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盈盈彩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里行(10)

酒樓上登時大亂,酒客紛向樓下奔跑。余魚同縱到那孫老爺面前,拍的一聲,結結實實打了他個巴掌。那孫老爺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坐倒在地。余魚同扯住他鬍子,提了起來,緊緊扭住。眾捕快大驚,奔上救護。余魚同抱住孫老爺不放,向滕一雷等招手道:「老大老二快來啊,我得手啦,你們快來把鷹爪孫趕開。」眾捕快聽得土匪要綁架孫大善人,抽出鐵鏈鐵尺,連叫:「好大的膽子!」向滕一雷等奔來。這幾名捕快哪在滕一雷心上,但孟津是大地方,和捕快衙役一爭鬥,官兵馬上就到。滕一雷暗罵余魚同狡猾,踢倒一名捕快,拉了顧金標飛身下樓。言伯乾大叫:「咱們是官兵,來捉強盜的啊!」但混亂中又怎聽得清楚?轉眼間彭三春已打倒了一名捕快,其餘的連連呼哨,招集同伴,遠處噹噹當銅鑼響起,看來大隊援兵便要趕到。言伯乾喝道:「彭師弟,快走!」師徒四人衝下樓去,眾捕快怎攔得住,只用鐵鏈鎖住了余魚同一人。言伯乾等一行四人逃出孟津,找了個荒僻地方休息。彭三春大罵余魚同詭計多端。言伯乾陰沉沉的道:「諒這小小孟津衙門,也不能庇護了他,咱們今晚就去劫獄,把這惡賊劫出來痛痛快快的折磨。」彭三春怕官,聽說要劫獄,很是躊躇,可是師兄的話又不敢違拗。到得三更,各人蒙起了臉,向孟津衙門奔來,彭三春落在後面,很不起勁。言伯乾知他甚是勉強,也不點破。將近官衙,忽見前面人影一晃,有人一掠而過。言伯乾見這人身手甚快,向徒弟叮囑:「小心!」忽然身後有人低呼:「是言兄麼?」言伯乾轉過身來,見是滕一雷和顧金標。滕一雷道:「大伙兒齊心來干,那更好啦。」顧金標道:「咱們不能讓這臭賊痛痛快快的吃一刀就算,先得讓他多受點兒罪。」他臉上給燙起了無數熱泡,對余魚同可恨入了骨。當下六人越牆入內。陳家洛和上官毅山細問醉仙樓的老闆,再也問不出甚麼了,只知那秀才後來給捕快鎖了去。陳家洛聽說余魚同被捕,便放了心,就算犯 了死罪,官府公文來往,也得耽擱好久才會處決,於是和上官毅山去拜訪孫大善人。

孫大善人是當地首富,田莊、當鋪不計其數。他見上官毅山和一個自稱姓陸的公子來訪,心中嚇了一跳,打好了主意,如果龍門幫要錢,只好舍財消災。哪知上官毅山寒暄了幾句之後,口風轉到那天在酒樓鬧事的秀才身上,孫大善人更是吃驚,連稱:「兄弟年紀這麼一大把,素來不敢得罪甚麼人,要是江湖上朋友們手頭不便,兄弟一向量力而為,決不敢小氣。」上官毅山道:「那位秀才相公和小弟有點淵源,不知為甚麼和孫老爺打了起來。」孫大善人道:「我實在不知,看他們神色,似乎要綁架兄弟。」於是說了當時情形。陳家洛暗忖:「十四弟怎會約人來綁架他,中間一定另有隱情。孟津幾名捕快,又怎能把十四弟逮去,難道此地另有能人?」於是對上官毅山道:「那麼請孫老爺引我們去監獄探探這個秀才。」孫大善人忙道:「這秀才當晚就給人劫出獄去,難道你們不知?」陳家洛更是奇怪,向上官毅出使個眼色,告辭出來,只見許多公差捕快喬裝改扮了,在孫宅前後保護。上官毅山和陳家洛等來到孟津龍門幫頭目家裡,派人到衙門打聽,果然那秀才當晚便給人劫出,還傷了好幾名牢頭禁子。陳家洛雙眉深皺,和徐天宏琢磨了半天,絲毫沒有頭緒。晚飯後眾人到監獄附近踏勘,駱冰忽然一指牆腳,道:「瞧!」眾人一看,喜形於色。上官毅山卻莫名其妙。徐天宏道:「這是十四弟留下的記號,他說給仇人追逼,迫得向西逃避。」章進道:「甚麼仇人?定是纏着他的那個少年。」徐天宏道:「這少年的武功不及十四弟,局面不致如此緊急,料來另有別情。」文泰來道:「咱們快去。」

眾人向西尋去,到了郊外,在一株大樹腳邊記號又現,但見畫得潦草異常,顯得處境十分危急。眾人加緊腳步,在一條通到山中的岔路邊又見到了記號。

文泰來和章進當先奔馳入山,沿途只見所畫的記號愈來愈不成模樣,有時只是隨手一鈎一畫。轉了幾個彎,章進忽然咦的一聲,縱上前去,在一株小樹上拔下一枝竹箭。文泰來和徐天宏同時叫了出來。他二人久歷江湖,見多識廣,認得這是湖南辰州言家拳的獨門暗器。文泰來怒道:「原來追逼十四弟的是言伯乾這奸賊。」這時駱冰又從樹叢中發見了幾枝竹箭。周綺忽然驚呼一聲,指着地下。眾人看時,見是點點血跡。沿着血點追尋過去,撥開樹叢,忽見黑黝黝的一個山洞。山洞淺小,僅足容身,洞旁竹箭、鋼鏢、飛錐、小鋼叉等落了一大堆,想見余魚同那日受人圍攻時打得十分激烈。眾人十分擔憂,不知他性命如何。

徐天宏和文泰來撿起各種暗器細看,鋼鏢和飛錐武林常見,瞧不出用者身分,發小鋼叉的人卻極少,不知是何等人物。從諸般暗器看來,圍攻余魚同的至少也有四五人。那天滕一雷、顧金標、言伯乾等六人越牆入獄,想找獄卒逼問監禁余魚同的所在。宋天保忽然腳下一絆,險些跌了一交,俯身看時,見一人給反背綁在地下,忙提他起來,晃亮火折,見是個身穿號衣的獄卒,口中塞着甚麼東西,眼睛骨碌碌的亂轉,說不出話來。言伯乾右手掐住他喉嚨,左手挖出他口中之物,卻是兩塊繡花手帕。言伯乾低喝:「今天抓來的秀才關在哪裡?快說!你一叫就掐死你。」那獄卒嚇得不住發抖,說道:「在……在那邊第三……第三間牢房。」言伯乾懶得再綁他,手下使勁,獄卒頓時閉氣而死。滕一雷道:「快去,怕已有人先來劫獄。」

眾人趕到牢房,果然聽得有銼物之聲。顧金標晃亮火折,見一個黑衣人蹲在余魚同身邊,顯是他朋友前來救人。余魚同見到火光,叫道:「有人來。」黑衣人並不理會,銼得更緊。滕一雷低喝:「是誰?」黑衣人突然躍起,回身一劍,這一劍又快又准,寒光閃處,劍鋒已及面門。滕一雷身子雖胖,動作卻極迅捷,右手銅人疾向劍刃壓下。黑衣人手上劇震,虎口發痛,知道對方力大異常,不敢戀戰,回劍向覃天丞刺去。覃天丞一讓,黑衣人已跳出牢房。言伯乾道:「別追,劫人要緊!」這麼一交手,滿牢獄卒都已驚醒,知道有人劫獄,登時大亂。滕一雷在牢門口一站,喝道:「你們快銼,我在這裡抵擋。」言伯乾和顧金標各自拿出鐵銼,同時使力,不一刻已把鎖住余魚同手腳的鐵鏈銼斷。

言伯乾扣住余魚同脈門,和彭三春兩人合力抬出牢房。衙役軍士湧上來攔截,都被滕一雷揮銅人打傷。眾人見他猛惡,不敢近前,只在遠處吶喊。顧金標當先開路,宋天保、覃天丞斷後,擁着余魚同越牆而出。哪知監獄外已有大隊軍士守候,刀槍並舉,圍了上來。顧金標、言伯乾、彭三春分頭迎敵,砍傷了幾名,但官兵人眾,吶喊殺上。

混戰中突然牆角一條黑影飛出,奔到余魚同身邊。覃天丞過來攔阻,那人手一揚,覃天丞只感到胸口劇痛,已中了甚麼暗器,支持不住,蹲下地去。宋天保一呆,那人已拉了余魚同逃走。宋天保大叫:「師父,那……那人逃啦!」余魚同卻並不急退,蹲在地下匆匆畫了些記號。言伯乾撲將過去,斜刺里突然一劍刺到。言伯乾舉環一鎖,那人劍法奇快,早已變招,拆不兩招,余魚同把一名軍官拉下馬來,躍上馬背,縱馬馳近,大叫一聲,向言伯乾迎面衝來。言伯乾向旁躍開,余魚同拉住使劍人的手,將那人提上馬背,兩人一騎,向西奔去。

這時滕一雷已翻出牆外,見余魚同逃走,暗罵言伯乾師徒無用,大叫:「快追!」彭三春和宋天保左右挾住了覃天丞,向余魚同馬後趕去。他們腳下甚快,奔出數里,已把官差拋在後面。眾官差眼見追不上,便收兵回去了。滕一雷等趕了一陣,功夫便即分出高下,滕一雷遙遙在前,顧金標和他相距不遠,言伯乾卻已被拋在後面,彭三春等是更加落後了。滕一雷在遼東雖然養尊處優,功夫卻沒擱下,輕功着實了得。山路馳馬不便,余魚同的馬上騎了兩人,那馬又非良馬,追逐了一會,滕一雷越趕越近。黑暗中那馬突然踏入山道中一個小坑,左足跪了下去,頭一低,把余魚同拋下馬來。余魚同一個筋斗,輕輕落下。馬上那人一提韁繩,那馬哀嘶一聲,竟沒站起,原來左腿脛骨已經折斷。那人見滕一雷追近,飛身下馬,和余魚同穿入樹叢。行不數步,見前面有個山洞,兩人躲了進去。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是金庸創作的首部長篇武俠小說,以清乾隆年間漢人反滿鬥爭為背景,圍繞乾隆皇帝與陳家洛二人間奇特的矛盾糾葛而展開,該小說將歷史與傳奇融為一體、虛實相間,史筆與詩情相結合,繪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