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翠谷珠峰寻旧友冰弹玉剑败魔头

    往事只堪傷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是描寫寒外風光,傳誦千古的名詩。

    塞外風光,不但能令英雄倍增壯志,而且它像是一個有神奇醫術的大夫,不管你心底有多少愁煩,在大草原的懷抱之中,都能令你心胸開闊,愁郁頓消。

    塞上春遲,在江南是早已過了「落花時節」的「五月黃梅天」,此地卻還正是早春天氣。

    此地是回疆一個名叫「瓦納」的部落聚居之地,瓦納是哈薩克族的一支,哈薩克族規任的「格老」(酋長)羅海就是瓦納人。

    此時正有一個少女來到了羅海的故鄉。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齊世傑在冰窟之中,也曾為她魂牽夢縈的冷冰兒。

    此地並非她的故鄉,但不知怎的,她卻有了「近鄉情更法」的心情。

    舊地重遊,多少塵封往事,甜蜜的、辛酸的回憶,都被重新勾起。可惜的是辛酸的往事太多,甜蜜的往事卻太少了。

    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她曾參加過哈薩克人的「刁羊大會」,「刁羊大會」是年輕人追求愛情的歡樂的聚會。

    但嚴格說來,那次的「刁羊大會」,她還不能算是真正「參加」,她只是一個「局外人」,是一個冷眼旁觀的傷心者。

    就在那次「刁羊大會」之中,和她一起來到回疆的初戀情人,愛上了另一個美貌如花的哈薩克少女,這少女是羅海的女兒,瓦納族的公主羅曼娜。但嚴格說來,他也並非真正愛她,更大的原因是想利用她的權勢。

    物換星移人事改,如今羅曼娜早已嫁了人,而且也早已和她成為比姐妹還親的好朋友了。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炎弟失蹤也已經有了七年了。他離開我那年是十一歲,算起來如今已經是十八歲了。他應該長得比我更高了吧?只不知他還是不是像從前一樣淘氣?」

    冷冰兒這次來到瓦納,為的就是找尋楊炎,和拜訪她的好友羅曼娜一家的。羅曼娜的丈夫桑達兒,也是她的朋友。羅曼娜的父親羅海當上了哈薩克族的總格老之後,一年中最少有十一個月是在魯待安旗的「盟所」(酋長辦公的地方),很少回家。但桑達兒夫婦則是住在故鄉的。

    行行重行行,忽地眼睛一亮。只見前面一個冰湖,湖面的冰層已經開始解凍。從山腰到山腳,布滿着蒼綠色的杉樹和柏樹,有些樹木一直插到湖裡,在凍結的地方,遠遠望去,宛如湖面凝面凝作一片白玉,在金黃色的夕陽映照之下顯得格外晶瑩。已解凍的地方則是碧波如鏡,水中呈現雪峰綠林的倒影,隨波蕩漾。

    繞過冰湖,後面的山谷就是瓦納族人居住的地方了。

    當年她和段劍青來到這個地方,第一眼就愛上了這景色秀麗的冰湖,以為是發現了世外桃源。她心甘情願的和段劍青在這裡指着湖水許下誓願,願意和他在這裡隱姓埋名,白頭偕老!

    如今她又來到了湖邊,冰湖的影色還是那麼秀麗,但她的心情,卻是此湖中的冰水更冷了。

    就在這個冰湖,就在他們許下誓願之後不久,段劍青便即見異思遷,將她謀殺,把她推下湖中,幾乎令她屍沉湖底。

    如今她又來到了湖邊,秀麗的景色只能引起她的傷心,也令她充滿了仇恨,這樣狠毒的人,但願炎弟不是落在他的手裡!唉,要是炎弟上了他的當,那真是不堪設想!」

    痛苦的回憶太多,但甜蜜的回憶也不是沒有。

    想起了段劍青和楊炎,不知不覺她也就想起了楊炎的異父哥哥——盂華來了。她和孟華也是在這個地方相識的。她第二次被段劍青謀害之時,也正好是碰上盂華救了她的性命的。

    孟華曾經在回疆找過他的弟弟,沒有找到,這才回到柴達木義軍之中的。

    「孟大哥與我分手之時,曾經和我說過,少則三年,遲則五載,他還會再來的,如今已是第四個年頭了,卻還沒見他來,唉,不知那一天才能與他重見。」

    她深深的懷念着孟華,這是對於平生知己的懷念。不錯,有一段日子,她的心底深處曾經愛過盂華,不過這段感情早已升華,變作她認為比愛情還更珍貴的友誼了。

    但此際,她還是不禁有一絲悵惘的心情。

    她凝眸看着正在解凍的冰湖,時不時傳來冰塊迸裂的聲音,她的心就跳動一下,她摸一摸腰間懸掛的冰魄寒光劍,心裡想道:「師父已經把冰川劍法傳了給我,料想我是足夠對付那個負心小賊了。盂大哥能夠來固然最好,他不能夠來,我單獨一個人也要把炎弟找回來給他!

    忽地另一個少年的影子相繼在她心頭泛起,這是從冰川劍法聯想到這個人的。

    齊世傑的影子在她心頭出現。

    她並不是常常想起齊世傑的,正如她避免想起段劍青一樣。雖然這兩個人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但對她來說,這一點卻是相同的。

    「絕世武功,留待有緣,不知他在魔鬼城中,可曾得到奇遇?要是他已經得到冰川劍法,我倒無須擔心了。」

    原來師父傳授她冰川劍法之時,曾對她言道:「我的婆婆雖然是桂華生大俠的女兒,她也還未曾學全的。到了我的手裡。再傳給你,那更是恐怕只及原來的三成了。以前我們是這樣想的:這套劍法,反正當世已是無人懂得,咱們得到的縱然是一鱗半爪,也無妨礙。不過現在想來,萬一桂大俠的武功秘笈給壞人發現,那可是大大不妙。你的氣質最適宜學這套劍法,是以我已請准掌門,可以由你打破天山派弟子不能去找這部武功秘笈的不成文禁例,有機會的話,你倒不妨再去魔鬼城尋找。」

    她並沒有把曾經指示齊世傑去找秘笈的事情告訴師父,因為她知道齊世傑不是壞人,她是希望齊世傑得遇「仙緣」的。

    「但不管他『有緣』也好,『無緣』也好,這兩年來都沒聽到他的消息,想必他也早就回到老家了吧?」

    她當然料想不到,齊世傑不但得到了冰川劍法,而且他也沒有回家,正是要到她如今所在的地方來了。

    她在湖邊出了一回神,看見湖面泛起金光,這才霍然一省:「天色將晚,我還在這裡胡思亂想作甚?嗯,曼娜姐姐見到我不知會多麼高興,我還是早點去找她吧!」

    她懷着與羅曼娜相會的興奮心情,繞過冰湖,想給他們夫妻一個意外的驚喜。

    但在喜悅之中,她還是禁不往有幾分「愴然傷懷」的感觸!也禁不住繼續「胡思亂想」。

    「曼娜姐姐,雖然和我一樣,也曾上過那小賊的當,但她有一個真心愛她的桑達兒,她是比我有福多了!」

    她又想起在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年,孟華和金碧漪也曾來到這裡,並曾參加那年的「刁羊之會」。「他們想必也早已成親了吧?說不定他們再來回疆之時,已是帶着孩子來了。」

    為什麼別人都有那麼好的「福氣」,她卻沒有呢?

    不是她與「幸福」絕緣,而是她根本就不想有這份「福氣。」

    這次她提早下山,固然是為了找尋楊炎,也是為了逃避別人給她說親的麻煩的。

    向她求婚的人是她的一位師兄,名叫石清泉。石清泉的父親是名列天山四大弟子中的石天行。

    唐經天去世之後,天山派輩份最高的是長老鍾展,(他本來就是唐經天的師兄,年紀比唐經天還大。)鍾展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丁兆鳴,另一個就是石天行,唐經天也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白健城,一個名叫甘武維。這四個人在唐經天任掌門之時,早已是名震武林的人物,成名還在現任掌門唐經天的兒子唐嘉源之前,是以合稱天山四大弟子。

    「天山四大弟子」如今都已是五十歲以上的人,他們的兒女差不多也都已成家立室了,唯一尚未娶妻的有石天行的獨子石清泉。石清泉文武兼備,而且相貌英俊,算得是天山派弟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也許正是因為他自視甚高,故而年近三旬,尚未娶妻。

    冷冰兒來到天山之後,他不知不覺就愛上她。但因冷冰兒人如其名,冷若冰霜,他蘊藏心中的愛意,始終不敢向冷冰兒表露。

    不過既然愛上了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永遠遮瞞的。他的父母首先看出來了。石天行知道了兒子的心意,便向冷冰兒的師父——唐夫人提親。

    唐夫人是知道冷冰兒受過愛情折磨的,當然她不忍見徒弟像一朵鮮花一樣天天枯萎下去,因此她也很希望撮合成這門親事。

    但不論她如何開解,冷冰兒卻還是拒絕了石清泉的求婚。她說她已是心如槁木,也像是凝結的冰川,談論婚嫁之事,今生今世已是與她無緣了。由於她的態度極為堅決,唐夫人除了為她嘆息之外,也不能再說什麼了。而她也為了逃避「麻煩」,提早下山。

    真的心如槁木了麼?或許她自己也以為是的,其實卻是她自己在欺騙自己。

    此際她去探訪羅曼娜,一方面固然是為好友的幸福而高興,一方面卻也不禁有點「顧影自憐」的感觸了。

    不知怎的,齊世傑的影子突然又在她的腦海閃過。過去,她往往是在想起孟華或段劍青之後,「順帶」想起他的。如這一次卻不同了,是單獨想起他的。

    好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心底的秘密,她不覺面上一紅。

    不知不覺她又回頭看看澈底的湖光,天山上的冰川此際也許未曾解凍,但這個冰湖卻已開始解凍了。

    冷冰兒面上發燒,心裡想道:「要是他肯聽我勸告,他是不會再到回疆的了。我何必還去想他?還是趕快去見曼娜姐姐吧。」

    羅曼娜嫁給了桑達兒之後,仍然是住在父親家中。她的家是這個部落中唯一「漢化」的建築,綠瓦紅牆,依山面湖,房屋雖然不大,建築卻也頗見匠心。附近就只有他這家人家。

    冷冰兒想要給他們夫妻一個意外的驚喜,特地不走大路,卻先上山,從山上下來。來到她的門前。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其他人家炊煙裊裊,但羅曼娜的家中卻沒有看到炊煙升起。冷冰兒想道:「看來他們大概是正在吃飯!」叮噹一下便去扣門。

    晚飯的時候,正是最適宜找人的時候。冷冰兒等待羅曼娜出來給她開門,一面想道:「她一定想不到是我來找她的,但在此年前,我剛離開此地之時,也想不到還會再來這個地方。」要知此地雖然風景幽美,卻是她的「傷心之地」,當時她是寧願離開得越遠越好的。

    她又想起後來和羅曼娜一同逃上天山,當時的遭遇似乎相同,但如今兩人的前運卻是差別得如此之大,思之不禁黯然。

    但即將重會舊友的喜悅,還是足以蓋過她的愁思的。她在等待羅曼娜那聲「誰呀?」,在等待羅曼娜發覺是她之後,必然會有的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那知她敲了三遍門,裡面竟是毫無動靜。

    本來她是要等待羅曼娜開門的,此時已是按捺不住,只好自己通名了:「曼娜姐姐,我是冰兒,你聽出我的聲音嗎?」

    裡面依然沒有回答。

    她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說話的,屋子裡若然有人,決不會聽不見的道理?

    「難道是他們夫妻都去串門了?」但此際正是每戶人家都在吃晚飯的時候,去找左鄰右舍閒聊,似乎也不應選擇這個時候。這個時候,只是適宜於遠方的客人來找朋友。

    她驚疑不定,心裡想道:「以我和她的交情,我就是逾牆而入,料想他們夫妻也不會怪我。」

    為了解決心裡的疑團,她決意進去看個究竟,不料正當她身形一起,正想翻過牆頭之際,忽地有利箭射來,而且是連珠箭!

    冷冰兒足尖一點牆頭,身形又再拔起,一個「鷂子翻身」,第一枝箭幾乎是貼着她的腳跟射過,發箭的人好像早料到她有此着,第二枝第三枝箭接續射來,目標移高,剛好對着她的頸後的大椎穴和後心的風府穴。

    「桑達兒,是我!」冷冰兒叫道。說話當中,她已是鷂子翻身,反手一抄,把第二枝箭抄在手中,就用這枝箭杆一拔,將第三枝箭也撥落了。

    接第二枝箭時,她已是心中一動:「恐怕不是桑達兒吧?」待撥落第三枝箭,她已經可以肯定不是桑達兒了。

    不錯,這人的連珠箭法的確極為高明,甚至可以說是不在桑達兒之下。但那勁道總嫌差了點兒。桑達兒在百步之外發箭可以洞穿皮粗肉厚的犀牛腹部,但冷冰兒授箭撥箭,虎口卻一點也沒有震得酸麻的感覺。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一個「細胸巧翻雲」的身法,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上,姿勢美妙非常。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在向她跑來,在這女子的後面,有一個粗眉大眼的少年,手裡拿着弓箭,卻沒跑來,只是呆呆的看着她,臉上一片茫然的神態。似乎他本來以為是另一個人的,但想不到發現的人竟是如此美麗的少女。也似乎不敢相信,這樣美麗的一個少女,竟然能夠令他的神箭落空。

    這少年看來只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臉上稚氣未消,當然不是桑達兒了。

    那女子跑到冷冰兒面前,定睛一看,「咦」了一聲,說道:「你,你不是冷女俠麼?」

    冷冰兒也不禁呆了一呆,驀地想起,大喜叫道:「你,你不是凱莎姐姐嗎?」

    那少女更加喜出望外,說道:「是呀,冷姐姐,多謝你還記得我。冒失鬼,你還不趕快過來,向冷女俠陪禮。啊,冷姐姐,你來了,這就好了!」

    凱莎是羅曼娜的好朋友,冷冰兒早就認識的。但那個被凱莎叫做「冒失鬼」的少年,她卻不知是誰。

    那少年滿面通紅的走過來道:「我叫凱石,冷女俠,我知道你是師父的好朋友,但我想、想不到會是你來。」

    冷冰兒怔了一怔,笑問他道:「你的師父是誰?」

    凱莎替他代答:「他是我的弟弟,跟桑達兒學了三年箭法,就自以為了不得了。嗯,你現在知道了吧,你的箭法還差得遠呢!」

    凱石滿面通紅,說道:「我幾時說過我的箭法比得上師父?」但從他的口氣之中,亦已可以猜想得到,他平時除了佩服師父之外,想必也是自視甚高的了。

    冷冰兒笑道:「你年紀這樣輕,箭法已經如此了得,現在雖然比不上師父,將來一定會青出於藍的。」

    凱莎道:「他不問青紅皂白,就用連珠箭射你,你還贊他?」

    冷冰兒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為什麼要射我?你的師父呢?他好像不在屋內,是到那裡去了?」

    凱石紅着臉訥訥說道:「我、我以為你是妖人,我,我要替師父報仇。」

    冷冰兒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麼妖人?你又要替師父報什麼仇?」

    凱莎說道:「說來話長,讓我替他說吧。長話短說,我先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羅曼娜姐姐已經給一個妖人搶去了!」

    冷冰兒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問道:「桑達兒呢?」凱莎說道:「他受了重傷。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情,他如今尚是昏迷未醒。」

    冷冰兒道:「他在那裡?」

    凱莎說道:「就在我的家裡。還有他的兒子,我們已經派人送到魯特安旗,讓孩子的外公保護了。他的兒子僥倖倒沒受傷。但他傷得太重,我們可不敢搬動他走長路,只好就讓他在我們的家裡治傷。」

    冷冰兒起初以為桑達兒已遭不幸,此時方始稍稍放下點心,問道:「那個妖人是誰?」

    凱莎說道:「不知道。那天深夜,我們聽得桑達兒的悽厲的吼聲,趕忙跑過來看。只見他已經倒在地上不能言語了。他的孩子也嚇得呆了,見到我們,只是哭嚷:媽給妖怪搶去,媽給妖怪搶去!可以想像得到,孩子受到這麼大的驚嚇,當然不敢看『妖怪』的模樣。何況事情是在黑夜中發生。」

    凱石說道:「我怕那妖人知道師父未死,還會再來害他。因此我除了請人嚴密保護師父之外,這兩天晚上,我都拿了弓箭,在這裡等候妖人再來。」原來他們的家是和桑達兒的家距離最近的一家。

    凱莎說道:「想不到來的不是妖人,是你。冷姐姐,你來了,可就好了。你的本領這麼大,一定可以救活桑達兒,也可以對付得了那個妖人的。」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回到凱莎家裡。

    只見屋子裡黑壓壓的坐滿了人,但卻是鴉雀無聲,跌一根針在地下都聽得見響。這些人都是哈薩克族的戰士,輪流來當守衛的。

    有認得冷冰兒的人,見她和凱沙姐弟一起回來,都是又驚又喜,紛紛點頭為禮。

    冷冰兒輕聲問道:「桑大哥怎麼樣了?」

    一個小伙子答道:「剛才好像有點知覺,但還是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的模祥,說了幾句夢話,又閉上眼睛了。」

    凱莎道:「他說什麼?」那小伙子道:「翻來覆去的呼喚羅曼娜的名字,另外我只分別得出『小賊』二字,其他的字句就聽不清楚了。」

    冷冰兒心念一動,想道:「他說的這小賊想必也就是凱莎口中所說的那個搶了羅曼娜的妖人了,這小賊是誰呢?」

    大家都把希望放在冷冰兒身上,當下凱莎便即帶她進入病房。

    只見桑達兒面如金紙,呼吸微弱,一看就知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凱莎輕輕把桑達兒的上衣解開,說道:「冷姐姐,你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冷冰兒不心裡吃驚。桑達兒的胸膛有一個淡紅色的掌印,周圍肌肉已經開始腐爛,發出腥臭的氣味。

    「這是什麼傷?」凱莎悄俏問道。

    冷冰兒道:「我不知道。看來大概是一種邪派的毒掌。」

    凱莎問道:「可有辦法救治嗎?」

    冷冰兒道:「讓我替他診一診脈再說。」要知冷冰兒武功雖高,見聞卻並不廣博,醫術也只是稍微懂得一點。她看不出桑達兒受的是什麼傷,能否救治,實在毫無把握。

    但在診過了脈之後,冷冰兒的臉色卻似乎沒有那麼沉重了,有點又驚又喜的神情。

    凱莎連忙問道:「怎麼樣?」

    冷冰兒道:「還好。他受的傷雖然確實不輕,卻沒有我想像那麼厲害。」

    原來桑達兒在天山住過一個多月,學過天山派內功入門的吐納功夫,後來又得孟華指點,經過了七年長的時間,內功的基礎已是甚為紮實。

    受傷之後,他業已練成的內功,自然而然的起了保護身體的作用。真氣流傳,和侵入體內的毒質相抗。是以雖然三日三夜,昏迷不醒,毒氣尚未能侵入他的心房。

    冷冰兒的醫道並不怎麼高明,粗淺的醫理還是懂的。她察覺桑達兒的脈息雖然微弱,卻不凌亂,驚喜之下,驀然省起:「對,我忘記他練過本派的內功了!」當下以手掌貼着他的胸膛,用本門的內功心法,把真氣輸進他的體內,為他推血過宮,果然感覺得到並無抗拒的現象發生,兩股真氣水乳交融,桑達兒的呼吸也漸漸粗重了。

    大約過了一柱香時刻,桑達兒張開了眼睛,一張眼睛,就握着冷冰兒的手,叫道:「羅曼娜,羅曼娜,你回來了!」幾乎想跳起來,可惜力不從心。

    冷冰几面上一紅,輕輕的按住他,說道:「你醒醒,看到是誰?」

    她救活了桑達兒,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有點辛酸,心裡想道:「他們的夫妻之愛,真是生死不渝。為什麼我碰上的卻偏偏是負情薄義的男子。」

    桑達兒清醒了些,這才認出了是冷冰兒。連忙放開手說道:「冷姑娘,原來是你,你幾時來的。你們找着了羅曼娜沒有?」

    冷冰兒道:「你先別忙着說話,安心養傷,我會替你找回曼娜姐姐的。」說道,取出一顆碧靈丹,給他咽下,跟着點了他的昏睡穴。冷冰兒所用的點穴手法,是天山派秘傳的治病手法,能令病者得到充分的安眠,對身體毫無妨害。

    凱莎出去對眾人報告桑達兒已經有救的消息,請他們回去。不過這些人為了愛護桑達兒,雖然散開,卻仍然在附近輪班守衛。

    桑達兒睡了長長一覺,第二天中午時分,方始甦醒,他得冷冰兒為他推血過宮,又服下祛毒最具靈效的碧靈丹,一覺醒來,已是真正的清醒了。臉上有了血色,精神也比昨天好了不知多少。

    此時他方始能夠把那天晚上的遭遇說給冷冰兒聽。

    那晚他睡得正濃,忽聽冉羅曼娜一聲尖叫,將他嚇醒,朦朧中只見床前一個黑影,伸出手臂,正在抓他的羅曼娜。他大喝一聲,跳起來撲向那人。可是他的拳頭還未打得對方,胸口就似被巨錘一擊,登時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之中,還聽得那人在冷笑道:「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桑達兒的兒子今年六歲,在鄰房跟奶媽睡。此時亦已被媽媽的叫聲吵醒,又哭又嚷的跑過來要他媽媽。

    那人喝道:「你不依從我,我連你的兒子也殺了!」

    說至此處,桑達兒不覺虎目蘊淚,說道:「我又驚又急,只覺眼前一黑,以後的事情就不知道了,羅曼娜怎樣,她是不是已經給妖人擄去?我的孩子呢?那奶媽呢?你們要告訴我,你們要告訴我呀!你們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們不應瞞我的呀!」

    冷冰兒柔聲說道:「桑大哥,你冷靜點兒,急躁是沒有用的。急壞了身體,於事無補,反而有害。」

    好不容易哄得桑達兒安靜下來,凱莎說道:「桑大哥。你的孩子沒事,我們已經將他送到格老那兒去了。不過他的奶媽卻已經遭了毒手,救不活了!」

    桑達兒咬牙說道:「好狠的妖人,奶媽一點武功也不會的,他也要殺!那麼羅曼娜呢,她、她又怎麼樣了?」

    凱莎說道:「你答應我不要太激動,我才告訴你。」

    桑達兒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的。她給那妖人擄去了,是不是?」

    凱莎不忍出之於口,默默的點了點頭。

    冷冰兒道:「桑大哥,你放心。我既然碰上了這樁事情,無論如何,舍了我的性命,我也要把曼娜姐姐找回來給你的。不過,你現在必須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回答我一個問題。」

    桑達兒道:「你要問什麼?」冷冰兒道:「要救曼娜姐姐,先得知把她搶去的那個妖人是誰。」

    桑達兒道:「黑暗中我沒看見他的面貌。」

    冷冰兒道:「那麼聲音呢?你是聽見了他的聲音的。聲音可似相識?」

    桑達兒想了一會,忽地定了眼睛看冷冰兒,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便出口的神氣。

    冷冰兒道:「你儘管說,用不着有什麼顧忌。」她已經猜到幾分了。

    桑達兒道:「似乎是那小賊!」

    冷冰兒唰的一下面色變得蒼白,說道:「是不是段劍青這個小賊?」

    桑達兒道:「不錯,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我決不會忘記的!」原來他在昏迷前的一霎那,早已知道那妖人是誰了,所以才會說夢話也罵出「小賊」二字。

    桑達兒繼續說道:「我和曼娜洞房花燭那晚,這小賊就曾經來過要搶新娘。那次幸虧有孟大哥和金姑娘在此,巧計安排,那小賊未能得手,反而吃了大虧。想不到他死心不息,過了七年,他還會再來。這一次竟然給他搶了去了!七年前那晚,我也聽過他那邪惡的笑聲。我敢斷定,決沒聽錯,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只可惜孟大哥不在這裡,他說呀說的,不覺又激動起來了。

    那次是金碧漪在新房裡陪伴新娘,誘段劍青上當,將他刺傷的。冷冰兒並不在場,不過也曾聽得孟華說過,是以她也不用細問桑達兒了,當下嘆口氣道:「其實你否說,我是猜想得到,一定是這小賊所為!桑大哥,也許你已知道,我也是曾經被這小賊害得幾乎喪命的,我對他的仇恨決不在你對他的仇恨之下。」

    凱莎說道:「對了,盂大哥雖然不在這兒,但咱們的運氣可真不差,冷女俠恰好來了。她一定能幫忙你把曼娜姐姐找回來的。」

    桑達兒道:「冷姐姐,我知道你會幫忙我的。不過我卻擔心,你怎能找着他們?」

    冷冰兒忽地想起一件事情,問道:「你被那小賊一掌打傷之際,是不是覺得有點火辣辣的感覺。」

    桑達兒道:「不錯。是好像被火燒傷的感覺。」

    冷冰兒道:「好,你放心,我現在馬上去找那小賊算帳。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我會找着他的,你先安心歇息吧。」她恐怕桑達兒激動傷神,話一說完,又點了他的昏睡穴,不讓他多說話了。

    「這小賊的毒掌功夫十分厲害,他一定以為桑大哥必死無疑。既然所謀得遂,料想他大概是不會再來這裡的了。不過有備無患,你還要小心保護你的師父。」臨走之時,冷冰兒叮囑凱石。

    凱石道:「你放心,我們已經有了準備,只怕那小賊不來。我們幾十張弓箭一齊發,要是他來的話,諒他插翼難飛。」

    「好,那我放心去找你的師娘了。」冷冰兒說道。

    雪峰尋覓人

    第二天晚上,月亮初升的時候,冷冰兒爬上一座峻峭的雪峰。

    這座雪峰和瓦納族聚居之地距離約有百里之遙,但由於峭壁懸岩,冰雪覆蓋,善於爬山的瓦納人也從未上過這座山峰的。

    不過冷冰兒卻是曾經來過這座雪峰的。

    這座雪峰,埋藏有她一段苦痛的回憶。

    七年前,段劍青曾在這座雪峰上拜紅髮妖人歐陽沖為師,處心積慮的要把瓦納族的兩大寶藏拿到手中,(一是古波斯的武功秘笈,後來被孟華得去,一是玉礦。)第一步棋,是要段劍青騙取羅曼娜的愛情。要是能夠娶羅曼娜為妻,段劍青就有可能成為整個哈薩克族的總格老,那時不僅兩大寶藏可得,段劍青甚至可以在塞外稱王了。

    冷冰兒是在被害不死之後,方始知道段劍青拜妖人歐陽沖為師之事,其後暗中窺伺,又逐漸知道了他們師徒的陰謀的。

    有一次冷冰兒偷上雪峰,給歐陽沖發現,險遭毒手,幸虧孟華恰好追蹤段劍青來到這座雪峰,得孟華之助,方始能夠脫險。也是在這一次的事件之中,她更加看清楚了段劍青的猙獰面目的。

    不過,也正因有過這件事情,觸動她的靈機,推測段劍青此際很可能就是躲在這座雪峰之上。

    她據以推測的理由是:羅曼娜決不會依從段劍青,料想段劍青也不敢把羅曼娜帶到很遠的地方,必然是在附近一個地方先把羅曼娜藏起來,然後施展他的嚇騙功夫。而最好的躲藏之處,當然就是這座和羅曼娜的家距離不過百里之遙的雪峰了。

    雪峰上還有歐陽沖當年所建的石屋,歐陽沖雖然早已死了,石屋還在。

    冷冰兒是從桑達兒所受的毒掌之傷,想當然這件事情的。

    不知不覺,在月近中天的時候,冷冰兒已是爬上山頭,那間石屋,亦已遙遙在望。

    冷冰兒心裡想道:「桑達兒所受的掌傷,顯然就是紅髮妖人歐陽沖當年傳給這小賊的雷神掌,不過歐陽沖的雷神掌本是無毒的,這小賊的雷神掌大概是揉合了他從韓紫煙那妖婦得來的毒功,自行加以變化重新練成的。不但比歐陽沖的雷神掌更加歹毒,功力也似乎更在當年的歐陽沖之上了。幸虧我也練成了冰川劍法,否則這小賊單憑雷神掌的功夫,我恐怕已是無法報得了仇。」

    一別七年,段劍青得了韓紫煙的毒功,又得了迦象大師的天竺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練成的武功,當然不止雷神掌一樣。

    是否能夠報得了仇,冷冰兒縱然自忖能夠應付得了雷神掌,也還是毫無把握的。

    石屋已經在望,仇恨之火在心裡燃燒。冷冰兒一咬牙根,心裡想道:「即使這小賊的武功如今已遠勝於我,我舍了這條性命,也非和他一拼不可!」

    她怕給段劍青發覺,當下施展「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俏悄走近那同石屋。

    石屋的兩扇板門在七年前給孟華踢破,年久失修,如今是更加破爛了。段劍青想必是尚還無暇修理房屋,那兩扇門雖沒倒塌,卻是關不攏門,一眼就看得見屋內的情形。

    一看之下,冷冰兒不由得又驚又喜。

    屋子裡有一個人,她像泥塑木雕一樣,動也不動。面朝里,背朝外。

    這晚月色朦朧,所見的又只是背影。但由於這個人冷冰兒和她太熟悉了,一看之下,就可以斷定,必然是羅曼娜無疑。

    冷冰兒也想不到會這樣順利,一來就找到了羅曼娜的。這霎那間不禁也起了一點思疑。

    為什麼只有羅曼娜一個人留在屋子裡呢。

    但這點思疑一升起來,她就給自己找到了解釋:「看這情形,曼娜姐姐一定是給那小賊點了穴道的。那小賊可能是出去找尋食物了。他當然決計料想不到我會來到這裡的,他只知道瓦納人上不了這座雪峰,當然放心把曼娜姐姐獨自留下。」

    她急於救人,莫說這思疑可以找得到「合理的」解釋,即使找不到,她也是非進這間屋子不可了、

    她飛身進屋,抓着那人肩頭,叫道,「曼娜姐姐……」她是想把羅曼娜扳過來,再行察視她是給點了什麼穴道,然後才能替她解穴的。

    那知她只喊得出「曼娜姐姐」四個字,立即就知道不對了。因為她一觸那「人」的肩頭,登時發覺不是真人!但已經遲了!

    原來那是皮製的假人,一被觸及,登時就像給抓破的皮囊,「波」的一聲裂開,噴出毒氣。同時腳底下也是「轟隆」一聲,裂開一個大洞。

    變起倉猝,冷冰兒又已吸進了毒氣,那裡還能避開,當然跌下去了。

    她吸進毒煙,只覺頭暈腦脹,但可還沒有昏迷。原來她知道段劍青已經得到韓紫煙的毒功,早有提防,在入屋之前,是含了半顆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的。

    身體將要接近地面之際,冷冰兒只覺有人將她輕輕一托,隨手放下。那人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冷冰兒本來有師父給她的六顆碧靈丹,她送了兩顆給齊世傑,桑達兒服了一顆,自己只剩下三顆。她捨不得多用,這次只是把半顆碧靈丹含在口中。碧靈丹雖說能解百毒,但由於她是冷不及防就吸進毒氣的,即使是仙舟也得有一段時間才能解毒,何況她又是只含了半顆。

    此時她已把那半顆嚼爛吞了下去,但試一運氣,只覺還是呼吸困難,身子也是感覺軟綿綿的使不出半點氣力,「這小賊真是狡猾,想不到我已經有了提防,還是中了他的毒計。」但冷冰兒也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罵是沒有用的,她只能將計就計,徐圖脫身之策。

    段劍青既然當她業已昏迷,她就索性裝作昏迷,閉上雙目,一聲不響。

    別人在大笑聲中撥開她的覆額秀髮,冷冰兒感覺得到那人的臉好像已經貼近了她的臉,口中噴出來的熱氣也感覺得到了。想必那人正在彎下腰仔細看她的面貌。

    冷冰兒氣得幾乎炸了心肺,但只能忍耐,她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一面暗運內息,催動藥力的運行。

    忽地感覺似乎有點什麼不對,她突然想起來了:「奇怪,這人的笑聲,不像是段劍青這小賊的笑聲!」

    她和段劍青曾經海誓山盟,雖說那是假情假意,但段劍青的聲音她卻是熟得無可再熟的。她用不着張開眼睛,已經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會是段劍青了。

    但桑達兒也說,那晚搶走羅曼娜的人,他聽得出的確是段劍青的聲音的。這是什麼緣故呢?

    「難道是他說錯了?但這個人卻又是誰?聽聲音似乎年紀也並不大。」

    心念未已,那人在哈哈大笑之後,又在自言自語了。

    「好個美貌的雌兒,嘿嘿,雖然還比不上羅曼娜那麼美貌,也差不了多少。羅曼娜是個有了孩子的婦人,要是任我選擇的話,我倒寧願要這雌兒。嘿嘿,哈哈,段劍青有羅曼娜,料想他也不會和我爭了。我替他做事,贏得美人,也算是值得了。」

    果然不是段劍青。不過也還是段劍青的黨羽。

    從這個人的話中,整件事情,冷冰兒也可以得知梗概了。那晚桑達兒沒有聽錯,劫走羅曼娜的是段劍青,但卻不知他把羅曼娜藏在何處。他與同黨串通,布下陷阱,讓來救羅曼娜的人上當。

    冷冰兒氣得幾乎昏了過去,心裡想道:「要是他來欺侮我,我只有自斷經脈而亡!」幸好那人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忽聽得那人又在哈哈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劍鞘已是價值連城,這把劍定然是把室劍!哈哈,想不到我既得美人,又得寶劍。美人兒且慢慢受用,先看這把寶劍吧!」

    原來他剛才是解下冷冰兒腰間所佩的冰魄寒光劍。劍鞘鑲珠嵌玉,形式奇古,他雖然不知道這把劍的來歷,一見就動了心了。

    他把冰魄寒光劍拿到手中,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打了這個寒噤,更加驚喜,笑道:「劍未出鞘,已是寒氣逼人,真是好一把寶劍啊!」

    那知他一拔劍出鞘,卻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冰魄寒光劍是埋藏在萬載玄冰之中的寒玉練成,用不着刺着敵人,那股奇寒之氣,已是足以令人凍僵。這人的內功雖然有相當火候,但由於他做夢也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奇特的寶劍,事前絲毫沒有防備,當然更未想到要運功抵禦了。

    劍一出鞘,寒光耀目,寒氣刺骨,那人「啊呀」一聲叫了起來,連忙把冷魄寒光劍摔開,只覺血液都似乎凍得要凝結了。

    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掏出一顆冰魄神彈,張開眼睛,雙指一彈,打那人的神堂穴。

    冰魄神彈是取萬截玄冰的冰魄精英練成的,和冰魄寒光劍一樣,是世間最奇特的暗器。它一發出,片刻就會溶化。不過威力雖然不及冰魄寒光劍,但若是給打個正着,冷得更加難受。

    冷冰兒功力尚未恢復,冰彈失了準頭,不過雖然沒有在那人的「神堂穴」打個正着,卻已令得那人冷得全身發麻,再無抵抗之力。

    冷冰兒一躍而起,拿起了冰魄寒光劍,喝道:「你這小賊如此可惡,先讓你吃點苦頭,再審問你!」正要用劍在他身上戳幾下,發泄心頭的一點怒氣,忽見那人睜大眼睛看她,神氣甚為古怪。

    這霎那間,冷冰兒不覺也呆住了。手中的冰魄寒光劍竟是戳不下去。

    「奇怪,這個人我怎的似曾相識?我是在那裡見過他的呢?」驀然心念一動,冷冰兒的臉色登時變的白如冰雪,顫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似乎也是開始認出了冷冰兒,叫道:「你,你是冷姐姐嗎?我是楊炎呀!冷姐姐,你不認識你的炎弟弟麼?」

    此言一出,冷冰兒就像心頭被冰魄寒光劍戳穿,所受的創傷比她當年被段劍青推下冰湖更加難受!

    楊炎怎的會變成這麼樣的一個人呢!

    她茫然的着着這個站在她的面前自稱是她「炎弟」的少年!一時間非但沒法說出話來,連思想也好似凝結了。她怎也不能把這個少年和以前那個她最疼愛的「炎弟」放在一起聯想。記憶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好似風中之燭,身子搖搖欲墜,但終於站立不穩,頹然坐下。

    楊炎注視着她,好像在打什麼主意,他不知道冷冰兒已經恢復功力,但卻知道自己是使不出氣力了。冷冰兒有冰魄寒光劍在手。即使冷冰兒也是毫無氣力,亦足制他死命。

    他看了看冷冰兒手中的那把冰魄寒光劍,本來已經是感覺冷得難受的,越發冷得牙關打戰了。

    他好像主意已經打定了,忽地左右開弓,噼啪的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訥訥說道:「冷姐姐,我,我罪該萬死,我,我不知道:「

    「住嘴!」冷冰兒喝道。她稍稍定下心神,想起楊炎適才對她的無禮,不覺怒氣上沖,斥道:「誰是你的姐姐?虧你還有臉皮和我說話!」

    楊炎跪倒她的面前,說道:「冷姐姐,請你念在往日姐弟之情,饒恕我吧!要是你不肯饒我,我寧願在你跟前自盡。」

    冷冰兒心痛如絞,喝道:「站起來,我不願看你這副醜態!」心想:「炎弟以前本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有時做錯了事,被我說幾句他也受不了。想不到如今他競是變得如此下賤,不惜自打耳光!」

    眼前這個楊炎,和她記憶中的「炎弟」,除了面貌依稀有點相似之外,變得簡直完全不同了。她不覺起了一點懷疑,喝道:「你當真是楊炎麼?」

    楊炎說道:「自從你上天山的第一天,我就一直跟隨着你。那次也是你帶我下山去找我的爹爹和哥哥的。雖然咱隔別了七年,我的相貌或許必變很大,你總該還認得我吩,怎的會懷疑我不是你的炎弟呢?你要是還不相信的話,請,請你瞧一瞧我這粒痔。」說罷,捋起衣袖,露出左臂一粒紅痔。楊炎小時候,冷冰兒有一段期間,差不多等於是兼任他的保姆的,楊炎臂上有顆紅痔,她當然是記得的。

    冷冰兒說道:「你說得好,我是應該認得你的。但為什麼你卻認不得我呢。難道我的相貌比你變得更大?」要知他們分手的時候,楊炎是十一歲,冷冰兒是十九歲。隔別相近七年,楊炎是從十一歲的兒童變為十六八歲的少年,冷冰兒今年未滿二十六歲,仍然可以說是在少女的階段。相貌的變化實是微乎其微。她話出了口,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她手按冰魄寒光劍,瞪着眼睛看楊炎,心裡自己問自己!」假如他早就認出了我,還對我如此無禮,那,那我該怎麼辦?是殺了他呢?還是看在孟大哥份上,饒他這一次呢?」

    楊炎滿面通紅,說道:「我,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來到這裡的,你跌下來的時候,臉上沾了塵土,我覺得似曾相識,可還不敢想到竟然真的是你。聽到你的聲音,我才認出來了。」

    冷冰兒喝道:「即使你尚未知道是我,你也不該,你也不該——哼,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已經是和段劍青這小賊一般無異!我這來來就是要殺段劍青的!」

    楊炎顫聲說道:「我,我知道罪當萬死,冷姐姐,你要是不肯原諒我,你親手殺了我吧!我沒有勇氣自盡,我寧願死在你的手裡。」

    冷冰兒嘆口氣道:「論理我該替掌門人清理門戶,但姑念你年幼無知,暫且饒你性命。唉,楊炎,你、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楊炎說道:「我是身不由己,他要我怎樣做,我就只能怎樣做。要是我不聽他的話,他會折磨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冷冰兒道:「你說的這個『他』,是段劍青吧?」在此之前,她還存着一線希望,希望楊炎不是落在段劍青手中,如今她已知道這幻想是破滅了。

    果然楊炎答道:「不是他還能有誰?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受他挾制!」

    冷冰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就這樣聽他的話!我問你,你還記得和我第一次會面的情景嗎?」

    楊炎說道:「記得。你是和我的大哥一起上山的。」

    冷冰兒道:「還有呢?」

    楊炎說道:「我受了段劍青的欺騙,不相信孟華是我哥哥。他要帶我下山,哥哥投鼠忌器,不敢阻攔。當時你已經是受了傷的,他對你的防備較為鬆懈,你就冒着性命的危險,突然從他的手中把我奪回來。可我還以為你和我的哥哥都是壞人,非但不感激你相救之恩,反而打了你一掌。唉,冷姐姐,說起來我對不住你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冷冰兒道:「難為你還記得這樣清楚,後來怎樣?」

    楊炎說道:「你給我打一掌,段劍青就乘機把我奪了回去,把你打得傷上加傷。哥哥過來搶救,那時他才露出猙獰面目,拿我做為人質,威脅我的哥哥,他用狠毒的手法折磨我,威脅我的哥哥退後。」

    冷冰兒道:「你受到他的折磨,有沒有哭喊?」楊炎說道:「沒有。那時,我已經知道了他是壞人,孟華也真的是我的哥哥了。我假意說願意跟他下山,騙他相信,冷不及防,咬他一口,掙脫魔掌。哥哥立的就撲上來,將他嚇跑。」

    冷冰兒道:「我以為你已經忘記這件事情了,原來你還記得!楊炎,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覺得慚愧麼?」

    楊炎低下了頭,裝作一副無地自容的惶愧神氣。冷冰兒繼續說道:「小時候你那麼倔強,一分清了是非,就能不顧死活,也要掙脫魔掌。我真是想不到,為甚麼你現在會變成這種窩囊樣子!」

    她口裡斥罵楊炎,心裡卻已軟了。原來她故意提起這件舊事,用意固然是在激發揚炎的羞恥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在進一步的試探,看看這個楊炎到底是真是假?

    楊炎把這件事情的經過說得甚為詳細,甚至每一個細節都還記得清楚,冷冰兒對他是再也沒有懷疑了。證實了面前這個少年的確是楊炎之後,冷冰兒的心裡雖然是十分難過,但已決定饒了他了。楊炎何等聰明,一聽她的口氣,亦已知道冷冰兒是相信了他,自己的性命是可以保住了。當下裝出一副惶愧的神氣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的會變成這樣軟弱的。沒有辦法,我實在是怕他。我也曾經想過自盡,但我還希望能夠見到爹爹,見到哥哥和見到你。你知道我是從來沒有見過爹爹的,所以我捨不得死。我不能死,那就只能聽他說話了。」

    冷冰兒不覺起了一絲憐惜的念頭,暗自想道:「六七年來,他受盡了那小賊的折磨,就是一塊石頭,也要給磨成粉了。少年人意志薄弱,那也不足深責。」於是柔聲說道:「只要你真正悔悟前非,你還是可以掙脫魔掌的。你告訴我,段劍青在甚麼地方,他把羅曼娜怎麼樣了?」

    楊炎說道:「你要去打他?」冷冰兒道:「廢話!我來到這裡,當然的為了找他算帳。」

    楊炎說道:「他的武功厲害得很啊,冷姐姐,你打得過他嗎?」

    冷冰兒道:「打不過又怎麼樣?是不是你怕我打不過他,就不敢帶我去打他了?」

    楊炎說道:「我死有餘辜,送了命不打緊。但要是你報不了仇,反而送了性命,那就不值了。」

    冷冰兒知道他是膽怯,心裡雖然生氣,卻也不忍責怪他,當下說道:「你放心,我知道這小賊練就了許多歹毒武功,但這七年來我也沒有閒着。我已經練成了本門內功和冰川劍法,還有這把冰魄寒光劍之助,料想不至於輸給段劍青這個小賊。」其實她不過是想要堅定楊炎的信心,並非真的有那麼大的把握的。

    楊炎說道:「啊,原來你這把寶劍就是冰魄寒光劍嗎?那就不怕了!」

    冷冰兒道:「你以前沒有見過這把寶劍?」楊炎說道:「師父和我說過這把劍的名字,卻沒給我看。」

    要知楊炎是唐經天最疼愛的關門弟子,自小在天山長大,因此冷冰兒以為他是見過這把寶劍的。但心想自己來到天山的時候,才滿十歲。唐經天可以把這把寶劍的來歷,當作故事說給楊炎知道。但為了怕孩子不懂事,一定要拿這把劍來玩,雖然可以阻止他,那也不免多了麻煩。不給他看,那倒是合乎清理之事。

    「好,你既然不害怕,那可以帶我去找段劍青了吧?否則,你告訴我他在那裡也行。」冷冰兒說道。

    楊炎說道:「他把羅曼娜藏在一個山洞之中,那地方很不好找,而且布有機關,還是我帶你去的好。」

    冷冰兒道:「好,那就去吧!」楊炎說道:「我現在恐怕還不能去。」

    冷冰兒道:「為什麼?」隨即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還是冷得難受嗎?」

    楊炎說道:「比剛才好了一些,但施展輕功,恐怕還不能夠。」

    冷冰兒道:「好,你盤膝坐在地上,運用本門內功,行大周天吐納法。」口中說話,右掌已是伸出,按着他的背心。

    當冷冰兒手掌按下之時,楊炎不禁心頭一震,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寒顫。但不過片刻,便覺得有股熱氣,好似從背心輸入,轉瞬流轉全身,寒意頓然消失。楊炎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啞然自笑:「她要殺我,早就可以把我置之死地,何必多弄玄虛。」原來冷冰兒掌壓之處,乃是背心要穴,楊炎雖然料准冷冰兒已經相信了他說的話,心中到底還是不禁有些害怕。

    冷冰兒已練成了少陽神功,足以抵禦最厲害的陰寒之氣,故而可以使用冰魄寒光劍的。但此際她也不過只是恢復了三四分功力,不能全部用來幫助楊炎驅寒,只能先用一兩分的少陽神功,令他氣血能夠暢通,至於完全恢復功力,那還要靠他自己。

    冷冰兒道:「好了點嗎?」楊炎說道:「暖和多了,不過——」冷冰兒道:「莫要養成依賴他人的習慣,你只須運用本門內功,很快就可以恢復如初的。」說罷,不再理睬楊炎,獨自運功祛毒。

    碧靈丹的藥力已經開始生效,她運功加速藥力運行,不到半柱香時刻,餘毒已是盡除,恢復了七八分功力。估計在找到段劍青的巢穴之時,功力當可完全恢復。

    她抬起頭來,只見楊炎還是盤膝坐在地上,頭上冒出白氣,但不時仍打寒顫。

    按說楊炎所受的寒氣不過是着了一顆冰魄神彈,雖然不是武功泛泛之輩所能忍受,但比起她中的毒,還是遠遠不如的。即使以楊炎十一歲時候的內功造詣,加上她少陽神功之助,此時亦已應該恢復如常的了。

    冷冰兒心裡想道:「他能用內功把寒氣逼得化為汗水揮發,功力已經是不算差了,為甚麼還在打顫呢?」驀地想通一節道理,眉頭一皺,說道:「楊炎,你運用的不是本門內功吧?」

    楊炎苦着臉道:「這幾年,段劍青逼我學邪派內功,本門的內功已經忘了。」

    冷冰兒道:「你難道平時不會私下自己練麼?」楊炎說道:「我沒有耐心,又怕他知道。可都丟荒了。」

    冷冰兒哼了一聲,說道:「你真是忘本!」但罵儘管罵,還是不忍他多受痛苦,而且也為了他能夠快點帶領自己去找段劍青,只好完全越俎代庖了。

    當下冷冰兒以本身真氣輸入楊炎體內,為他推血過官。此時冷冰兒的內功已經恢復了七八成,不過片刻,便即替楊炎打通奇經八脈,使到他血脈暢通,恢復如初。

    楊炎說道:「多謝姐姐。唉,本們內功真是奇妙,可惜我疏於練習,都丟荒了。」言下大有羨慕之色。

    冷冰兒瞪他一眼,說道:「你的資質本來遠勝於我,要是你能夠改邪歸正,把你的鬼聰明都用在武功上,從頭做起,練到我的境界又有何難?就只怕你學好了武功不做好事。」

    楊炎說道:「好姐姐,今後我一定聽你的教導,再也不敢做壞事了。你相信我吧。」冷冰兒冷冷說道:「空口說白話是沒有用的。你這幾句話我姑且記下來,以觀後效。走吧。」

    楊炎前頭引路,越過幾重崗巒,走上一座峰岩,岩上長松蔽日,藤蔓引風,面前一層嶇壁拔地而起,不下二三十丈從頂至底,毫無借力攀援之處。

    楊炎苦笑道:「冷姐姐,段劍青藏匿的那個山洞,就在峭壁那邊,可是我沒本領過去。」

    冷冰兒道:「那你怎麼知道山洞所在?」

    楊炎說道:「我去過的。我只是說我自己沒有本領過去。」

    冷冰兒這才聽得明白,說道:「以前是段劍青這小賊帶你過去的?」

    楊炎說道:「不錯。」冷冰兒道:「他怎樣帶你過去?」

    楊炎帶領她沿着石岩拐了個彎,說道:「他是用盪鞦韆的方法,從這株樹上盪過去的。到了那邊,他才用長繩牽引我過去。」

    原來在這面峭壁之上,有一株橫空突出的千年古松,幡根錯節於岩石之間,形如蒼龍櫻海,丹鳳朝陽,滿樹蠅着枝藤,隨風飄拂。風過處,有幾枝藤梢幾乎盪到對壁。

    冷冰兒道:「好,我也可以用這個方法帶你過去。」

    楊炎說道:「姐姐,這可不是當耍的,你要真的有把握才好。」

    冷冰兒道:「你少為我擔心,快搓繩子吧。」割下幾條長藤,連結起來,擰成一股,試一試韌力甚佳,比普通的繩子還好。

    冷冰兒道:「好,我這就過去。待會兒你把繩子用力拋過來,你抓牢一端,相信我可以把你拉過去的。」

    意想不到的謀殺

    當下冷冰兒飛身上樹,握牢一條隨風蕩漾的長藤,就像打鞦韆樣,身子越盪越高。她估計這株長藤若然拉得筆直,盪到最遠之處,大約距離對壁不過三丈之遙,只須一個鷂子翻身,就可以在對面的峭壁腳踏實地了。

    楊炎站在樹下,這霎那間,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終於臉上露出獰笑,突然拔出一把短刀。

    也是冷冰兒命不該絕,在她盪到半空之際,忽地在對面的冰崖上發現了楊炎在她後面獰笑。這座冰崖是亘古不化的堅冰構成的,光滑得有如一面明鏡,從山坳處橫伸出來,照見了楊炎醜惡的神態。

    冷冰兒雖然不知道楊炎做甚麼,但她經歷過段劍青幾次三番將她謀害的教訓,對人心的險惡早已是有所警惕的了。此時她發現楊炎的獰笑,竟是和段劍青有一次想要謀殺她的時候的神態一模一樣。

    她無暇細思,立即反盪回來,就在此時,只覺身子一輕,那條長藤突然斷了。

    幸虧她在反盪回來之時已經有了準備,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覷准一株橫伸出來的樹枝,一抓便着。楊炎只能割斷那條長藤,來不及割斷那株樹枝。長藤是幡在松樹樹幹的,這條松枝卻是從石洞中橫生伸出懸岩之外,他可不敢跑到懸岩的邊緣去斬斷松枝。

    那株松枝比小指還細,幸而冷冰兒輕功卓絕,迅即爬回主幹,但當她再從松樹上跳下來的時候,楊炎早已不知躲到甚麼地方了。

    死裡逃生,冷冰兒最初的感覺是一片茫然,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她抓起那條割斷的長藤還幡在樹上的那半段,看得分明,絕不是承受不起她身體的重量折斷的,割口光滑平整,一看就知是被利刃所切。

    冷冰兒的傷心比第一次中計被擒,遭受楊炎欺侮之時還更難受!

    若說第一次是因楊炎還未知道她是誰才下毒手。」雖然可惡可恨,也還稍有情理可原。但這一次呢?

    這一次他已經知道冷冰兒是誰,而且痛哭流涕的在她面前表示過悔恨的了。那知道他一面要求冷冰兒原諒,一面又在暗中下此毒手!

    「楊炎,楊炎,我真想不到你喪心病狂,一至如此!」冷冰兒沒有罵出來,眼淚也還能夠忍住,但心中已在滴血!

    冷冰兒定了定神,強抑心中的悲痛,叫道:「楊炎,你躲不了的!躲過這一次,躲不過第二次。我肯放過你,你的大哥和俠義道也不肯放過你!你寧願過着永遠不敢見人的日子嗎?你還是自己出來吧,告訴我,為甚麼你要這樣對付我?否則給我抓着了你,我可不能再饒你了!」

    冷月空山,唯聞風聲蕭蕭,可聽不見楊炎的回答。

    亂石磷峋,如叢生的野筍,東面一堆,西面一堆,也不知楊炎是躲在那一堆亂石之中?

    明知道以楊炎的輕功本領,絕不會跑得太遠,此時必定還是藏在附近,但要找着他,可還真不容易。

    而且抓着了他,又能怎麼樣呢?她狠得下心殺了他麼?冷冰兒實在想不出應當怎樣處置楊炎才對,只好暗暗嘆口氣,放棄尋找他的念頭了。

    「當務之急,還是找尋曼娜姐姐要緊,這個小畜牲暫且由他去吧。」冷冰兒想道。

    可是又怎能找得着羅曼娜呢?

    一陣寒鳳吹過,冷冰兒的腦袋也好似吹得清醒起來了。

    她識破了楊炎對她的欺騙,那一層蒙在她眼前的迷霧也被風吹散了。

    她當然不能相信楊炎的鬼話,不能相信段劍青是躲在一個布有機關的山洞之中了。

    她冷靜下來,依理猜測,仔細推敲:「他們在石屋裡安排那麼陰毒的陷阱,誘陷來救羅曼娜的人。段劍青這小賊豈會躲到遠離石屋的甚麼山洞裡去?楊炎武功平常,他不怕楊炎萬一對付不了強敵嗎?」

    「晤,莫非這是調虎離山之汁。」冷冰兒驀地想通一節:「楊炎這小畜牲是利用我對他的相信,騙我離開那間石屋,出去找尋段劍青的。段劍青這小賊一定還是躲在那石洞之中,說不定地下還有暗室。

    「但為甚麼當他知道楊炎反而被我所制的時候,他不出來幫忙楊炎呢?

    「哦,是了,他聽見我誇下海口,我說我已練成的冰川劍法可以克制他,他怕打我不過,所以不敢出來。嘿嘿,要是當真這樣,剛才我也可以說是十分僥倖了。」想起剛才她是仗着冰魄寒光劍的威力才能反制楊炎,而當時自己的功力只不過恢復三兩分,思之猶有餘悸。

    此時她的功力已經恢復了八九分,自恃是可以和段劍青斗一鬥了。於是根據自己的推測,走回原來的地方尋找。

    回到那間石屋,只見打開的地道口還未曾蓋上,一切都是她剛才離開的樣子。

    冷冰兒不覺心裡暗暗嘀咕,不知自己的猜測對是不對。那個皮製的假人倒在她的腳邊,冷冰兒禁不住暗自嘆氣,這個假羅曼娜令她上下大當,真的羅曼娜卻不知要到那裡去找?

    正在患得患失,想要離開石屋未曾離開之際,忽聽得有個熟悉的聲音接連叫道:「冷姐姐,冷姐姐!」

    可不正是羅曼娜的聲音——」

    這霎那間,她幾乎懷疑是在做夢,但她聽得十分清楚,絕對不是做夢。

    她摸了摸倒在她腳邊的假人,證實了確是假人,假人當然不會說話。

    但又沒有看見真的羅曼娜。她俯伏在地道口邊窺視,她剛才和楊炎所在的那間地下室也沒有羅曼娜。

    這霎那間她幾乎忍不住就要回答,告訴羅曼娜她已經來了,就在這兒。

    好在她是有過多年江湖經驗的人,霎時間的衝動迅即被抑制下去,她定了定神,恢復了冷靜。

    她知道羅曼娜一定不是看見她才叫她的,但羅曼娜也不會無端叫她的名字,據此推測,她剛才來過這裡,羅曼娜必是已經知道的了。

    「當時她一定是被段劍青這小賊挾制,說不定還可能是給點了穴道的。此際,段劍青料我已經去得遠了,才解開她的穴道。唉,好在我沒魯莽,段劍青這小賊現在當然也還是在她的身邊的,要是一聽到我的聲音,還能讓我把曼娜姐姐救出去嗎?不知要怎樣對付她?」

    她料得不錯,但可惜也只是猜中了一半。

    正當她施展絕頂輕功,悄俏地從地道口跳下去之時,果然便聽得有人冷笑說道:「你還等待你的冷姐姐回來救你,那是做夢!」

    除了這間地不室之外,是還有另外一間暗室,羅曼娜就藏在那間暗室之中。這點是給她猜得對了。

    可是說話的這個人卻不是段劍青。是另外一個陌生人的聲音。

    冷冰兒腳尖點地,當真是有如一葉飄墜,落處無聲。藏在暗室那人,絲毫也沒察覺。

    不過冷冰兒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打開暗室的門。

    那個人哼了一聲,又在發出冷冷的笑聲了:「你的冷姐姐是永遠也不會回來啦!」

    「你胡說,冷姐姐本領高強,你們害不死她的,她找不着段劍青這小賊,當然還會回來這裡!」聽得出是羅曼娜滿腔氣憤的駁斥那人。

    那人冷冷說道:「你知道是誰帶冷冰兒出去找你嗎?」羅曼娜剛才給這人點了穴道,楊炎如何騙走冷冰兒她確是不知。禁不住問道:「是誰?」

    那人得意洋洋的說道:「是楊炎。你應核知道楊炎是甚麼人吧?」

    羅曼娜道:「那小子當真是楊炎?」那人笑道:「若然不是楊炎,姓冷這丫頭怎會上他的當?嘿嘿,你是曾經和冷冰兒同上天山的,你當然知道冷冰兒與楊炎乃是情如姐弟!」

    羅曼娜道:「假如當真是楊炎的話,他就不會害冷姐姐。」但聲音顫抖,顯然只是自己安慰自己,其實並無信心。

    那人哈哈笑道:「天下萬物,你見過甚麼東西不會變的嗎?磨盤大的崖石也會給雨水侵蝕變得百孔千瘡,何況是人?楊炎早已心甘情願跟隨段大哥的啦,你以為他還會把那丫頭當作姐姐。」

    冷冰兒暗嘆道:「這人雖然是和段劍青一黨的壞人,說的話倒也未嘗沒有道理,人是會變的,以前的炎弟,早已不存在了。」

    那人接着說道:「不錯,冷冰兒的武功是比楊炎高出許多,但她決不會提防楊炎也會害她。我雖然不知道楊炎用甚麼辦法害她,但我知道楊炎聰明絕頂,一定會有辦法害她!所以我勸你死了這條心,不必指望冷冰兒回來救你了!」

    羅曼娜嚷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但聲音卻是越發顫抖了。

    冷冰兒心道:「這一次又給他說對了,楊炎害我的辦法確實高明。「可惜我卻並未如他所料就給楊炎害死!嘿嘿。我正是從鬼門關里回來,來和你們這班妖魔鬼怪算帳!

    但咫尺之隔,宛似天涯她聽得見羅曼娜的聲音,卻沒辦法救她。

    忽聽得羅曼娜又叫起來了:「你幹甚麼,你敢碰我,我就死在你的眼前!」

    冷冰兒只道這人要欺侮羅曼娜,氣得雙眼發白。只恨手中拿的雖然是天下無雙的冰魄寒光劍,卻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否則她真想破壁而入了。

    那人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欺侮你的,要你乖乖的跟我走,我連頭髮也不動你一根。」冷冰兒在外面聽見他這麼說,方始鬆了口氣,心裡想道:「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他肯和羅曼娜走出來那就好辦,羅娜姐姐,你答應他吧。」

    可惜羅曼娜不知道她在外邊,聽了這人的說話,倒是不禁有點咤異,說道:「段劍青不是叫你留在這裡看守我的麼,你卻要和我去那裡。」

    那人笑道:「出去通氣,你關在這裡好幾天了,不氣悶麼?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羅曼娜道:「遛達遛達?說得這樣輕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會相信你的鬼話?你一定有甚麼陰謀!」

    那人笑道:「你別多疑,就算我色膽包天,我也不敢把段大哥的心上人拐帶私逃呀!」

    羅曼娜怒道:「你、你再胡說八道,我寧死也不聽你擺布

弹指惊雷
弹指惊雷
《弹指惊雷》是梁羽生所著武侠小说作品,原本连载时约三十二回,后出版时因故一分为二,分为《弹指惊雷》和《绝塞传烽录》两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