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驅驢有術居奇貨 除惡無方從佳人(7)

哈合台一聽,曲調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會,從懷中摸出號角,嗚嗚相和。原來當日哈合台在孟津黃河中吹奏號角,余魚同暗記曲調,這時相別,便吹此曲以送。眾人聽二人吹得慷慨激昂,都不禁神往。一曲既終,哈合台收起號角,頭也不回的上馬而去。

駱冰向哈合台與余魚同的背影一指,對李沅芷道:「這兩人都是好男兒。」李沅芷道:「是麼?」駱冰道:「你幹麼不幫他個大忙?」李沅芷嘆道:「要是我能幫就好了。」駱冰笑道:「妹妹,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不肯說,等到陸伯父來逼你,就不好啦!」李沅芷道:「別說我認不出路,就算認出,我不愛領又怎樣?自古道女子要三從四德,這三從中可沒『從師』那一條。」駱冰笑道:「我爹只教我怎樣使刀怎樣偷東西,孔夫子的話可一句也沒教過。好妹子,你給我說說,甚麼叫做三從四德?」李沅芷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是說做女子的,第一要緊是品德,然後是相貌、言語和治家之事了。」駱冰笑道:「別的倒也還罷了,容貌是天生的,爺娘生得我丑,我有甚麼法兒?那麼三從呢?」李沅芷慍道:「你裝傻,我不愛說啦。」掉過了頭不理她。駱冰一笑走開,去對陸菲青說了。陸菲青沉吟道:「三從之說,出於儀禮,乃是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是他們做官人家的禮教,咱們江湖上的男女可從不講究這一套。」駱冰笑道:「本來嘛,未嫁從父是應該的。從不從夫,卻也得瞧丈夫說得在不在理。夫死從子更是笑話啦。要是丈夫死時孩子只有三歲,他不聽話還不是照揍?」陸菲青搖頭嘆道:「我這徒兒也真刁鑽古怪,你想她幹麼不肯帶路?」駱冰道:「我想她意思是說,除非她爹叫她說,她才未嫁從父。可是李軍門遠在杭州,就算在這裡,他也不會幫咱們。眼下只有從第二條上打主意啦。」陸菲青道:「第二條?她又沒丈夫。」駱冰笑道:「那麼咱們馬上就給她找個丈夫。只要丈夫叫她領路,她一定既嫁從夫了。」

陸菲青給她一語點醒,徒兒的心事他早就瞭然於胸,師侄余魚同也盡相配得上,他本想在大事了結之後設法給他們撮合,看來這事非趕着辦不可了,笑道:「講了這麼一大套三從四德,原來是為了這個。那真是城頭上跑馬,遠兜轉了。」於是兩人和陳家洛商量,再把余魚同叫過來一談,當下決定,請袁士霄任男方大媒,請天山雙鷹任女方大媒。袁士霄和雙鷹這時都在山壁高處瞭望,想找尋張召重藏身所有的蹤跡,但千丘萬壑,哪有絲毫端倪?陸菲青把他們請了下來,將此中關鍵所在簡略說了。袁士霄呵呵大笑,說道:「陸老哥,難為你教出這樣一個好徒兒來,咱們大伙兒全栽在這女娃子手上了。」眾人笑吟吟的走到李沅芷跟前。陸菲青道:「沅兒,我跟你師生多年,情同父女。你一個少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放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間,我只好從權,師行父責,要給你找個歸宿。」李沅芷低下了頭不作聲。陸菲青又道:「你余師哥自從你馬師伯遇害之後,自然也歸我照料了。你們兩人結為夫婦之後,互相扶持,也好讓我放下了這副擔子。」這一切本來全在她意料之中,但這時在眾人面前說了出來,還是羞得她滿臉通紅,低聲道:「這全憑爹爹作主,我怎知道?」章進嘴快,衝口而出:「你還有不願意的嗎?在天目山時大伙兒到處找你不着,原來躲在他……」衛春華左手一翻,按住了他嘴。陸菲青道:「令尊曾留余師侄在府上住了這麼久,青眼有加,早存東床坦腹之選。咱們在這裡先下了文定,將來稟明令尊,他必定十分歡喜。」李沅芷垂頭不語。

駱冰叫道:「好,好,李家妹妹答允了。十四弟,你拿甚麼東西下定。」余魚同身上一摸,除了銀兩之外,甚麼也沒帶,正感為難,忽然觸手一涼,卻是他金笛被張召重所削斷的那一段,撿起來想日後再要金匠焊上去的,當下摸了出來。說道:「師叔,小侄身邊沒甚麼貴重物事。這段笛子倒是純金的。」陸菲青笑道:「這再好也沒有,等將來你們大喜之日,再把兩段金笛鑲在一起。」群雄紛紛向兩人道賀。李沅芷不肯接,駱冰硬把半截金笛塞在她手裡,笑問:「你拿甚麼回給他呀?」李沅芷這時滿心歡暢,容光煥發,笑道:「我甚麼也沒有。」陸菲青笑道:「沅兒,你用的暗器不也是純金的。」駱冰拍手笑道:「不錯。」將她暗器囊搶了過來,撿了十枚芙蓉金針,交給余魚同收起。陳家洛笑道:「這可稱之為『針笛奇緣』了!」香香公主見大家興高采烈,問陳家洛做甚麼。陳家洛說了,香香公主大喜,一手挽了他手臂,一手挽了姊姊,走上前去,除下手上的白玉戒指,套在李沅芷手指上,說道:「我們三個,給你,恭喜你。」霍青桐忽然暗自神傷,心想:「如不是你女扮男裝,攪出這番事來……」陳家洛笑道:「咱們若在玉宮裡帶了幾柄玉刀玉劍出來,倒可送給他們作賀禮。」霍青桐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袁士霄和天山雙鷹已向霍青桐問明了三人自狼群脫險、同入玉宮的經過,又見三人相互間神情親密,看來陳家洛並非喜新棄舊,忘義負心,霍青桐對他和妹子亦無怨恨之意,三老心中均感欣慰。天山雙鷹均想:「幸虧當日沒魯莽殺了這二人,否則袁大哥固然不依,連我們徒兒也要……」也要如何,卻是難以設想了。交定道賀已畢,眾人分別藉故走開。余魚同見四周已無旁人,說道:「師妹,張召重那奸賊在哪裡呀?」李沅芷見他全無溫存之態、纏綿之意,第一句話就問張召重,心中老大不快,說道:「我怎知道呀?」

余魚同臉色慘白,忽地跪下,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哭道:「我當年家破人亡,不能自立,幸蒙恩師見憐收留,授我武藝。我未能報答恩師一點半滴恩情,他就慘被張召重害死。師妹,求求你指點一條明路。」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見他又磕下頭去,不覺狼狽失措,忙伸手拉起,摸出手帕丟給他,柔聲道:「快擦乾眼淚,我帶你去就是。」突然間忽喇一聲,駱冰從山後拍手跳了出來,唱道:「小秀才,不怕丑,怕老婆,忙磕頭!」

李沅芷羞得滿臉通紅,跳起身來向內急奔。余魚同一呆。駱冰揮手叫道:「快追上去呀!」余魚同立時醒悟,拔足跟去。駱冰高聲大叫,眾人隨後一齊追去。

張召重苦等李沅芷不回,吃了些乾糧,心頭思潮起伏,盤算脫險之後如何邀集幫手,大破紅花會。又想李沅芷是提督之女,人又美貌,自己壯年未婚,如能娶她為妻,於功名前途大有好處,從回疆回到杭州路途遙遠,一路上使點計謀,把她騙上手再說。如意算盤打得正響,前面人影一晃,正是李沅芷笑吟吟的回來。張召重大喜,迎了上去,忽然李沅芷身後一人倏地撲將上來。張召重一驚,退開一步,左掌「撥雲見日」,向旁掠出。那人從他掌下穿過,右手斷笛疾戳,左手兩指前伸,直撲到他懷裡。張召重看清楚那人是馬真的徒弟余魚同,心中一寒,右掌「白露橫江」一格,左手迎擊,待他閃避,右手已抓住他後心,猛喝一聲,將他向山岩上摜了過去。李沅芷大驚,撲上抱住,但張召重這一摜勁力奇大,帶得她也向山石上撞去,突覺背心雙掌一擋,推得她和余魚同一齊摔在地下,雖然跌得狼狽,卻未受傷,兩人雙雙躍起,才知是陸菲青出掌相救。余魚同道:「師妹,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李沅芷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你還向我說這個『謝』字?」張召重眼見強敵齊至,轉身要逃,只聽身旁呼呼兩響,兩人已掠過身邊,擋在前面,正是袁士霄和陳正德,背後陸菲青喝道:「姓張的,你還待怎的?跟我們走吧!」張召重霎時間萬念俱灰,哼了一聲,轉身垂手走出。當下陸菲青、陳家洛、文泰來、霍青桐等在前,袁士霄、陳正德、關明梅等在後,將他夾在中間,走了出來。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
《書劍恩仇錄》是金庸創作的首部長篇武俠小說,以清乾隆年間漢人反滿鬥爭為背景,圍繞乾隆皇帝與陳家洛二人間奇特的矛盾糾葛而展開,該小說將歷史與傳奇融為一體、虛實相間,史筆與詩情相結合,繪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