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關東四大門派(4)

丁不四對他的話宛若全然不聞,側頭向高三娘子瞧了半晌,說道:「不美,不好看!」 他說這五個字時眼光對着高三娘子,連連搖頭,似是鑑賞字畫,看得大大不合意一般。這神情自是人人都知,他在說高三娘子相貌不佳。

那高三娘子性如烈火,平素自高自大,一來她本人確有驚人藝業,二來她父親、公公、師父三人在關東武林中都極有權勢,三來萬馬莊良田萬頃,馬場參場、山林不計其數,是以她雖是個寡婦,在關東卻是大大有名,不論白道黑道,官府百姓,人人都讓她三分。丁不四如此放肆胡言,實是她生平從未受過的羞辱,何況高三娘子年輕之時,在關東武林中頗有艷名,此時年近四旬,風華亦未老去。關東風俗淳厚,女子大都穩重,旁人當面讚美尚且不可,何況大肆譏彈?她氣得臉都白了,叫道:「丁不四,你出來!」

丁不四慢慢踱步出店,道:「就是你們四人?」突然間白光耀眼,五柄飛刀分從上下左右激射而至。這五柄飛刀來得好快,刀身雖短短,劈風之聲卻渾似長劍大刀發出來一般。

丁不四喝道:「人不美,刀美!」右手在懷中一探,抽出九節軟鞭,黃光抖動,將四柄飛刀擊落,眼見第五柄飛刀射到面門,索性賣弄本領,口一張,咬住了刀頭。

風良、范一飛、呂正平一怔之下,各展兵刃,左右攻上。

丁不四斜身閃開呂正平砍來的一刀,飛足踢向范一飛手腕,教他不得不縮回了判官筆,手中黃金軟鞭卻纏向風良的軟鞭。

風良一出店門,便已打點了十二分精神,知道這老兒其實只是衝着自己一人而來,餘人都是陪襯,眼見丁不四軟鞭卷到,手腕抖處,鞭身挺直,便如一枝長槍般刺向對方胸口。這一招『四夷賓服』本來是長槍的槍法,他以真力貫到軟鞭之上,現加上一股巧勁,竟然運鞭如槍。錦州青龍門的鞭法原也着實了得,他知對方實是勁敵,一上來便施展平生絕技。

丁不四吐下飛刀,贊道:「賊小子倒有幾下子!」伸出右手,硬去抓他鞭頭。風良吃了一驚,急忙收臂回鞭,丁不四的手臂卻跟着過來,幸好呂正平恰好揮刀往他臂彎砍去,丁不四才縮回手掌。嗤的一聲急響,高三娘子又射出一柄飛刀。

四人這一交上手,丁不四登時收起了嘻皮笑臉,凝神接戰,九節軟鞭舞成一團黃光,護住了全身,心下暗自嘀咕:「想不到遼東武功半點也不含糊,爺爺倒小覷他們了。這四個傢伙若是一個一個上來,爺爺殺來毫不費力,一起湧上來打群架,倒有點扎手。」

這次關東四大門派齊赴中原,四個掌門人事先曾在萬馬莊切磋了一月有餘,研討四派武功的得失,臨敵之時如何互相救援。這番事先操練的功夫果然沒白費,一到江南,便是四人並肩禦敵。這時呂正平和范一飛貼身近攻,風良的軟鞭尋瑕抵隙,圈打丁不四中盤,高三娘子站在遠處,每發出一把飛刀,都叫丁不四不得不分心閃避。這四人招數以范一飛最為老辣,呂正平則臂力沉雄,每一刀砍出都有八九十斤的力量。

石破天和丁當站在眾人身後觀戰。看到三四十招後,只見呂正平和范一飛同時搶攻,丁不四揮鞭將兩人擋開,風良的軟鞭正好往他頭上掃去。丁不四頭一低,嗤的一聲,兩柄飛刀從他咽喉邊掠過,相去不過數寸。丁不四雖然避過,但頦下白花鬍子被飛刀削下了數十根,條條銀絲,在他臉前飛舞。

站在飯店門邊觀戰的關東四派門人齊聲喝采:「高三娘子好飛刀!」

丁不四暗暗心驚:「這婆娘好生了得,若再不下殺手,只怕丁不四今日要吃大虧!」陡然間一聲長嘯,九節鞭展了開來,鞭影之中,左手施展擒拿手法,軟鞭遠打,左手近攻,單是一隻左手,竟將呂正平和范一飛二人逼得遮攔多,進擊少。

關東四大派的門人喝采之聲甫畢,臉上便均現憂色。

石破天卻在一旁瞧得眉飛色舞。這些手法丁不四在長江船上都曾傳授過他,只是當時他於武學的道理所知太也有限,囫圇吞棗的記在心裡,全不知如何運用。這些日子來跟着父母學劍,劍術固是大進,而一法通,萬法通,拳腳上的道理也已領會了不少,眼見丁不四一抓一拿,一勾一打,無不巧妙狠辣,只看得又驚又喜。

眼見五人斗到酣處,丁不四突然間左臂一探,手掌已搭向呂正平肩頭。呂正平揮刀便削他手臂。石破天大吃一驚,知道這一刀削出,丁不四乘勢反掌,必然擊中他臉面,以他狠辣的掌力,呂正平性命難保,忍不住脫口呼叫:「要打你臉哪!」

他內力充沛,一聲叫出,雖在諸般兵刃呼呼風響之中,各人仍是聽得清清楚楚。呂正平武藝了得,聽得這一聲呼喝,立時省悟,百忙中脫手擲刀,臥地急滾,饒是變招迅速,臉上已着了丁不四的掌風,登時氣也喘不過來,臉上如被刀削,甚是疼痛。他滾出數丈後這才躍起,心中怦怦亂跳,知道適才生死只相去一線,若非有人提醒,這一掌非打實不可。

呂正平滾出戰圈,范一飛隨即連遇險着。呂正平吸了口氣,叫道:「刀來!」他的大弟子立時拋上單刀,呂正平伸手抄住,又攻了上去。卻見丁不四的金鞭已和風良的軟鞭纏住,一拉之下,竟提起風良身子,向呂正平的刀鋒上衝上。呂正平回刀急讓。

石破天叫道:「姓范的小心,抓你咽喉!」范一飛一怔,不及細想,判官雙筆先護住咽喉再說,果然丁不四五根手指同時抓到,擦的一聲,在他咽喉邊掠過,抓出了五條血痕,當真只有一瞬之差。

石破天連叫兩聲,先後救了二人性命。關東群豪無不心存感激,回頭瞧他,見他臉上搽了煤黑,顯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

丁不四破口大罵:「你奶奶的,是那一個狗雜種在多嘴多舌?有本事便出來和爺爺斗上一斗!」石破天伸了伸舌頭,向丁當道:「他……他認出來啦!」丁當道:「誰叫你多口?不過他說『那一個狗雜種』,未必便知是你。」

這時呂正平和范一飛連續急攻數招,高三娘子連發飛刀相助,風良也已解脫了鞭上的糾纏,五人又斗在一起,丁不四急於要知出言和他為難的人是誰,出手越來越快。石破天不忍見關東四豪無辜喪命,又是少年好事,每逢四人遇到危難,總是事先及時叫破。不到一頓飯之間,救了呂正平三次、范一飛四次、風良三次。

丁不四狂怒之下,忽使險着,金鞭高揮,身子躍起,撲向高三娘子,左掌斗然揮落。這招『天馬行空』的落手處甚是怪異,石破天急忙叫破,高三娘子才得躲過,但右肩還是被丁不四手指掃中,右臂再也提不起來。她右手乏勁,立時左手拔刀,嗤嗤嗤三聲,又是三柄飛刀向丁不四射去。丁不四軟鞭斜卷,裹住兩柄飛刀,張口咬住了第三柄,隨即抖鞭,將兩柄飛刀分射風良與呂正平,同時身子縱起,軟鞭從半空中掠將下來。

俠客行
俠客行
《俠客行》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俠客行》主要敘述一個懵懂少年石破天的江湖經歷。該書有許多耐人尋思之處,潛隱着許多「玄機」,體現着金庸對於人生、人性、生命和宇宙的新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