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盈盈彩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里行(8)

剛跨出三步,只聽得前面黑暗中一人陰惻惻的道:「餘十四爺,且請留步。」余魚同退後一步,那人從黑影中走了出來,正是死對頭言伯乾,後面還跟着他的師弟彭三春。彭三春雙手握三節棍往右邊一站,隱然監視,防余魚同逃走。這時滕一雷等三人也帶了那個女子趕到,見言伯乾忽然出現,頗感訝異。余魚同一拱手,說道:「後會有期。」向滕一雷與顧金標兩人之間竄了過去。彭三春右膝略彎,噹啷一聲,三節棍出手,向余魚同下盤橫掃過來。余魚同一個「鯉躍龍門」,跳過三節棍,左腳在地上一點,躍出尋丈。彭三春一擊不中,三節棍余勢甚大,將要掃到顧金標腿上,忙向外一抖,向前送出,三節棍筆直的向余魚同背心點來。余魚同向前一撲,待三節棍在頭頂掠過,仍不還手,乘隙脫逃,忽然金刃劈風,黑暗中白光閃動,兩柄單刀迎面砍來,原來是言伯乾的兩個徒弟宋天保、覃天丞趕到。余魚同三面受敵,避無可避,右手在左邊衣袖中抽出金笛,噹噹兩聲,架開雙刀。彭三春正要上前夾擊,在旁觀看的哈合台怒道:「喂,三個打一個,算甚麼好漢?」彭三春一怔,哈合台出手奇快,已抓住三節棍尾梢向外一奪。彭三春疾忙回奪,兩人都沒脫手。

彭三春欺進一步,左手在三節棍中截一搭,右手棍端突然離手,彎過來打向哈合台左肩,這是他三節棍的救命變招,叫做「毒蛇擺尾」。哈合台猝不及防,黑暗中只覺棍端砸來,忙向右避讓,棍端已掃中他肩頭,砰的一聲,甚是疼痛。哈合台大怒,鬆手撒棍,一把抓住彭三春腰帶,大叫一聲:「呼!」將他肥肥一個身軀舉過頭頂,摔在地下。哈合台擅於蒙古人摔跤之技,這一下把彭三春摔得頭昏腦脹,眼前金星亂冒。滕一雷見哈合台取勝,叫道:「別惹禍,快走!」言伯乾叫道:「好哇,關東六魔原來投降了紅花會。」顧金標轉頭怒道:「你說甚麼?」言伯乾道:「你們不投降紅花會,幹麼要幫這紅花會的頭目?」滕一雷奇道:「他是紅花會的?」言伯乾見兩個徒弟被余魚同逼得手忙腳亂,形勢危急,不暇回答,從長衫底下掏出一對鋼環,嗆啷啷一抖,左環向余魚同背心砸去。余魚同金笛迴轉,向他「期門穴」點到。兩人搭上手拆了數招。滕一雷連叫住手,言伯乾只是不聽,想起傷目之恨,雙環如狂風驟雨般向仇人要害打去。滕一雷從背上卸下獨腳銅人,縱近身去,向下一壓,只聽得當的一聲猛響,兩件兵器都被震了開去。余魚同和言伯乾手臂發麻,暗暗心驚。滕一雷道:「且莫混戰,聽兄弟一言。」轉頭問余魚同道:「閣下是紅花會的麼?」余魚同心想,今日之事,走為上着,也不回答,突然向黑暗處躍去。宋天保站得最近,挺刀追來,余魚同回身持笛一吹,颼的一聲,一支短箭釘上了宋天保面頰,痛得他哇哇大叫。滕一雷和言伯乾隨後追來,黑暗中看不清楚,又怕余魚同吹箭厲害,不敢十分迫近。滕一雷和言伯乾對答了幾句話,言伯乾說明了余魚同的身分來歷,各人四散找尋。余魚同越逃越遠,慢慢挨向河邊,心想:還是混到清兵糧船上最為太平,明天開船,就不妨事了。他在樹叢中傾聽追兵聲音,伏在地上慢慢爬行,忽聽前面兩聲女人驚叫,夾着清兵的怒罵之聲,原來救出來的那兩個女人又給清兵找着了。他這時自身難保,顧不得旁人,縮身不動,但叫聲越來越慘厲,忍不住探頭出去一張,只見一個清兵雙手各拖一個女人向河岸走去。兩個女人不肯走,大聲哭叫,卻被清兵在地上橫拖倒曳而去。余魚同心道:「貪生忘義,非丈夫也!」金笛對準清兵後腦,用力一吹,短箭飛去,沒入腦中,清兵狂叫一聲,登時斃命。余魚同一箭吹出,隨即向岸上疾奔。這一箭終於泄露了行藏,他奔出數丈,顧金標斜刺里挺獵虎叉前來攔住。余魚同展開柔雲劍術,想打倒了他逃命,豈料數招過後,只覺對方身手迅捷,竟是勁敵。顧金標一面打,一面連連呼哨。余魚同見遠處黑影掩襲而來,不敢戀戰,以進為退,和身向前撲去,左手雙指直點敵人胸前要穴。顧金標虎叉橫胸。余魚同倒退躍開,但彭三春的三節棍已打了過來。同時滕一雷和言伯乾、覃天丞也均趕到,四面合圍。滕一雷叫道:「拋下兵器!」余魚同不理,使笛如風,混戰中挺腳把覃天丞踹倒。滕一雷手揮銅人,呼的一聲當頭砸了下來。余魚同知道他力大異常,不敢擋架,縱身閃過。滕一雷兵刃笨重,但因膂力奇大,使用之際仍十分靈活,一砸不中,隨即收勢,「橫掃千軍」,向余魚同腰裡揮擊過來。余魚同一低頭,銅人在頭頂飛過,立時猱身直進,欺到滕一雷懷裡,金笛向他「氣俞穴」點去。滕一雷銅人豎起,欲待震飛金笛。余魚同忽然拔起,躍過宋天保頭頂,落下時順勢挺膝蓋在他背心一頂。宋天保站腳不住,向滕一雷的銅人上撞去。言伯乾斜刺里急抄挽住,罵道:「送死麼?」滕一雷贊了句余魚同:「好俊身手!」這邊彭三春和顧金標又已截住去路。哈合台在旁觀戰,見眾人兵刃齊下,眼見余魚同要血濺當地,心中敬他救援婦孺的俠義心腸,忽地縱入戰圈,叫道:「老大、老二退開。」滕一雷和顧金標齊齊躍出。余魚同力敵數人,已累得渾身是汗,笛子打出去全然不成章法,滕顧兩人剛躍開,言伯乾右手鋼環已套住笛端,左手鋼環猛力砸向笛身,當的一聲,金笛脫手飛出,鋼環順勢又向余魚同太陽穴砸到。哈合台把余魚同向後一拉,避開這一擊,同時使出蒙古摔跤之法,右腳一勾,左手在他肩頭一扳,余魚同站立不穩,跌倒在地,被哈合台按住擒牢。金笛從空中落下,顧金標伸手接住,插入腰裡。

宋天保和覃天丞吃過余魚同的苦頭,奔過來要打。哈合台道:「且慢!」撕下余魚同長衫衣襟把他反手縛住,拉起來站定,說道:「朋友,我知你是好漢子,有話好好說,我們決不難為你。」余魚同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滕一雷道:「朋友,你是紅花會的麼?」余魚同道:「我姓余名魚同,江湖上人稱金笛秀才,在紅花會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滕一雷點頭道:「這就是了,我也聽到過你的名頭,我向你打聽幾個人。」余魚同道:「你要問焦文期和閻氏兄弟的下落,我老實告訴你,那不是我們紅花會殺的。」言伯乾在一旁冷冷的道:「現今你當然不認啦!」余魚同潑口大罵:「你這瞎眼賊,我又不是跟你說話,你的眼是我射瞎的,怎麼樣?老子怕了你不是好漢。」宋天保大怒,舉刀砍來。哈合台把擱在余魚同腿邊的右腳一松,余魚同雙足頓得自由,向左一偏頭,讓過這一刀,右腿飛起,踢在宋天保左腿「伏兔穴」上。宋天保單刀脫手,登時軟麻在地。覃天承忙搶過來扶起。彭三春見師侄丟臉,舉拳撲將過來。哈合台道:「要打架?我放了他和你一對一打個痛快如何?」彭三春怒道:「我先和你比劃比劃也可以。」嗆啷啷一抖三節棍。哈合台道:「想再摔一跤麼?」言伯乾忙把彭三春往身後一拉,靜觀滕一雷如何處置。滕一雷又問余魚同道:「江湖上多說我們三個兄弟是紅花會所害,冤有頭,債有主,只要你老實說一句,這件事是何人指使、何人動手,我們自會去找他算帳,你不必畏懼隱瞞。難道我們還能把紅花會幾萬人斬盡殺絕不成?」余魚同道:「今日落在你們手裡,要殺便殺,何必多說。你以為紅花會怕你們這幾個人,那真是在做夢了。」哈合台道:「你是好漢子,我是很佩服的,我只請問,我們三兄弟到底是誰害的。」余魚同道:「老實說,這三人是誰殺死的,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不過決不是紅花會。」顧金標道:「那麼你說出來,我們馬上放你。」余魚同道:「余某雖是無名小輩,既然身屬紅花會,豈能讓人威迫?殺死那三人的是誰,本來跟你們說了也不相干,他也不會怕你們去尋仇。但你們如此逼迫,我偏偏不說。」顧金標獵虎叉一抖,叉杆上三個鐵環噹啷啷一陣響,喝道:「你說不說?」余魚同昂頭也喝:「不說怎樣?你有種就在胸口上給我一叉。我們紅花會兄弟給我報起仇來,可不會像你這麼膿包,到今天連仇人是誰也不知道。」顧金標氣得只是抖叉,連連咒罵。哈合台道:「你如認為我這朋友還可交交,那麼請你告訴我。」余魚同見這幾人中只有哈合台對他有友善之意,便道:「你們幹麼不去問韓文沖?不過他不在洛陽,現下和威震河朔王維揚一起在杭州。」滕一雷道:「當真?」余魚同喝道:「我幾時說過假話?」哈合台見他雖然被擒,反而越來越強項,對他更是敬佩,把滕一雷和顧金標拉在一邊,道:「再逼也無用,放了他吧。」顧金標道:「咱們放他,江湖上還道關東六魔不敢惹紅花會,依我說,斃了算啦。」滕一雷道:「斃了也沒好處,咱們就奔杭州去找韓文沖,把他帶着,在路上慢慢套問,總要問個水落石出,再殺不遲。」顧金標道:「好,就是這樣。」滕一雷回來對余魚同道:「我們把你帶到杭州去和韓大哥對質。要是你說的不錯,我們就放你。」余魚同心想:「這很好,一路上不遇救援,也總有脫身之策。」於是點頭答允。滕一雷向言伯乾一舉手,說道:「後會有期。」轉身要走。言伯乾縱上一步道:「慢來,慢來。這人是咱們一起擒住的,就這樣便宜的讓你帶走?」哈合台怒道:「你要怎樣?」言伯乾自忖,己方雖有四人,但對方三人武功高強,自己雖然還可對付,師弟和徒弟就不行了,用強不得取勝,說道:「他射瞎了我一隻眼,我便剜他兩隻眼抵帳,人就讓你們帶走。」滕一雷和顧金標心想,擒拿余魚同,他確是也有功勞,他是官府中人,何必得罪了他,而且余魚同沒了眼睛,帶他上路時反而方便,不怕他逃走,當下並不阻攔。言伯乾右手食中兩指「雙龍搶珠」,向余魚同雙目截了過來。余魚同退後一步想避,顧金標執住他身子向前一推,使他動彈不得。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是金庸創作的首部長篇武俠小說,以清乾隆年間漢人反滿鬥爭為背景,圍繞乾隆皇帝與陳家洛二人間奇特的矛盾糾葛而展開,該小說將歷史與傳奇融為一體、虛實相間,史筆與詩情相結合,繪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