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 卷第九十一 異僧五

永那跋摩法度通公阿專師 阿禿師稠禪師釋知苑法喜 法琳徐敬業

駱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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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那跋摩

永那跋摩者,西域僧也。宋元嘉中,東遊渡江,居於金陵祗園寺。宋文帝常謂之曰:「弟子恆願持齋,不殺生命,以身徇物,不獲其志。法師不遠萬里,來化此國,將何以教之?」對曰:「道在心,不在事;法由己,非由人。且帝王與凡庶,所修亦有殊矣。若凡庶者,身賤名微,德不及遠,其教不出於門庭,其言不行於仆妾。若不苦身刻己,行善持誡,將何以用其心哉?帝王以四海為家,萬民為子,出一嘉言,則士庶咸悅,布一善政,則人神以和。刑清則不夭其命,役簡則無勞其力。然後辨鐘律,正時令。鐘律辨則風雨調,號令時則寒暑節。如此則持齋亦已大矣,不殺亦已眾矣。安在乎缺一時之膳,全一禽之命,然後乃為弘濟也。」文帝撫幾嗟嘆,稱善者良久。乃曰:「俗人迷於遠理,沙門滯於近教;迷遠理者謂為虛說,滯近教者拘戀章句。如法師者,真所謂開悟明達,可以言天人之際矣。(出《劇談錄》)

【譯文】

永那跋摩是個西域的僧人,劉宋元嘉年間,東遊過江,住在金陵祗園寺中。宋文帝經常對他說:「弟子我很願意遵守佛教戒律,不殺生靈,以身從物;然而一直不能如願。法師您不怕萬里之遙,前來我國游化,您將怎樣教導我呢?」永那跋摩答道:「是否遵奉教規,貴在心地虔誠,不在具體做什麼事情;辦法在於自己領會,不在別人如何勸導。況且帝王與平民庶人修道的方式與要求是不一樣的。凡屬平民庶人,由於身份卑賤名聲微小,影響範圍也就有限,他們的教化只限於自己一家之內,他們的言論又不被僕婢與妻妾採納;這樣一來,他們如不能嚴格要求自己,行善事而守戒觀,信奉佛教的心愿還有什麼方式來實現呢?帝王則以四海為家,以萬民為子,每說一句有利於眾生的話,天下百姓都感到高興,每頒行一項有益於社會的政令,就會得到眾人與神靈的擁護。刑罰清明了就能使百姓不會無辜喪生,徭役減輕了就能使百姓不會勞累無度。這樣就能分辨鐘律,端正時令;鐘律分清了就能風調雨順,號令適時就能寒暑有節。如能做到這樣,就是最大的遵守戒律了,不被殺害的生命也已經相當多了。那能在乎少吃一兩頓齋飯與能否保全一隻禽鳥的生命呢,這是普濟眾生之舉呀!」文帝以手拍案,連連讚嘆稱好。於是說道:「一般人迷信於佛教的深遠道理,僧人們則滯留於眼前的說教;迷信於深遠道理的人實際是迷信空洞的理論,滯留於眼前說教的人則僅僅拘泥於佛經的個別章句。象法師您這樣的見解,真稱得上是理解透徹、融會貫通,可以與您談論天與人之間的種種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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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度

釋法度,黃龍人也。南齊初,游於金陵。高士齊郡名僧紹,隱居琅琊之攝山,挹度清真,待以師友。及亡,舍所居山為棲霞寺。先是有道士欲以寺地為觀,住者輒死。後為寺,猶多恐懼。自度居之,群妖皆息。經歲余,忽聞人馬鼓角之聲,俄見一人投刺於度曰:「靳尚。」度命前之。尚形甚閒雅,羽衛亦眾。致敬畢,乃言:「弟子主有此山,七百餘年矣。神道有法,物不得干。前後棲托,或非真實。故死病繼之,亦其命也。法師道德所歸,謹舍以奉給,並願受五戒,永結來緣。」度曰:「人神道殊,無容相屈,且檀越血食世祀,此最五戒所禁。」尚曰:「若備門庭,輒先去殺。」於是辭去。明旦,一人送錢一萬,並香燭等,疏云:「弟子靳尚奉供。」至其月十五日,度為設會,尚又來,同眾禮拜行道,受戒而去。既而攝山廟巫夢神告曰:「吾已受戒於度法師矣,今後祠祭者勿得殺戮。」由是廟中薦獻菜飯而已。(出《歙州圖經》)

【譯文】

佛教僧侶法度,黃龍人。南齊初年,雲遊於金陵。高士齊。郡名僧紹,隱居於琅琊的攝山,敬慕法度清明真純,以師友相待。他死的時候,將自己居住的攝山上的宅院。施捨出來作為棲霞寺院。在這之前,有個道士想把寺院的地方作為道觀,結果是誰住在這裡誰就死。後來這個地方作為佛寺,仍有許多令人恐懼的現象發生。自從法度住在這裡之後,各種妖怪都平息了。過了一年多,忽然聽到人馬鼓角之聲,頓見一人跑過來投名片請謁見在法度面前,自稱:「靳尚」。法度叫他靠近些。靳尚的相貌非常閒雅,隨從的人也很多。他向法度致敬之後,便說道:「我們占有此山七百多年了,神仙道士有法術,他物不能侵犯 。至於前一輩與後一輩互相轉換托生的事,恐怕不是真實的,所以死於疾病的人相繼出現,這也是他們的命運該當如此,法師您乃是道德所歸,現僅以此山奉送給您。並且,我本人願意接受佛教五戒。與佛教永結未來之緣。」法度說:「人與神仙所信奉的道理不一樣,不能委屈哪一方服從對方,況且施主您是講究以血肉食品當作祭禮的,這是佛門五戒之中最為禁忌的。」靳尚說:「如有祭品設在門前,我就首先去掉殺牲之物。」於是告辭而去。第二天,有個人送來一萬個錢,還有香燭之類,上面註明:「弟子靳尚奉供。」到了這個月的十五日那天,法度為他舉辦法會,靳尚來到後,與眾僧一起禮拜行道,受完齋戒就走了。後來攝山廟裡的巫師夢見神仙告訴他說:「我已經在法度法師門下受戒了,今後祭祀時不要殺戮生靈了。」從此,攝山廟裡的祭品只有菜蔬飯食之類,再無腥葷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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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公

梁末有通公道人者,不知其姓氏。居處無常。所語狂譎,然必有應驗。飲酒食肉,遊行民間。侯景甚信之。揚州未陷之日,多拾無數死魚頭,積於西明門外,又拔青草荊棘栽市里。及侯景渡江,先屠東門(明抄本門作府),一城盡斃。置其首於西明門外,為京觀焉。市井破落,所在荒蕪。通公言說得失,於景不便。景惡之,又憚非常人,不敢加害。私遣小將於子悅將武士四人往候之。景謂子悅云:「若知殺,則勿害;不知則密捉之。」子悅立四人於門外,獨入見。通脫衣燎火,逆謂子悅曰:「汝來殺我,我是何人?汝敢輒殺。」子悅作禮拜云:「不敢。」於是馳往報景。景禮拜謝之,卒不敢害。景後因宴召僧通,僧通取肉捏鹽,以進於景。問曰:「好否?」景曰:「大咸。」僧通曰:「不咸則爛。」及景死數日。眾以鹽五石置腹中,送屍於建康市。百姓爭屠膾羹,食之皆盡。後竟不知所去。(出《廣古今五行記》)

【譯文】

揚州有個通公道人,不知他姓什麼。沒有固定的居住場所。說話顛狂怪誕,然而肯定能應驗。既飲酒又吃肉,整天在民間遊蕩。侯景非常信服他。揚州未被侯景攻陷時,他就拾了無數死魚頭,堆放在西明門外,又拔了許多青草與荊棘栽在市區內。侯景渡過長江後,首先屠殺了東門,後來全城都被殺光了。並把砍下的頭顱堆置在西明門外,當作景觀。揚州城內市區破落,一片荒蕪。通公訴說這件事的得失,對侯景不利。侯景恨他,又懼於他不是平常人,不敢加害於他,於是暗中派了一員小將於子悅帶領四名武士去監視他。侯景對於子悅說:「他若知道是去殺他,就不要殺害他;如果不知道,就偷偷地捉住他。」於子悅讓四名武士守候在門外,自己進去見通公。通公脫下衣服正在烤火,他沖著於子悅說:「你是來殺我的。我是何許人?你竟敢殺我!」於子悅急忙施禮拜道:「不敢!」於是跑回去報告了侯景。侯景只好向他賠禮道歉,一直不敢害他。侯景後來在宴會上召見通公,通公夾起一塊肉捏上一把鹽,送給侯景,問道:「好不好吃?」侯景說:「太咸了!」通公則說:「不咸就會腐爛。」等到侯景死後幾天,眾人將許多鹽放在他的肚子裡,把屍體送到建康市內,百姓爭着割肉片作湯吃,把他的屍體全吃光了。後來通公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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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專師

侯景為定州刺史之日,有僧不知氏族,名阿專師。多在州市,聞人有會社齋供嫁娶喪葬之席,或少年放鷹走狗追隨宴集之處,未嘗不在其間。鬥爭喧囂,亦曲助朋黨。如此多年。後正月十五日夜,觸他長幼坐席,惡口聚罵。主人慾打死之,市道之徒救解將去。其家兄弟明旦撲覓,正見阿專師騎一破牆上坐,嘻笑謂之曰:「汝等此間何厭賤我?我舍汝去。」撲者奮杖欲擲,前人復遮約。阿專師復云:「定厭賤我。我去。」以杖擊牆,口唱叱叱。所騎之牆一堵,忽然升上,可數十仞。舉手謝鄉里曰:「好住。」百姓見者,無不禮拜悔咎。須臾,映雲而滅。可經一年,聞在長安,還如舊態。於後不如所終。(出《廣古今五行記》)

【譯文】

侯景作定州刺史的時候,有個僧人,不知他姓什麼,名叫阿專師,多數時間都在定州市區內活動。凡是聽到有什麼集會、祭典、婚喪、嫁娶之類的宴席,或者是年輕人狐朋狗黨所聚樂吃喝的場合,沒有他不在場的。在打架鬥毆爭強起鬨的場面,他也總是幫助同夥推波助瀾。就這樣過了許多年。在後來有一年的正月十五日夜晚,在一個聚會中,有人冒犯 了他的長幼座次,他立即潑口大罵,聚眾起鬨。主人想要打死他,後被那幫市井無賴之徒把他救走了。主人家的哥幾個第二天仍不罷休,到處找他抓他,後來見他正在一堵破牆上,嘻皮笑臉地對他們說:「你們這伙兒人為什麼這麼煩惡我?我不搭理你們還不行嗎?我走!」抓他的人舉起木棍就要往他身上扔,站在前面的人急忙上去阻擋拉勸。阿專師又說:「既然真的這麼煩惡我,我走就是了。」他以木棍敲着破牆,口中嘖嘖有聲,像在念誦什麼,只見這堵牆忽然往上升了起來,升到幾十丈高。阿專師舉起手來向鄉親致謝道:「各位保重!」在場的百姓無不向他行禮,深表對不住他。轉瞬之間,只見雲朵一閃,他就不見蹤影了。大約一年之後,聽說阿專師在長安,還和原來一個樣子。再往後就不知其結局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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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禿師

北齊初,并州阿禿師者,亦不知鄉土姓名所出。爾朱未滅之前,已在晉陽,游諸郡邑,不居寺舍,出入民間。語譎必有徵驗。每行市里,人眾圍繞之,因大呼,以手指胸曰:「憐你百姓無所知,不識并州阿禿師。」人遂以此名焉。齊神武遷鄴之後,以晉陽兵馬之地,王業所基,常鎮守并州。時來鄴下,所有軍國大事,未出惟幄者,禿師先於人眾間泄露。末年,執置城內,遣人防守,不聽輒出,若其越逸,罪及門司。當日并州時三門,各有一禿師盪出,遍執不能禁。未幾,有人從北州來云:「禿師四月八日於雁門郡市捨命郭下。大家以香花送之,埋於城外。」并州人怪笑此語,謂之曰:「禿師四月八日從汾橋過,東出,一腳有鞋,一腳徒跣,但不知入何巷坊。人皆見之。何雲雁門死也。」此人復往北州,報語鄉邑。眾共開冢看之,唯有一隻鞋耳。後還游并州。齊神武以制約不從,浪語不出,慮動民庶,遂以妖惑戮之。沙門無發,以繩鈎首。伏法之日,舉州民眾。詣寺觀之。禿師含笑,更無言語。刑後六七日,有人從河西部落來云:道逢禿師,形狀如故,但背負一繩,籠禿師頭(頭原作欲,據明抄本改)。與語不應,急走西去。(出《廣古今五行記》)

【譯文】

北齊初年,并州有個阿禿師,也不知道他藉貫何地姓啥名啥。爾朱氏未滅之前,他就已經在晉陽。整天在郡城與鄉鎮間遊蕩,不在寺廟裡居住,總與平常人混在一起。說話怪誕但很有靈驗。當他在街上走的時候,總有許多人圍着他看熱鬧,他就大聲呼叫,用手指着胸脯說道:「怪你百姓無所知,不識并州阿禿師。」於是,人們便叫他「阿禿師」。北齊神武皇帝遷都鄴城之後,因為晉陽是屯集兵馬的軍事重地,又是開創基業的地方,所以經常在并州鎮守,又時時來到鄴都主持朝政。所有的軍國大事,沒等運籌決策者公布,禿師就先在民間傳揚起來。不到一年,禿師就被抓進城裡,派人看管起來。如不聽從看管再出城門,就等於逃跑,要向看守城門的人問罪。當時并州有三座城門,每座城門都有一個禿師同時溜了出去,派人到處捉拿,也限制不住他。不久,有人從北州來說:「禿師四月八日那天在雁門郡市內跳樓自殺了,大家用香花給他送殯,埋葬在城外。」并州人聽了都感到可笑,便對這個人說:「禿師四月八日那天從汾水橋上走過,往東去了,一隻腳穿着鞋,一隻腳光着,只是不知他進了哪條胡同哪家店鋪就是了。當時很多人都看見他了。你怎麼說他在雁門死了呢。」此人返回北州把這些話告訴了鄉親們,大家一起去挖開墳墓查看,見裡面只有一隻鞋而已。事後,禿師還在并州到處遊逛。北齊神武皇帝因為制約不住他,流言不斷出現,擔心民情浮動,便以妖言惑眾的罪名殺害他。他是和尚沒有頭髮,便用繩索套住腦袋。問斬的那天,全州的民眾都到寺廟去看熱鬧,只見禿師臉上帶笑,一句話也不說。刑後六七天,有人從河西夷人部落那裡來說,在道上遇見了禿師,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只是後背上栓着一條繩索,套着禿師的光頭,與他說話他也不應答,急急忙忙地往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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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禪師

北齊稠禪師,鄴人也。初落髮為沙彌,時輩甚眾。每休暇,常角力騰趠為戲,而禪師以劣弱見凌。紿侮毆擊者相繼,禪師羞之,乃入殿中閉戶,抱金剛足而誓曰:「我以羸弱,為等類輕負。為辱已甚,不如死也。汝以力聞,當佑我。我捧汝足七日,不與我力,必死於此,無還志。」約既畢,因至心祈之。初一兩夕恆爾,念益固。至六日將曙,金剛形見,手執大缽,滿中盛筋。謂稠曰:「小子欲力乎?」曰:「欲。」「念至乎?」曰:「至。」能食筋乎?」曰:「不能。」神曰:「何故?」稠曰:「出家人斷肉故耳?」神因操缽舉匕,以筋視之,禪師未敢食。乃怖以金剛杵,稠懼遂食。斯須入口,神曰:「汝已多力,然善持教,勉旃。」神去且曉,乃還所居。諸同列問曰:「豎子頃何至?」稠不答。須臾,於堂中會食,食畢,請同列又戲毆。禪師曰:「吾有力,恐不堪於汝。」同列試引其臂,筋骨強勁,殆非人也。方驚疑,禪師曰:「吾為汝試。」因入殿中,橫蹋壁行,自西至東,凡數百步。又躍首至於梁數四,乃引重千鈞。其拳捷驍武,動駭物聽。先輕侮者,俯伏流汗,莫敢仰視。禪師後證果,居於林慮山。入山數千里,構精廬殿堂,窮極土木。諸僧從其禪者,常數千人。齊文宣帝怒其聚眾,因領驍勇數萬騎,躬自往討,將加白刃焉。禪師是日,領僧徒谷口迎候。文宣問曰:「師何遽此來。稠曰。陛下將殺貧道。恐山中血污伽藍。故至谷口受戮。文宣大驚。降駕禮謁,請許其悔過。禪師亦無言。文宣命設饌,施畢請曰:「聞師金剛處祈得力,今欲見師效少力,可乎?」稠曰:「昔力者,人力耳。今為陛下見神力,欲見之乎?」文宣曰:「請與同行寓目。」先是禪師造寺,諸方施木數千根,臥在谷口。禪師咒之,諸木起空中,自相搏擊,聲若雷霆,斗觸摧拆,繽紛如雨。文宣大懼,從官散走。文宣叩頭請止之,因敕禪師度人造寺,無得禁止。後於并州營幢子,未成遘病,臨終嘆曰:「夫生死者,人之大分。如來尚所未免。但功德未成,以此為恨耳。死後願為大力長者,繼成此功。」言終而化。至後三十年,隋帝過并州,見此寺,心中渙然記憶,有似舊修行處,頂禮恭敬,無所不為。處分并州,大興營葺,其寺遂成。時人謂帝為大力長者雲。(出《紀聞》及《朝野僉載》)

【譯文】

北齊年間有個稠禪師,是鄴城人。當初落髮為僧時,同輩的和尚非常多,每到閒暇時間,常在一起摔跤跳越比力氣玩,而禪師因為身弱無力每每受到同夥的欺侮。等到侮辱與毆打沒完沒了地向他襲來時,禪師羞惱之至,便躲進殿堂里關上門來,抱着金剛塑像的腳發誓道:「我因瘦弱而被同伴瞧不起,受盡他們的欺侮,不如死了的好。你以強壯有力聞名,應當保護我。我要連續七天捧着你的腳,如不給我力氣,一定死在這裡,決不反悔!」立誓完畢,便以至誠的心思向金剛祈禱。頭兩天與平常一樣,毫無效應,但他的信念更加堅定。到第六天黎明前夕,金剛顯現了原形,手裡端着大缽子,滿滿盛着肉筋,對禪師說:「小伙子想有力氣嗎?」「想!」「心誠嗎?」「誠!」「能吃肉筋嗎?」「不能。」「為什麼?」「因為出家杜絕吃肉呀。」金剛神便一手端缽一手舉着匕首讓禪師看,禪師仍然沒敢吃。金剛神又舉起金剛杵威嚇他,稠禪師恐懼了,不得不吃。剛吃下一會兒,金剛神便說:「你已很有力氣了,但要好好信奉佛法,你要善自為之。」金剛神離去,天也亮了,禪師便回到自己的住處。各個同伴詢問他道:「你小子這些天到哪裡去了?」稠禪師沒有回答。不一會兒,他們都去食堂一起吃飯,吃完飯,同伴們又打鬧着玩,禪師說:「我有力氣,恐怕你們不能再忍受。」同伴不大相信,拉着他的胳臂一試,發現他的筋骨強勁有力,根本不是平常人可以比的,這才感到驚疑。禪師說:「我給你們試試看。」於是來到大殿裡面。只見他橫臥在牆上往前爬行,自西往東,爬行了幾百步遠。他又連續幾次跳起來用腦袋掛在房樑上,能提千鈞重的東西。他的拳腳迅疾敏捷,雄武有力,令人見了神驚膽戰。過去輕視、欺侮過他的人,汗流浹背地匍匐在地上,不敢抬眼看他。禪師後來參悟得道,住在林慮山。他在距離山口幾千里處建造精緻的寺舍殿堂,募集了大量的土石木材。跟他修習禪理的僧徒,多達幾千人。北齊文宣帝因為聚集了這麼多人而十分惱怒,便統領幾萬精銳人馬,御駕親征,想要殺掉他。這一天,禪師帶領僧徒來到山口迎候,文宣帝問他:「法師為何突然來到這裡?」禪師說:「陛下要殺貧道,我怕在山裡流血會沾污僧院,所以來到山口聽憑殺戮。」文宣帝大驚,下車施禮拜見,請求他允許自己悔過,禪師也沒說什麼。文宣帝命人安排飯菜,吃過飯後,向禪師請求道:「聽說法師在金剛神那裡祈求得到了大力氣,今天想開開眼界,請法師略為施展一下,可以嗎?」禪師說:「當年我所有的力氣,只是人力而已;今天要為陛下顯顯神力,樂意看嗎?」文宣帝道:「請讓我們飽飽眼福。」在這之前,禪師建造佛寺,各處施捨了木材幾千根,正堆放在山口,如今禪師口誦咒語,便見根根木材騰空而起,互相撞擊之聲宛如雷霆轟鳴,碰撞碎了的木塊像雨點一樣紛紛降落。文宣帝大為驚惶,隨從的官員四散奔逃,文宣帝叩頭請求停止,於是敕令禪師指揮人建造寺院,不許任何人阻止。後來禪師在并州監督製造石刻的經幢,沒等峻工就病倒了,臨終前嘆道:「生死本屬命中有定,如來佛尚且不免一死。只是建造寺廟的功德尚未完成,以此為憾而已。死後願成為大力長者,繼續完成此項功業。」說完就去世了。過了三十年,隋朝皇帝路過并州,見到這座寺廟,心中恍惚回憶起了什麼,好像這是他過去修行的地方,於是頂禮膜拜,恭敬得無所不至。他立即傳旨於并州府衙,令其全力營造修繕,這座寺廟於是建成。當時人們都說隋帝就是大力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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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知苑

唐幽州沙門知苑,精練有學識。隋大業中,發心造石室一切經藏,以備法戒。既而於幽州西山鑿岩為石室,即摩四壁而以寫經。又取方石,別更摩寫,藏諸室內。每一室滿,即以石塞門,溶鐵固之。時隋煬帝幸涿郡,內史侍郎蕭瑀,皇后弟也,性篤信佛法。以其事白後,後施絹千匹,瑀施絹五百匹。朝野聞之,爭共舍施,故苑得成功。苑常以役匠既多,道俗奔湊,欲與岩前造木佛堂並食堂。寐而念木瓦難辦,恐繁經費,未能起作。忽一夜暴雷震電,明旦既晴,乃見山下有大木松柏數千萬,為水所漂,積於道次。道俗驚駭,不知來處。於是遠近嘆服。苑乃使匠擇取其木,余皆分與邑里。邑里喜悅而助造堂宇,頃之畢成。如其志焉。苑所造石經,已滿七室。以貞觀十三年卒。弟子繼其功焉。(出《冥報錄》)

【譯文】

唐代幽州有個僧人叫知苑,精誠幹練又有學識。隋煬帝大業年間,他就立下誓願,修造石屋收藏所有佛經,防備佛法戒絕。從此便在幽州西山上開鑿岩石為石室,鑿成之後就磨平四壁用以刻寫經文。又取方形石板磨平後刻上另外的經文,存放在石室中。每當一間石室放滿後,就用石塊堵塞門口,再熔化鐵水澆灌封閉起來。當時隋煬帝幸駕涿郡,內史侍郎蕭瑀是皇后的弟弟,生性篤誠,信奉佛教。他把知苑鑿石室藏佛經的事跟皇后說了,蕭後施捨了一千匹絲絹,蕭瑀也施捨絲絹五百匹。朝廷內外聽說之後,爭先恐後都來施捨。所以成全了知苑的功德。知苑常常因為工匠這麼多,僧人與俗眾混雜在一起,感到很不方便。就想在山岩石室的前面,建造供僧人住的木製佛堂與供俗眾工匠用的木製食堂。晚上睡下時盤算起來,感到所需大量木石難以辦到,恐怕要耗費太多的經費。所以沒有動工。一天夜裡突然電閃雷鳴,第二天早上天晴之後,便見山下有成千上萬根粗大的松柏樹幹被山洪漂蕩下來,堆積在道路兩旁。僧人與工匠們都驚呆了。不知道是從哪裡漂來的,遠近各處的人們也都紛紛嘆服。知苑便叫工匠從中挑選出合用的木材,其餘的都分給附近的鄉親。鄉里人十分歡喜,便來幫助建造佛殿和食堂,沒過多少日子就全部建成了。終於實現了知苑的心愿。知苑刻造的石頭經文已經裝滿了七間石室,他於貞觀十三年去世,弟子們繼承了他的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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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喜

隋煬帝時,南海郡送一僧,名法喜。帝令宮內安置。於時內造一堂新成,師忽升堂觀看,因驚走下階,回顧云:「幾壓殺我。」其日中夜,天大雨,堂崩,壓殺數十人。其後又於宮內環走,索羊頭。帝聞而惡之,以為狂言,命鎖著一室。數日,三衛於市見師,還奏云:「法喜在市內慢行。」敕責所司,檢驗所禁之處,門鎖如舊。守者亦云:「師在室內。」於是開戶入室,見袈裟覆一叢白骨,鎖在項骨之上。以狀奏聞。敕遣長史王恆驗之,皆然。帝由是始信非常人也,敕令勿驚動。至日暮,師還室內,或語或笑。守門者奏聞,敕所司脫鎖,放師出外,隨意所適。有時一日之中,凡數十處齋供,師皆赴會,在在見之,其間亦飲酒噉肉。俄而見身有疾,常臥床,去薦席,令人於床下鋪炭火,甚熱。數日而命終,火炙半身,皆焦爛,葬於香山寺。至大業四年,南海郡奏云:「法喜見還在郡。」敕開棺視之,則無所有。(出《拾遺記》,明抄本作出《大業拾遺記》)

【譯文】

隋煬帝在位的時候,南海郡守送給他一個僧人,名字叫法喜,他讓安置在皇宮內。這時宮內剛剛建好一座殿堂,法喜忽然要到裡面去觀看,進去一看,驚慌地跑下門前的台階,回過頭去看了看說:「差一點壓死我。」當天半夜下起了大雨,殿堂崩塌了,壓死幾十個人。之後,他又在宮內轉圈跑,跟人索求羊的腦袋。隋煬帝聽說後非常厭惡他,以為他是在說瘋話,命人把他鎖在一間屋子裡。幾天之後,宮內三衛在市區內見到了法喜,回去報告皇帝說:「法喜正在市內漫步。」皇帝責令主管人員檢驗關他的那間房子。門上鎖頭依然如故,看守人員也說:「法喜在屋裡。」於是開門進屋,只看見一件袈裟蓋着一堆骨頭,有把鎖頭掛在脛椎骨上。把這些情況報告了皇帝,皇帝又派長史王恆前來檢驗,檢驗結果與報告的完全一樣。皇帝這才相信法喜並非尋常人,敕令不要驚動他。到了傍晚,法喜回到鎖他的那間屋子裡,又說又笑的。守門人把這事奏報了皇帝,皇帝命令主管人員去掉了鎖頭,放法喜出來,讓他隨意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有時候,在一天之內有幾十個地方同時設齋擺供,法喜處處赴會,這幾十處都見他在那裡喝酒吃肉。不久,他身患疾病,經常躺在床上,去掉鋪在床上的草蓆,讓人在床下鋪上炭火,非常烤人。過了幾天他就死了,炭火烘烤的那半邊身子都焦爛了,被安葬在香山寺。到了大業四年(公元608年),南海郡守奏稟隋煬帝道:「法喜現已回到南郡。」皇帝命人開棺檢查,發現棺內並無法喜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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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琳

唐武德中,終南山宣律師修持戒律,感天人韋將軍等十二人自天而降,旁加衛護。內有南天王子張垍,常侍於律師。時法琳道人飲酒食肉,不擇交遊,至有妻子。律師在城內,法琳過之,律師不禮焉。天王子謂律師曰:「自以為何如人?」律師曰:「吾頗聖也。」王子曰:「師未聖,四果人耳,法琳道人即是聖人。」律師曰:「彼破戒如此,安得為聖?」王子曰:「彼菩薩地位,非師所知。然彼更來,師其善待之。」律師乃改觀。後法琳醉,猝造律師,直坐其床,吐於床下,臭穢雖甚,律師不敢嫌之。因以手攫造功德錢,納之袖中徑去,便將沽酒市肉。錢盡復取,律師見即與之。後唐高祖納道士言,將滅佛法。法琳與諸道士競論,道士慚服。又犯 高祖龍顏,固爭佛法。佛法得全,琳之力也。佛經護法菩薩,其琳之謂乎。(出《感通記》)

【譯文】

唐高祖武德年間,終南山的宣律師修習佛法嚴守戒律,感動了天上的韋將軍等十二人自天而降,衛護在他的身旁。其中有南天王子張垍經常侍立在律師身邊。當時法琳道人既喝酒又吃肉,交遊也不擇對象和場合,甚至有老婆孩子。律師住在城裡,法琳去看望他,律師並不以禮相待。南天王子對律師說:「你自己認為是怎樣的人?」律師說:「我是聖人。」王子說:「師父還不算聖人。只是遵奉佛教四諦修行達到『寂天為樂』境界的人而已,法琳道人才稱得上是聖人。」律師說:「他這樣破壞戒律,怎麼能稱得上是聖人。」王子說:「他的菩薩地位,不是師父所能理解的;但他再來的時候,師父一定要善待他。」律師於是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後來法琳喝醉了酒,突然來到律師住處,進門就坐到律師的床上,嘔吐在床前,氣味非常難聞,但律師不敢嫌惡他。他又自己伸手抓了一把施主捐贈的功德錢,放在袖筒里就走了。出門就用這些錢買酒買肉,花完了再來拿,律師見了就給他。後來,唐高祖採納一個道士(傅奕)的進言,要廢除佛教。法琳與各位道士展開辯論,這位攻擊佛教的道士終於服輸。法琳又冒犯 唐高祖的龍顏,為維護佛法據理力爭。佛法得以保全,主要靠了法琳的力爭。佛經上說的護法菩薩,指的不就是法琳這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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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業

唐則天朝,徐敬業揚州作亂,則天討之,軍敗而遁。敬業竟養一人,貌類於己,而寵遇之。及敬業敗,擒得所養者,斬其元以為敬業。而敬業實隱大孤山,與同伴數十人結廬不通人事。乃削髮為僧,其侶亦多削髮。天寶初,有老僧法名住括,年九十餘,與弟子至南嶽衡山寺訪諸僧而居之,月余。忽集諸僧徒,懺悔殺人罪咎。僧徒異之。老僧曰:「汝頗聞有徐敬業乎?則吾身也。吾兵敗,入於大孤山,精勤修道。今命將終,故來此寺,令世人知吾已證第四果矣。」因自言死期。果如期而卒。遂葬于衡山。(出《紀聞》)

【譯文】

唐代武則天臨朝執政的時候,徐敬業在揚州反叛,則天派兵討伐,徐敬業兵敗潛逃。他平日收養了一個人,相貌酷似自己,因而待他很好。等到敬業兵敗的時候,官兵抓獲了這個人,把他當作敬業斬了。而敬業本人實際上已經隱藏到了大孤山。他與同伴數十人住在山裡,與世隔絕。敬業本人削髮為僧,同伴也多數出了家,天寶初年,有一老僧法號叫住括,九十多歲,與弟子們到南獄衡山寺廟去訪問各位僧人,在那裡住了一個多月。有一天,他突然集合起各位僧徒,在他們面前懺悔自己殺人的罪過。僧徒們非常驚異,這位老僧說:「你們都聽說有個徐敬業吧,我就是他!當年我因兵敗逃進大孤山,精心修習佛道。如今即將命終。所以來到貴寺,要讓世人知道我已參悟佛教的四諦了。」於是他自己說出了死亡的日期。果然到那天就死了。便安葬在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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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賓王

唐考工員外郎宋之問以事累貶黜,後放還,至江南。游靈隱寺,夜月極明,長廊行吟,且為詩曰:「鷲嶺郁苕嶢龍宮鎖寂寥。」第一聯搜奇覃思,終不如意。有老僧點長命燈,坐大禪床,問曰:「少年夜久不寐,而吟諷甚苦,何耶?」之問答曰:「弟子業詩,適遇欲題此寺,而興思不屬。」僧曰:「試吟上聯。」即吟與之,再三吟諷,因曰:「何不雲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之問愕然,訝其道麗。又續終篇曰:「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霜薄花更發,冰輕葉未凋。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橋。」僧所贈句,乃為一篇之警策。遲明更訪之,則不復見矣。寺僧有知者曰:「此駱賓王也。」之向詰之,答曰:「當徐敬業之敗,與賓王俱逃,捕之不獲。將帥慮失大魁,得不測罪,時死者數萬人,因求類二人者函首以獻。後雖知不死,不敢捕送,故敬業得為衡山僧,年九十餘乃卒。賓王亦落髮,遍游名山,至靈隱,以周歲卒。當時雖敗,且以興復唐朝為名,故人多獲脫之。(出《本事詩》)

【譯文】

唐代考工員外郎宋之問,因事屢次被貶,後來流放到江南,流放途中來到靈隱寺遊覽。這天夜晚明月當空,他在長廊上漫步吟詩,挖空心思地作出了第一聯:「鷲嶺郁苕嶢,龍宮鎖寂寥。」又總感到不如意。寺內有個老僧點着長命燈,坐在大禪床上,問道:「年輕人深夜不睡覺,卻在這裡苦苦吟詩,到底為什麼?」宋之問答道:「弟子修業於詩學,剛才我想賦詩以題此寺,無奈興思不來,苦吟不得佳句。」老僧道:「請你試吟上聯。」宋之問即吟誦第一聯給他聽,他聽了後,反覆吟唱了幾遍,便說:「為何不用『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這兩句呢?」宋之問十分驚訝,驚訝於這兩句詩的遒勁壯麗。他又接着把這首詩吟到終篇:「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霜薄花更發,冰輕葉未凋。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橋。」老僧所贈的詩句,是全篇中最精闢的地方。第二天,宋之問再去拜訪他時,再也見不到了。寺中的僧人有知道底細的人說:「這位老僧就是駱賓王。」宋之問繼續盤問他,答道:「當年徐敬業兵敗後,與駱賓王都潛逃了,沒有抓到他們。將帥們顧慮漏掉了大頭目,會落大罪名。為了找與他倆相貌相似的人,砍下頭來裝在盒裡呈送朝廷,當時死了幾萬人。後來雖然知道他倆沒有死,也不敢再抓捕送給朝廷。」因為這樣,所以徐敬業能夠成為衡山的僧人,九十多歲才死的。駱賓王當年也落髮為僧,遍游各處名山。後來到了靈隱寺,一年之後就死了。當年他們雖然失敗了,但因興復唐朝為名,所以人們多半俘獲後又開脫了他們。

太平廣記
太平廣記
《太平廣記》是宋代人編的一部大書。全書500卷,目錄10卷,取材於漢代至宋初的野史小說及釋藏﹑道經等和以小說家為主的雜著,屬於類書。宋代李昉﹑扈蒙﹑李穆、徐鉉、趙鄰幾、王克貞、宋白、呂文仲等12人奉宋太宗之命編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