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獨處墓園懷舊侶驚聞密室揭私情

武當山上,紫霄峰下,禹跡橋邊,一個中年道人正在練劍。

紫霄峰是武當派始祖張三車當年修道之外。張三丰當年所住的茅屋,如今在它的遺址上,早已建成了一座規模寵大的紫霄宮,成為了武當道教聖地的中樞了。

從下面望上去,紫霄峰上,好像有無數仙山樓閣,浮沉在雲海之中。

紫霄官依山而建,紫霄宮的建築群包括有大宮門、兩座牌坊、二宮門、崇如、紫霄殿,以及數百級寬廣的石階,層層疊疊而上,在立體上比平面上取得更宏偉、更壯麗的仙山樓閣畫畫效果。

此時正是清晨,天空沒有半點雲翳,從禹跡橋邊望上去,視力好的話,還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幢幢人影,在古牌坊下,在石級上,在宮門前,時隱時現,好像是仙人正在山上遨遊。

當然,這一些人,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而是前來武當參加元相真人的葬禮的各方賓客。還有一些是陪伴他們的道士。

無相真人下葬的日期本來還兩天,但已經有不少人來了。因此本來就是中樞的紫霄官所在的這座山峰之上,今天就得更加熱鬧了。

不過,在這紫霄峰上的禹跡橋邊,卻是十分冷清,有的只是這個中年道士。

禹跡橋的跨度不大,它是建築在一道狹澗上面的,橋洞窄高,給這道小澗添了幽深的景色,上面是精雕的玉石欄杆,橋下激流穿出。再過去是一座剛剛修建完的墓園。這座墓園是準備用來安葬無相真人的。

這個中年道士就是監督修建這座墓園的人,他也正是無相真人如今碩果僅存的弟子,以前的俗家名字叫做戈振軍的不岐道人。

他雖然正在練劍,練劍是要心無雜念的,但他卻是煩躁不安。

在他的頭頂上方,有棵在懸崖上生長的白榆,枝幹橫空伸出。他身形撥起,劍勢斜飛,使了一招白鶴亮翅,劍光過處,落下了七片枝葉,而且每一片樹葉都被削成形狀對等的兩邊。

劍法練到這樣地步,本來已是足以令人驚駭的人,但他一看落下來的樹葉,卻是禁不住懊惱之情現於顏色,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我這時怎麼搞的,今天練這一招,非但沒有進步,反而比昨天退步了。」

他昨天練這一招,是削下了九片樹葉;如今削下來的不但少了兩片,而且其中一片是被削成了大小形狀並不相等兩邊。

懸岩上面的一條山坡叫「太子坡」,懸岩下面有一口古井,名叫「磨針井」,那個剛剛修建完工的墓園就在「太子坡」的另一邊,和「磨針井」相去不遠。

他頹然收劍,目光從磨針並那方看過,對着墓園,喟然嘆道:「我練了十七年劍法,還是不及師父的一半功夫。若然是管束不住猿意馬,可真對不起師父當年在這裡教我的苦心了。」

原來「太子坡」和「磨針並」的得名是根據道教經典的故事取的。道經《三寶大有金書》裡面說,有個淨樂國王太子,十五歲時辭別父母入山修煉,就是在這個坡上得到玉清聖祖紫君的傳道,有一天他想出山不再繼續修煉了,走到一座並邊,看見一個老婦在石上磨鐵杵,他詫異老婦為什麼在石上磨鐵杵?老婦答想把鐵杵磨成一口針。他說那不是太困難了嗎?老婦答:功到自然成。一下指點迷津,令他登時醒悟,於是返山修煉,終於修煉成功,白日飛升,做了真武大帝。

這是把「鐵杵磨成針」這句成語加上了人物情節編成的道教故事,什麼淨樂國王子云雲當然是子虛烏有的,便真武大帝卻成了武當山的守護神,而無相真人第一次給徒弟不岐傳授劍法,別的地方不選,特地選擇在這太子坡下的磨針井旁,用意當然也是要他像那位淨樂國的王子一樣勤學苦練。他的師父曾對他說道:「你的資質並不差,但還不能算是上乘資質,將勤補拙這四個字對你還是適用的。」

往事歷歷,如在目前,他不覺心頭不苦笑,突然想了一個人來。

「怪不得師妹喜歡耿師弟,撇開他的相貌比我生得俊秀這點不說,他學武的資質也確實是比我高得太多!我得到掌門人的親自傳授,練了十七年,還未練成功太極劍法,如果換了是他,恐怕用不到七年,他的造詣已是勝過今日的我!」不岐心裡想道。

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在壓制着自己,不再想起耿京士的。但現在卻是不由自己的突然想起他來。

不過,這也並非無因而至,他之所以突然想起耿京士,其實是受到眼前的景物觸發的。

在他眼前的這個墓園,除了正中那座留給無相人下葬的墳墓之外,側面還有一座較小的墳墓,頂部已經合攏了的墳墓,在它的下面,埋葬有三個人的骸骨,其中一個就正是他的師弟耿京士。

耿京士不過是武當派一個地位低微的俗家弟子,他的遺骸怎能和掌門真人葬在同一個墓園?

這裡面有個原因,原起於不岐當年的一念之私。耿京士。何玉燕、何亮(何家的老僕)和武當派當時的長老無極道人,是在同一天同一個地點死的。耿京土死於他的「誤殺」,何亮死於常五娘的暗算,何玉燕則是在生下兒子之後自盡的。其後大概一個時辰,他把師妹新生的嬰兒送到藍家之後回來,跟着就是業已受了重傷的無極道人來了。無極道人說出了他要說的話,也就倒斃地上。

他當時為了一念之私,不肯讓耿京士和何玉燕合葬,他挖了兩個坑,一個坑單獨埋葬何玉燕,另一個大坑則是埋葬了無極長老、耿京士以及何亮三人。

去年無相真人命大弟子不戒到盤龍山去把無極長老的遺骸遷葬本山,經過了十六年,沒有棺材的屍體早已腐化了,只剩下骨頭,不戒只好把在所有骨頭都拾在一個背袋之中,要本就分不出哪一塊骨頭是哪一個人的了。而不戒本人也因在盤龍山上受到強敵襲擊,身受重傷,幸得牟一羽將他救了回來,但一回到武當山,當天便即死亡了。

無極長老在武當派的地位僅次無相真人,他是應當葬在這個墓園的。既然分不開三人的骸骨,這就不僅耿京士得到「破格」的葬禮,連那個何家的老家人也得以分享「殊榮」。

但此際,不岐面對墓園,則是禁不住有啼笑皆非之感了。

「你死了倒好,勝於我苟活人間,有着無窮無盡的憂慮!」不岐心中苦笑,暗自想道。

往事歷歷,都上心頭,當然,最難忘的還是他的小師妹何玉燕。「小師妹,你別怨我在你死後都不讓你的耿師弟合葬,我對你縱然有千般不是,卻最少有一樣是對得住你的,你的京兒我已經遵從你的遺囑,將他撫養成人了。」

他抬頭望向白雲,不覺愴然自嘆:「京兒自從下山之後,一直沒有消息,不知他是身在何方?唉,我將他撫養成人,卻又得提心弔膽,生怕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反顏向我尋仇!」他對耿玉京的心情實在是矛盾之極,一方面在懷念着他,盼他早日回來;一方面又怕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將他當作殺父仇人。倒不如不回不更好。

正在心情混亂之際,忽見一個小道士從「太子坡」走下來,叫了一聲「師叔長老」。

這小道土是他的師兄不波道人的弟子,道號悟性。不波是前長老無極道人的大弟子,在「不」字輩中,排行最高,無相真人去世之後,繼任掌門人無名真人(即牟一羽的父親牟滄流)提議將兩個「不」字輩的弟子升任長老,獲得通過。這兩位新長老,一個是不岐,另一個就是不波。

不岐自從上武當山當了道士之後,一向都是沉默寡言,面容肅穆。這個小道士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有幾分畏縮的樣子。

不岐道:「有什麼事嗎?」

悟性道:「沒、沒什麼事,不過…」

「不過什麼,有話爽快地說!」

「牟師叔已經回來了,師父叫我告訴你一聲,牟師叔現在紫霄宮,不知長老是不是要……」

原來不岐因為督工建造墓園,這幾個月來,都是在墓園裡一間臨時搭起的茅棚住宿的,如今墓園雖然已經建築完工,他還未曾搬回原來的住所,是以悟性跑到這裡找他。

不岐心頭一震,臉色卻是絲毫不露,他打斷悟性的話,淡淡說道:「知道了,你回去招待客人吧。」他不說自己是否要去見牟一羽,悟性也就只好走了。

聽到了牟一羽已經回來的消息,不岐的心緒更加不寧了,牟一羽是從不戒手中接過那個裝有無極長老、耿京士以及何亮三的骸骨得布袋,而且是親手將那布袋交給無相真人的人。

風過林梢,鳥巢泥落,聲音本極輕微,但聽在他的耳朵,卻好像是那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子上聲音。

「好,你一塊塊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讓我細看!」師父當時對牟一羽所說的話,也是一字一句的在他耳邊重新響起來了。那天他是躲在師父靜室旁邊偷聽的。

一個藏在心裡的謎始終未得解開,「不知師父是否已經知道我的秘密?」不過,「好在」師父已經死了,他現在擔心的只是:「不知牟一羽這小子對我秘密知道了多少?」

這件事情過後,牟一羽曾經很技巧的向他暗示,他曾經為他隱瞞了一些事情,包知中途「遺失」了一塊骨頭的事情在內(這塊骨頭裡是不是嵌有一口青蜂針呢?)。

他就是因為受到牟一羽的「威脅」(雖然牟一羽並沒明白說出來),以至不能不裝作心悅誠服的擁戴他的父親繼任掌門的。

他雖然沉默寡言,少與同門交談,但牟一羽下山之後的消息,他還是略有所聞的。他知道牟一羽曾經去過關外,回程時並曾路過金陵。

「只不知他在關外,是否曾經到過烏鯊鎮了?」不岐是曾經奉了師父之命,到過烏鯊鎮調查耿京士當年匿居該處一事的,他也正是在烏鯊鎮上,碰上了七星劍客,受創回山。

想到牟一羽也可能到過烏鯊鎮,他的心緒是更加不寧了。

「管他知道多少,最緊要的是把劍法練成。」他強攝心神,重新開始練劍。

他的性屬倒是相當堅毅的,失敗了一次再練一次,不知不覺也就把煩惱拋之腦後了。

正在練到神與劍合之際,忽聽得一個人贊道:「好劍法!」

颯颯連聲,樹葉簌簌而落。這一次他削下了九片樹葉,每一片都是當中分開。

收劍看時,只見來的是個相貌十分平庸的漢子,既不英俊,也不醜陋,就像那種你日常隨處可以見得着的普通人,過後不會留下一絲印象。

但這個相貌平庸的漢子,卻用着一種十分詭異的目光看他。

「你是誰?」不岐劍問道。

那人忽的噗嗤一笑,說道:「你連我都不認識了麼?」

聲音嬌媚,要不是那人站在他的面前的說話,他決不會相信這樣嬌媚的聲音,竟是出於一個相貌平庸的大男人之口。

但令他吃驚的還不只此,而是這個嬌媚的聲音喚回了他的記憶。

從時間來說,那是遙遠的記憶,但卻並不模糊。

那是曾經令他神魂顛倒的聲音,也是曾經令他一想起來就心驚膽戰的聲音。

他呆若木雞,過了好一會子,方始囁嚅說道:「你,你,你是五……」

常五娘噗嗤一笑,說道:「多謝你還記得我。但我只是你的五娘,你可別在人前叫出我名字。」

不岐定了定神,說道:「五娘,你的改容易貌術真是神乎其技。但即使沒人認得你,你也不該冒這樣大的風險的。你來里做什麼?」

常五娘道:「來做什麼,當然是來找你的呀!」

不岐變了面色,說道:「找我?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常五娘道:「我知道你做了武當派的長老!哼,你做了長老就不理我了嗎?」

不岐低聲下氣道:「五娘,你別嚷嚷鬧鬧,你聽我說……」

常五娘可不肯聽他說,冷笑一聲,又道:「你這沒心肝的小子,你還記得當年你和我同床共枕的時候,在我耳邊說過不少甜蜜的話兒?現今卻擺冷臉孔給我來看!俗語說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

不岐苦笑連忙掩着她的嘴巴,說道:「五娘,求求你莫亂說了,你到底想要什麼?」

常五娘道:「我要你履行當年之約,娶我為妻!」

不岐道:「你別開玩笑好不好,我早已出家,而且如今已經是本門的長老了。」

常五娘道:「長老又怎麼樣?出了家也可以還俗呀!嗯,振軍,我看你做了道士也不見得快活,恐怕只有麻煩更多!趁這裡沒人,不如你就和我遠走離飛吧!」腔調一變,變得越發溫柔,令得不岐當真啼笑皆非!

他情知擺脫不開,心念一動,說道:「後天就是我恩師下葬之時,我就是要走,也不能在今天走呀。五娘,你得讓我好好想一想,不過,我倒想先問你一件事情。」

「好,問吧!」

「你怎能夠來到這裡的?」

常五娘佯裝不懂,說道:「我又不是瘸子,當然是靠兩條腿走上來的。」

不岐哼了一聲,說道:「別裝糊塗,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意思!不錯,你已經改容易貌,外貌上或許沒人識破你的本面目,但難道竟也沒有問你是誰?」

「我本來準備有人盤問我的,但可惜沒有機會讓我表演說謊的本事。我從大道走過岳門,那些奉命接客人上山的貴派弟子,也不知怎和,也沒向我盤問半句。」

不岐瞪着眼睛道:「如此說來你倒真是神通廣大了!」

常五娘從他的眼皮神感覺有點異樣,這才不再將他耍弄,微笑說道:「不是我的神通廣大,我只是跟着一個人上山的,要說有甚神通,也是個人的神通。」

「誰?」

「牟一羽!」

不岐吃了一驚,「好在我沒有魯莽。」

常五娘似乎識破他的心思似笑非笑說道:「振軍,你是不是嫌我給你帶來麻煩,想要殺我?嘿、嘿,你的劍術已經練得如此精妙,要想殺我,那也並非難事,難的只是不會沒人知道!」

不岐強笑道:「五娘,你也忒多疑了,我怎會殺你?再說,你練有唐門的暗器功夫,我也沒那個本事殺你呀!」

常五娘道:「好,那就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你在想些什麼?」

不岐道:「你是在關外碰上牟一羽的嗎?」

常五娘道:「不錯,是在一個名叫烏鯊鎮的地方,不但碰上牟一羽,還碰上了你的乾兒子!」

「藍玉京?你,你也碰上了?

「他似乎應該改稱為耿玉京了吧?」

不岐心頭大震,道:「他已經知道了生身父母的誰?」

「我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但看來他不至於像從前那樣一無所知吧。」

不岐變了面色,張開嘴巴,卻說不出話,常五娘微笑道:「我還知道一件事情,你如果現在要殺他的話,只怕是辦不到了,因為他的劍術比你高明得多!」

不岐面色一沉,說道:「胡說八道,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不但誼屬師徒,而且情如父子,我愛護他還來不及呢,怎會想要害他?」

常五娘噗嗤一笑,說道:「真的嗎?據我所知你教給他的劍法,卻好像是似而非的啊!好在他自己練成了上乘劍法,否則,你對他的『愛護』恐怕早就把他害死了。」

不岐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說道:「五娘,連你都不能體會我的苦心麼?我這樣做,其實也是為了他好,我是想他平平安安在武當山上度過一生的。你應該知道,在江湖上得到善終的人反而多數是武功平庸的人,俗語說庸人多厚福,這話是絕對不假的。」

常五娘道:「但可惜耿玉京卻絕對不是平庸的人!」

不岐道:「你說得不錯。但我的本意是好的,我可沒想到他師祖會叫他下山,還把本門的劍訣傳了給他。」

常五娘道:「他現在已經知道你傳他的劍法是不管用的了,你以為他會認為你這是好心?這還只是指劍法而言,如果他又知道他的本身之父是死在你劍下,你以為……」

不岐叫道:「別說下去了!無論如何,他總是在我撫養之下長大,我在他的身費了多少心血,他應該知道!他知道,他就應該相信我!」

常五娘道:「你的師父似乎都不相信你呢,否則他也不會連你也不告訴,就叫玉京下山。你以來玉京這孩子在明白真相之後還相信你?這恐怕是你的一廂情願吧?」

這話可正說中了不岐的心病,他像個鬥敗的公雞似的,頹然無語了。

常五娘道:「振軍,你還是和我遠走高飛了吧。我有辦法幫你,即使耿玉京明白了真相,我也可以將他對你的仇恨轉移到我的身上。」

不岐不覺怦然心動,但轉念一想:「一錯不能再錯,我怎能終生和這婦纏在一起!」

常五娘注視他的神色,好像亦已看出了他的內心就變化,嘆道:「振軍,你竟是這樣憎惡我麼?我還以為我們是同一類的人呢。」

不岐道:「多謝你的好意,只不過我寧願死在京兒劍下,如果他真是不肯原諒我的話。」

常五娘道:「你不後悔?」

不岐道:「大不了是個死,我本來應該十八年前死去的,只因師妹把她的初生嬰兒付託與我,我不能負她所託,這才活到如今。如今京兒業已成材,我縱然今天就遭橫死,亦已沒有遺憾了!」

常五眼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說道:「原來你的心裡始終只有一個燕妹,在你的心裡,活着的常五娘,還比不上死的的何玉燕。哼,算我錯識了你,但你對我,總不能沒有半點交待吧?」

不岐道:「十八年前和你相識的那個戈振軍早已死去了,現在我是武當派的長老不岐!」

常五娘道:「我不管你是誰,我只問你,你怎樣處置我?」

不岐道:「你說吧,除了我不能答應跟你走之外,你要什麼,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可以答應。」

常五娘道:「好,那我就求你一件事,你帶我去見貴派的掌門人。但這件事情,可不許讓第三者知道。」

不岐吃了一驚,說道:「這怎麼可以?」

常五娘道:「你不答應,我就永遠跟着你,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不岐皮膚起了疙瘩,說道:「你當真非把我弄到身敗名裂不可嗎?好,你現在就射我一枚青蜂針吧!」

常五娘道:「你即無情,怎能責我無義!我告訴你,你倘若什麼都不肯應承,我一定要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我有這個手段?但你若肯安排去見牟滄浪,我卻可以擔保你平安無事。」

不岐心頭一震,說道:「你,你——難道牟滄浪也是你的……」

常五娘啐了一口,打斷他的話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凡是我所要見人,就非得是我的舊情人不可嗎?」

不岐道:「那你為何要見他。又為何敢作出這樣的擔保?」

常五娘道:「這是我的秘密,你如果願意做我的丈夫,我才能把秘密告訴你。」

不岐道:「那你還是不要告訴我吧,但你為什麼不請牟一羽幫你這個忙,既然他可以帶你上武當山?」

常五娘笑道:「我是天下聞名的壞女人,哪有做兒的安排一個壞女人去他的老子的!?」

不岐啞然失笑,心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如果牟滄浪當真是她的舊情人,她自是不想牟一羽知道,更加談不上求他相助了。」

常五娘續道:「我只是跟牟一羽上山,並不是牟一羽帶我上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再說,他並沒有欠我什麼,我這個人可不是隨便求人相助的。」此話半真半假,但聽在不岐心裡,可就只有苦笑份兒了。

「不錯,五娘,我是欠了你的一份情債,但這件事……」

「你不肯答應,那就不必多說了。騎着驢兒讀唱本,咱們走着瞧吧!」常五娘冷笑說道,臉上好像颳得下一層霜!

不岐忙道:「不是不肯答應,但你總得讓我想一想。」

過了一會,常五娘道:「你想了沒有?」

不岐忽地輕輕一噓,說道:「有人來了,你快走吧!」

常五娘怒道:「你到底…」剛說這幾個字,不岐就掩着她的嘴巴,低聲道:「我答應你,今天晚上,你來墓園。快走,快走,不要讓人瞧見!」

常五娘是暗器高手,聽覺比常人靈敏,此時亦已隱隱聽見是有人走來了。她的輕功也真了得,一個轉身,躍上懸崖,就躲進樹林裡了。

不岐剛剛鬆了口氣,只不悔師太已是攜着一個少女朝他走來了。

不岐怔了怔,裝作十分歡喜的樣子,說道:「水靈,你回來了!」

不悔師太道:「靈兒是昨天回來的,她本想馬上來稟告你,是我見天色已晚,叫她今天才來。」

藍水靈弟弟是不岐的義子,她的一家這些年來又都是得到不岐照料,依常理而論,她一回來,當在是應該先來見他。因此,不岐倒不覺得奇怪。奇怪的只是,不悔怎麼今天有空親自陪了徒弟找他。這個時候,不悔是應該在紫霄宮的。

不悔的神情好像有點異樣,不岐剛要向藍水靈發問,她卻已搶先說道:「剛才你有客人?」

不岐只好說道:「不錯,是個客人,剛剛走了。」

不悔師太似乎有點思疑,「那個客人是……」

不岐力持鎮定,淡淡說道:「我沒問他的姓名。」

不悔皺眉道:「他怎的會跑到這裡來?」

不岐道:「這個客人是有點莽撞。他在山中遊覽也還罷了,還想到墓園參觀,我說葬禮尚未舉行,請恕墓園不能開放給外人參觀,我拒絕了他,他就悻悻然走了。」

武當派並不禁止客人在山中遊玩,有個不懂規矩的客人,懷着對無相真人的敬意,想在墓園參觀,那也不足為怪。不悔師太聽他說得合情合理,疑心去了八九,說道:「原來如此。」

不岐鬆了口氣:「師姐,你怎的不在紫霄宮幫忙招待客人?」

不悔道:「掌門人大概是知道我不善應酬,又怕我受不住辛苦,他只叫我到後天參加送葬,別的差事全給我免了。其實我的傷已經痊癒,即使是在一天之內上下幾次紫霄峰尋也算不了什麼。」

藍水靈插口道:「師父,我回山之後,才知道你中了那妖婦常五娘的青蜂針,臥床幾乎有半載之久。聽說那妖婦的青蜂針是著名的劇毒暗器,你雖然好了,可還得多多保重。」

不悔苦笑道:「是啊,我雖然痊癒,輕功卻已多少受點影響,恐怕還得過些時日,才能恢復如初。」

不岐心中也在苦笑:「好在她不知道剛剛從這裡走開的就是青蜂常五娘。要是她的功夫沒打折如,那就難說了。」

他恐防不悔師太再問下去,連忙轉過話題:「水靈,你下山半載有多,可曾聽到你弟弟的消息?」

藍水靈道:「我還曾經在斷魂谷見過他呢,只是他因為要和少林寺的慧可大師到關外,不讓我和他同行。我只好回來了。」

不岐心裡着慌,神色仍是絲毫不露,「哦,他和慧可大師遠赴關外,這可倒是我想不到的了。你可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嗎?」

藍水靈道:「不知道。我正想請問長老,有沒有他的消息呢。師祖生前最疼愛他。按說他是應該趕回來的。」

不岐道:「唉,我也在盼望這孩子回來,但直到今天,還是得不到的他消息。」說的雖是謊言(他剛從常五娘口中得到耿玉京的消息),但對孩子的懷念卻是真情流露。

藍水靈之來,其實只不過是作一次禮貌的拜訪,她對不岐,並沒存着奢望的。是以雖然得不到弟弟的消息,也不覺得失望。但就在她正要告辭的時候,忽聽得不岐又道:「不過……」藍水靈忙把「告辭」二字吞了回去,說道:「不過什麼?」

不岐說道:「玉京這孩子雖沒回來,另一位遠行的本門弟子卻回來了。」

藍水靈心頭一跳,連忙問道:「是誰?」

不岐緩緩說道:「牟一羽。據我所知,他這次下山,好像也曾到過關外。」要知牟一羽回山的消息,他不說也會有人對她們說的,因此他就說了。他需要靜下來,只盼不悔師太和藍水靈師徒倆早點開。

藍水靈的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不悔吃了一驚,問道:「靈兒,你怎麼啦?」

藍水靈道:「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害怕,小師叔已經回來了,弟弟卻還沒有回來。」

不悔道:「他們縱然是去同一個地方,也未必那麼巧就碰上的,怎能一起回來?你別胡思亂想,牟一羽既然回來了,不如咱們就去向他打聽消息吧。」

她哪裡知道藍水靈害怕的並不是弟弟可以遭遇意外。而是她害怕見到牟一羽,但又不能不去見他。

她默默地跟在師父後在。從禹跡橋走過金鎖橋,紫霄宮已經在望,在寬廣的石階下面,有一片開闊的草地,那正是東方亮曾經在這裡向武當派挑戰過的地方。

不悔喟然嘆道:「日子過得真快,東方亮那天上山挑戰的事,好像還在目前,前掌門人已經離開我們將一年了。我還記得他為了應付這場戰,曾慨嘆我們武當派的人材凋落,幸虧今掌門人及時趕到,這才保全了本派聲譽。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早就約好了當時還是俗家弟子的今掌門人的,只因今掌門人遲遲未到,連他那樣有道之士也不由得着急起來。嗯,想起這件事我就覺得慚愧,我是限於資質,未來的進境料也有限,只能把希望寄託給你們這一輩了!」

她說了一大段,沒聽見徒弟回答,回頭一望,見藍水靈仍是好似是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不覺詫道:「靈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藍水靈道:「沒,沒有。真的沒有!」她見師父的眼睛仍在注視着她的,又再加上兩句,「我除了放心不下弟弟之外,哪還有什麼心事?」

其實她不單是有着心事,心事且還不只一樁呢!

她的師父提起了東方亮,她心裡想着的也正是東方亮。

她想起了和東方亮一路同行那段日子,想起了那個有雨的晚上,東方亮把唯一可以避雨的山洞讓給她安眠,而他自己則獨自雨中為她守夜。

想起這些往事,她心裡充滿溫馨,但可惜隨之而來的就是恐懼。因為她在想起了東方亮的同時,可不能不想起了牟一羽。牟一羽的影子把東方亮擠開,而恐懼也就替代了溫馨了。

牟一羽並非對她不好,但牟一羽卻要她把東方亮當作敵人,甚至叫她可以不擇手段的去暗殺東方亮,如果證實了東方亮的確是已經偷學到武當劍法的話。他是懷疑她的弟弟把本門劍法私自傳給東方亮的,儘管她怎樣替弟弟辯解,他都不信。

她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師父,因為她不願意給師父知道她的內心秘密,而且師父剛剛提起東方亮那次跑來上山挑戰的事情,從師父的口氣中也可以聽得出來,她對東方亮的看法,恐怕也正是和牟一羽一樣。

不悔師太的一雙眼睛注視着她,半晌,說道:「不對,你好象是在害怕什麼?」

藍水靈勉強笑道:「我回山的時候是點害怕的,但在師父的身邊,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不悔點了點頭,說道:「你心中對不岐長老存有疑懼,我是懂的。說實在話,當我發現他把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你的弟弟之時,我的心裡也是着實思疑、不安。但看來他對王京的思念之情又似不假,而且這一年來他都在哀痛之中,這更是假裝不來的。你的弟弟是前掌門人最鍾愛的徒孫,他哀痛恩師,按說自是不會對你的弟弟存有利之心。」

藍水靈道:「他認我的弟弟做義子,本來就是一直對他非常之好的。我也不相信他會害我的弟弟,但那件事情卻是令人難解。」

不悔師太忽道:「我也有一事不明,想聽你的解釋。」

藍水靈吃了一驚:「師父想要知道什麼?」

不悔師太道:「你這次回來,我雖然未有空閒試你功夫,便也可以看得出來,你是頗有進境,尤其輕功方面,更是大勝從前,不過,卻好像不是我原來教給你的本門功夫,這是什麼原故?」

藍水靈暗暗吃驚於師父眼光的銳利,說道:「弟子不敢隱瞞,弟子這次下山,是有一點奇遇。結識了一位別派的朋友……」

「哦,是個什麼樣的朋友?」

「是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子。複姓西門,單名一個燕字。」

不悔聽說是個女的,本已鬆了口氣,但聽到也姓氏,卻又好像觸動什麼似的,怔了一怔,說道:「她複姓西門?」

藍水靈道:「她的父親就是三十年前北方的綠林盟主西門牧,不過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不悔師太道:「西門牧早已死了,她女兒想必不是女強盜吧?」

藍水靈道:「她父親死有時候,她不過兩三歲。父親一死,她的母親就已退出江湖,與她隱居深山了。我見過她的母親,她的母親也對我很好,認我做乾女兒。」

不悔師太道:「這麼說來,想必是這位西門夫人曾經傳授你的武功了?」

藍水靈道:「請師父恕罪,我不便推辭她的好意。不過,我在她家中只不過住了一個月左右,所學其實亦是甚少。」其實她的輕功主要是東方亮教她的,只是不敢對師父說罷了。

不悔師太道:「我對門戶之見看得很淡。何況她又是你的義母,而你也還只是我的掛名弟子。縱然是按最嚴格的武林規矩,我也沒權力禁止你學別派的武功。」

藍水靈道:「多謝師父寬容。弟子想懇求師你一事。」

不悔道:「你說。」

藍水靈道:「請師父答應,正式收我為徒。」原來她是想起了牟一羽那日要她幫忙「對付」東方亮之時,曾經給她許願,說是可以代求他的父親收她為徒。但藍水靈可不想要這樣的「殊榮」。

不悔說道:「我也有這個意思,不過,三清門下收俗家的女弟子可要循例稟告掌門一聲。待會兒見到掌門,要是有機會的話,我就和他說吧。這只是例行公事,他不會不答應的。」

藍水靈道:「多謝師父。」

不悔師太忽道:「西門夫人是不是長得很美?」

藍水靈道:「她和女兒站在一起,就好像姐妹一般,她的女兒已經像朵鮮花,但在母親身邊,卻又給母親比得黯然失色了。」

不悔嘆道:「怪不得她當年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稱,可惜我沒有機會見到她。」

不悔師太是個心熱面冷的人。素來不苟言笑。藍水靈聽了這話,不禁有點奇怪,何以師父會有這個想見西門夫人的念頭。

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我是二十歲過後才出家的。二十多年前,我家住蘇州,那時殷明珠在她杭州的姐夫家裡小住,殷明珠就是後來的西門夫人,我年少好奇,曾經想到杭州去看看這位武林第一美人,究竟是長得怎麼漂亮,但可惜還未成行,殷明珠就已離開杭州了。」

藍水靈笑道:「師父,你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個美人兒吧,我猜你是想去和殷明珠比一比,對嗎?」

不悔你師太佯嗔道:「你這瘋丫頭,亂嚼舌頭,和師父也開起玩笑來了。還是說正經的吧,你的『奇遇』似乎尚未說完呢。」

藍水靈道:「我這半年多的遭遇,說來話長。紫霄官就快到了,不如等到今晚我再和你說吧。」要知她是不想把有關東方亮的事告訴師父的,那麼如何「修剪」故事,可就得煞費思量了。

談到了西門燕,她又不能不同時想起了東方亮和牟一羽了。

「燕姐不知找到了東方大哥沒有,嗯,她對東方大哥那樣痴心,東方大哥卻像是有意躲避她。但願他們不要老是玩這『捉藏』的遊戲了。要是再玩下去,說不定燕姐還會呷乾醋呷到我的頭上。」她想到那次西門燕要抓她回芳,為的就是不讓她在外面有可以接近東方亮的楊會,不覺啼笑皆非。那次是牟一羽幫她應付西門燕,她對牟一羽雖然殊無好感,但在這件事情上,她還是要感激他的。

「世事真是難料,那天我離開他們的時候,最後聽到的那幾句話,好像是燕姐已經給牟一羽說動,願意跟他一起到關外去找東方大哥了。奇怪。牟師叔又怎麼知道東方大哥要到關外?現在牟師叔已經回來,不知他是否幫燕姐找到了東方大哥?」

不過,儘管她想知道這個謎底,她還是害怕見到牟一羽的。

藍水靈心有所思,落後幾步,低聲喚道:「師父,師父!」

不悔師太回過頭來,見她面色蒼白,說道:「怎麼,走累了嗎」就快到了!?

「我不想進去了。」

「為什麼?」

「夠得上被請進紫霄宮的客人,多半不是尋常的客人,負責招等客人的想必都是本門長輩,我只是一個末入流的掛名弟子,恐怕……」

「怕什麼,有着我呢。鎮定點兒,別給人笑話我的徒兒上不得台盤。」

「師父,我不是害怕見客人,只、只是——我想,我還是不去的好。」

「你不是要牟一羽打聽弟弟的消息嗎?」

「師父,你幫我打聽也是一樣。有我在旁,說話恐怕反而不便。」

不悔心道:「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要知在這樣盛大的場合中,牟一羽當然是忙於招待客人,她帶一個小徒弟進去,把牟一羽拉過一邊說話,的確是難免惹人注目。

不過,她卻也不是一個拘泥規矩的人,想了一想,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你進去也可以不說話的,跟我看看熱鬧也好呀!」

藍水靈不敢將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麼告訴師父,只好跟着師父再走,但忽然她的師父反而停下腳步了。

這時她們已經走過牌坊,正在走入一片松林,紫霄宮前那個平台已經在望。

平台上有一堆人。而且有兩個人好像是在吵鬧。

「好小子,你冷言冷語,是存心要伸量我嗎?」說話的是個瘦漢子。

「伸量不敢,請教行不行?」被那人斥為「小子」的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笑嘻嘻地說道。

瘦長漢子哼了一聲道:「憑你也配!」

旁邊看熱鬧的人都希望他們這一架打得起來,頓進七口八舌,有人說道:「配不配,那可是要比過才知道的呀!」有人說道:「是呀,切磋武功事情也屬尋常。有我們這許多人在這裡,還怕鬧出人命嗎?」有人更徑直說道:「你說他冷言冷語,我看你的說話很不中聽。」

那漢子道:「我不是怕他,但這小子來歷不明……」

那「小子」笑道:「你的來歷似乎也不見清楚!」

瘦長漢子怒道:「憑你也配問我的來歷?」

那「小子」居然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向你請教呀!」

那漢子一時未能會意,旁已有人說道:「對極了,你們兩位是何門派,我們都不知道。你說他的來歷不明,他說你的來歷不清。既然大家都不肯爽直說出來,最好的辦法那就是莫如打一架了!這裡有的是會家,一打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另外還有幾個人同聲說道:「是呀,光說不練,那算得什麼英雄,只能算是狗熊!」

那瘦長漢子給旁人激得漲紅了臉,喝道:「好,小子,你進招!」

平台上有人比武,不悔師太只好暫且停止前進了。她見藍水靈定了眼珠的模樣,不覺笑道:「這江湖人物的武功有什麼好看的?」她哪知道藍水靈之所以看得好像出了神,乃是加有原因。

那個「小子」作書生打扮,長得很秀氣,聲音柔潤,但不知怎的,聽在她的耳朵里卻有點異樣的感覺。藍水靈不覺心中一動:「奇怪,這小子我從未見過,怎的好像似曾相識?」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小子」已在說道:「是我同你討教,不必客氣,你出招吧!」

瘦長漢子哼了一聲,場面話也不交待呼的一拳就打過去。

誰也不知他這是什麼招數,但他左手握拳,拳頭的指骨有如棱骨凸起;右手卻是駢指如戟,在猛然的拳勢掩護之下,點向那小子的面上雙睛。本來大家都是武當派的客人,縱然言語失和,比武也該點到即止,怎可出招如此狠辣。是以此招一出,旁觀者都是不禁譁然,有人忍不住就要斥責那漢子。

但雙方動作都快,要斥責那漢子的尚未來得及開口,只見那「小子」一瓢一閃,儼似蜻蜓點水,燕子穿簾。已是輕輕巧巧的避過去了,譁然之聲未了,頓就換了一片喝彩之聲。不悔師太本來是看不起這兩個人的,此時也不禁微微一「噫」。「這小子的身法輕靈美妙,固然是上乘武功,那漢子的拳中夾指,暗藏着幾種點穴手法,也非一般的江湖人物可比!」

藍水靈則更加是看得呆了。那小子的身法對她來說,可說是十分熟悉,雖然她還未看得清楚那小子的本來面目,但除了西門燕之外還能是誰?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碰上西門燕的時候,被西門燕所擒,西門燕用的就是這個燕子穿簾身法。

說時遲,那時快,瘦長漢子已以如影隨形,跟蹤撲上,長拳搗出,擊敵後心。那「小子」一個移形易位,斜劈兩掌。他在強敵急攻之下,還能從容反擊,姿勢美妙之極,眾人都喝起彩來。

不悔師太見藍水靈看得出神,說道:「這小子的掌法雖然不錯,可惜功力未到,只是中看不中吃。」

話猶未了,場中形勢又是一變,變為近身搏鬥。售長漢子掌劈指戳,攻勢十分凌厲,尤其是他右手的兩指頭,點的都是對方要害穴道。那「小子」被他攻得似乎只有招架的份兒。

不悔師太看得不覺又是「噫」了一聲,對藍水靈道:「這漢子的點穴手法好了得,好像是從連家筆法變化而來。」山西連家的判官筆點穴功夫仍是武林一絕,雙筆能點四脈。若是兩人合使這套筆法,四筆可以點八脈。亦即是說,在一招之間,總有一處經脈的要穴會被點中。

不悔師太道:「這漢子還是有點顧忌,你看得出來嗎?他掌法看似剛猛,其實卻是用來防身的要是他敢兩隻手都用指法那就可以施展雙筆點四脈的功夫了。這小子的身法再輕靈也是決計抵擋不住!」

不悔師太在松林里說話,平台那邊是絕對聽不見但那瘦長漢子亦似乎有見於此,果然變掌法了,左右雙手都已化掌為指。四根指頭忽伸忽縮,就象四根毒蛇的舌。原來他已試出那小子功力尚淺,即使被他打上一掌,當亦不至有甚大礙。

那「小子」眼見抵敵不住,一個「細胸巧翻雲」又再倒縱出去。瘦長漢子喝道:「小子,就會逃麼?」語音方落,那小子忽地反手一掌,掌勢大異從前,劃的是個圈圈,看來掌勢雖然緩許多,卻把對方凌厲的功勢解了。

那「小子」轉身迎敵,左掌劃圈,右掌則橫削敵腕;右掌劃圈,左掌則如削如刺。這套「掌法」一使開來,不過十數招變客為主了。不悔師太不由得又「噫」了一聲,似乎大惑不解。但藍水靈可是心中明白,這小子的掌法可正是從太極劍法變化而來的。

藍水靈不但知道他的掌法乃是劍法所化,而且還知道它的來源。那正是她在西門燕家中居住的時候,西門夫人曾經教給她的劍法。母親教她劍法,女兒和她拆招。這一招名為「龍門三疊浪」,正是西門燕和她拆得最多的一招。

至此,已是毫無疑問,眼前這個「小子」就是西門燕了。西門燕生性愛美,女扮男裝,也要扮成俊秀書生,藍水靈此際已經確知是她,仔細看時,果然就看出了她的原來輪廓,心中暗笑糊塗:「她扮成了個俊小子,居然連我也瞞過了。」

師徒倆正在一個思疑不定,一個驚喜交集之時,場中已是到了勝負立判的時刻。

瘦長漢子似乎已知不妙,心中焦躁,急於求勝,倏地欺身冒進,五指一攏,疾彈而出,西門燕的「天璇」「地闋」「玉門」「珠璣」「委中」五處穴道,全都籠罩在他五指可及的範圍之內。這五處穴道分屬四個經脈,任何一個穴道被他點着,不死亦必重傷!

場中不乏點穴的行家,雖然不識這是從連家的筆法變化而來,卻也看得出它的厲害!頓時就有許多人譁然大呼。

這些人都以為西門燕難逃毒手,不料結果卻是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蓋過了眾人的驚呼,那瘦長漢子給拋出了數丈開外,右臂軟綿綿垂了下來,在場的人,誰也沒看清楚那「小子」用的是什麼手迭,瘦長漢子的右臂已是給他拗折了。

眾人吃驚未過,另一件更加令得他們驚異的事情又發生了。

人叢中突然躍出一人,一把將那瘦長漢子抓了起來,喝道:「你是何人,從實招來!」

這個人正是武當掌門之子牟一羽。

客人比武試功,按常理說,身為主人家的武當派少掌門是該勸阻,即使來得晚了,不及勸阻,也該先給傷者裹創。但牟一羽卻是一反常規,以非常嚴厲的口氣盤問傷者!

瘦子長漢忍着疼,亢聲說道:「你何不盤問那個小子?」黃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額角上滴下來。

有人看不過眼,忍不住竊竊私議:「是啊,就是要盤問也該一視同仁!而且,按通常規矩……」

按通常規矩,如果雙方都是來歷不明,但一方受了傷,那就應該先盤問那個沒受傷的。也不知牟一羽是否聽見了旁私議,那人的話猶未了,牟一羽已是冷冷說道:「他是我們的客人,你是混上山來的奸細,怎能一視同仁?」此言一出,登時把那些竊竊私議的人嚇住了。

瘦長漢子汗如雨下,啞聲說道:「我、我也是你們武當派請來的!」

牟一羽道:「是誰請你?」

瘦長漢子也不知是否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但見他的嘴唇開闔,卻聽不見聲音。

場中有個老武師是和牟一羽的父親有點交情的,倚老賣老,說道:「賢侄,你給他敷上金創藥再問他吧。」

牟一羽道:「哼,他是詐死!」輕輕一捏那瘦長漢子的琵琶骨,頓時令得他殺豬般地叫起來。但他頑強之極,為了博取別人的同情,竟然還是亢聲說道:「姓牟的,你這樣凌辱我,我死了也不和你說!」

牟一羽冷冷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我只是還有一事末明,想要向你請教!」說到後半,口氣突然變得客氣起來,瘦長漢子不覺一怔,道:「你要請教什麼?」

牟一羽道:「那日在燕子磯下,是誰指使你來襲擊我的?」

瘦長漢似乎驚恐之極,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哪,哪有此事!」

那老武師道:「牟公子,你或者認錯人了。你瞧,他的確是有作為你們客人的憑證的。」原來他已經從那漢子的身上搜出一張訃聞,訃聞上有武當派的標記,那是作為參加無相真人的葬禮的請柬的。

牟一羽拿過那張訃聞,說道:「好,你說了我就放你,這訃聞是誰送給你的?你不說,可體怪我手下無情!」

那漢子張開嘴巴,像是想要說了,卻忽然雙眼翻白,倒臥地上,動也不能動了。

老武師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將他拉起來,伸手探他鼻息。忽聽得人叫道:「不可,不可!」

老武師怔了一怔,問道:「什麼不可?」話猶未了,忽地好似患了虐疾似的,打了個顫,「咕降」一聲,倒在地上。

與此同進,那人已是飛跑過來,口中也正在說道:「不可觸摸他的身體,他身上中了劇毒!」但可惜已是變成了遲一步的警告了。

那人把一顆藥丸納入老武師的口中,凝視處刻,說道:「還好我來得不算太遲,他雖然沾上毒,還有得救。但這個漢子……」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搖了搖頭。

別人也無須他說下去了,這老武師只是觸摸那漢子的身體,就已中毒昏迷,那漢子當然是必死無疑了。頓時就有好幾個人同聲問道:「泉先生,你是大行家,這漢子中的是什麼毒,如此厲害?」

原來這個人名叫泉如鏡,是個對藥物學深有研究的名家。說到使毒功夫,四川唐家是天下第一家,陝西穆家是第二家,甘肅泉家是第三家。這個泉如鏡就正是甘肅泉家的人。他的使毒功夫雖然遠不及四川唐家,也不及陝西穆家,但解毒的功夫據說卻在穆家之上。

泉如鏡俯身察視那瘦長漢子,雖然他力持鎮定;但臉上的神色已是掩蓋不住內心的驚恐。「這、這是四川——獨門的毒藥。」「四川」之下頓了一頓,顯然他是不敢說出「唐門」二字,到了口邊,改作「獨門」。

此時已是有人砍下樹木,做了一副擔架。泉如鏡戴上鹿皮手套,把那老武師提起來放在擔架上。老武師嘴唇開閡,牟一羽道:「他說什麼?」泉如鏡道:「他好像是說,那漢子的眉心有個針。」那老下師費了好大氣力,才說得出這句細如蚊叫的說話,又昏迷過去了。他的四個朋友將他抬回紫霄宮。

牟一羽心頭一震,游目四顧,並沒發現現喬裝打扮的常五娘混在人叢之中,這才稍稍放心。心知這是常五娘所為,他雖然想不通常五娘因何要殺人滅口,但以常五娘的機靈,他卻是可以料想得到常五娘暗算一得手就已偷偷溜走了。

這樁意外的事件來得太過突然,場中的騷動自是不在話下。眾人都擁過來,七嘴八舌說話。當然也就不免有人問道:「牟公子,你怎麼知道這人是奸細?」

牟一羽不作聲,卻忽地撕下一幅衣裳,裹着右掌,一個「掌刀」,向那漢子的面上劈下。那人的臉也本來似是有幾分浮腫的,牟一羽掌過如刀,頓時把那人的臉也「削平」了。奇怪的是,沒有血流出來,被削下來的只是一團塊狀的東西,迅速碎成片片,簌簌而落。原來這個漢子乃是用麵粉和漿堆腫面門的,雖然還未算得是上乘的易容術,也可算得是相當巧妙的化裝術了。剛才本來有許多人對他的相貌覺得有點「特別」的,「特別」之處在於,他的身軀瘦長,臉型卻是服厚寬闊,身型臉型殊不相稱。如今牟一羽一個掌刀,令他露出廬山真面,眾人方始恍然大悟。

陝北武師米千鍾道:「看這人的指法倒似乎有點像是從連家筆法變化出來的,但據我所知,連家筆法是從不外傳的,連家的子弟我都認識,卻並無此人。」他能夠看出這瘦長漢子的指法,也算是十分難得了。

牟一羽心道:「這個何須你告訴我。」不過在禮貌上當然還是向那人多謝他所提供的線索。「如此說來,只好等待他日再向連家的人請教了。」

有人說道:「剛才那個少年呢?咦,怎麼忽然不見了?牟公子你不如找他回來問問吧,他和這漢子打架,說不定會知道他的來歷。」

原來西門燕趁着眾人鬧哄哄的時候,也是早已溜之大吉了。

西門燕的改容易貌之術比那瘦長漢子高明得多,但她所用的劍術可還是瞞不過牟一羽的眼睛的,牟一羽剛才之所以不惜在眾人面前,偏袒那個「小子」,也正就是因為他已經看得出那個「小子」必定是西門燕無疑。他正自擔心西門燕在被這些來自各方的客人盤問之下,很可能鬧出事來。如今見她已經不在場中,這才放下了另一塊心上的石頭。

不過西門燕雖然已經走了,這樁事情還是未能告一段落。陝北武師米千鍾說道:「依我看,最緊要還是找出那個偷施暗算的人,不錯,他毒殺的乃是奸徒,但她的用心卻是殺人滅口,你們說對嗎?」在場中的客人中以他的資格最老,眾人當然都是異口同聲地說個「對」字了。

米千鍾得意洋洋,繼續說道:「如果我判斷不差,他既然是想殺人滅口,那就必定是和這奸徒有關的人。泉先生,你仔細看看在那奸徒的眉心是不是有個小小的針孔?」這個針孔是剛才那個觸及瘦長漢子身體的老武師發現的,他沾上劇毒,但在昏迷之前卻還沒忘記要把這個發現告訴眾人。如今米千種重提此事,實是含有責備泉如鏡對這一重大的線索太過疏忽的意思在內。因為別的人也還罷了,但泉如鏡可是天下第三的擅於使毒的世家。

他哪知道泉如鏡礙着唐家的關係,卻是實在不願查根問底。

泉如鏡心中盤算,「如果吸出來的果然是唐門的毒針,我是佯作不知呢?還是直說出來好呢?」要知以他身份,若是佯作不和,未免太失面子,別人也未必會相信他,但若直說出來,那可就要得罪唐家了。唐家的毒暗器大下第一,他只是在毒藥這方面可占天下第三,他是惹不起唐家的。

不過,他雖然仍在躊躇未決,那塊磁石卻是不能不拿起來的。

在眾人注視之下,他把那塊貼着瘦長漢子眉心的磁石拿起來。

這剎那間,他的心裡當真是如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但拿起來一看,卻反而鬆了口氣了。

磁石上沒有粘着任何東西,一根針雖然細小,但總還是看得見的。

泉如鏡鬆了口氣,說道:「奇怪,怎的吸不出來?」旁邊有人道:「說不定這不是針刺的傷口,是在比武之時,給那小子的指甲刺傷的。」西門燕的確蓄着長指甲,而用指甲傷人雖然罕見卻也並非絕不可能。

泉如鏡吸不出毒針,心裡也在奇怪:「這是誰做的手腳?」他冷眼旁觀,見眾人議論紛紛,只有牟一羽嘴角掛着一絲冷笑,不與眾人搭訕。他心裡明白幾分,不過他也是以為是牟一羽顧忌四川唐家,卻不知牟一羽是要保護青蜂常五娘。

你道因何吸不出毒針?原米是牟一羽剛才以「常刀」剝掉瘦長漢子臉上的化裝之時,早已運上小天星掌力,把那枚射人瘦長漢子眉心的青蜂針吸了出來,而且立即毀掉了。

但也並非沒有人起疑。不悔師大就已經疑心到是常五娘的青蜂針了。

他是曾經受過青烽針的毒害的。當她一聽到有人在那「奸徒」的眉心發現針孔之時,就已經起了疑心了。

不悔平生愛恨分明,性剛氣傲,疑心一起,不假思索,就跳出去。

「我過去看看,你等我回來再說。」

「師父,我先回家打個轉,好嗎?」原來藍水靈昨日回來,由於天色已晚,她是在師父的道現住宿,尚未曾回到家中的。

不悔師太急於去看明白,而且在「看個明白」之後,此事恐怕也不是一時三刻可了(如果發現的確是常五娘所為的話),徒弟要求先回去見見爹娘,也是應當。便道:「也好。但你自個兒回去,可得小心點。」

為了避免碰上弟弟的義父不岐,藍水靈選擇另一條路下山。紫霄峰與展旗峰相連,雙峰並峙,紫霄宮建在紫霄峰上,那展放峰就像是整個紫霄宮一座屏風。此峰石色如鐵,石勢奔驟躍動,好像一面迎風招展的大旗,展旗峰因此得名。它的地形比紫霄峰更為險峰,向來極少人行。藍水靈選擇的這一條路就是從紫霄宮的南方繞過,而從展旗峰的北面下山。

一路行來,只見溪回澗轉,石障夾流,景色清幽之極。但藍水靈的一顆心卻是思潮起伏,難以表止,正當她沿着峭壁下的磴道曲折前行之際,忽聽得一個清脆有若銀鈴的聲音說道:「靈妹子,你沒想到在這裡碰上我吧?我已經在這裡等你多時了。」

出現在她面前的可不正是剛才那個「小子」。

但這個「小子」雖未恢復本來面目,卻已是恢復本來的女聲了。她沒有看錯人,果然是西門燕,而且西門燕這樣說,也好像早已料准了她要從這條路下山。

藍水靈定了定神,說道:「你跑來武當山做什麼?」

「來找你呀!」

「你別和我開玩笑了。你和我開玩笑不打緊,但我要告訴你,在武當上,可是不能由你的性子鬧着玩的,要是鬧出事來……」

西門燕格格一笑,打斷她的話道:「我已經鬧出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我和你可不是開玩笑的,誰叫你肯跟我回我的家,我只好來找你了。」

「唉,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你到底想要怎樣?」

「剛剛見面,你就要趕我走麼?多說幾句行不行?」

「好,那你有話快說!」

「你的弟弟回來沒有?」

「我也在正盼他回來呢,嗯,你不是想要找他吧?」

「哦,他還沒有回來嗎?不過,如無意外,最遲在後天中午之前,他也應該回到這裡了。」

「你怎麼知道?」

「慢慢再和你說。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是想要找他。」西門燕一向是喜歡說笑的,但說這兩句話的神情,倒是甚為誠懇。用不着深於世故,既然是天真無邪的藍水靈也看得出來。

藍水靈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

西門燕道:「你明白什麼?」

藍水靈道:「你找我是假的,找我的弟弟也是假的。他真正要尋找的人,是你的表哥!」

西門燕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笑道:「你幾時學會了猜測別人的心事?」

藍水靈道:「我不是猜的,我是親耳聽見的。」

西門燕一怔道:「聽見?」

藍水靈道:「不僅聽見,還看了見呢。那天你要逼我跟你回去,牟一羽替我出頭,當時我雖然走開,但你們所說的話,我在山坳那邊是聽得見的,牟一羽對你說,你如果要找東方亮的話,就該跟他一起同去遼東。你問他怎知東方亮在遼東,他說,他並不知東方亮的消息,但卻知道我弟弟已往遼東。他說,什麼地方有我的弟弟出現,東方亮多半也會跟着到來。我沒聽錯吧?」

西門燕道:「沒聽錯。」

藍水靈道:「你最初本來是和牟一羽打架的,後來聽了他這番話,就乖乖地跟他走了。我沒看錯吧?」

西門燕佯嗔道:「你這小鬼頭,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實姑娘呢,原來也會背地偷聽別人說話。」

藍水靈道:「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的,但燕姐,你可別相信牟一羽另外的話。」

西門燕道:「什麼另外的話?」

藍水靈道:「他和你說的我沒聽,但我猜想也猜想得到,他和你說的些那另外的話是什麼。」

西門燕七竅玲瓏,一扣便懂,不覺嘆了口氣,說道:「你這小師叔的疑心確是大了些,我可是和你一樣,決不相信東方亮是為了要偷學你們的武當劍法才和你的弟弟結交的。」

藍水靈道:「多謝。」

西門燕似笑非笑地說道:「咦,我信得過我的表哥不是壞人,幹嘛要你多謝。」

藍水靈滿面通紅,說道:「你扯到哪裡去了,我是為我的弟弟……」

西門燕這才笑道:「別緊張,我是逗你玩的。說老實話,初時我見表哥對你那樣好,的確是有點妒忌。但如今我已知道表哥乃是愛屋及烏,你的弟弟是他的好朋友,他當然要保護你,而且不單如此,我還知道你已經有了心上人,我還有什麼理由喝你的乾醋?」

她倒是說得「坦白」,卻令得藍水靈更加臉紅,一直紅到耳根,嗔道:「你又來胡說八道了,我哪有什麼心上人?」

西門燕笑道:「哦,那或者我應該掉轉來說,他不是你的心上人,你是他的心上人。喂,你是不是因為輩份的關係,有所顧忌,其實……」

藍水靈心緒不定:「閒話少說,你快走吧!」

西門燕道:「好吧,請你帶路。」

藍水靈道:「什麼,你要我送你下山?」

西門燕道:「誰說我要你送我下山?我問你,你去哪裡?」

藍水靈道:「我有哪裡好去,當然是回家了。」

西門燕道:「着呀,我就是要跟你回家!」

藍水靈吃一驚道:「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西門燕道:「當然是認真的。」

藍水靈吃一驚道:「這怎麼可以?」

西門燕道:「有什麼不可以?你怕有人見你帶了一個『男子』回家,會在背後說你的閒話嗎?但事不離實,我一到你的家中,就會恢復本來面目的,只要你的爹娘明白,那也不必理會別人閒話,何況這條路僻靜之極,也未必會碰上閒人。」

藍水靈給她說得啼笑皆非,頓足說道:「你應當明白,我不是這個意思!」

西門燕道:「你是怕爹娘不喜歡?」

藍水靈道:「我是怕你留在山上惹禍!」

西門燕道:「你怕我惹禍,那你就更非收留我不可了。否則,你叫我到哪裡去找容身之地?」

藍水靈嘆道:「你真是個拗小姐,你一定要等到找着了你表哥才走麼?牟一羽的話未必可靠,莫說我的弟弟還未回來,就算他已經回來,東方大哥也未必就會跟着他來的。」

西門燕道:「那麼最少也得等到見了你的弟弟才走。就只兩天,你都不肯讓我在你的家中住下嗎?好妹子,你在我的家裡住了一個月,現在我只求你在你家住兩天!」

藍水靈啼笑皆非,心裡想道:「那可是你把我強行擄去的,並不是我自己願意。」但雖說是被強迫,她在西門燕家裡住的這一個月,卻是獲益不少,這話可就不便說出來了。

「燕姐,我不是不歡迎你,若在平時,你大駕光臨,我是求之不得。」

「你是怕我連累你?不錯,我剛才是已經鬧出了事,但我是幫牟一羽揭發的奸徒,即使他的父親、貴派的掌門知道我是何人,諒也不會責怪到你的頭上。我答應不生事就是了,你還怕我連累什麼?」

藍水靈嘴巴說不過她,心地本來又很純厚,只好嘆口氣道:「我不是怕你連累我,我只是為你着想。」西門燕插口道:「我只問你答不答應?」「唉,你真是我的冤家,好吧,縱然我不敢高攀做的姐妹,禮尚往來,我也該……」

西門燕喜道:「好,你知道禮尚往來,那就不必說下去了。好妹子,其實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你留我在家中居住,包管你的爹娘也會高興。你想不想知道……」

藍水靈道:「你喜歡說就說。」西門燕道:「你呢?」藍水靈道:「我不喜歡聽也得聽!」西門燕大笑起來。

藍水靈道:「有什麼好笑?」

西門燕道:「一點不錯,我的脾氣是你不想我也不要說的。你和我相處不過一個多月,就摸着我的脾氣,可也真算難得。不過,我這次說的,包管是你想要聽的。」

藍水靈道:「那就別賣關子了。有話快說,有、有——」驀地想起「有屁快放」可不是女兒家應該宣之於口的,不由得紅了臉蛋把「有話快說」重複一遍。

西門燕倒不介意,笑道:「你別臭我,我說的是正經事兒,你不是想要知道你弟弟的消息麼,我告訴你,我不但在遼東見過他,他還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呢?」

藍水靈道:「真的?」

西門燕道:「不過,此事說來話長,待今晚咱們一起睡覺的時候我再和你說吧。」

這條山路雖然僻靜,盜水靈仍然有點不放心,便道:「也好,我正是怕你口沒遮攔,說個不休萬一給人聽見了,你的身份就要泄漏了。有話還是在家裡說保險一些。」

但西門燕雖然沒說下去,走了一會,卻忍不住又笑起來。原來她是想起了那次在烏鯊鎮附近的那個山頭,她中了常五娘的毒煙,耿玉京救他的情景。耿玉京是在打聽常五娘之後,把她抱入山洞,再用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救她的。「我裝作昏迷,突然開聲說話,把他羞得臉紅過耳。嘿,嘿不知他現在還是不是這樣害羞,但我不忍再取笑他。」驀地又想:「如果那次換了是表哥抱我,不知我會怎樣?」想至此處,不覺笑容頓斂,變成沉思了。

藍水靈道:「發神經病麼,一會兒發笑,一會兒發愁!」她雖然熟悉西門燕的脾氣,可還摸不透她的少女情懷。

「拿來給我看看,是不是青蜂針?」不悔師太一到平台,就向牟一羽這樣發問。

牟一羽道:「哪來的青蜂針?連普通的梅花針都沒有。這人眉心的小孔,恐怕是指甲刺穿的。」

不悔師太道:「真的?」

泉如鏡道:「是真的。我用磁石去吸,什麼也吸不出來。」

不悔走近那具屍體,仔細一看,說道:「不對!我受過青蜂針傷,知道是怎麼個樣子。這是針孔,決不是指甲刺傷!」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卻望着牟一羽。

牟一羽道:「但泉先生已經試過了。要是有毒針的話,磁石一定可以吸得出來。你要不要再試一遍?」

不悔半信半疑,說道:「或許是那枚毒針,深嵌頭骨之內,所以吸不出來。但不論如何,真相總是應該查明的!」說話的口氣,特別強調「真相」二字。

牟一羽道:「這個……」

不悔凝視他道:「敢情你有什麼顧忌?」

牟一羽道:「並不是有什麼顧忌,但倘若當真如你所說,要想弄明真相,那可就百得把頭顱劈開

武當一劍
武當一劍
《武當一劍》是梁羽生武俠小說的封筆之作,實指書中主角耿玉京外號。原在書報上連載,但後來出版時因故刪除了三分之一的內容,將連載時眾多的重要人物都刪去。 小說以一宗十五年的懸案為線索展開情節,講述了明末武當派門下耿玉京的傳奇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