰族的酋長叫道:「先把他看管起來。」孟曼麗絲道:「我爸爸怎樣也是一族之長,由我看護他吧。」塔山族的酋長道:「哼,由你看護。你和你爸爸還不是一鼻孔出氣。」呼克濟排眾而出,說道:「你們別冤枉奸人,她是聽我的話才來的。」各部落酋長,因見凌大俠是他請來,剛才的嫌疑盡釋,正想說話,草原上忽火把通明,喀達爾族的戰士四處湧現,大聲叫道:「孟祿重病,擁孟曼麗絲姑娘做我們的領袖,與各族同抗清兵!」孟曼麗絲微笑接受了歡呼,各部落酋長齊都大喜。孟曼麗絲道:「我們的族人和你們一樣,都是熱血男子。我爸爸的主意,我早就反對,我們族人這次願聯盟抗清,就是我這幾天安排好的。」塔山族的酉長告罪道:「那麼是我錯怪姑娘了。」孟祿忽然大叫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咕咚倒地。

原來孟曼麗絲剛才捧血酒給父親喝時,長袖低垂,暗中彈下一些白色的藥粉。這藥粉乃是草原上的異草煉成,性極燥熱,服後全身發滾,就如患了大熱病一般。這種配藥之法乃是呼克濟從族中最年老的牧人那裡學來的,他傳給孟曼麗絲,叫她如此設計救父。孟祿老奸巨滑,聽女兒指他有病,立刻將計就計,裝得真的像個熱狂的人,其實,神智還是清醒的。到了後來,一見族人都擁護她的女兒抗清,眾叛親離,又憤又怒,氣得吐血,弄假成真,真的變成病人了。

孟曼麗絲宣布加盟之後,自扶孟祿回帳幕休息。喀爾沁草原的各族各部落推呼克濟做盟主。凌未風十分高興,舉杯笑道:「我還要講一個好消息給你們知道,剛才孟祿說飛紅巾躲在深山,不敢出來,這不是真的!飛紅巾現在已經復出,重作南疆各族的盟主,我們就是她派來的使者!」眾人又是一陣歡呼。呼克濟緊握着凌未風的手,感激得流下淚來,高聲說道:「凌大俠,二十多年前,你的師兄楊雲驄和飛紅巾女俠救了我的命,現在你又來救出我們族人。飛紅巾再出來那好極了,我們喀爾沁草原的各族各部落,願遙受她的節制。」當下和凌未風喝了一盞血酒,算作正式加盟。

再說孟曼麗絲把父親扶入帳後,用雪水給他解消藥力,孟祿潸然淚下嘆道:「女兒,你人大心雄,鳥兒長上翅膀,要揀高枝飛了!」孟曼麗絲急道:「爸爸,這是哪裡話來,只要你誠心悔改,向各位伯伯叔叔謝罪,女兒包保他們不會難為你。」孟祿苦笑一聲,忽然說道:「你們有凌大俠幫助,還要你爸爸作甚?」孟曼麗絲道:「凌大俠還要回到南疆,他哪能在我們這兒停留?只怕他明後天就要走了。再說,多一個人就多份力量,何況爸爸還是二十年前的抗清英雄?」孟祿道:「只恐怕別人不是這麼看法!」孟曼麗絲正想反覆開解,孟祿已閉上眼睛,說是疲倦欲眠,叫女兒不要吵擾他了。

不料第二天一早起來,孟祿竟然私逃去了。孟曼麗絲又急又氣,她父女情深,一時糊塗,不敢將孟祿逃跑的事說出來,甚至連呼克濟也不敢告訴。第三天凌未風和辛龍子向她辭行,她感到十分尷尬,只是懇請凌未風給她問候飛紅巾。

時序推移,這時已是深秋時分,草原上碧空如洗,氣候雖然寒冷,卻是令人心曠神怡。凌未風乾了這樁大事,更是十分愉快,一路上教辛龍子唱草原的民歌。從喀爾沁草原回到吐魯番附近,要經過天山支脈的慕士搭格山,這山雖沒有天山的高入雲霄,但也險峻異常。山脈是許多冰山雪嶺所構成,從這叢冰山雪嶺上流下數不盡的冰河,好像許多姿勢不同的銀白色的舞龍,鑲在雪山峽谷,爬行在峰巒山坳之間,構成無比壯麗的景色!

凌未風縱目冰河景色,對辛龍子讚嘆道:「天山上雖有冰河,卻還不如這裡的壯麗。」辛龍子道:「我們哈薩克人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有一位美麗的少女,她的情郎到關內去,一去不回。她攀上慕士塔格山痴痴凝望,頭髮變成了冰柱,眼淚淌成了冰河!」凌未風道:「我們漢人也有望夫成山之類的傳說。可見不分種族,兒女情懷都是相同的。」

凌未風給辛龍子的話挑起愁思。悵惆良久,忽然問道:「辛大哥,你也有過愛慕你的少女麼?」辛龍子翻着怪眼,木然不答。過了一會,才嘆口氣道:「這座山我二十多年前曾到過的,那時我的師父為了躲避白髮魔女,有一回就避到這山上來,害我找得好苦。我看了師父的情形,心都涼了,就算有天仙似的姑娘,我也不敢招惹。」凌未風喟然嘆道:「你真聰明!」前塵往事一幕幕地從心頭翻過:錢塘江大潮之夜,少年情侶的顫聲呼吸;石窟中玉手敷傷,重逢後的又恨又愛;水牢里傷心話舊,那淒涼幽怨的眼光…凌未風驀地打了一個寒噤,心底里叫道:「劉郁芳,你在哪裡呢?」

辛龍子怪眼睜得更大,奇怪凌未風那麼好的武功,竟會耐不住寒冷,在冰河冷氣侵襲下打起寒噤,他好意地問道:「怎麼樣,你着了涼了?」凌未風茫然不覺,辛龍子一掌拍去,喊道:「你中了邪麼?」凌未風跳了起來,愕然道:「我……我,我怎麼會中邪?」辛龍子正想再問,忽然腳下一陣震動,急拉着凌未風往高處躍去。叫道:「不好,是雪崩了!」剎那間,山溝里響起巨大的雷鳴聲,萬山回應,震說欲聾,磨盤大的冰雪從懸岩上滾塌而下,聲勢極為驚人!天山和慕士塔格山等高山,山巔積雪,常沿着山坡向下滾動,是為雪崩。若然正當其鋒,任多大本領的英雄好漢也會給雪塊沖落山谷,活活埋掉。幸得凌未風和辛龍子都甚有經驗,又有極上乘的輕功,在滿山雪塊飛滾中騰挪閃避,居然毫髮無傷。

過了許久,雪崩才漸漸停息,凌未風方透過口氣,忽又聽得陣陣哀號聲,辛龍子拉着他躍出山沏,哀號之聲越來越大,而且此起彼落,顯然有不少人受雪崩壓頂之災。辛龍子道:「奇了,怎麼會有這麼多行人?」凌未風急道,「咱們快去看看,能救得多少就是多少。」跑出山口,往下一望,只見山谷中無數清兵,斷手摺足,掙扎呼號。凌未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忽聽得對面山峰上有人叱咤呼喝,辛龍子道:「看呀!那邊有人鬥劍!」凌未風抬起頭來,一聲清脆的呼救聲,隨風飄到:「凌未風,是你嗎?快來呀!」

凌未風一聽,比剛才所驚尤甚!睜眼看時,只見劉郁芳站在一塊危岩之上,楚昭南正似猿猴般地縱躍上去!

凌未風叱咤一聲,天山神芒抖手飛出,楚昭南身形閃展,寶劍撩劈,鬧得手忙腳亂,好容易才避過天山神芒的連環攢射,凌未風和辛龍子疾如飛鳥,趕了過來。楚昭南大喝一聲:「與你拼了!」據在岩石之上,居高臨下,奮力擋住凌未風,另外兩名衛士,又從危崖的另一邊跑上,劉郁芳頻頻呼喚,但楚昭南占着地利,凌未風急切之間卻攻不上,只得大聲喊道:「你擋住一陣,我就來了!」

凌未風稍定心神,周圍一看,只見辛龍子也趕了過來,在山坡上斗得正烈!攔着他的正是長白山派的祖師、風雷劍齊真君。另一堆人則在圍攻一個白髮老人和一個紅衣少女,白髮紅顏在刀光劍影之中左沖石突,老人大叫「辛師弟」,少女則呼喚「凌大俠」。凌未風心稍寬慰,暗道:「原來是石天成和武瓊瑤!他們兩人都是武藝高強,諒不會敗在敵人之手!」運劍如風,迫楚昭南讓了一步,再放眼看時,又不禁大吃一驚,圍攻石天成和武瓊瑤的竟是七八個喇嘛僧,其中就有和自己惡鬥過的天蒙天雄兩師兄弟。看情形,西藏天龍派的高手,除了掌門的天龍禪師外,竟是傾巢側出,再放眼看時,還有七八個大內衛士,正分成兩撥,一撥去圍攻辛龍子,一撥卻向自己這面撲來!凌未風暗叫一聲「苦也」!「抽撒連環」唰!唰!唰!疾刺數劍,搶上了岩石,反身一個旋風疾舞,迎上了來攻的幾門兵刃!

原來劉郁芳正是找凌未風來的。她自凌未風去後,心中懸懸。到第三日,飛紅巾已和南疆各族酋長聯絡上了,清兵到了一地,都是先築碉堡,因此行軍遲緩,還在數百里外。清軍戰略,非常顯明,是想仗着優勢兵力,穩紮穩打,蠶食全疆。飛紅巾對着這種戰略,無法可施,十分憂急。傅青主道:「我們兵力薄弱,要想強玫,絕對不行。但他們以碉堡戰術,也未必制服得了我們,草原廣大,有如茫無邊際的海洋,我們就如游魚一樣,在碉堡中間穿來插去,草原上處處是我們的人,我們耳聰目靈,他們若來追捕,勢大我們就避開它,勢弱我們就吃掉它。」飛紅巾嘆息道:「那麼,這是一種無盡期的作戰了!」傅青主道:「以弱抗強,只能這樣,我們若把草原變成一個大泥淖,讓他們越陷越深,他們也不能長期停留下去!」戰略一定,大家倒不心急了,戰事一時也爆發不起來。劉郁芳苦念凌未風,暗裡和武瓊瑤商量,想和她一同到喀爾沁草原去接應凌未風。武諒瑤性子好動,和劉郁芳交情又好,一口答應,願為她帶路,兩人向飛紅巾請求,飛紅巾見目前無事,而且她也掛念凌未風,一求便允。

再說那石天成,他自誤殺師兄,歷盡憂患之後,心中自責,每圖文功自贖。聽說劉郁芳和武瓊瑤要到喀爾沁草原,他也願意同行,劉郁芳是想去接應凌未鳳,而他則是想去找辛龍子。如今他只有這一個師弟了,這個師弟雖然怪僻糊塗,他也只能把光大本門的希望眾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尤其因為他有過幾乎誤入歧途、以至錯殺師兄的沉痛經驗,因此他特別掛心辛龍子,他想以「過來人」的身份,現身說法,叫辛龍子醒覺過來。不要只是潛心學藝,而不顧人間的善惡是非。

至於楚昭南卻是隨着大軍遠征回疆的。大軍的統帥成親王格濟武藝不強,但他是個精通戰略的人,他一面以碉堡戰術,逐步推進,一面叫楚昭南率數百精騎,奇兵突出,以夜間的急行軍,在草原邊緣銜枚疾進,避過飛紅巾的營地,深入喀爾沁草原,清軍的如意算盤,是想以這隊精騎幫助孟祿控制草原各族,令回疆各族分崩離析。這樣內外夾攻,南疆各族的抵抗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各個擊破。

楚昭南將到慕士塔格山之際,忽見齊真君帶着十幾個喇嘛,迎面而來。問訊之下,始知凌未風和辛龍子也到此地,喀爾沁的各族已經奉哈薩克的酋長做領袖,不要孟祿了,齊真君說:「幸得天雄上人,早已邀集同門,趕來此地。我們受挫之後,一過慕士塔格山,就和他們會合了。只是我們自忖人數還少,不想馬上攻擊他們。」楚昭南哈哈笑道:「這回凌未風插翼難逃!我算他事成之後,必趕回南疆,我們埋伏在幕士搭格山中,等他人網!」

無巧不巧,剛到慕士塔格山口,石天成等三人也正策馬馳來,一場混戰,石天成等三人險些被擒,忽然山頂雪崩,除了十多個武功較高的喇嘛,以及楚昭南齊真君等一班衛士外,數百清軍,都給滿山亂滾的大雪塊衝下深谷。雪崩聲中,各人自顧不暇,戰鬥暫停,劉郁芳在紛亂中爬上一座危崖,石天成武瓊瑤兩人,一面出手攻擊天龍派的喇嘛,一面閃避那滿山亂滾的雪塊。兩人都是絕頂武功,到雪崩停止之時,他們已擊斃了五個喇嘛,兩個衛士。而這時凌未風和辛龍子也已經現身了。

冰河映日、劍氣騰霄,兩邊人分成四處廝殺。劉郁芳高據危崖之上,左手錦雲兜,右手青鋼劍,遠攻近擋,敵住了三名衛士;凌未風在山腰處,獨攏楚昭南與另外四名衛士,運獨步海內的天山劍法,咬牙死戰;石天成連環腿起雙掌翻飛,在眾喇嘛中施展他九宮神行掌的絕技;而辛龍子則以武林絕學的達摩劍法,惡戰齊真君!

辛龍子亮出寶劍,精神抖擻,怪招驟展,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滿身劍花錯落,怪嘯聲中,一名衛士的頭顱飛上半空,灑下血腥紅雨,齊真君大喝一聲,雙劍一圈,劍光和劍光一撞,金鐵支鳴,直盪開去,辛龍子只覺手腕一陣酸麻,劍身一沉,解開來勢,而齊真君也是虎口發熱,左手長劍給截了一段。兩人功力正是旗鼓相當,齊真君方閃了一招,辛龍子已是唰!唰!唰!一連三劍,劍風直逼面門!齊真君下盤功夫極穩,雙劍一攻一守,在間不容髮之間,擋開辛龍子的連環攻勢,趁勢也還了一招。辛龍子怪叫道:「好呀,三招換一劍,虧你身為一派祖師,還敢戀戰下去?」武林中成名高手相鬥,輸了招,便該服輸。而今辛龍子連發三招,齊真君才還了一劍,顯然已輸了招。只是此次兩邊交鋒。乃是性命搏鬥,哪裡還會講什麼江湖規矩?齊真君悶聲不響,雙劍霍霍展開,隱隱帶着風雷之聲,辛龍子強攻猛撲,他竟然寸步不讓,腳跟釘在地上,劍尖似山,劍光如練,劍招雖慢,卻是具見內力深厚,非比尋常!

齊真君本來無法抵擋辛龍子的怪招,但辛龍子在喀爾沁草原戲弄天雄之時,他在旁觀望,潛心揣摩,仗着五十多年的功力,承然能化險為夷。又仗着有三個大內高手相助,這才堪打了個平手。

酣斗聲中,圍攻着石天成武瓊瑤的喇嘛僧忽然紛紛大喝,天蒙禪師托地跳出圈子,向同門吩咐了幾句,揮舞着一根鐐鐵禪杖,惡狠狠地加入了齊真君這堆,喝逼:「何物妖邪?快還我鎮山寶劍!」禪杖掃處,呼籲聲響。辛龍子忽然向着禪杖衝去,天蒙一招「老樹盤根」,滿擬把辛龍子雙腳打斷,不料鐵杖打空,辛龍子一口濃痰,正正唾在天蒙面上,耳邊聽得一聲嘲罵:「呸,不要臉!」天蒙禪杖一翻,已是不見人影。耳邊又聽得齊真君蒼老的聲音叫道:「守離宮,大坎位,不要慌亂!」天蒙面上熱辣辣的作痛,袖子一抹,已見鮮血,他給辛龍於唾了一口濃痰,就如中了一顆鐵蓮子一般!

其實天蒙還不知道,若非齊真君及時出手,他早已喪命於辛龍子三尺青鋒之下,辛龍了一見天蒙禪師使了上招,就知他的武功勇猛有餘,精純不足,使兒達摩一百零八式的武林絕學,一個「金贍戲浪」,在刀劍禪杖朴擊之下,鑽了過去,仗着怪異身法。到了天蒙背後,天蒙尚且懵然不知,齊真君見形勢危險,一個「盤膝拗步」,長劍往外斜遞,身劍相合,一縷青光,也自追到了辛龍子身後。辛龍子無暇擊敵,反手一劍,解開了齊真君暗襲的威脅,到天蒙禪師的禪杖落下,他已圈到齊真君的右側去了。天蒙依着齊真君所教,腳踏八卦方位,在坎位進招,這才見着辛龍子的身形,他在間不容髮之際,剛好能夠避了開去!

天蒙功力,在清廷這邊僅次於齊真君、楚昭南、成天挺等有限幾人,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依着齊真君所靚守穩門戶,掄起禪杖,呼呼轟轟,前後左右都是一片杖影,威力亦甚驚人,辛龍子的寶劍還真不敢和他相碰。齊真君風雷雙劍,擋着正面,更是沉穩雄健。三個大內高手,則從兩側配合鑽攻。辛龍子武功再高,也抵敵不住五名一流好手。這一戰打得沙飛石走,流冰滾動,惡鬥了三百多招,辛龍子已是汗濕麻衣,呼吸緊促,只能仗着怪異的身法,在周圍兵刃夾擊中,挪騰閃避,偷空進招了!

石天成武瓊瑤那邊,形勢較好,但也占不了便宜,石、武二人合斗六名喇嘛,兩名衛士,而兩名衛士之中,有一個是僅次於楚昭南的成大挺,他的一雙判官筆,各長一尺八寸,專打人身三十六道大穴,石武二人,不能不小心提防。好在石天成幾十年來,專練兩門絕技,鴛鴦連環腿專攻敵人下盤,九宮神行掌則專門伺隙擒拿敵人兵刃,一眾喇嘛,未曾見過這種戰法,不敢過份迫近。至於武瓊瑤的劍法,乃是白髮魔女的真傳,只論辛辣險狠之處,比天山劍法尤甚,只有成天挺敢和她正面進招,其他喇嘛都是稍沾即走。但這六個喇嘛,都是天蒙的師弟,功力也自不弱,更兼他們同出一門,天龍劍法練習有素,六個人如同一體,此進彼退。輾轉攻拒,布下了天龍劍陣,饒是石武二人,各有獨門武功,高強技藝,也被他們困在核心。

但惡鬥得最激烈的還是凌未風那一邊,協助楚昭南的四名衛士,都是大內十名內的入選,比協助齊真君的那三名衛士,又高出一籌!楚昭南的游龍劍又已取回,仗着寶劍之力,也是着着迸迫。凌未風心懸戰友,迭走險招,幾被楚昭南所乘。鬥了一百來招,兀是未能衝出,楚昭南大聲嘲笑,叫凌未風棄劍投降。他道:「凌未風,你挫折在師兄手內,有什麼要緊?趕快投順,免被刀劍分屍。」凌未風一聲虎吼,手中劍「力劃鴻溝」,向下一掃。劍光閃處,吧吧吧吧,一片連響,把幾名衛士的兵刃全都盪開,連人帶劍,幾似化成一道白光,直向楚昭南衝去,楚昭南不敢和他拼命,向後一仰,連退幾步。

凌未風劍法凌厲無前,緊緊釘住,對其他四名衛士的兵刃,只憑着聽風辨器之術,趨閃躲避,轉眼之間,連發十幾招辣招,把楚昭南迫到下首,又跳上一塊岩石,展高臨下,再擋敵人的圍攻。他是想要搶占有利地形,逐步移上懇岩,先解劉郁芳的急難!

劉郁芳那邊,形勢最是危險,她獨據危崖之上,前無道路,下有追兵,環攻她的三名衛士,全非庸手,幸她的內家無極劍法,講究以柔克剛,以巧降力,配上她的奇門暗器錦雲兜,居高臨下,拼死苦鬥,敵人急切之間,還攻不上來。只是,雖然如此,敵人仍是一步步地迫上。鬥了一百來招,三名衛士,先後都已上到峰頂,把劉郁芳困在核心,劉郁芳失了有利地形,更見吃力,劍招展處,只能在周圍八尺之內,苦苦封閉門戶,毫無還擊之力了。

凌未風連連搶攻幾次,逐步上移,和劉郁芳已然相望,劉郁芳大聲叫道:「凌未風!咱們到底見着了!」凌未風叫道:「嗯,我就來!」楚昭南冷笑道:「哼!原來你還有個心上人在這裡!好,就讓你做鬼也風流!」劍招一緊,一劍快似一劍,他仗着四名衛士協助,不須防守,竟把天山劍法中最凶辣的攻招全使出來,凌未風額頭見汗,沖了兩次沒有衝出。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展開了拼命的招數。一柄青鋼劍突如神龍戲水,忽似飛鷹盤空,進如猛虎出押,道若狡兔避鷹,楚昭南疾攻幾劍,都給他連消帶打,反刺過來,拿捏時候,妙到毫巔,厲害之極!楚昭南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他的劍法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比上次相遇,又精妙了許多!但想凌未風雖然凶獷絕倫,到底不是鐵打的人,自己合五個高手之力,雖不能取勝,諒也不會落敗,他這樣強攻猛打,不須多久,氣力定耗完。主意打定,打個暗號,劍招一變,用大山劍法中攻守兼備的須彌劍法和四名衛士,聯成一線,首尾呼應,布成了鐵壁銅牆,只和凌未風游斗!

楚昭南打的主意不錯,但他卻不知道凌未風得了晦明禪師的拳經劍訣,又悟了許多武功的竅要。以前凌未風和楚昭南所領悟的劍法,完全一樣,但現在他一見楚昭南使出最深奧的須彌劍法,就知道他尚未到家!這倒不是晦明禪師有什麼偏心,也不是劍訣上留下幾手未教,而是因為最深奧的劍法,常於竅要之處,可意會而不可言傳。楚昭南只是得了師父所授,而凌未風則是對拳經劍訣,潛心苦學,豁然貫通,在最深奧的地方,所得最大。若楚昭南另用其他劍迭,凌未風一時還不能將它破去,如今楚昭南使出須彌劍法,正合他意,他忽地一聲冷笑,青鋼劍揚空一閃,突如銀龍入海,不過數招,就把楚昭南的劍法破去。楚昭南正想換招,肩頭已中了一劍,大吼一聲,跳出圈子。凌未風反臂刺扎,疾如閃電,「波」的一聲,把身後一名衛士,刺了個透明窟窿!他衝出缺口,和劉郁芳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楚昭南眉頭一皺,一招「東風折柳」,寶劍捲地掃去,凌未風縱身一躍,利劍斜挑,又刺傷了一名衛士,楚昭南驀地長身,手上已握了一把碎石,大叫一聲:「散開。」竟以「反臂陰鏢」的手法,向劉郁芳灑去。劉郁芳的錦雲兜迎門一擋,一大把碎石,給她盪得四面紛飛,但楚昭南發暗器的勁道奇大,錦雲兜的碎金鋼絲網也給震破了十幾個小洞,不能再用來勾鎖兵器了,這一來劉郁芳的威力大減,給右翼的衛土一劍把包頭青中削落,幾遭不測,凌未風大吃一驚,那一劍雖未刺中劉郁芳,卻「刺中」了他的心頭。他身子陡然一震,楚昭南一劍自後刺來,他閃躲稍慢,給劍尖劃傷了一處皮肉。凌未風舌綻春雷,一聲暴喝,反手一劍,把一名衛士攔腰斬斷,這時忽聽得辛龍子連聲怪嘯,慘厲之極!

辛龍子獨戰齊真君、天蒙禪師和另外三名大內衛士,以一人之力和五名一流高手廝拼,而且齊真君的功力和辛龍子又正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辛龍子仗着達摩秘技,怪異招數,苦鬥了三五百招,汗如雨下,身法漸漸遲滯,齊真君風雷雙劍虎虎迫來,辛龍子二連受三處劍傷,怒極狂噙,天蒙禪師以為有機可乘,呼的一杖,「迅雷擊頂」向他頭顱打落。哪料辛龍子雖是強弩之未,余勢未衰,左手捏着劍訣,斜斜向外一推,右手劍「白鶴啄魚」直點天蒙胸膛,天蒙立起禪杖,一個翻身,「烏龍盤樹」,橫掃辛龍子中路,杖風人影中,怪嘯與狂呼雜作,辛龍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抓抓在天蒙的胸膛上,立時五指洞穿,禪杖脫手飛去!齊真君雙劍劈來,辛龍子己是蹌蹌踉踉地從雙劍縫中鑽了過去!

石天成聞厚辛龍子怪嘯之聲,關心過甚,在辛龍子肉搏天蒙之時,他也執死肉搏一眾喇嘛,突然躍出,一掌打在側翼喇嘛的手腕上,第二個喇嘛一劍刺來,將他的肩胛穿洞,他竟不閃避,九宮神行掌招數絲毫不緩,五指擒拿,把側翼的喇嘛揮舞起來,反手一腳,又把刺傷他的那個喇嘛活活踢斃,這一來無龍劍陣登時大亂,石天成高呼酣斗,衝過成天挺的封鎖,去援救師弟辛龍子。

辛龍子本已力竭筋疲,一見師兄拼死來援,大為感動,奮起精神,一個怪招把齊真君迫退幾步,回身二劍,用個「回龍歸洞」,一翻一卷,右面攻上的那名衛士,登時慘叫一聲,左手五個指頭,全給劍鋒割斷,痛徹心脾,撲通倒地,一直滾下冰河。石天成和身撲上,雙掌一分,「大摔碑手」照准一名衛士的「太陽穴」劈去,那名衛士使個「野馬分鬃」,身軀剛轉得一半,已給石天成一腳踢翻,也滾下了冰河。齊真君怒極氣極,右劍一招「風捲殘雲」,敵着辛龍子的怪招,左劍唰地直刺到石天成肋下,狠疾異常!

石天成回身拗步,齊真君的長劍貼肋而過,石天成反手一掌擊去,齊真君也縮腰回肘撞來,兩人都大吼一聲,托地後退,辛龍子乘勢補上一劍,把齊真君肩頭刺傷。

忽聽得石天成悽厲叫道:「師弟,我不行了,你要好好光大本門!」辛龍子駭然回顧,只見石天成回色慘白,瑤瑤欲墮,這剎那間,辛龍子心頭無限難過,想起自己自恃得了師父衣缽真傳,不把師兄放在眼內,甚至連師兄也不想認,而今師兄卻舍了性命來救自己!辛龍子顧不得追擊齊真君,回身來救師兄,不想剩下的那名大內衛士,手舞混元鐵脾,又從旁邊狠狠撲上,辛龍子憤怒非常,猛吼一聲,一劍劈去,把衛土的鐵牌擊得飛上半空,伸臂一抓,把那名衛士抓了過來,活活摔死,再想回身,忽然覺得雙臂酸麻,腳步虛浮,眼前金星亂冒,原來剛才自己動了真氣,拼命一擊,氣力竟已耗盡,辛龍子長嘆一聲道:「不想我今日命畢於此!」他害怕齊真君乘勢反擊,將他凌辱,正拔自盡,忽見齊真君也站在一邊凝身不動,似在喘息運氣,辛龍子心念一動,急忙雙腳釘地,也調息呼吸,運武當秘傳的吐納之潔,這時辛龍子和齊真君面對面地站着,相距不過數步,但兩人都似鬥敗了的公雞,互相睜着一雙怪眼盯住,面上神色,非常恐怖!

原來剛才石天成吃齊真君撞中胸膛,而齊真君的肋下也給石天成擊了一掌,竟是兩敗俱傷!但齊真君的功力要比石無成高出一籌,吃了一掌,雖然折斷了兩根肋骨,卻還能夠咬牙苦抵,石天成給他捶肘一撞,登時把橫練的鐵布衫功夫也撞破了。當他囑咐辛龍子要光大本門之後,已是百骸欲散,倒在地上,不能動彈,而齊真君雖然稍好,但事傷之後,又給辛龍於補上一劍,也是精氣渙散,像辛龍子一樣都已無力繼續拼鬥了。

兩人相持了一會,辛龍子氣力稍稍恢復,齊真君也慢慢舉起長劍一滿面猙獰之色,白髮如針,根根直堅。辛龍子怪叫道:「好,你傷了我的師兄,我縱死也不能給你逃出我的劍下!」寶劍一橫,也是緩緩地移動腳步,迎上前去。正在此時,忽聽得遠方一聲清脆的叫聲,接着似是凌未風的大聲叱咤,而近處武瓊瑤忽然銳聲叫喊,似一隻白鶴飛下冰崖!

原來在剛才辛龍子連中三處劍傷,怪聲呼喚的時候,凌未風正在和楚昭南死戰,聞聲一震,深怕辛龍子慘遭不測,折了最有力的幫手,回頭一望,不覺劍招稍緩。高手比劍,哪能分神,楚昭南一招「倒眷星河」,寶劍從凌未風頭頂削過,凌未風身軀一矮,舉劍上迎,背心已中了一個衛士的銅錘!幸他功力非凡,中了一錘,踉踉蹌蹌地奔出幾步,還能趁勢一劍,劍鋒直取楚昭南的魂門穴。

楚昭南「怪莽翻身」,往回一轉,游龍劍「金雕展翅」,驟往凌未風的劍身上崩砸,喝道:「撒手!」用足十成力量,凌未風青鋼劍疾往下沉,隨即往外用腕,一招「沛公斬蛇」,劍鋒下斬楚昭南雙足,冷然說道:「叛賊看招!」楚昭南的反臂儘管迅如電火,到底未能碰着凌未風的兵刃。凌未風的青鋼劍疾收疾發,楚昭南劍招使老,無法利用寶劍所長,肩頭一動,騰身躍起,凌未風翩如巨鷹,也從斜刺衝出,這時距離劉郁芳已不到十步了。

楚昭南搶先一步,又據了一塊岩石,居高臨下,擋着凌未風的去路,游龍劍劈剁撩擋,光芒四射,兩個衛士又來掄錘舞戟,前後夾攻。凌未風已清清楚楚看到劉郁芳那又驚惶又喜悅的神情,只就是這數步之隔無法衝過。

劉郁芳見凌未風就將來到,精神大振,一柄青鋼劍舞得滴水不入,把三名衛士攔在周圍八尺之外。凌未風挺劍一衝,楚昭南斜身進劍,凌未風正想冒險衝過,背後呼呼風響,那名衛士的銅錘堪堪砸到後心,凌未風勃然大怒反手一撈,撈着錘頭,大喝一聲:「去!」把那衛士驟然扯了起來,擲下冰河!但楚昭南也趁此時機,俯身又抓起一塊石塊,用力一捏,變成無數石彈,打個招呼,圍攻劉郁芳的三名衛士霎地散開,楚昭南用「滿天花雨」的金錢鏢手法,一把石彈灑將過去,距離既近,力道又大,劉郁芳的青鋼劍擋格不住,身上中了幾顆石彈,大叫一聲,腳步一松,竟然從危崖上跌了下去,人在半空,猶自尖聲叫道:「凌未風,你現在還不說實話嗎?」

凌未風摔死那名衛土之後,轉過身來,剛好見着這慘烈的畫面,劉郁芳的語音瑤曳長空,震盪心魄!凌未風急極駭極,不理生死,一個「凌鵲摩雲」,憑空躍起數丈,從楚昭南頭頂飛瓊而過,他的青鋼劍在半空上尚使了一記辣招,劍尖在楚昭南頭頂三寸之處,斜斜拖刺,楚昭南忙於躲避,竟然無暇傷他!

凌未風一驚而前,大聲叫道:「我就是那個孩子,在杭州長大的那個孩子呀!」可是劉郁芳已聽不見了,他衝到岩邊,依稀見着劉郁芳的衣裙在半空飄蕩!凌未風正想跟着躍下,前後左右幾般兵器,已同時刺來!圍攻劉郁芳的那三名衛士和楚昭南已然會合一處,要把這絕世武功的大俠,迫下懸崖,學武的人,碰在極度危險之時,本能地會躲閃反擊,凌未風突使出天山劍法的神技,「大漠流沙」,青鋼劍倏地飛揚,寒光萬點,真如颱風揚沙,迫得衛士們睜不開眼,一名衛士受了劍傷,楚昭南也迫退兩步,凌未風反身跳出場心!

和楚昭南夾攻他的那名使雙戟的衛士,剛剛趕到,雙戟一探,「激盪風雷」,向凌未風迎面插去,凌未風驟覺金刃劈風之聲,猛然把前沖之勢煞住,陀螺似的,一個「靠山背」閃了回來,接着「撥雲見日」左手向後一揮,砰的一聲,掌緣竟震在方天畫戟的熟銅吞口上,那名衛士,吃他這一掌,震得虎口熱辣辣的,連右臂也一陣麻木,歪歪斜斜,直跌出去,收勢不住,竟然也從懸岩之上,似斷線風箏的直跌下去!

凌未風掌劈劍戳,轉過身來,又接上楚昭南和另外三名衛士。他心痛如割,本想跳下懸岩,去尋劉郁芳的屍體,但一想死者已矣,不如替她報此血仇。楚昭南揚手又是一把石彈,迫得甚緊,凌未風痛怒成狂,忽然仰天長嘯,青鋼劍比成一道銀虹,連人帶劍,回身衝去,劍風激盪,石彈亂飛,哪有一顆打得到他身上?楚昭南不由大驚,忙命三名衛士,協同自己,聯劍防守,免得被他衝下懸崖。

劉郁芳跌下懸崖之際,武瓊瑤正自把那班番僧殺得手忙腳亂。天龍劍陣,給石天成擊斃兩人之後,陣勢已破,武瓊瑤劍招催緊,施展白髮魔女秘傳的殺手,一片寒光,上下翻飛,有如奔霆駭電,剩下的那六名番僧,未及聯防已給武瓊謠殺得頭昏眼花,着着退後。六名番憎之中,天雄禪師是天蒙師弟,輩份最高,在一班師侄之前,不甘被一個年青少女,殺得如此狼狽,仗着自己練過大力金鋼手的功力,右劍「白鶴梳翎」,斜切出去,左掌隨後,在長劍掩護之下,一招「金豹探爪」,直遞出來,要抓武瓊瑤胸部,哪料一抓抓空,武瓊瑤身形忽然不見,側面砰砰兩聲,武瓊瑤已抓起一名喇嘛,往前一盪,正正撞在另一名喇嘛身上,兩人一齊仰翻倒地,滾在天雄禪師的足旁,狂嚎呼痛,天雄一腳踏去,正正踏在一名番僧的頭顱之上,也其不意,嚇了一跳,武瓊瑤就趁他一窒的當兒,劍花一繞,天雄猛覺頸際一涼,左邊一隻耳朵,已和身體分家,痛得他一聲怪叫,托地向後口跳,恰恰和另一個師侄撞個正看,雙雙墮下冰河。成天挺在沙漠上曾領教過武瓊瑤本事,此際只求自保,雙筆帶攻帶守,封着門戶。武瓊瑤正合心意,不理成天挺,片刻之間,把剩下的三名番僧,全部了結,正想對付最強的成天挺,猛見對面山峰,劉郁芳跌了下來,大吃一驚,她和劉郁芳雖然相處的時日不多,知是相交頗厚。她仗着白髮魔女的獨門輕功,逕自冒險躍下,躍下之際,還反手打出銀針暗器,將成天挺手腕打傷。成天挺見多識廣,知道這種毒針的厲害。急忙閉着穴道,靜坐地上,揀起一把利劍,剜肉取釘,連齊真君和辛龍子在旁邊拼死惡戰,也顧不得了!

辛龍子聽得凌未風大叫之後,跟着又看見武瓊瑤從山頭飛下,不禁大駭。微一疏神,齊真君風雷雙劍已分心刺到,辛龍子咬牙大怒,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晃身連避兩招,然後用個「秋水橫舟」之勢,向左一封,再和齊真君拼死惡戰。兩人都已筋疲力竭,好不容易,休息少許,才稍稍恢復元氣,這番苦戰,雙方都是險象環生,殺得神智昏迷。辛龍子只覺腦脹欲裂,自知無法再戰,但又不能不戰,猛地咬牙,想道:我縱死也不能讓他苟活,吸了一口氣,振起精神,兩臂一抖,使個「白鶴沖天」,拔起兩丈多高,在半空里倏地一聲怪叫,舞起丈余長短一朵劍花;齊真君萬料不到辛龍子在久戰之後,尚能用此惡招,正要右手回劍,一個「玉帶圍腰」,向後截去,哪知眼前一暗,人影已經飛來,猛覺左肩頭上,砰的一聲,中了人家一腳,痛人心肺,連「哎喲」兩字未喊出,右脅下陡的一麻,「白海穴」又着了敵人指戳,原來辛龍子知道齊真君劍法精妙,飛身撲下來時,用劍佯攻,冷不防一腳蹬在他的肩頭上,趁他身軀一晃之間,駢中食指,向他「白海穴」一戳,戳個正着。齊真君撲地便倒。

辛龍子得意狂笑,叫道:「師兄,我替你報仇了!」一劍劈下。哪知齊真君十歲學劍,至今已七十多年,七十多年功夫,非比尋常,雖然力竭筋疲之後,又受重傷,但臨死掙扎,猶自十分厲害!竟用「臥虎翻身」之勢,騰地一腿,直向辛龍子檔下踢去,辛龍子拔身欲起,已來不及,齊真君左腿直蹬,右腿橫掃,嘭嘭兩聲將他踢倒。辛龍子寶劍一擲,使出達摩劍法中的最後絕招「白虹貫日」,寶劍「波」得一聲插入齊真君胸膛,自己也翻翻滾滾,一大口淤血吐了出來,把雪地都染紅了!

那邊廂,凌未風與楚昭南也到了生死立判、強存弱亡的地步。那三名原先圍攻劉郁芳的衛士,擋不住凌未風凌厲的劍法,連連後退,楚昭南大聲喝道:「圍着他,纏死他!不要鬆勁!」他見凌未風面上,已滴下黃豆大的汗珠,知道他也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了。那三名衛士被楚昭南一再催迫,不敢逃跑,只好再翻身拼命。凌未風想起劉郁芳就是被他們三人迫下懸岩的,一見他們回身再戰,頓時雙瞳噴火,奮起神威,青鋼劍一引,將楚昭南的寶劍引過一邊,身子一躬,左掌一個「單掌開碑」向一名衛士劈去,咔嚓一聲,把他的頸項打折,楚昭南一個旋身,疾發兩劍,凌未風足跟一旋,讓楚昭南的劍鋒在耳邊削過,他一轉身,一個「龍形飛步」,又繞到另一名衛士身旁,左掌向外一揮,他這一掌含着百步神拳的真力,那名衛土急忙用個「鷂子鑽天」向上一升,可是哪開里還來得及?「砰」的一聲,已給掌鋒掃中右胯,在空中打了個滾,墜下了尤底的冰河!

還剩下一個衛士,魂魄不齊,不理楚昭南的吃喝,抽身便退,凌未風猛吸一口丹田之氣,連人帶劍舞成一道白光,飛瓊過去,這一手正是天山劍法中登峰造極的功夫,名喚「流星趕月」,只見白光一閃,如箭離弦,那名衛士,如何擋得?登時給凌未風一劍自後心直透駒心!

一場惡戰,凌未風連斃七名大內高手,呼吸緊促,全身滾熱,冰河冷氣,陣陣襲來,不覺一連打了幾個寒噤,頭腦脹悶,楚昭南唰!唰!唰!連刺數劍,凌未風着着退後,竟給他迫至懇崖邊緣!楚昭南料他油盡燈枯,心中狂喜,縱聲獰笑,叫道:「凌未風,你也有了今日!」游龍劍劍鋒一指,直取凌未風咽喉!

不料,凌未風聞言瞿然醒起,大聲喝道:「叛賊,你想在我手上討得好去?」劍把猛翻,呼地圈轉身來,青鋼劍疾發如風,反撩敵人腕底,帶掛腰脅,一招兩式,虛中套實,把楚昭南攻勢輕輕解了。楚昭南大吃一驚,給他反轉來迫退幾步,仗寶劍的威力,挽起一個劍花,護着胸腹,劍招一變,使出天山劍法的防身劍術,緊緊封閉門戶。

凌未風本將精氣煥散,給楚昭南一激,想起劉郁芳給他迫死,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精神陡振,一招緊似一招,劍光霍霍,劍劍直指楚昭南要害!

這時,慕士塔格山上,唯聞朔風怒號,流冰裂響,楚昭南帶來的十幾名大內衛士,和天蒙禪師帶來的八個天龍派高手,幾乎全部死亡!只剩下成天挺一人在冰河之邊打坐,調勻呼吸,療冶毒針之傷,凌未風和楚昭南都不知自己的人打得怎樣。只覺空山岑寂,沓無人聲,心中都暗暗發慌,凌未風生死置之度外,雖然心懸戰友安危,劍招卻是絲毫不緩,楚昭南大叫幾聲,毫無回應,冷汗沁肌,寶劍一封,猛地向後躍去,哪料他身形一動,頭頂劍風颯然,他伸劍一格,只見凌未風已趕過前頭,挺劍截着了他的道路!楚昭南汗毛倒堅,大聲叫道:「凌未風,咱們不論如何,都是同門一脈,今日冰河之戰,所有的人都已的亡,只有你我倖存,何必還要苦拼下去?不如各走各的,免致兩敗俱傷!」凌未風不理不睬,青鋼劍迅如掣屯,揚空一划,直點敵手脈門,楚昭南一個盤旋,游龍劍一盪一圈,敗里反擊,凌未風叱咤一聲,欺身直進,劍鋒已在楚昭南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楚昭南負痛狂曝,黃豆大的汗珠點點滴下,狂叫道:「凌未風,你真不念同門之情?」凌未風手腕一翻,喝道:「叛賊看劍!」唰的又是一劍刺去,楚昭南劍交左手,一招「乘龍引鳳」,奮力擋開,凌未風劍走連環,攻勢綿綿不絕!楚昭南又給他迫退幾步,險象環生,頭面青筋畢現。

凌未風進一步,楚昭南退一步,漸漸又迫到了懇崖之邊。論這時的形勢,凌未風原可早把楚昭南殺掉,但凌未風想要為劉郁芳報仇,想照樣把楚昭南迫下懸岩,因此便如靈貓戲鼠,步步追迫,楚昭南大急,游龍劍連走險招,拼命搶攻,凌未風冷笑一聲,嗖地一伏身,利劍疾如閃電,對準咽喉,直刺過來,這劍又准又深,楚昭南雖明知再幾步,就要跌下懸岩,但若不退,當場就被利劍穿喉,迫得退後一步,用劍一封。凌未風霍地收招,虎眼一睜,劍訣一領,唰地又是一劍,探身直取,劍扎胸膛,楚昭南往後又退了一步,用劍一架。凌未風這一回卻不收招,劍尖一沉,反手一變招,旋身刺扎,借這甩臂回身之力,第三招斜肩帶臂,狠狠掃來,楚昭南不敢硬接,伏身一旋,竄後數步,猛覺左足足跟踏空,半身已掛在懸岩之外,急急凝身,凌未風青鋼劍倏地一指,劍尖閃閃,看看點到楚昭南的心窩!

楚昭南閉目待死,忽聽凌未風「哎喲」一聲,利劍墮地,楚昭南睜眼一看:只見凌未風身子抖個不住,臉上肌肉收縮,現出極痛苦的神情。楚昭南猶自不敢妄動,再看凌未風抖得更甚,膝蓋下彎,看看就要傾倒,楚昭南大喜過望,反身躍出,一掌擊去!凌未風竟毫無抵抗,給掌力震倒地上!

原來凌未風因少年時候,獨上天山,在冰無雪地之中,受寒氣侵蝕,得了一種怪病,常常突然會發生痙攣(抽筋),後來武功日益深湛,痙攣症已不常發了,可是偶然還會突如其來地發作,像以前他在吳三掛的水牢中就曾發作過一次,這次在冰河之旁,苦戰一日,用力太甚,出汗過多,寒氣又濃,竟然在最後關頭,痙攣症突然發作,絕世武功,竟自無能為力!

楚昭南撲身上前,用重手法把凌未風的「暈眩穴」封住,縱聲狂笑,隨手在冰崖之邊折下山藤,將凌未風捆得結結實實,這種山藤堅韌異常,縱許凌未風醒來,也要經過一陣掙扎,而一掙扎一定又會被楚昭南發現。再施辣手,所以楚昭南是有恃無恐。

這時楚昭南也已腰酸骨軟,眼睛發黑,休息了一會,忽聽得成天挺尖聲叫喚,楚昭南挾着凌未風走去,只見成天挺也是面色慘白,神情狼狽。楚昭南驚問道:「你怎麼樣了?」成天挺一見楚昭南捉了凌未風,不禁大喜,精神一振:答道:「我中了女賊的一口毒針,幸得我內功尚深,運氣行血,現在己無事了。你呢?怎麼居然捉着了凌未風?」楚昭南得意洋洋,笑着說道:「我本來是他的師兄嘛,他的那套劍法,如何斗得過我?」成天挺將信將疑,連聲道賀,楚昭南笑道:「我們雖折了數百精騎,十餘高手,捉到了他,也抵得過了!」

楚昭南與成天挺游目四顧,只見流冰殷紅,屍橫遍地,間有斷斷續續的微弱呻吟聲傳人耳鼓。楚昭南正想叫成天挺搜索一下,看敵我雙方死傷了多少人,若發現有負傷未死的敵人,還可再補他一劍。忽聽得山谷下隱隱有馬蹄聲,成天挺跳起來道:「惡鬥一日,我已累得要死了,若來的是敵人,我們如何吃得消?還是快點走吧!」楚昭南雖然嘴硬,其實也是筋疲力倦,無能再戰。張望一下,見冰河之邊,辛龍子石天成齊真君三人滿身浴皿,他跑去每人踢了兩腳,三人哼都不哼一聲,顯見死了,楚昭南在辛龍子身上搜了一陣,空手抽出,忽然把凌未風點醒,嗖的拔出劍來,劍鋒一揮,把凌未風右手的拇指削掉,瘋狂叫道:「叫你終生不能使劍!」成天挺駭然相視,楚昭南昂頭狂笑,對成天挺道:「辛、齊二人死掉,凌未風又成殘廢,從今而後,當今天下,沒有人的劍法再比得上我了!」成天挺不覺心寒,想道:凌未風、辛龍子也還罷了,齊真君是自己人,他居然也幸災樂禍!凌未風痛徹心脾,卻哼也不哼,哈哈笑道:「憑你的劍法,便想橫行天下?哼,那是做夢!」楚昭南瞑目叫道:「你說說看還有誰比得上我?」凌未風道:「師父的拳經劍訣,我早收藏好了,我傳給誰,誰便要勝過你!」楚昭南心念一動,想起辛龍子以前對他說過在天山駱駝峰遇見凌未風的事,想道:「哼,原來他一到回疆,便上天山,取到了師父的遺書。」他伸手要搜凌未風,凌未風「呸」的一聲,一口濃痰突然噴出,楚昭南一聲狂呼,左眼眼珠,竟給濃痰射碎,血流滿面。

凌未風在重傷大病之中,內功層然還是如此深湛!楚昭南憤極一戳,又把凌未風的暈眩穴封着。成天挺道:「何不把他殺掉!」楚昭南一面扎傷,一面搖了搖頭。這時山谷下已有馬嘶之聲。楚昭南挾着凌未風騰身便起,叫道:「快走!」與成天挺二人施展輕功,翻山逃跑。

辛龍子石天成二人傷重昏迷,其實未死,給楚昭南踢了兩腳,悠悠醒轉,彼此相望,不覺哭出聲來,辛龍子在地上慢慢移動,挨近師兄!伸手將他抱着,斷斷續續地說道:「師兄,我知錯了!」石無成道:「知錯便好。」他們師兄弟倆一向隔膜,而今臨死擁抱,又是辛酸,又是歡喜,石天成道:「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活了,你若能僥倖逃生,請代我還兩個心愿,一個是將我的骸骨拾去葬在劍閣之上,和我師兄桂天瀾,葬在一處。另一個是望你指點一下桂仲明。」辛龍子內功深湛,一時尚死不掉,側耳四聽,只聽一陣馬嘶之聲,不久又漸漸靜寂,辛龍子嘆口氣道:「即使是草原馬幫,也只能在谷中行走,絕上不來。而且我如此重傷。便有靈芝仙草,也難救治。還等什麼?」他劇痛攻心,忽然眼睛一亮。正是:

問君何事索懷抱,有願難償目未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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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劍下天山》為梁羽生的武俠小說代表作之一。於1956年首次在《大公報》上開始連載。主要講述了清朝初年,以凌未風為首的天山七劍和反清志士一起為推翻清廷暴政而多方奔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