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奇謀破敵將軍苦 兒戲降魔玉女嗔(9)

三人追出十多里,急馳下馬力漸疲,眼見再也追不上了,突然間那鷹如長空墮石,俯衝下去,前面塵頭起處,兩騎馬疾馳而來。那鷹打了兩個旋子,落在其中一人肩頭。關東三魔催馬上前,見兩人一個是禿頭的紅臉老頭,另一個是滿頭白髮的老婦。那老頭厲聲喝道:「霍青桐呢?」三人一楞不答。那老頭解下巨鷹頸上水囊,將鷹往空中一拋,大聲呼哨,那鷹一聲唳鳴,往來路飛去。兩個老人不再理睬三魔,跟在巨鷹之後追去。滕一雷知道他們隨着巨鷹去救那回女,自恃武藝高強,也不把兩個老人放在心上,而且水囊已被他們拿去,非奪回不可,手一擺,三人隨後趕來。那兩個老人正是天山雙鷹,十多里路晃眼即到,見那鷹直撲下去,霍青桐躺臥在地。關明梅飛身下馬搶近,霍青桐投身入懷哭了出來。關明梅見愛徒落得這副樣子,十分駭異,忙問:「誰欺侮你啦?」這時關東三魔也已趕到,霍青桐向三人一指,暈了過去。關明梅厲聲喝道:「老頭子還不動手?」左手抱着霍青桐,右手拔去水囊塞子,慢慢倒水到她口裡。陳正德聽得妻子呼喝,知道三人是敵,兜轉馬頭,向三魔衝去,奔到臨近,長臂探出,向哈合台胸口抓去。哈合台手腕翻轉,摔打擋開。陳正德手腕上麻辣辣的一陣疼痛,心中一楞:「這點子手下好快,勁道倒也不小。」不等兜轉馬頭,凌空躍起,又向他抓去。哈合台左手擋開,右手反抓對方胸口。陳正德猛喝一聲,揮掌劈去,擊在他手臂之上。哈合台全身一震,坐身不穩,跌下馬來。滕一雷與顧金標大驚,雙雙來救。哈合台下馬時翻了個筋斗,站在地下,一柄匕首已抽在手中,撲上前來。陳正德左掌在顧金標面前虛晃,右手已抓住他的叉頭往外一擰。顧金標只覺虎口發麻,但他身手也極矯健,左手兩柄小叉隨着飛出。陳正德一低頭,獵叉已被他奪了回去,心想:「哪裡跑出來這三個野種,武功如此了得,怪不得徒兒要吃虧。」斗覺腦後風生,獨足銅人橫掃而來。陳正德轉身搶攻,一矮身,雙掌直取滕一雷下盤。關東大魔銅人迴轉,向他「玉枕穴」點到。陳正德一驚,咦了一聲,跳開兩步,說道:「你這傢伙會打穴。」滕一雷道:「不錯!」銅人晃動,又點向他肩頭「雲門穴」。這銅人只有獨足,手卻有一對,雙手過頂合攏,正是一把厲害的閉穴撅。這銅人極為沉重,除點穴外又能橫掃直砸,比鋼鞭鐵錘尤為威猛。陳正德想武林中的打穴器械,不論判官筆、閉穴撅,還是點穴鋼環,總是輕巧靈便,取其使用迅捷,認穴準確,他居然能以這笨重武器打穴,自是勁敵,當下提起全副精神,點打劈擊,空手與三人拚斗。關明梅見霍青桐悠悠醒轉,這才放心,回頭一望,卻見丈夫已處於劣勢。陳正德長劍放在馬背上不及取出,他躍起時那馬受驚,奔出十餘丈之外。他心傲好勝,不肯過去取劍,以空手斗這三名江湖好手,漸漸不敵。

關明梅長劍出手,加入戰團,一招「朔風狂嘯」,向滕一雷後心刺去,滕一雷回過銅人一擋,關明梅不等劍招使老,早已變招,刷刷刷三劍,快如電閃。滕一雷沒到過西北,不知「三分劍術」的招數,心中驚疑,暗想這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怎地劍法如此凌厲,只得守緊門戶,靜以待變。關明梅連刺八劍,一劍快似一劍,那是「三分劍術」中的絕招,稱為「穆王八駿飲瑤池」,但見滕一雷雖然手忙腳亂,還是奮力擋住,也暗贊他了得。陳正德這邊勁敵一去,立占上風,雙掌飛舞,招招不離敵人要害,倏地矮身,抓起顧金標射落在地的兩柄小叉,兵器在手,更是如虎添翼,使開蛾眉刺招術,欺身直進,和哈合台快如閃電般拆了七八招,嗤的一聲,哈合台左臂中叉,劃破了一條口子。顧金標見情勢不利,突向霍青桐奔去。陳正德大驚,撇下哈合台,搶來攔阻。人未趕到,小叉已經脫手,筆直向他後心飛來。顧金標左手一伸,想接住小叉,哪知自己這件兵刃一到敵人手中已大不相同,飛來的勁道大極,雖然拿到了叉尾,卻沒能抓住,忙屈膝一蹲,小叉颼的一聲,從頭頂飛過,站起身來時,陳正德已經趕到。哈合台忙奔過來相助,以二敵一,兀自抵擋不住,那邊滕一雷自顧不暇,難以相救。霍青桐坐在地下,見師父師公逐漸得手,甚是喜慰。五人兵刃撞擊,愈打愈烈。忽然遠處傳來長聲嚎叫,聲音甚是慘厲,叫聲中充滿着恐懼、飢餓和兇惡殘忍之意,似是百獸齊吼,久久不息。霍青桐一躍而起,驚呼:「師父,你聽!」雙鷹劇斗正酣,聽到這嚎叫之聲,不約而同的跳開數步,側耳靜聽。關東三魔正被逼得手忙腳亂,迭遇兇險,忽然一松,只顧喘氣,不敢上前追殺。只聽叫聲漸響,同時遠處一片黑雲着地湧來,中間夾着隱隱郁雷之聲。天山雙鷹臉色大變,陳正德飛縱而出,牽過馬匹。關明梅把霍青桐抱起,躍上馬背。陳正德拔起身子,站在馬背之上,叫道:「你上來瞧瞧,哪裡可以躲避。」關明梅把霍青桐在馬上放好,跳到了陳正德的馬上。陳正德雙手高舉過頂,關明梅在丈夫肩上一搭,縱身站在他手掌之中。關東三魔見敵人已然勝定,突然住手不戰,在馬背上疊起羅漢來,不禁面面相覷,愕然不解。顧金標罵道:「兩個老傢伙使妖法?」滕一雷見二老驚慌焦急,並非假裝,知道必有古怪,但猜測不出,只得凝神戒備。

關明梅極目四下瞭望,叫道:「北面好像有兩株大樹!」陳正德急道:「不管是不是,快去!」關明梅躍到霍青桐馬上。二老一提馬韁,也不再理會三魔,向北疾馳。

哈合台見他們匆忙中沒帶走水囊,俯身拾起。這時呼嚎之聲愈響,聽來驚心動魄。顧金標突然叫道:「是狼群……」說這話時已臉如死灰。三人急躍上馬,追隨雙鷹而去。

跑了一陣,只聽得身後虎嘯狼嗥,奔騰之聲大作,回頭望時,煙塵中只見無數虎豹、野駱駝、黃羊、野馬疾奔逃命,後面灰撲撲的一片,不知有幾千幾萬頭餓狼追趕而來。萬獸之前卻有一人乘馬疾馳,那馬神駿之極,奔在虎豹之前數十丈處,似乎帶路一般。晃眼之間,那乘馬已從身旁掠過。三魔見騎者一身灰衣,塵沙飛濺,灰衣幾已成為黃衣,那人似是個老者,面目卻看不清楚。那人回頭叫道:「尋死嗎?快跑呀!」滕一雷的坐騎見到這許多野獸追來,聲勢兇猛已極,嚇得腳都軟了,膝蓋一彎,把他拋在地下。

滕一雷急躍站起,十幾頭虎豹已從身旁奔過。群獸逃命要緊,哪裡還顧得傷人。滕一雷暗叫:「我命休矣!」張口狂呼。顧哈兩人聽見叫聲,忙回馬來救,只見迎面餓狼如潮水般涌到。滕一雷手揮銅人護身,明知無用,但臨死還要掙扎,霎時間一頭巨狼露出雪白利齒,奔到跟前。突然身旁馬蹄聲響,那灰衣老者縱馬過來,左手一伸,已拉住他後領,把他肥大的身軀提了起來,向哈合台馬上擲去。滕一雷使出輕功,一個筋斗,坐在哈合台身後。三人兜轉馬頭,疾馳逃命。天山雙鷹帶着霍青桐狂奔,他們久處大漠,知道這狼群最是兇惡不過,不論多厲害的猛獸,遇上了無一倖免。再跑一陣,前面果然是兩株大樹,雙鷹暗叫:「慚愧!這次總算不致填於餓狼之腹了。」馳到臨近,陳正德一躍上樹,關明梅把霍青桐遞上,陳正德接住,扶她坐上高處的樹枝。就這麼一耽擱,狼嗥聲又近了些。關明梅提起馬鞭,在兩匹馬身上猛抽幾下,叫道:「自己逃命去吧,可顧不得你們了!」兩馬急奔而去。

三人剛在樹上坐穩,狼群已然迫近,當先一人卻是那灰衣老者。關明梅大驚失色,叫道:「是他!」陳正德喝道:「哼,果然是他。」側目斜視,見妻子一臉惶急,不禁心頭有氣,說道:「要是我遇險,只怕你還沒這麼着急。」關明梅怒道:「這當口還吃醋?快救人!」右手攀住樹枝,身子掛下。陳正德哼了一聲,右手拉住她的左手,兩人盪了起來。待那灰衣老者坐騎馳到,陳正德直撲而下,左手攔腰把他抱住,提了起來。那老者出其不意,身子臨空,坐騎卻筆直向前竄了出去,腳底下全是虎豹、黃羊之屬。他一個筋斗翻到樹上站住,見是天山雙鷹,不由得滿臉怒色。陳正德道:「怎麼?袁兄也怕狼麼?」那老者怒道:「誰要你多事?」關明梅道:「喂,你也別太古怪,咱當家的救你,總沒救錯。」陳正德聽妻子幫他,洋洋得意。那老者冷笑道「救我?你們壞了我的大事啦!」陳正德笑道:「你給餓狼嚇胡塗了,快息一息吧!」那老者怒道:「我袁某豈怕這群畜生!」這灰衣老者就是陳家洛的師父天池怪俠袁士霄。他幼時與關明梅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互生情愫,只是他性子古怪,兩人因小事爭執,一言不合,袁士霄竟遠走漠北,十多年沒回來,音訊全無。關明梅只道他永遠不歸,後來就嫁給了陳正德。不料婚後不久,袁士霄忽然回鄉。兩人黯然神傷,不在話下。陳正德十分不快,幾次去尋袁士霄晦氣,但武功不及,若不是袁士霄看在關明梅面上相讓,他已吃大虧,一怒之下,便攜妻遠走回部。哪知袁士霄舊情難忘,也移居天山,雖然素不造訪,但覺得與意中人相隔不遠,心中較安,也是一番痴情之意。陳正德見他跟來,自然恚怒異常。關明梅為避嫌疑,儘量不與舊日情侶見面,陳正德卻總是不免多心,加之關明梅心中鬱悶,脾氣更加急躁,夫妻數十年來不斷齟齬。三人現今都已白髮蒼蒼,然而於這段糾纏不清的情緣,仍是無日不耿耿於懷。陳正德這次救了袁士霄,很是得意,心想你一向占我上風,今後對我感不感恩?關明梅卻聽袁士霄說壞了他的大事,不解其意,問道:「怎地壞了你的大事?」袁士霄道:「這群畜生近來越生越多,實是沙漠中一個大害。好幾個回人聚居的部落,給狼群連人帶畜,吃了個精光。我布置了一個機關,引狼群去自投死路,哪知卻要他來多事?」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是金庸創作的首部長篇武俠小說,以清乾隆年間漢人反滿鬥爭為背景,圍繞乾隆皇帝與陳家洛二人間奇特的矛盾糾葛而展開,該小說將歷史與傳奇融為一體、虛實相間,史筆與詩情相結合,繪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