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進學塾苦攻書史 臥床衾病入膏肓

光陰易過,日月如梭。不知不覺王官保長成七歲,金定女兒已是八歲,姊弟二人俱生得眉清目秀,王世成與妻子徐氏愛如珍寶一般。一日王世成向徐氏說道:「我兒官保,今年已是七歲,聰明伶俐,我想給他請一個先生讀書,才是正理。」徐氏道:「孩子讀書是最要緊的,將來飽學翻身,為你臉上爭光呢!」說得王世成歡喜不盡。

次日清晨起身,梳洗已畢,吃過早膳,舉步出門。才走到南門城門口,迎面遇見一個人,也是住在一條巷內,姓侯名朗亭,乃是同行朋友。彼此見面,各問寒溫。侯朗亭道:「世成兄,你真正好福氣,昨日看見令郎生得品貌非凡,將來長成起來,不但克紹箕裘,且是一個富貴之相。」世成答道:「托福托福,小兒今年已經七歲,想請一位先生為他讀書,所以今日出來打聽打聽,哪裡有好的先生。」侯朗亭道:「極巧極巧,此地有一位錢正林先生,他是如皋縣人,卻是有名的一個飽學秀才,現在周府設館多年,因往返不便,將家眷也已搬來通州居住。去年周家小少爺縣考,名列案首;劉丞相的兒子也考戀十名之內。這位先生,真是文才淵博,我家第二個兒子,去年俯進去從他,我在家裡的時候,盤問我家二小兒的學問,比前大不相同。令郎如果要入學,在我看來,還是到錢先生館裡去的好。」王世成道:「承教承教,今日若不是侯兄說起,我哪裡曉得有這樣的好先生。待我就去會他,看他允不允?侯兄請了,少停有暇,到我行里談談。我在行里等候。」說罷,二人各自走散。

王世成即匆匆來到周府上,見了錢正林先生,談起兒子官保附學之意,錢正林一口應承。王世成甚喜,回家對徐氏說道:「先生請着了,在周府里,他是如皋縣人,秀才先生。」徐氏聽說,心中歡喜,就與丈夫說道:「你去擇一個好日子,送官保上學去。」世成道:「這個自然。」即忙選了好日,備了香燭,寫了門生帖子,又寫了自家名帖,又封了一封贄敬,叫了行中一個出店司務,叫他拿了拜帖匣以及紅氈毯香燭等物先走,隨後世成父子一同走到周府上。錢正林見了這個小官保,頭光面滑,滿心歡喜,即便點起香燭,先拜了至聖先師,然後拜見錢先生,世成也走上來與錢先生作揖。錢先生便為他起個學名,叫做王有仁。

當下王世成就辭別先生,回到家裡。徐氏連忙問道:「官保坐在哪裡?先生見了,歡喜不歡喜?」王世成道:「官保坐在先生面前桌子上,先生見了他,甚是歡喜,便為他起了一個學名,叫做有仁。先生待他必定好的,館中同學的學生,也有六七個,都是斯斯文文的。而且周府房屋寬大,書房在花廳隔壁,庭心內栽種着四時花草,一走進去,花香馥郁。書房裡面,擺設着古董玩器,四壁掛的俱是名人字畫。上席是孔子坐位。左邊一架自鳴鐘,叮噹響亮。右邊是一方着衣鏡,明光透目。紅木楠幾,還用象牙鑲嵌。真陳設得富麗堂皇,這地方慢說坐在裡面讀書,就是我今日去坐一回兒,也捨不得走出來呢!」徐氏聽見丈夫說得天花亂墜,也就笑逐顏開道:「聽你說來,這樣好書館,真是難得尋着的!」須臾日落西沉,王有仁放學回家,先拜了家堂祖先,然後拜見爹娘。世成夫婦好不快活!光陰如穿隙之駒,又是將近年節。那日王世成忽覺身子疲倦,頭暈怕冷,就對徐氏道:「今日身體覺得有些不舒服,不高興店裡去了。」徐氏道:「大概你這幾天,向人家催討帳目辛苦了,且在家裡養息兩日,再去討帳不遲。」世成道:「討帳是慣常之事,且又不甚勞苦,何至於此。」徐氏道:「你不如床上去睡睡,將息將息。」正說着,世成連叫了幾聲啊呀,口中吐出不少鮮血,隨身倒在床上,好像眼目昏花,頭眩心跳,身子發抖。徐氏見他如此,急得手足無措,慌亂無主,就去燒了一碗茶湯與他吃。

一會兒,有仁放學回來。徐氏道:「我兒,你父親早晨起來,就叫頭暈疲倦,身子怕冷,誰知他就吐出血來。」有仁聽母親這樣說,連忙跑到裡面去,走入房中,叫道:「爹爹,你怎生不好過?」世成看見兒子,兩淚汪汪的說道:「為父的今日雖有些不好過,不妨事的,你不要急,我明日就好了。」說着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握住了有仁的手,喚道:「好兒子,去吃飯,吃過了飯,你與我到行里去叫那個劉司務到家來。你不要說我有病,只說我家爹爹叫你到家裡去。」有仁聽見爹爹如此吩咐,連聲答應,勉強吃了一碗飯,說道:「母親,你去伏侍爹爹,我到行里去了。」說罷住外就走,到店裡叫了劉司務,然後仍到學堂里去讀書。

不多一刻,那劉司務來了。世成便叫劉司務道:「你與我到三條巷去請先生。」就叫徐氏拿了二百青蚨,封了一個請封,付與劉司務去請馮柏年先生來看病。那馮先生一乘小轎,即刻就到,邁步走進房裡。世成道:「馮先生,費心與我診一診脈,因我今日早晨有些身子怕泠,忽然間頭暈心跳,吐了兩口血。」馮先生點了點頭,在懷裡摸出一副玳瑁眼鏡戴了,將身坐在床沿之上,與他診脈,覺他左弦軟弱無定,右弦細數滯軟,再看他的面色,如同黃紙,舌苔中滯邊紅,而且張開口來,一陣宿氣難聞,搖首說道:「尊駕這個病症,不可輕視,乃係色慾過度,另請高明為是。」說了這話,立起身來,往外就走,上轎去了。

徐氏聽見馮先生如此說話,連藥方也不肯開,更加着急,更沒主張,忙叫金定女兒道:「你快快到學堂里,叫你弟弟來家。你說爹爹不好,母親叫你快快回家去。」金定奉了母親的命,即忙走到學堂里去,叫弟弟回家。有仁見姊姊來叫,就去對先生說道:「我家爹爹偶然抱病,我母親命姊姊來叫我回家去。」錢先生道:「你同姊姊回去就是了。倘你父親明日仍不好過,你便在家裡服侍父親。」有仁謝過了先生,收拾書包,隨同姊姊回家。

一到家裡,即忙走到房中,叫了一聲母親,問道:「爹爹如今可好一些麼?」徐氏道:「你不要大聲,你爹爹因方才先生來看過,先生說病勢沉重,不敢開方,叫我們再請高明。你爹爹聽見先生這麼說,他心中一急,正在那裡發暈,已經半個時辰還沒有甦醒哩!」有仁聞言,心中不由一嚇,說道:「這便怎處,侍孩兒到床頭看看。」便走到床前一看,見父親身體一動,睜開眼來就叫一聲道:「好兒子,你回來了?」有仁道:「爹爹,孩兒回來了。」說着伸手到父親胸前一摸,看他面上顏色焦黃,兩個眼珠深深的陷了下去。有仁見父親如此光景,眼淚汪汪,說不出的苦!低聲叫道:「母親,待我明日早晨去請一位先生來診治。」母子三人就坐在床前陪了一夜。等到天明,有仁向母親道:「今日不要叫劉司務去請,待我自己去請罷!」徐氏就封好了一個封筒,交與有仁。有仁在母親手中接了封筒,往外就走到西門小板橋街上,請余樹棠先生即忙回家伺候。

少停余先生乘轎到來,請到房內看了病人。余先生診脈已畢,說道:「這個病症已入膏盲,用藥已無濟於事,待我開一個方子且吃吃看,倘若有效最好。不然,我也不敢胡亂開方,還是另請高明,免得耽誤。」那余先生說罷,便開一個方子,即便起身去了。

王有仁忙將這方子,拿到藥材店裡去撮藥。那藥店裡的先生,向與他父親王世成是認識的,便對有仁說道:「我看藥方上的脈案,寫行十分沉重,並且有祟,故此藥力難效。你回去向你家母親說,必須請一個巫婆,看看香頭,齋齋祖先才好!」王有仁道:「多蒙老伯伯指教,待我回去向母親說就是了。」遂作了一個揖,取了藥回家。到了家中,有仁告訴母親道:「藥店裡先生說,要請一位巫婆來,問問仙人,就知道父親的病吉凶了。」有仁母親將藥煎好,拿與丈夫吃,看他總是精神恍惚,胡說胡話,心中實在着急!

次日,就請了一個巫婆來家,燒香點燭,口中喃喃說道:「你們當家大爺,因有前世冤鬼纏繞,要請一位吃長素的和尚,叫他念一千遍金剛經,才能退得這個鬼,如今你們天天早晨點香燭,晚上點香燭,還要化紙錢祭他,三天三夜,等那金剛經念好,我再來送他出去,那時就太平了,你們當家的大爺,病也就漸漸的好起來。」說罷竟自去了。

徐氏聽巫婆這般說,十分相信,就叫有仁道:「你去買香燭來,拿一副香燭,到天齊廟裡去燒香,叩求菩薩,請他們哪一位師父念一千遍金剛經,對他說,我家三天之內要用的,務必要為我們念好,要多少經錢,我們自當照付。你在菩薩面前許個願心,保佑爹爹病體好了,親到廟裡燒香還願,務必要誠心禱告,就去就來。」

有仁奉了母親之命,就買了些香燭,到堂前點了一副,又到家堂祖先面前點了一副,手中拿了一副香燭到天齊廟裡去燒香。走進廟門,到了大殿,便有香火來接他手中香燭,與他在菩薩面前點了。有仁跪在蒲團之上,連連叩頭,口中祝告道:「菩薩保佑我父親病體好了,待他自己到廟裡來燒香還願,萬望菩薩在慈大悲,保佑我父親轉危為安。」又磕了幾個頭,將身站起,對香火道:「你們師父在哪裡?煩你與我請他出來,我有話說!」那香火道:「我家師父,他是忙得很的,哪裡有閒功夫,與你這小孩子說話。」有仁道:「不是別事,多隻為我父親有病,要請你家師父念金剛經一千遍,要請師父出來對他講。」那香火道:「你要念金剛經,何必定要請我家師父,就是我家納雲小師父,也是一樣的,不要說你要念金剛經,隨便什麼經,他都會念,我去請他出來。」

有仁心想:「既這個老師父請了不肯,說是這納雲小師父也不妨。」他正這樣想,那小納雲已隨了香火出來,舉目一看,見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便問道:「什麼事?」有仁答說:「要念金剛經一千遍,你要多少經錢?我就拿來與你。不過在這三天內要用的,不能遲誤。」納雲道:「這是小事,我與你家父親是認得的,何必論什麼錢?但不知這經是在廟裡念?還是到你家裡念?」有仁一想:「母親只說要念一千遍金剛經,卻不曾說起在哪裡念。」一時回答不出。納雲道:「你且回家去問,到底在哪裡念,不妨去了再來。」有仁就匆匆回家去了。

殺子報
殺子報
殺子報案又名「清廉訪案」、「通州奇案」、油壇計,是清末著名奇案之一,記載於清光緒丁酉年(1897年)敬文堂刊本。有一說法認為此案應屬於清末四大奇案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