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虎穴輕身開鐵銬 獅峰重氣擲金針(6)

張召重喝道:「誰說不敢?他要今天午時在獅子峰分個高下,不去的不是好漢。」石雙英道:「你要是不去,今後也別想在武林混了。王總鏢頭說,你如果還有一點骨氣,那麼就一個人去,我們鏢局子裡決不會有第二個人在場。倘若你驚動官府,調兵遣將,我們是老百姓,可不敢奉陪。」張召重道:「王維揚浪得虛名,這糟老頭子難道我還怕他,用得着甚麼幫手?」石雙英道:「我們王總鏢頭不善說話,待會相見,是拳腳刀槍上見功夫。你要張口罵人,不妨現在罵個痛快。」張召重是個拙於言辭之人,給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石雙英道:「好,就這樣,怕你還得騰點功夫出來操練一下武藝,料理一些後事。」張召重雙眼冒火,反手一掌,快如閃電。石雙英身子急閃,竟沒避開,給他打中左肩,跌出數步。張召重出手迅捷已極,一掌把石雙英打跌,跟着縱了過去,左拳猛擊他胸膛。石雙英施展太極拳中的「攬雀尾」,將他這一拳粘至門外。張召重見他也是內家功夫,怔了一怔。就在這一瞬之間,石雙英又退出數步,喝道:「好,你不敢會王總鏢頭,那麼咱們就在這裡見過高下。」雙掌一錯,只覺右臂隱隱酸麻,幾乎提不起來。張召重喝道:「你不是我對手。你去對王維揚說,我午時准到。」石雙英冷笑一聲,轉身就走,韓文沖跟了出去。

當兩人口角相爭之時,韓文沖總是惦記自己服了毒酒,只覺混身上下滿不舒服,只盼石雙英快些說完,好回去服藥解毒,等到兩人動手,他已急得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好容易趕回孤山馬宅,石雙英道:「他答應午時准到。」韓文沖似乎腹痛如絞,坐倒在椅。徐天宏倒了杯酒,說道:「這是解藥,韓大哥喝吧。」韓文沖忙伸手去接。周仲英夾手奪過,仰脖子喝了下去。韓文沖愕然不解。周仲英笑道:「這玩笑開得夠了,韓大哥,你壓根兒就沒喝毒酒,他是跟你鬧着玩的。天宏,快過來賠罪。」徐天宏笑嘻嘻的過來作了一揖,說道:「請韓大哥不要見怪。」跟着解釋明白。韓文沖雖然不高興,但懷恨之念已經釋然。

孟健雄又進去見王維揚,雙手叉腰,氣焰囂張,戟指冷笑,說道:「張大人答應了,你現在就去吧。喂!張大人不愛別人婆婆媽媽的。你有甚麼話,現在快說。待會在獅子峰,只是拳腳兵刃上分高下,你多羅唆,張大人是不聽的。哀求討饒,也未必管用。你要是懊悔害怕,現在說還來得及。」

王維揚霍地站起,叫道:「我這條老命今天不想要了。」大踏步走了出去。孟健雄手一揮,一名莊丁把王維揚的紫金八卦刀和鏢囊捧了上來。他伸手接了,氣呼呼的一把白須子吹得筆直揚起。韓文沖站在門口,說道:「王總鏢頭此去,還請加意小心。」王維揚道:「你都知道了?」韓文沖點點頭道:「我見過了張召重。」王維揚道:「他罵我甚麼?」韓文沖道:「小人之言,王總鏢頭不必計較。」王維揚道:「你說不妨。」韓文沖道:「他罵你……糟老頭子,浪得虛名!」王維揚哼了一聲道:「是不是浪得虛名,現在還不知道呢。我如有不測,韓老弟,鏢局子和我家裡的事,都要請你料理了。」他頓了一頓,又道:「叫劍英、劍傑不忙報仇,他兄弟倆武功還不成,沒的枉自送了性命。」王劍英、王劍傑是王維揚的兩個兒子,學的是家傳八卦門武藝。韓文沖道:「總鏢頭武功精湛,諒那張召重不是敵手,我在這裡靜候好音。」王維揚隨着帶路的莊丁,往獅子峰單刀赴會去了。獅子峰盛產茶葉,「獅峰」龍井乃天下絕品。山峰既高且陡,絕頂處遊客罕至。王維揚背插大刀,上得峰來。最高處空曠曠的一塊平地,四周皆是茶樹。只見前面走來一人。那人短裝結束,身材魁梧,向王維揚凝視了一下,說道:「你就是王維揚?」王維揚聽他直呼己名,心頭火起,但他年近七十,少年時的盛氣已大半消磨,又知張召重是現職武官,多少有些敬畏,說道:「不錯,就是在下,你是火手判官張大人?」這人便是張召重,說道:「正是,咱們比拳腳還是比兵刃?」他做事把細,上峰之時已四下查察,果見對方並無幫手埋伏,心想王維揚雖然狂傲,他一個鏢頭,總不成真與官府對陣廝殺,是以坦然上峰應戰。王維揚心想:「我和他並無深仇大怨,何必在兵刃上傷他?一個失手殺了官員,那也是後患無窮。用八卦掌一挫他的驕氣,教他知道我老頭子並非浪得虛名,也就是了。」說道:「我領教領教張大人天下知名的無極玄功拳。」

張召重道:「好。」左拳右掌,合抱一拱。他雖心高氣傲,但所學是武當派內家拳法,講究以逸待勞,以靜制動,當下凝神斂氣,待敵進攻。王維揚知他不會先行出手,說聲:「有僭了。」語聲未畢,左掌向外一穿,右掌「游空探爪」斜劈他右肩,左掌同時翻上,「猛虎伏樁」,橫切對方右臂,跟着右掌變拳,直擊他前胸,轉眼之間,連發三招。張召重連退三步,以無極玄功拳化開。兩人合而復分,盤旋一周,均是暗暗驚佩。張召重心想:「這三招迅捷沉猛,真是勁敵。」王維揚心想:「他化解我這三招柔中帶剛,火手判官名不虛傳。」兩人不敢輕敵,又盤旋一周。張召重搶進一步,左腿橫掃。王維揚躍起避過,雙掌向他面門按去。張召重左腳踢出,已暗伏「空擊蒼鷹」、「樹梢擒猴」兩招。王維揚雙掌按處,將這二招消於無形。

兩人棋逢敵手,各展絕學,攻合拚斗,轉瞬間已拆了三四十招。其時紅日當空,兩個影子在地下飛舞,倏分倏合。王維揚見斗他不下,心知自己年老,不如對方壯盛,久戰之下,氣力精神定然不如,突然間招式一變,掌不離肘,肘不離胸,一掌護身,一掌應敵,右掌往左臂一貼,腳下按着先天八卦圖式,繞着張召重疾奔,正是他平生絕技「游身八卦掌」。

這一路掌法施展時腳下一步不停,繞着敵人身子左盤右旋,兜圈急轉,乘隙發招,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對立剛一應招,已然繞到他身後,對方轉過身來,又已繞到他身後,如此繞得幾圈,武藝再高的人,也必給纏得頭暈眼花。但若對方站住不動,只要停得一停,後心要害立中拳掌。王維揚只繞得兩個圈子,張召重便知此拳厲害,不等他再轉到身後,斜步橫搶,向他奔來方向迎了上去,劈面一掌。王維揚早已回身。張召重見他腳下踏着九宮八卦,知他是走坎宮奔離位,雙掌揮動,搶進乾位。兩人這般轉了七八個圈,點到即收,手掌不交。這路掌法是王維揚熟練了數十年的功夫,越跑越快,腳步手掌隨收隨發,已到絲毫不加思索的地步。張召重見招拆招,起初還打個平手,時候一長,不免跟不上對方的迅捷,心念一動,如此對轉,勢落下風,當下運起無極玄功拳以柔克剛要訣,凝步不動,抱元歸一,靜待來敵。他腳步剛停,王維揚早欺到身後,「金龍抓爪」,發掌向他後心擊去。張召重待他掌到,左手反轉回扣,向他手腕抓去。王維揚疾忙縮手,一擊不中,腳下已然移位,暗暗佩服:「此人當真了得,居然能閉目換掌。」原來張召重知道跟着對方轉身,敵主己客,定然不如他熟練自然,眼見他白髮如銀,雖然矯健,長力一定不如自己,於是使出「閉目換掌」功夫,來接他的游身八卦掌。練這門武功之時以黑巾蒙住雙目,全仗耳力和肌膚感應,以察知敵人襲來方向。臨敵時主取守勢,手掌吞吐,只在一尺內外,但着着奇快,敵人收拳稍慢,立被勾住手腕,折斷關節。這路掌法原本用於夜斗,或在岩洞暗室中猝遇強敵,伸手不見五指,便以此法護身。掌法變化精妙,決不攻擊對方身體,卻善於奪人兵刃,折人手腳。其時一個的溜溜亂轉,一個身子微弓,凝立不動。一到欺近,閃電般換了一招兩式,王維揚又立即奔開。兩人轉瞬間又拆了數十招。王維揚漸覺焦躁,心想如此耗下去如何了局,突然撲到他身後,左掌虛擊,右掌又是虛擊。張召重反手兩把沒抓住他手腕,王維揚左手又連發兩記虛招,欺他背後不生眼睛,右手猛向他肩頭疾劈。張召重全神貫注對付他連續四下虛招,突然間掌力襲肩,心中一驚,閃避招架都已不及,右手反腕,向他右掌手背上按落,左拳猛擊他右臂手肘,這一招「仙劍斬龍」,對方手掌只要一被按住,手臂非斷不可。他想肩頭不是致命所在,拚着身強力壯,挨他一掌,對方這條胳臂這一下可就是廢了。王維揚一掌蓬的一聲打在他肩頭,正自大喜,忽覺手掌被按,縮不回來,卻見對方左拳已向自己右肘猛擊而下,知道這一下要糟,情急之下,右臂急轉,手掌翻上,同時左掌向對方肩頭擊去。張召重左拳打下,王維揚手肘已經轉過,臂彎雖然中拳,順着拳勢一曲,並沒受傷,只是「曲池穴」中隱隱發麻。兩人一換掌法,各自跳開,這一下,張召重吃虧較大,拳法上已算輸了一招。張召重喝道:「掌法果然高明,咱們來比比兵刃。」刷的一聲,凝碧劍已握在手中。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是金庸創作的首部長篇武俠小說,以清乾隆年間漢人反滿鬥爭為背景,圍繞乾隆皇帝與陳家洛二人間奇特的矛盾糾葛而展開,該小說將歷史與傳奇融為一體、虛實相間,史筆與詩情相結合,繪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