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天龍八部 第十回 劍氣碧煙橫(6)

本因沒料到師叔竟會如此詢問,微微一愕,答道:「為的是弘法護國。」枯榮大師道:「外魔來時,若是吾等道淺,難用佛法點化,非得出手降魔不可,該用何種功夫?」本因道:「若不得已而出手,當用一陽指。」枯榮大師部道:「你在一陽指上的修為,已到了第幾品境界?」本因額頭出汗,答道:「弟子根鈍,又兼未能精進,只修得到第四品。」枯榮大師再問:「以你所見,大理段氏的一陽指與少林牛花指、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項指法相較,孰優孰劣?」本因道:「指法無優劣,功力有高下。」枯榮大師道:「不錯。咱們的一陽指若能練到第一品,那便如何?」本因道:「淵深難測,弟子不敢妄說。」枯榮道:「倘若你再活一百風,能練到第幾品?」本因額上汗水涔涔而下,顫聲道:「弟子不知。」枯榮道:「能修到第一品麼?」本因道:「決計不能。」枯榮大師就此不再說話。

本因道:「師叔指點甚是,咱們自己的一陽指尚自修習不得周全,要旁人的武學奇經作甚?明王遠來辛苦,待敝寺設齋接風。」這麼說,自是拒絕大輪明王的所求了。

鳩摩智長嘆一聲,說道:「都是小偽當年多這一句嘴的不好,否則慕容先生人都死了,這六脈神劍經求不求得到手,又有何分別?小僧今日狂妄,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語,這六脈神劍的劍法,要是真如慕容先生所說的那麼精奧,只怕貴寺雖有圖譜,卻也無人得能練成。倘若有人練成,那麼這路劍法,未必便如慕容先生所猜想的神妙。」

枯榮大師道:「老衲心有疑竇,要向明王請教。」鳩摩智道:「不敢。」枯榮大師道:「敝寺藏有六脈神劍經一事,縱是我段氏的俗家子弟亦不得知,慕容先生卻從何上聽來?」鳩摩智道:「慕容先生於天下武學,所知十分淵博,各門各派的秘技武功,往往連本派掌門人亦所不知的,慕容先生卻了如指掌。姑;蘇慕容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八字,便由此而來。但慕容先生於大理段氏一陽指與六脈神劍的秘奧,卻始終未能得窺門徑,生平耿耿,遺恨而終。」

枯榮大師「嗯」了一聲,環再言語。保定帝等均想:「要是他得知了一陽指和六脈神劍的秘奧,只怕便要即以此道,來還施我段氏之身了。」

本因方丈道:「我師叔十餘年未見外客,明王是當世高僧,我師叔這才破例延見。明王請。」說着站起身來,示意送客。

鳩摩智卻不站起,緩緩的道:「六脈神劍經既只徒具虛名,無裨實用,貴寺又何必如此重視?以致傷了天龍寺與大輪寺的和氣,傷了大理國和吐蕃國的邦交。」

本因臉色微變,森嚴問道:「明王之言,是不是說:天龍寺倘若不允交經,大理、吐蕃兩國便要兵戎相見?」保定帝一向派遣重兵,駐紮西北邊疆,以防吐蕃國入侵,聽鳩摩智如此說,自是全神貫注的傾聽。

鳩摩智道:「我吐蕃國主久慕大理國風土人情,早有與貴國國主會獵大理之念,只是小僧心想此舉勢必多傷人命,大違我佛慈悲本懷,數年來一直竭力勸止。」

本因等自都明白他言中所含的威肋之意。他是吐蕃國師,吐蕃國自國主而下,人人崇信佛法,便與大理國無異,鳩摩智向得國王信任,是和是戰,多半可憑他一言而決。倘若為了一部經書而致兩國生靈塗炭,委實大大的不值得。吐蕃強而大理弱,戰事一起,大局可慮。但他這般一出言威嚇,天龍寺便將鎮寺之寶雙手奉上,這可成何體統?

枯榮大師道:「明王既堅要此經,老衲等又何敢吝惜?明王願以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交換,敝寺不敢拜領。明王既已精通少林七十二絕技,復又精擅大雪山大輪寺武功,料來當世已無敵手。」

鳩摩智雙手合什,道:「大師之意,是要小僧出手獻醜?」枯榮大師道:「明王言道,敝寺的六脈神劍經徒具虛名,不切實用。我們便以六脈神劍,領教明王幾手高招。倘若確如明王所去,這路劍法徒具虛名,不切實用,那又何足珍貴?明王儘管將劍經取去便了。」

鳩摩智暗暗驚異,他當年與慕容博談論『六脈神劍』之時,略知劍法之意,純系以內力使無形劍氣,都沉不論劍法如何神奇高明,但以一人內力而同時運使六脈劍氣,諒非人力所能企及,這時聽枯榮大師的口氣,不但他自己會使,而且其餘諸僧也均會此劍法,天龍寺享名百餘年,確是不可小覷了。他神態一直恭謹,這時更微微躬身,說道:「諸位高僧肯顯示神劍絕藝,令小僧大開眼界,幸何如之。」

本因方丈道:「明王用何兵刃,請取出來吧。」

鳩摩智雙手一擊,門外走進一名高大漢子。鳩摩智說了幾句番話,那漢子點頭答應,到門外的箱子中取過一束藏香,交了給鳩摩智,倒退着出門。

眾人都覺奇怪,心想這線香一觸即斷,難道竟能用作兵刃?只見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右手取過地下的一些木屑,輕輕捏緊,將藏香插在木屑之中。如此一連插了六枝藏香,並成一列,每枝藏香間相距約一尺。鳩摩智盤膝坐在香後,隔着五尺左右,突擊雙掌搓板了幾搓,向外揮出,六根香頭一亮,同時點燃了。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只覺這催力之強,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但各人隨即聞到微微的硝磺之氣,猜到這六枝藏香頭上都有火藥,鳩摩智並非以內力點香,乃是以內力磨擦火藥,使之燒着香頭。這事雖然亦甚難能,但保定帝等自忖勉力也可辦到。

藏香所生煙氣作碧綠之色,六條筆直的綠線裊裊升起。鳩摩智雙掌如抱圓球,內力運出,六道碧煙慢慢向外彎曲,分別指着枯榮、本觀、本相、本因、本參、保定帝六人。他這手掌力叫做『火焰刀』,雖是虛無縹緲,不可捉摸,卻能殺人於無瑚,實是厲害不過。此番他只志在得經,不欲傷人,是以點了六枝線香,以展示掌柜力的去向形跡,一來顯得有恃無恐,二來意示慈悲為懷,只是較量武學修為,不求殺傷人命。

六條碧煙來到本因等身前三尺之處,便即停住不動。本因等都吃了一驚,心想以內力逼送碧煙並砂為難,但將這飄蕩無定的煙氣弟在半空,那可難上十倍了。本參左手小指一伸,一條氣流從少沖穴中激射線而出,指向身前的碧煙。那條煙柱受這道內力一逼,迅速無比的向鳩摩智倒射線過去,射至他身前二尺時,鳩摩智的『火焰刀』內力加盛,煙柱無法再向前行。鳩摩智點了點頭,道:「名不虛傳,六脈神劍中果然有『少澤劍』一路劍法。」兩人的內力激盪數招,本參大師知道倘若若坐定不動,難以發揮劍法中的威力,當即站起身來,向左斜行三步,左手小指的內力自左向右的斜攻過去。鳩摩智左掌一撥,登時擋住。

本觀中指一豎,『中沖劍』向前刺出。鳩摩智喝道:「好,是中沖劍法!」揮掌擋住,以一敵二,毫不風怯。

段譽坐在枯榮大師身前,斜身側目,凝神觀看這場武林中千載難逢的大鬥劍,他雖不懂武功,卻也知道這幾位高僧以內力鬥劍,其兇險和厲害之處,更勝於手中真有兵刃。幸好鳩摩智點了六根線香,他可從碧煙的飄動來去之中,年年地到這三人的劍招刀法,看得十數招後,心念一支:「啊,是了!本觀大師的中沖劍法,便如圖上所繪的一般無二。」他輕輕找開中沖劍法圖譜,從碧煙的繚繞之中,對照圖譜上的劍招,一看即明,再無難解之處。再看本參的少澤劍法時,也是如此。只不過中沖劍大開大闔,氣勢雄邁,少澤劍卻是忽來忽去,變化精微。

本因方丈見師兄師弟聯手,占不到絲毫上風,心想我們練這劍法未熟,劍招易於用盡,六人越早出手越好,這大輪明王聰明絕頂,眼下他顯是在觀察本觀、本參二人的劍法,未以全力攻防,當即說道:「本相、本塵二位師弟,咱們都是出手吧。」食指伸處,『商陽劍法』展動,跟着本相的『和沖劍』,保定帝的『關沖劍』,三路劍氣齊向三條碧煙上擊去。

段譽瞧瞧少沖劍,瞧瞧關沖劍,又瞧瞧商陽劍,東看一招,西看一招,對照圖譜之後雖能明白,終究是凌亂無章。正自凝神瞧着『少衡劍』的圖譜時,忽見一根枯唐的手指伸到圖上,寫道:「只學一圖,學完再換。」段譽心念一動,知是枯榮大師指點,回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致謝。
天龍八部
天龍八部
《天龍八部》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