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煙騰火熾走豪俠 粉膩脂香羈至尊(8)

過了一個多時辰,差役帶了三名獵戶和六頭獵犬進來。李可秀已調集了兩千名兵丁,整裝待發,白振命獵戶帶領獵犬在屍體旁嗅了一陣,追索出去。

獵犬帶領眾人直奔湖濱,到了西湖邊上,向春湖中狂吠。白振暗暗點頭,知道刺客帶了犬來,打死侍衛後,命犬帶路,追尋皇帝。獵犬吠了一會,沿湖亂跑亂竄一陣,找到了蹤跡,沿湖奔去,湖畔泥濕,果然有人犬的足印。獵犬奔到乾隆上岸處,折回城內。城內人多,氣息混雜,獵犬慢了下來,邊嗅邊走,直向玉如意的妓院奔了進去。妓院中本來有兵把守,這時卻已不見。眾人走進院子,只見庭院室內,又死了兩名侍衛和十多名官兵。刺客下手狠辣,沒留下一個活口,有的兵卒是咽喉被狗咬斷而死。白振看死者身材和傷口部位,心想惡狗軀體龐大,若非關外巨獒,便是西北豺狼和犬的混種,難道刺客是從關外或西北塞外而來?六隻獵犬在玉如意臥室中轉了幾個圈子,忽在地板上亂抓亂爬。白振細看地板,並無異狀,但獵犬仍不住抓吠,便命兵卒用刀撬起地板,下面是塊石板。白振急道:「快撬!」兵卒把石板撬開,露出一個大洞,獵犬當即鑽了下去。李可秀和白振見下面是條地道,這才恍然大悟,成千兵將在妓院四周和屋頂守衛,而皇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失蹤,原來刺客是從地道里逃出的,不禁暗叫慚愧,率領兵卒追了下去。註:

日人稻葉君山《清朝全史》云:「乾隆御製詩至十餘萬首,所作之多,為陸放翁所不及。常夸其博雅,每一詩成,使儒臣解釋,不能即答者,許其歸家涉獵。往往有翻閱萬卷而不得其解者,帝乃舉其出處,以為笑樂。」其實乾隆之詩所以難解,非在淵博,而在杜撰,常以一字代替數語,群臣勢必瞠目無所對,非拜伏讚嘆不可。周作人《雜談舊小說》一文談到《綠野仙蹤》時說:「冷於冰遇着一個私塾教書的老頭子,有很好的滑稽和諷刺……這老儒給他講解兩句詩,卻幸而完全沒有忘記:『媳釵俏矣兒書廢,哥罐聞焉嫂棒傷。』這裡有意思的事,乃是諷刺乾隆皇帝的。我們看他題在知不足齋叢書前頭的『知不足齋何不足,渴於書籍是賢乎』,和在西山碧雲寺的御碑上的『香山適才游白杜,越嶺便以主碧雲』比較起來,實在好不了多少。書里的描寫可以說是挖苦透了,不曉得那時何以沒有卷進文字獄裡去的,或者由於告發的不易措施,因為此外沒有確實的證據,假如直說這『哥罐』的詩是模擬聖制的,恐怕說的人就要先戴上一頂大不敬的帽子吧。」書中「媳釵」兩句系詠花,媳婦釵花於須,兒子視俏容而廢攻書;兄長插花於罐而聞,嫂子為防微杜漸,以棒擊罐而破之。該書成於乾隆二十九年,其時御製詩流傳天下,周說頗有見地。乾隆第五次南巡至海寧,仍駐陳氏安瀾園,有詩云:「安瀾易舊名,重駐蹕之清……石徑雖詰曲,步來哪用尋?無花不具野,有竹與之深」云云。又乾隆在海寧半夜中聞潮聲雷動,有「睡醒」一律:「睡醒恰三更,喧聞萬馬聲。潮來勢如此,海宴念徒縈。微禹乏良策,傷文多愧情。明當陟尖嶠,廣益竭吾誡。」詩中之「文」字,或系指漢文帝(?)「尖嶠」當指海寧之尖山,乾隆翌日擬往巡遊。但山字平聲,礙於平平平仄仄,無奈改用「尖嶠」,蓋「嶠」字可平可仄也。作者恭擬御製兩句:「疑為因玉召,忽上嶠之高」,玉者玉皇大帝也,玉如意也,似高不失為乾隆詩體。乾隆在海寧督修海塘及觀潮,作詩極多,有句云:「今日海塘殊昔塘,補偏而已策無良,北坍南漲嗟燒草,水占田區竟變桑。」海寧有柴塘,力不足以御怒潮,「燒草」或系指「柴」,乃乾隆杜撰之典,儒臣難解矣。「變桑」當指滄海變桑田,「策無良」意為無良策。又有句云:「伍胥文種誠司是,之二人前更屬誰?」相傳伍子胥、文種為海寧潮神,乾隆以海潮洶湧,自古已然,於伍文二人之前又屬誰管?數年後再到海寧觀潮,和前詩云:「設非之二人司是,如是雄威更合誰?」又海寧觀潮詩有句云:「當前也覺有奇訝,鬧後本來無事仍。」意謂海潮湧來之時,也覺十分詫異,但潮水大鬧一場之後,仍然無事,「無事仍」者,「仍無事」也。

乾隆詩才雖別具一格,但督修海塘,全力以赴,實令人心感,其在陳氏安瀾園有句云: 「急愁塘與堰,懶聽管和弦。」勤政愛民,似亦非虛言。

乾隆喜用「之」、「而」、「以」、「和」、「與」等虛字以湊詩中字數。陳世倌告老還鄉時,乾隆有送行詩云:「夙夜勤勞言行醇,多年黃閣贊絲綸。陳情無那俞孔緯,食祿應教列鄭均。自是江湖憂未忘,原非桑梓隱而淪。老成歸告能無惜?皇祖朝臣有幾人?」又登海寧「觀湘樓」詩云:「南坍與北漲,幻若谷和陵。江尚岸之近,樓如舫以乘。」意謂江水離岸尚近,登樓有如乘舫。設刪去虛字而成四言詩:「南坍北漲,幻若谷嶂。江岸登樓,宛如乘舫。」其意一也,可見其詩中虛字往往多餘。其題董邦達《西湖四十景》有句云:「賢守風流白與蘇」。作者擬御製西湖即興:「才詩或讓蘇和白,佳曲應超李與王」,試為乾隆儒臣解之:朕才子之詩,或稍不及蘇東坡和白樂天,未有定論,然玉如意佳人之曲,歌喉當勝李夫人、琵琶應超王昭君也。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是金庸創作的首部長篇武俠小說,以清乾隆年間漢人反滿鬥爭為背景,圍繞乾隆皇帝與陳家洛二人間奇特的矛盾糾葛而展開,該小說將歷史與傳奇融為一體、虛實相間,史筆與詩情相結合,繪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