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尋思:「按時日推算,咱們在侯監集相遇之時,正是這孩子從凌霄城中逃出不久。耿萬鍾他們怎會不認得?」想到此處,細細又看石中玉的面貌,當年侯監集上所見小丐形貌如何,記憶中已是甚為模糊,只記得他其時衣衫襤褸,滿臉泥污,又想:「他自凌霄城中逃出來之後,一路乞食,面目污穢,說不定又故意塗上些泥污,以致耿萬鍾他們對面不識。我夫婦和他分別多年,小孩兒變得好快,自是更加認不出了。」問道:「那日在燒餅鋪外你見到耿萬鍾叔叔他們,心裡怕不怕?」
閔柔本不願丈夫即提雪山派之事,但既已提到,也已阻止不來,只是秀眉微蹙,生恐石清嚴辭盤詰愛兒,卻聽石破天道:「耿萬鍾?他們當真是我師叔嗎?那時我不知他們要捉我,我自然不怕。」石清道:「那時你不知他們要捉你?你……你不知耿萬鍾是你師叔?」石破天搖頭道:「不知!」
閔柔見丈夫臉上掠過一層暗雲,知他甚為惱怒,只是強自克制,便道:「孩兒,人孰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從前的事既已做下來,只有設法補過,爹爹媽媽愛你勝於性命,你不須隱瞞,將各種情由都對爹媽說好了。封師父待你怎樣?」石破天問道:「封師父,那個封師父?」他記得在那土地廟中曾聽父子和白萬劍提過封萬里的名字,便道:「是風火神龍封萬里麼?我聽你們說起過,但我沒見過他。」石清夫婦對瞧了一眼,石清又問:「白爺爺呢?他老人家脾氣非常暴躁,是不是?」石破天搖頭道:「我不識得什麼白爺爺,從來沒見過。」石清、閔柔跟着問起凌霄城雪山派中的事物,石破天竟是全然不知。
閔柔道:「師哥,這病是從那時起的。」石清點了點頭,默不作聲。二人已瞭然於胸: 「他從凌霄城中逃出來,若不是在雪山下撞傷了頭腦,便是害怕過度,嚇得將舊事忘了個乾乾淨淨。他說在摩天崖和長樂幫中發冷發熱,真正的病根卻在幾年前便種下了。」
閔柔再問他年幼時的事情,石破天說來說去,只是在荒山如何打獵捕雀,如何帶了阿黃漫遊,再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似乎從他出生到十幾歲之間,便只一片空白。
石清道:「玉兒,有一件事很是要緊,和你生死有重大幹系。雪山派的武功,你到底學了多少?」石破天一呆,說道:「我便是在土地廟中,見到他們練劍,心中記了一些。他們很生氣麼?是不是因此要殺我?爹爹,那個白師父硬說我是雪山派弟子,不知是什麼道理。但我腿上卻當真又有雪山劍法留下疤痕,唉!」
石清向妻子道:「師妹,我再試試他的劍法。」拔出長劍,道:「你用學到的雪山劍法和爹爹過招,不可隱瞞。」
閔柔將自己長劍交在石破天手中,向他微微一笑,意示激勵。石清緩緩挺劍刺去,石破天舉劍一擋,使的是雪山劍法中一招『朔風忽起』,劍招似是而非,破綻百出。
石清眉頭微皺,不與他長劍相交,隨即變招,說道:「你只管還招好了!」石破天道: 「是!」斜劈一劍,卻是以劍作刀,更似金烏刀法,顯然不是劍法。石清長劍疾刺,漸漸緊迫,心想:「這孩子再機靈,也休想在武功上瞞得過我,一個人面臨生死關頭之際,決不能以劍法作偽。」當下每一招都刺向他的要害。石破天心下微慌,自然而然的又和沖虛、天虛相鬥時那般,以劍作刀,自管自的使動金烏刀法。石清出劍如風,越使越快。
石破天知道這是跟爹爹試招,使動金烏刀法時劍上全無內力狠勁,單有招數,自是威力全失。倘若石清的對手不是自己兒子,真要制他死命,在第十一招時已可一劍貫胸而入,到第二十三招時更可橫劍將他腦袋削去半邊。在第二十八招上,石破天更是門戶洞開,前胸、小腹、左肩、右腿,四處同時露出破綻。石清向妻子望了一眼,搖了搖頭,長劍中宮直進,指向石破天小腹。
石破天手忙腳亂之下,揮刀亂擋,當的一聲響,石清手中長劍立時震飛,胸口塞悶,氣也透不過來,登時向後連退四五步,險些站立不定。石破天驚呼:「爹爹!你……你怎麼? 」拋下長劍,搶上前去攙扶。石清腦中一陣暈眩,急忙閉氣,揮手命他不可走近。原來石破天和人動手過招,體內劇毒自然而然受內力之逼而散發出來。幸好石清事前得知內情,凝氣不吸,才未中毒昏倒,但受到毒氣侵襲,也已頭昏腦脹。
閔柔關心丈夫,忙上前扶住,轉頭向石破天道:「爹爹試你武功,怎樣地出手如此沒輕沒重?」石破天甚是惶恐,道:「爹爹,是……是我不好!你……你沒受傷麼?」
石清見他關切之情甚至是真切,大是喜慰,微微一笑,調勻了一下氣息,道:「沒什麼,師妹,你不須怪玉兒,他確是沒學到雪山派的劍法,倘若他真的能發能收,自然不會對我無禮。這孩子內力真強,武林中能及上他的可還沒幾個。」
閔柔知道丈夫素來對一般武學之士少所許可,聽得他如此稱讚愛兒,不由得滿臉春風,道:「但他武功太也生疏,便請做爹爹的調教一番。」石清笑道:「你在那土地廟中早就教過他了,看來教誨頑皮兒子,嚴父不如慈母。」閔柔嫣然一笑,道:「爺兒兩個想都餓啦,咱們吃飯去吧。」
三人到了一處鎮甸吃飯。閔柔歡喜之餘,竟破例多吃了一碗。
飯後來到荒僻的山坳之中。石清便將劍法的精義所在說給兒子聽。石破天數月來親炙高手,於武學之道已領悟了不少,此刻經石清這大行家一加指點,登時豁然貫通。史婆婆雖收他為徒,但相處時日無多,教得七十三招金烏刀法後便即分手,沒來得及如石清這般詳加指點。何況史婆婆似乎只是志在克制雪山派劍法,別無所求,教刀之時,說來說去,總是不離如何打敗雪山劍法。並不似石清那樣,所教的是兵刃拳腳中的武學道理。
石清夫婦輪流和他過招,見到他招數中的破綻之處,隨時指點,比之當日閔柔在土地廟中默不作聲的教招,自是簡明快捷得多。石破天遇有疑難,立即詢問。石清夫婦聽他所問,竟連武學中最粗淺的道理也全然不懂,細加解釋之後,於雪山派如此小氣藏私,虧待愛兒,均是忍不住十分惱怒。
石破天內力悠長,自午迄晚,專心致志的學劍,竟絲毫不見疲累,練了半天,面不紅,氣不喘。石清夫婦輪流給他餵招,各人反而都累出了一身大汗。如此教了七八日,石破天進步神速,對父母所授上清觀一派的劍法,已領會的着實不少。
這六七天中,石清夫婦每當飲食或是休息之際,總是引逗他述說往事,盼能助他恢復記憶。但石破天只對在長樂幫總舵大病醒轉之後的事跡記得清清楚楚,雖是小事細節,亦能敘述明白,一說到幼時在玄素莊的往事,在凌霄城中學藝的經過,便瞠目不知所對。
這日午後,三人吃過飯後,又來到每日練劍的柳樹之下,坐着閒談。閔柔拾起一根小樹枝,在地下寫了『黑白分明』四字,問道:「玉兒,你記得這四個字嗎?」
石破天搖頭道:「我不識字。」石清夫婦都是一驚,當這孩子離家之時,閔柔已教他識字逾千,『三字經』、唐詩等都已朗朗上口。怎會此刻說出「我不識字」這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