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天龍八部 第二十八回 草木殘生顱鑄鐵(7)

又撞得幾撞,拍的一聲,懷中掉出一件物事,一個油布包跌散了,露出一本黃皮書來,正是那日他拾到的那本梵文經書。這時劇癢之下,也顧不得去拾,但見那書從中翻開。游坦之全身說不出的難熬,滾倒在地,亂擦亂撞過得一會,俯伏着只是喘息,淚水、鼻涕、口涎都從鐵罩的嘴縫中流出來,滴在梵文經書上。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書頁上已浸滿了涕淚唾液,無意中一瞥,忽見書頁上的彎彎曲曲之間,竟出現一個僧人的圖形。這僧人姿式極是奇特,腦袋從胯下穿過,伸了出來,雙手抓着兩隻腳。

他也沒心緒去留神書上的古怪姿勢,只覺癢得幾乎氣也透不過來了,撲在地下,亂撕身上的衣和褲子撕得片片粉碎,把肌膚往地面上猛力摩擦,擦得片刻,皮膚中便滲出血來。他亂擦,突然間一不小,腦袋竟從雙腿之穿過了去。他頭上套了鐵罩,急切間縮不回來,伸手想去相助,右手自然的抓住了右腳。這時他已累得筋疲力盡,上時無法動彈,只得暫時住手,喘過一口氣來,無意之中,只見那本書攤在眼前,書中所繪的那枯瘦僧人,姿勢意然便與自己前有點相似,心又是驚異,又覺有些好笑,更奇怪的是,做了這個姿勢式後,身上麻癢之感雖一般無二,透氣卻順暢得多了,當下也不急於要將腦袋從胯下鑽出來,便這這麼伏在地下,索心依照圖中僧人的姿式,連左手也去握住的左腳,下顎碰在地下。這麼一來,姿式已與圖中的僧人一般無二,透氣更加舒服了。

如此伏着,雙眼與那書理會是接近,再向那僧人看時,見他身旁寫着兩個極大的黃字,彎彎曲曲的形伏詭異,筆劃中卻有許多極小的紅色箭頭。游坦之這般伏着,甚是疲累,當即放手站起。只一站起,立時又癢得透不過氣來,忙又將袋從雙腿間鑽地去,雙手握足,下顎抵地,只做了這古怪的次式,透氣便即順暢。

他不敢再動,過了好一會,覺得無聊起來,便去看那圖中僧人,又去看他身旁兩個怪字。看着怪字中的那些小箭頭,心中自然而然的隨着箭所指的筆劃存想,只覺右臂上的奇癢似乎化作一線暖氣,自喉頭而胸腹,繞了幾個彎,自雙肩而頭頂,慢慢的消失。

看着怪字中的小箭頭,接連這麼想了幾次,每次都一條暖氣通入腦中,而臂上的奇癢便稍有減輕。他驚奇之下,也不暇去想其中原因,只這般照做,做到三十餘次時,臂上已僅餘微癢,再做狡十餘次,手指、手掌、手臂各處已全無異感。

他將腦袋從胯下釧了出來,伸掌一看,手上的黑氣竟已全部退盡,他欣喜之下,突然驚呼:「啊喲,不好!蜈蚣的劇毒都給我般遠入腦了!」但這時奇癢既止,便算有沒有圖畫,怎地忽然多個古怪的和尚出來?我無竟之間,居然做出跟這和尚一般姿式來?這和尚定是菩薩,來救我性命的。」當下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向圖中怪僧磕頭,鐵罩撞地,噹噹有聲。

他自不知書中圖形,用天知竺一種藥草浸水繪面,濕時方顯,干即隱沒,是以阿朱與蕭峰都沒見到。其圖中姿式現致運功線路,其旁均有梵字解明,少林上代高僧識得梵文雖不知圖形秘奧,仍能依文字指點而練面易筋經神功。游坦之奇癢難當之時,涕淚橫流,恰好落在書頁之上,顯出了圖形。那是練功時化解外來魔頭的一門妙法,乃天竺國古代高人所創的瑜伽秘術。他突然做出這個姿式來,也非偶然巧合,食嗌則咳,飽極則嘔,原是人這天性。他在奇癢難當之時,以頭抵地,本是出乎自然,不足為異,只是他涕淚即流上書頁,那倒確是巧合了。他呆一陣,疲累已極,便躺在地下睡着了。第二日早上剛起岙,阿紫匆匆走進殿來,一見到他赤身露體的古怪模樣,「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說道:「怎麼你還沒死?」游坦之一驚,說道:「小人……小人還沒死!」暗暗神傷:「原來只道我已早死了。」

阿紫道:「你沒死那也好!快穿好衣服,跟我再出去捉毒蟲。」游坦之道:「是!」等阿紫也殿,去向契丹兵另討一身衣服。契丹兵群主對他青眼有加,便檢了一身乾淨衣服給他換上。

阿紫璉帶了游坦之來荒僻之處,仍以神木鼎誘捕毒蟲,以雞血的養過,再吮吸游坦之身上血液,然後用以練功。第二吸血是一隻青色蜘蛛,第三次則是一隻大蠍子。游坦之每次依照書上圖形,化解,蟲毒。

阿紫當年在星宿海俞看師父練此神功,每次都見到有一具屍首,均是本門弟子奉師命擄掠來的附近鄉民,料來游坦之中毒後必死無疑,但見他居然不死,不禁暗暗稱異。

如此不斷捕蟲練功,三個月下來,南京城外周圍十餘里中毒物越來越少,被香氣引來的毒大都孱。不中阿紫之意。兩齣去捕蟲時,便離城漸遠。

這一日來到城西三十餘里之外,木鼎中燒起香料,直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聽得草叢中瑟瑟聲響,有什麼蛇蟲過來。阿紫叫道:「伏低!」游坦之便即伏下身來,只聽得響大作,頗異尋常。

異聲中夾雜着一股中人慾嘔的腥臭,游坦之屏息不動,只見長草分開,一條白身黑章的大蟒蛇蜿蜒游至,蟒蛇頭作三角形,頭頂上高高生了一個凹凹凸凸的肉瘤。北方蛇蟲本少,這蟒昆如些異狀,更是眾所未見。蟒蛇游到木鼎之旁,繞鼎團團轉動,這蟒蛇身長二丈,粗逾手臂,如何鑽得進木想之中?但聞到香料及木鼎氣息,一顆巨頭住用去撞那鼎。

阿紫沒想到竟會招來這要一件龐然大物,甚是駭異,一時沒了主意意,悄悄爬到游坦之身邊,低聲道:「怎辦?要是蟒蛇將木鼎壞了,豈不糟糕?」

游坦之乍聽到她如些輕語商量的口吻,當真是受寵苦驚,登時勇氣大增,說道:「不要緊,我去將蛇趕開!」點站起身來,大踏步走向蟒蛇。那蛇聽到聲息,立時盤曲成團,昂起了頭了伸出血紅的舌頭,嘶嘶作聲,只待撲出。游坦之見了這等威勢,倒也不敢貿然上前。

便在此時,忽覺得一陣寒風襲體,只見西角上一條火線燒了過來,頃刻間便澆到了面前。,一到近處,乍得清楚原來不是火線,卻是草叢中有什麼東西爬過來,青草遇到,立變枯焦,同時寒乞越來越盛。他退後了幾步,只見草叢枯焦的黃線移向木鼎,卻是一條蠶蟲。

這蠶蟲純白如玉,微帶青色,比尋常蠶兒大了一倍有餘,便似一條蚯蚓,身子透明直如水晶」那蟒蛇本來氣勢洶洶,這時卻似乎怕得要命,盡力將一顆三角大頭縮到身下面藏了起來。那水晶蠶兒迅速異常的爬上蟒蛇身子,一路向上爬行,便如一條熾熱的炭火一般,在蟒蛇的脊樑上子上燒出了一條焦線,爬到蛇頭時,蟒蛇的長身從中裂而為二,那蠶兒鑽入蟒蛇頭旁的毒囊,吮吸毒液,頃刻間身子便脹大了不少,遠遠瞧去,就像是一個水晶瓶中裝滿了青紫色的汁液。

阿紫又驚又喜,低聲道:「這條蠶兒如此厲害,看來是毒物中的大王了。」游坦之卻暗自憂急:「如此劇毒的蠶蟲倘若來吸我的血,這一次可性命難保了。」

那蠶兒繞着木鼎遊了一圈,向鼎上爬去,所經之處,鼎上也刻下了一條焦痕。蠶兒似通靈一般,在鼎上爬了一圈,似知倘若鑽入鼎中,有死無手生,竟不似其餘毒物一般入鼎中,又從鼎上爬了下來,向西北而去。

阿紫又興奮又焦急,叫道:「快追,快追!」取出錦緞罩在鼎上,抱起木鼎,向蠶兒追了下去。游坦之跟隨其後,沿着焦痕追趕。這蠶兒雖是小蟲,竟然爬行如風一霎眼間便爬也數丈,好在所過之處有焦痕留下,不致失了蹤跡。

兩人片刻間追出了三四里地,忽聽前面水聲淙淙,來到一條溪旁。焦痕到到了溪邊,便即消失,再看對岸,也無蠶蟲爬行過的痕跡,顯然蠶兒掉入了溪水,給衝下去了。阿紫頓足埋怨:「你也吵追得快些,這時候卻又到哪裡找去?我不管你,你非給我捉回來不可!」游坦之心下惶惑,東找西尋,卻哪裡尋得着?

兩人尋一了個多時辰,天色暗了下來,阿紫既感疲倦,又沒了耐心,怒道:「說什麼也得給捉了來,否則不用再見我。」說道轉身回去,徑自回城。

游坦之好生焦急,只得沿溪向下游尋去,尋也七八里地,暮以蒼茫之中,突然在對岸草叢中又見到了焦線。游坦大喜,沖而出的叫道:「姑娘,姑娘,我找到了!」但阿紫早已走遠。
天龍八部
天龍八部
《天龍八部》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