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 - 卷第三百五十六 夜叉一

哥舒翰章仇兼瓊楊慎矜江南吳生朱峴女杜萬韋自東馬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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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翰

哥舒翰少時,有志氣,長安交遊豪俠,宅(陳校本"書"作"昌"。)坊。有愛妾,曰裴六娘者,容範曠代,宅於崇仁,舒翰常悅之。居無何,舒翰有故,游近畿,數月方回。及至,妾已病死,舒翰甚悼之。既而日暮,因宿其舍。尚未葬,殯於堂奧,既無他室,舒翰曰:"平生之愛,存沒何間?"獨宿繐帳中。夜半後,庭月皓然,舒翰悲嘆不寐。忽見門屏間有一物,傾首而窺。進退逡巡。入庭中,乃夜叉也。長丈許,著豹皮裩,鋸牙披髮。更有三鬼相繼進,及拽朱索,舞於月下。相與言曰:"床上貴人奈何?"又曰:"寢矣。"便升階,入殯所拆發。舁櫬於月中,破而取其屍,糜割肢體,環坐共食之。血流於庭,衣物狼藉。舒翰恐怖,且痛之,自分曰:"向叫我作貴人,我今擊之,必無苦。"遂潛取帳外竿,忽於暗中擲出,大叫擊鬼。鬼大駭走,舒翰乘勢逐之西北隅,逾垣而去。有一鬼最後,不得上,舒翰擊中流血,乃得去。家人聞變亂,起來救之,舒翰具道其事。將收余骸,及至堂,殯所儼然如故,而啖處亦無所見。舒翰恍忽,以為夢中,驗其牆有血,其上有跡,竟不知其然。後數年,舒翰顯達。(出《通幽錄》)

【譯文】

唐代名將哥舒翰少年時代就很有志氣,在京城長安結交了很多豪傑志士。他家住在新昌坊,有個愛妾叫裴六娘,容貌出眾,家住崇仁里。舒翰十分寵愛裴六娘。後來,哥舒翰因公事到京郊巡視,幾個月後才回來,回來後,裴六娘已病死,舒翰十分悲痛,就來到她的住所。當時裴六娘還沒有埋葬,停屍在堂屋裡。哥舒翰來後沒有別的屋子可住,就說:"裴六娘是我最親愛的人,她不論是活是死在我都沒什麼顧忌。"因此就在停屍的堂屋裡住下,獨自睡在床帳中。夜深人靜時,哥舒翰看窗外皎潔的月光,覺悲傷淒涼不能入睡,忽然看見外面大門和影壁牆之間有一個東西在探頭探腦,左右徘徊,然後進到院子裡,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夜叉。這夜叉有一丈多高,穿着豹皮褲,披散着長發,牙像鋸齒,接着又有三個鬼跟着進來。他們一起扯着紅色的繩子在月光下跳舞,邊跳邊說:"床上的貴人怎麼樣了?"其中一個說:"已經睡了。"說罷,他們就走上庭院的台階進入停屍的堂屋打開棺材蓋,把棺材抬到外面月光下,把屍體取出來切割後圍坐着吃起來,屍體的血流在院子裡,死者的屍衣撕扯得扔了一地。哥舒翰越看越怕,也十分痛心,暗想這些鬼怪剛才稱我為"貴人",我現在如果打他們,大概不會有什麼了不起,就偷偷抄起帳外一根竿子使勁扔出去,同時大叫"打鬼呀!"果然,鬼怪們嚇得四散而逃。舒翰趁勢追到院子西北角,鬼怪紛紛翻牆而逃。有一個鬼跑在最後,沒來得及上牆,被舒翰打中,這鬼勉強爬上牆,地上留下了血跡。這時家裡人聽見外面鬧哄哄地,就跑出來救助,哥舒翰就說了剛才的事,大家七手八腳收拾被夜叉撕碎的屍體,剛要搬進堂屋,卻見裡面的棺廓完好無損,屍上被鬼撕咬過的地方也毫無痕跡。哥舒翰恍恍惚以為是作了一場夢,但驗看牆上有夜叉留下的血,院裡也有鬼走過的痕跡,誰也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幾年之後,哥舒翰卻官居顯位,成了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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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仇兼瓊

章仇兼瓊鎮蜀日,佛寺設大會。百戲在庭,有十歲童兒舞於竿杪,忽有一物,狀如鵰鶚,掠之而去。群眾大駭,因罷樂。後數日,其父母見在高塔之上,梯而取之,而神形如痴。久之方語云,見如壁畫飛天夜叉者,將入塔中,日飼里實飲食之味,亦不知其所自。旬日,方精神如初。(出《故實》)

【譯文】

章仇兼瓊鎮守蜀中時,有一次寺院裡舉行盛大的廟會,廟院裡正在演雜技,一個十歲的小演員正在竹竿頂上作各對驚險的動作。這時,空中突然飛來一個像鹰鵰的大鳥將竹竿上的小演員掠去,人們大驚,雜技表演也只好停了。幾天後,那孩子的父母發現孩子在高塔頂上,樹梯爬上去把孩子取下來。孩子變得又呆又痴,過了好久才能說話。據孩子說,他當時看見有一個像壁畫上的飛天夜叉的怪物,突然把他掠到塔里,每天怪物還用果子食物餵他,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過了十多天,孩子才恢復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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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慎矜

開元中,楊慎矜為御史中丞。一日,將入朝,家童開其外門,既啟鎖,其門噤不可解。慎矜且驚且異。洎天將晚,其導從吏自外見慎矜門有夜叉,長丈余,狀極異,立於宇下,以左右手噤其門。火吻電眸,盼("盼"原作"不",據明抄本改。)顧左右。從吏見之,俱驚慄四去。久而衢中輿馬人物稍多,其夜叉方南向而去,行者見之,咸辟易仆地。慎矜聞其事,懼甚。後月余,遂為李林甫所誣,弟兄皆誅死。(出《》)

【譯文】

唐代開元年間,楊慎矜任御史中丞。一天,他準備上朝,家童去給他開大門,門鎖打開後,門卻怎麼也打不開,慎矜又驚訝又奇怪。一直等到天亮後,他的導從官來催他上朝,看見大門外有一隻夜叉,有一丈多高,而且又怪又丑,站在大門的廊宇下,伸出兩隻手從外面拽住了門扇。這夜叉紅嘴如血目光似電,不斷地左顧右盼,導從官和侍衛們看見了夜叉,嚇得四處逃散。過了半天,街上車馬行人漸漸多了,那夜叉才向南而去。行人們見到夜叉,有的趕快躲藏,有的嚇得頓時仆倒在地。楊慎矜後來聽說這些情況,心裡更為恐懼。一個多月後,他就被奸相李林甫誣陷,兄弟們同被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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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吳生

有吳生者,江南人。嘗游會稽,娶一劉氏為卒。後數年,吳生宰縣於雁門郡,與劉氏偕之官。劉氏初以柔婉聞,凡數年。其後忽曠烈自恃不可禁,往往有逆意者,即發怒。毆其婢僕,或齧其肌血且甚,而怒不可解。吳生始知劉氏悍戾,心稍外之。嘗一日,吳與雁門部將數輩,獵於野,獲狐兔甚多,致庖舍下。明日,吳生出,劉氏即潛入庖舍,取狐兔生啖之。且盡,吳生歸,因詰狐兔所在,而劉氏俯然不語。吳生怒,訊其婢,婢曰:"劉氏食之盡矣。"生始疑劉氏為他怪。旬余,有縣吏,以一鹿獻,吳生命致於庭。已而吳生始言將遠適,既出門,即匿身潛伺之。見劉氏散發袒肱,目眥盡裂,狀貌頓異,立庭中,左手執鹿,右手拔其脾而食之。吳生大懼,仆地不能起。久之,乃召吏卒十數輩,持兵仗而入。劉氏見吳生來,盡去襦袖,挺然立庭,乃一夜叉耳。目若電光,齒如戟刃,筋骨盤蹙,身盡青色,吏卒俱戰慄不敢近。而夜叉四顧,若有所懼。僅食頃,忽東向而走,其勢甚疾。竟不如所在。(出《宣室志》)

【譯文】

江南有位吳生曾宦遊於會稽,娶了一個姓劉的女子為妻。幾年後,吳生被任命為雁門郡的某縣縣令,便帶着妻子劉氏同去上任。劉氏剛嫁給吳生時是位十分賢淑柔順的女子,但不知為什麼幾年後變得十分暴躁怪戾,稍不如意就大怒,毆打僕人婢女,甚至用牙齒把僕人咬得鮮血直流仍不解氣。吳生見劉氏這樣兇悍,就漸漸有所厭惡。有一天,吳生和雁門郡的幾位軍官到野外打獵,獵得不少狐狸兔子放在廚房裡,第二天吳生外出,劉氏就偷偷鑽進廚房,抓起狐兔就生啃活吞地吃光了。吳生回來問獵來的野物哪去了,劉氏只是低頭不語。吳生很生氣,就問丫環,丫環說都讓劉氏吃光了,吳生這才開始懷疑劉氏是妖怪。十多天後,有位縣裡的官員獻給吳生一頭鹿,吳生讓放在院子裡,然後對劉氏謊稱自己要出遠門,出門後就躲在僻靜處偷看,只見劉氏散發露臂,眼睛瞪得像銅鈴,和平時大不相同。她撲向庭院,左手扯起鹿,右手掏出鹿的內臟就大吃起來。見此情景,吳生嚇得頓時癱倒在地上站不起來了。過了半天,吳生召來了十幾名官員和士兵,拿着刀槍衝進庭院。劉氏見吳生來了,乾脆脫去了衣裳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原來是個母夜叉。只見她眼睛一開一閉像閃電,牙齒像戟的尖刃,身上筋骨棱嶒,全身青紫色。這時那些官吏士兵都嚇得不敢靠前,但看那夜叉卻四處觀望着,好像也有點怕什麼東西。僵持了一頓飯工夫,夜叉突然向東走去,腳步十分急促,不知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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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峴女

武陵郡有浮屠祠,其高數百尋。下瞰大江,每江水泛揚,則浮屠勢若搖動,故里人不敢登其上者。有賈人朱峴,家極贍,有一女,無何失所在。其家尋之,僅旬余,莫窮其適。一日,天雨霽,郡民望見浮屠之顛,若有人立者,隱然紋纈衣,郡民且以為他怪。峴聞之,即往觀焉。望其衣裝,甚類其女,即命人登其上而取之。果見女也,峴驚訊其事,女曰:"某向者獨處,有夜叉長丈余,甚詭異,自屋上躍而下,入某之室,謂某曰:'無懼我也。'即攬衣馳去,至浮屠上。既而兀兀然,若甚醉者。凡數日,方稍寤,因懼且甚。其夜叉率以將曉則下浮屠,行里中,取食飲某。一日,夜叉方去,某下視之,見其行里中,會遇一白衣,夜叉見,辟易退遠百步,不敢竊視。及暮歸。某因詰之:"何為懼白衣者乎?"夜叉曰:'向者白衣,自小不食太牢。故我不得近也。'某問何故,夜叉曰:'牛者所以耕田疇,為生人之本。人不食其肉,則上帝祐之。故我不得而近也。'某默念曰:"吾人也,去父母,與異類為伍,可不悲乎?'明日,夜叉去而祝曰:'某願不以太牢為食。'凡三祝。其夜叉忽自郡中來,至浮屠下,望某而語曰:'何為有異志而棄我乎?使我終不得近子矣。從此別去。'詞畢,即東向走,而竟不知其所往。某喜甚,由浮屠中得以歸。"(出《宣室志》)

【譯文】

武陵郡有座佛塔祠,塔高近百丈,俯瞰着下面的大江。每當江水暴漲時,佛塔也像在晃動。所以當地人不敢登上塔頂。有一個很富有的商人朱峴,他的女兒無緣無故就丟失了,全家到處尋找,十多天也不知在什麼地方。有一天雨過天晴時,有人看見塔頂上好像站着個人,從下面看,塔上的人也像穿的是花綢衣,人們以為是個什麼怪物。朱峴聽說後也跑到塔下看,看那人的衣裝很像丟失的女兒,就叫人登上塔頂去接,一看果然是女兒。回家後,朱峴驚恐地問女兒是怎麼回事。女兒說那天她正一個人玩,忽然有一個奇形怪狀一丈多高的夜叉從房上躍下來進了屋,對她說:"別怕我。"接着夜叉就用自己衣服裹上她飛奔而去,一直把她弄上塔頂。她一直覺得昏昏沉沉像喝醉了酒,幾天後漸漸清醒了,心裡也更加害怕。那夜叉每天一大早到塔底下的村莊裡去弄來食物給她吃。這天夜叉剛走,她就從塔頂往下看,見夜叉在村子裡走路時遇見一個穿白衣的人,夜叉嚇得立刻退避於百步以外,不敢偷看那白衣人。晚上夜叉回到塔里,她就問夜叉為什麼怕那白衣人,夜叉說:"那個白衣人從小就不吃牛肉,所以我不敢接近他。"問這是什麼原因,夜叉說:"牛是種地的,是人們生活的根本,人不吃牛肉,上天就保祐他,所以我不敢接近他。"朱峴的女兒暗想,"我是個人,現在離開了父母和一個鬼怪在一起,多麼可悲啊!"第二天夜叉走後她就暗暗祝禱說:"我也發誓不吃牛肉,老天保祐我吧!"這樣默念了三次,那夜叉忽然從郡里回到塔下向她喊道:"你為什麼對我變了心要拋棄我呢?今後我也不敢接近你了,從今我就離開你了!"夜叉說完,就向東走了,不知去了哪裡。朱峴的女兒心中大喜,才終於逃離了夜叉回到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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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萬

杜萬員外,其兄為嶺南縣尉,將至任,妻遇毒瘴,數日卒。時盛夏,無殯斂。權以葦席裹束,瘞於絕岩之側。某到官,拘於吏事,不復重殮。及北歸,方至岩所,欲收妻骸骨。及觀坎穴,但葦尚存。某嘆其至深而為所取,悲感久之。會上岩有一徑,某試尋。行百餘步,至石窟中,其妻裸露,容貌猙獰,不可復識。懷中抱一子,子旁亦有一子,狀類羅剎。極呼方寤,婦人口不能言,以手畫地,書云:"我頃重生,為夜叉所得。今此二子,即我所生。"書之悲涕。頃之,亦能言,謂云:"君急去,夜叉倘至,必當殺君。"某問:"汝能去否?"曰:"能去。"便起抱小兒,隨某至船所。便發,夜叉尋抱大兒至岸,望船呼叫,以兒相示。船行既遠,乃擘其兒作數十片,方去。婦人手中之子,狀如羅剎,解人語。大曆中,母子並存。(出《廣異記》)

【譯文】

杜萬員外的哥哥是嶺南縣尉,剛要去上任,他妻子遇上毒瘴得了熱病,幾天就死了。當時正是盛夏,一時找不到棺材盛殮,暫時用一領葦席把她卷了起來停放在一個懸崖的邊上。杜萬的哥哥上任後由於事務繁忙,沒來得及重新去埋葬妻子。後來他又回北方時路過那懸崖,就上去想收取妻子的骨骸。到了岩畔一看,就只剩了葦席。他因妻子被別人所取而深深地慨嘆,心裡難過了很久。然後他找到一條小道,走了一百多步,試着找妻子的屍骨,來到一個石洞裡,果然找到了。但妻子渾身精光面貌猙獰,根本認不出來是他妻子。她懷中抱着一個小孩,小孩旁還有一個小孩,都像夜叉。杜某喊了半天,妻子才醒來,但嘴裡不會說話,只是用手在地上畫字說:"我當初已經再生了,被夜叉捉來,這兩個孩子就是夜叉和我生的。"一面寫一面哭。過了很久以後,也能說話了,她說:"你快去吧,夜叉回來後定會殺了你。"杜某問妻能不能跟他走,妻說能,就抱上那一個孩子隨杜某上了船。船開以後,突然看那個公夜叉抱着大兒子趕到岸邊,望着船大聲號叫,並把手中的孩子舉在手上示意。看着船走遠了,那夜叉氣得把抱着的孩子撕成幾十片才走了。杜某的妻子手裡抱的那個小孩,形狀也像夜叉,但能懂得人話,一直到大曆年時,她們母子還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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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自東

貞元中,有韋自東者,義烈之士也。嘗游太白山,棲止段將軍莊,段亦素知其壯勇者。一日,與自東眺望山谷,見一徑甚微,若舊有行跡。自東問主人曰:"此何詣也?"段將軍曰:"昔有二僧,居此山頂,殿宇宏壯,林泉甚佳。蓋唐開元中,萬回師弟子之所建也。似驅役鬼工,非人力所能及。或問樵者說,其僧為怪物所食,今絕蹤二三年矣。又聞人說,有二夜叉於此山,亦無人敢窺焉。"自東怒曰:"余操心在平侵暴,夜叉何纇,而敢噬人?今夕,必挈夜叉首,至於門下。"將軍止曰:"暴虎憑河,死爾無悔?"自東不顧,仗劍備衣而往,勢不可遏。將軍悄然曰:"韋生當其咎耳。"自東捫蘿躡石,至精舍,悄寂無人。睹二僧房,大敞其戶,履錫俱全,衾枕儼然,而塵埃凝積其上。又見佛堂內,細草茸茸,似有巨物偃寢之處。四壁多掛野彘玄熊之纇,或庖炙之餘,亦有鍋鑊薪。自東乃知樵者之言不謬耳。度其夜叉未至,遂拔柏樹,徑大如碗,去枝葉,為大杖。扃其戶,以石佛拒之。是夜,月白如晝。夜未分,夜叉挈鹿而至,怒其扃鐍,大叫,以首觸戶,折其石佛,而踣於地。自東以柏樹撾其腦,再舉而死之。拽之入室,又闔其扉。頃之,復有夜叉繼至,似怒前歸者不接己,亦哮吼,觸其扉,復踣於戶閾,又撾之,亦死。自東知雌雄已殞,應無儕類,遂掩關烹鹿而食。及明,斷二夜叉首,挈余鹿而示段,段大駭曰:"真周處之儔矣。"乃烹鹿飲酒盡歡,遠近觀者如堵。有道士出於稠人中,揖自東曰:"某有衷懇,欲披告於長者,可乎?"自東曰:"某一生濟人之急,何為不可?"道士曰:"某棲心道門,懇志靈藥,非一朝一夕耳。三二年前,神仙為吾配合龍虎丹一爐,據其洞而修之,有日矣。今靈藥將成,而數有妖魔入洞,就爐擊觸,藥幾廢散。思得剛烈之士,仗劍衛之。靈藥倘成,當有分惠。未知能一行否?"自東踴躍曰:"乃平生所願也。"遂仗劍從道士而去。濟險躡峻,當太白之高峰,將半,有一石洞,可百餘步,即道士燒丹之室,唯弟子一人。道士約曰:"明晨五更初,請君仗劍,當洞門而立。見有怪物,但以劍擊之。"自東曰:"謹奉教。"久立燭於洞門外,以伺之。俄頃,果有巨虺長數丈,金目雪牙,毒氣氤鬱,將欲入洞。自東以劍擊之,似中其首,俄頃若輕務而化去。食頃,有一女子,顏色絕麗,執芰荷之花,緩步而至。自東又以劍拂之,若雲氣而滅。食頃,將欲曙,有道士,乘雲駕鶴,導從甚嚴,勞自東曰:"妖魔已盡,吾弟子丹將成矣,吾當來為證也。"盤旋候明而入,語自東曰:"喜汝道士丹成,今為詩一首,汝可繼和。"詩曰:"三秋稽頼叩真靈,龍虎交時金液成。絳雪既凝身可度,蓬壺頂上彩雲生。"自東詳詩意曰:"此道士之師。"遂釋劍而禮之。俄而突入,藥鼎爆烈,更無遺在。道士慟哭,自東悔恨自咎而已。二人因以泉滌其鼎器而飲之。自東後更有少容,而適南嶽,莫知所止。今段將軍莊尚有夜叉骷髏見在,道士亦莫知所之。(出《傳奇》)

【譯文】

唐代德宗貞元年間,有一個性格剛毅講究義氣的人名叫韋自東。曾遊歷太白山,住在段將軍的莊園裡,段將軍也素來知道韋自東的為人。有一天,段和韋眺望遠山,見有一條小路,好像有人走過的足跡。韋自東問段將軍這條小路通往什麼地方,段將軍說:"從前有兩個和尚住在這個山頂,山上有一座廟,廟裡的殿宇很宏偉,附近的山林泉水也很好,這廟是唐開元年間萬回大師的弟子建造的,真是鬼斧神工,不是幾人所能建得了的。據打柴的人說,那兩個和尚後來被怪物吃掉,已經有兩三年不見和尚的蹤影。又聽人說有兩個夜叉住在山上,所以誰也不敢到山上去了。"韋自東一聽非常生氣的說:"我向來就願干剷除強暴抱打不平的事,夜叉是什麼東西,竟敢吃人。你等着,今天晚上我一定把夜叉的頭砍來扔在你的門外!"段將軍攔阻說:"空手斗虎徒步過河都是魯莽人幹的事,冒險喪命,難道你不後悔嗎?"韋自東表示死而無悔,整好衣服手持寶劍勢不可擋地直奔山上而去。段將軍暗想:"韋生是自討苦吃了。"韋自東攀着山上的滕蘿腳蹬着石縫上了山,進入寺廟中,不見一個人影,又見兩個和尚的住處大敞着門,鞋子和傳經用的錫杖都在,床上也有被褥枕頭,但上面蒙着很厚的塵土。又見佛堂里長滿了小草,草上有大獸睡臥的痕跡,佛堂的牆上掛了很多野豬黑熊之類,也有些是燒熟吃剩的肉,還有鍋灶和柴禾。韋自東才知道砍柴人說有怪物的話是對的,心想夜叉還沒回來,就拔了一棵碗口粗的柏樹,去掉枝葉作成一根大棍,把大門捶好,又用一個石佛堵在門口。這天夜裡月明如晝,半夜時那夜叉扛着一隻鹿回來,見門鎖着就發怒的吼叫起來,用頭撞門,並撞斷了石佛跌倒在地上,韋自東趁機掄起大棍朝夜叉頭上打下去,打了兩棍就打死了,然後把死夜叉拖進佛堂,又把門關上。不一會兒,另一個夜叉也回來了,好像為前面回來的夜叉不迎接他而惱怒,也大聲吼叫起來,用頭撞門,摔倒在門坎上,韋自東又用棍子猛打,也打死了。自東看雌雄兩隻夜叉都死了,估計不會再有夜叉的同類,就關上門煮鹿肉吃。天亮後,他割下兩隻夜叉的頭,拿着吃剩的鹿肉回來給段將軍看,段將軍大驚地說:"你真比得上傳說中除掉三害的那位英雄周處了!"然後就煮了鹿肉一起喝酒盡歡,遠近來了很多的人圍觀死夜叉的頭。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道士,向韋自東施禮說:"貧道有件心事想向您傾訴一下,不知行不行?"韋自東說:"我一生專門救人急難,你儘管說嗎。"道士說:"我一直誠心修道,並專心煉製仙丹靈藥。兩三年前,一位神仙為我配合了一爐龍虎金丹,我在山洞裡全力以赴地煉這爐靈藥,眼看就要煉成,沒想到妖魔幾次來我洞中搗亂,砸我的丹爐,藥丹也差點報廢。我希望找一位勇武剛烈的人拿着刀劍保護我,如果我的仙丹能煉成,我會分給他的。不知你能不能隨我去呢?"自東興高采烈地說:"這是我平生最大的願望了!"然後就帶着寶劍跟道士走了。他們走了很多險路,來到太白山的高峰,峰的半腰有一個石洞進洞百餘步就是道士煉丹的屋子,只有一個弟子在裡面。道士對韋自東說:"明天早晨五更時分,請你手持寶劍站在洞口,如果看見有怪物你就用劍砍殺它。"自東說:"我記住了。"自東在洞口點了一支蠟,躲在一旁等着,不一會兒果然有條幾丈長的大蛇,金目白牙,裹着濃重的毒霧來到洞口,將要進洞時,自東揮劍猛砍,好像砍中了蛇頭,大蛇化成一股輕霧而去。約一頓飯工夫,洞口又來了個美貌婦人,手裡拿着一束荷花慢慢走來,自東又砍了一劍,那女子化成一片雲又消失了。又過了一陣天要亮了,只見一個道士騎着仙鶴駕着雲帶着很多侍從自空中而來,對自東說:"妖魔已經除盡,我弟子煉的丹就要成功了,我特地來驗一驗他的丹煉成沒煉成。"騎鶴的道士在空中游來游去,一直到天亮後進到洞中,對自東說:"我弟子的丹煉成了,我很高興,我現在作一首詩,希望你也和一首。"說着就念了四句詩:"三伏稽頼叩真靈,龍虎交時金液成。絳雪既凝身可度,蓬壺頂上彩雲生。"韋自東聽騎鶴道士念完詩,心想他一定是煉丹道士的師傅,就收起寶劍向他行禮。那道士卻突然衝進洞裡,接着就聽見煉丹爐轟隆一聲爆炸,煉丹道士失聲痛哭。韋自東這才知道上了當,騎鶴道士也是妖怪變的,心中非常悔恨慚愧。自東和道士用泉水洗淨了煉丹的鍋鼎,喝了些泉水就下山了。從此以後,自東面容更顯得年輕了。後來韋自東去了南嶽衡山,誰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到現在,段將軍的莊園裡還有那兩隻夜叉的頭骨,道士卻不知道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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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燧

馬燧貧賤時,寓游北京,謁府主,不見而返。寄居於園吏,吏曰:"莫欲謁護戎否?若謁,即須先言,當為其歧路耳。護戎諱數字而甚切,君當在意,若犯 之,無逃其死也。然若幸愜之,則所益與諸人不同。慎忽暗投也,。某乃護戎先乳母子,得以詳悉,而輒贊君子焉。"燧信與疑半。明晨,入謁護戎,果犯 其諱,庭叱而去。畏懼之色見於面,("面"字原"闕",據明抄本補。)園吏曰:"是必忤護戎耳。"燧問計求脫,園吏曰:"君子戾我,而悽惶如是,然敗則死,不得瀆我也。"遂匿燧於糞車中,載出郭而逃。於時護戎果索燧,一報不獲,散鐵騎者,每門十人。燧狼狽竄六十餘里,日暮,度不出境,求蔽於逃民敗室之中。尚未安,聞車馬螔賁欠聲,人相議曰:"能更三二十里否?"果護戎之使也。俄聞車馬勢漸遠,稍安焉。未復常息,又聞有窸窣人行聲,燧危栗次。忽於戶牖,見一女人,衣布衣,身形絕長,手攜一袱曰:"馬燧在此否?"燧默然,不敢對。又曰:"大驚怕否?胡二姊知君在此,故來安慰,無生憂疑也。"燧乃應諾而出。胡二姊曰:"大厄,然已過,尚有餘恐矣。君固餒,我食汝。"乃解所攜袱,有熟肉一甌,胡餅一個,燧食甚飽。卻令於舊處,更不可動。胡二姊以灰數斗,放與燧前地上,橫布一道。仍授之言曰:"今夜半,有異物相恐劫,輒不可動。過此厄後,勛貴無雙。"言畢而去。夜半,有物閃閃照人,漸進戶牖間。見一物,長丈余,乃夜叉也。赤發蝟奮,全身鋒鑠,臂曲癭木,甲駕獸爪,衣豹皮褲,攜短兵,直入室來。獰目電燮,吐火噴血,跳躅哮吼,鐵石消鑠。燧之惴慄,殆喪魂亡精矣。然此物終不敢越胡二姊所布之灰。久之,物乃撤一門扉,藉而熟寢。俄又聞車馬來聲,有人相謂曰:"此乃逃人室,不妨馬生匿於此乎?"時數人持兵器,下馬入來。沖啼夜叉,夜叉奮起,大吼數聲,裂人馬啖食,血肉殆盡。夜叉食既飽,徐步而出。四更,東方月上,燧覺寂靜,乃出而去,見人馬骨肉狼藉,乃獲免。後立大勛,官爵穹崇。詢訪胡二姊之由,竟不能得。思報不獲,乃每春秋祠饗,別置胡二姊一座,列於廟左(出《傳異記》)

【譯文】

馬燧沒有發跡成器時,曾到北京去找進身的門路。他去求見府台,府台不見他,掃興而歸。後來他寄居在一個管園林的園吏那兒,園吏問他:"你是不是想求見護戎官啊?如果想見他你先跟我說,以免走錯了門找不到他。護戎官對一些字非常忌諱,你一定要注意,不然犯 了他的忌,他非殺你不可。但是如果你能討得他的喜歡,你就會得到別的人給予不了的好處。我勸你不要再亂找門路了,我是護戎官的前奶娘的兒子,我會把他的詳情告訴你,來幫助你這個有才能的人。"馬燧對園吏的話半信半疑,第二天早晨,就冒然去求見護戎官,果然犯 了護戎官所忌諱的字,大聲訓叱了馬燧一頓,馬燧嚇壞了灰溜溜地跑回來。園吏說:"看樣子你是觸犯 了護戎官了吧?"馬燧就向園吏討主意幫自己開脫,園吏說:"先生你不信任我,才落得這樣狼狽的下場。我可以幫你一把,但是不成功,就算你被處死,也別怪我。"於是把馬燧藏在糞車裡運出城去讓他逃走。這時護戎果然到處捉拿馬燧,沒有抓到,就派了一些騎兵,每個城門都搜尋追捕。馬燧逃竄了六十多里,估計自己逃不出境,天黑時就鑽進一家主人逃荒扔下的破房子裡,還沒安頓下來,就聽見外面傳來車馬的隆隆聲,還能聽見外面人們喊道,"再往前追二三十里吧!"果然是護戎的追兵。聽着車馬聲漸漸遠去,馬燧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不一會又聽到外面有人的腳步聲,馬燧的心又吊了起來,忽然從窗口看見一個女人,身穿布衣,身材極高,手裡拿着個布包袱,問道:"馬燧在這裡嗎?"馬燧不敢說話,沒有應聲。那女人又說:"嚇壞了是不是?胡二姐知道你在這裡,特地來安慰你,請千萬不要多心吧。"馬燧這才應聲出來。胡二姐又說:"你的大難已過,還有點小災。你餓了吧?我給你送飯來了。"說着就解開手裡的布包,是一碗熟肉。一個燒餅。馬燧吃飯後,胡二姐讓他不要動還站在原地,拿來幾斗灰土放在馬燧面前的地上,還用灰在他面前橫着撒了一道,然後警告說:"今天夜裡可能有怪物來劫你,你千萬不要動。等你過了這場小災,以後就會大富大貴了。"胡二姐說完就走了。半夜時,果然有個怪物光閃照人,漸漸來到窗前,這怪物一丈多高,紅頭髮像刺蝟似地直豎着,金色的身子閃着光,臂上的肌肉像木頭疙瘩,指甲像野獸的利爪,穿着豹皮褲,手執短刀,直奔屋裡來,原來是一隻夜叉。這夜叉眼睛一開一合像電光,嘴裡吐火噴血,又跳又吼,就是鐵石心的人也會嚇破腦袋,馬燧一看,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然而這隻夜叉不管怎麼狂吼亂跳,也不敢越過胡二姐撒的那道灰。那夜叉折騰了半天,後來摘下一扇門,躺在上面睡着了。不一會兒,又聽見車馬聲,有人在屋外說:"這是逃荒人扔下的破屋子,姓馬的會不會藏在這裡呢?"接着幾個人下了馬手持兵器進了屋,一看見夜叉就嚇得大叫起來,夜叉被驚醒,一躍而起,大吼幾聲,抓住人和馬,連撕帶咬,吃了個精光。夜叉吃飽後,慢慢走出屋去。這時已是四更天,東方升起了月亮,馬燧聽聽再也沒有什麼動靜,就出了屋門,見外面人馬的骨肉扔得到處都是,撒腿就跑。後來馬燧果然立了大功,得到了很高的官位。他到處尋訪當年救他的胡二姐,卻一直找不到,想要報答她也無法報答,只好每到春秋祭祠神靈時,單獨給胡二姐設一桌供品,放在廟旁,以表感恩之情。

太平廣記
太平廣記
《太平廣記》是宋代人編的一部大書。全書500卷,目錄10卷,取材於漢代至宋初的野史小說及釋藏﹑道經等和以小說家為主的雜著,屬於類書。宋代李昉﹑扈蒙﹑李穆、徐鉉、趙鄰幾、王克貞、宋白、呂文仲等12人奉宋太宗之命編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