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兩塊銅牌(7)

石破天聽着二人說話,倒有一大半難以索解,只想:「石夫人這般想念她孩兒。聽來好象她兒子是給雪山派擒去啦,我不如便跟他們同上凌霄城去,助他們救人。她不是說想找幾個幫手麼?」正尋思間,忽聽得遠處蹄聲隱隱,有十餘匹馬疾馳而來。

石清夫婦跟着也聽到了,兩人不再談論兒子,默然而坐。

過不多時,馬蹄聲漸近,有人叫道:「在這裡了!」跟着有人叫道:「石師弟、閔師妹,我們有幾句話說。」

石清、閔柔聽得是沖虛的呼聲,略感詫異,雙雙縱出。石清問道:「沖虛師哥,觀中有什麼事麼?」只見天虛、沖虛以及其他十餘個師兄弟都騎在馬上,其中兩個道人懷中又都抱着一人。其時天色未明,看不清那二人是誰。

沖虛氣急敗壞的大聲說道:「石……石師弟、閔師妹,你們在觀中搶不到那賞善罰惡兩塊銅牌,怎地另使詭計,又搶了去?要搶銅牌,那也罷了,怎地竟下毒手打死了照虛、通虛兩個師弟,那……那……實在太不成話了!」

石清和閔柔聽他這麼說,都大吃一驚。石清道:「照虛、通虛兩位師哥遭了人家毒手,這……這……這是從何說起?兩位師哥給……給人打死了?」他關切兩位師兄的安危,一時之間,也不及為自己分辯洗刷。

沖虛怒氣沖沖的說道:「也不知你去勾結了什麼下三濫的匪徒,竟敢使用最為人所不齒的劇毒。兩個師弟雖然尚未斷氣,這時恐怕也差不多了。」石清道:「我瞧瞧。」說着走近身去,要去瞧照虛、通虛二人。刷刷幾聲,幾名道人拔出劍來,擋住在了石清的去路。天虛嘆道:「讓路!石師弟豈是那樣的人。」那幾名道人哼的一聲,撤劍讓道。

石清從懷中取出火摺打亮了,照向照虛、通虛臉上,史見二道臉上一片紫黑,確是中了劇毒,一探二人鼻息,呼吸微弱,性命已在頃刻之間。上清觀的武功原有過人之長。照虛、通虛二道內力深厚,又均非直中石破天的毒掌,只是聞到他掌上逼出來的毒氣,因而暈眩栽倒,但饒是如此,顯然也是挨不了一時三刻。石清回頭問道:「師妹,你瞧這是那一派人下的毒手?」這一回頭,只見七八名師兄弟各挺長劍,已將夫婦二人圍在垓心。

閔柔對群道的敵意只作視而不見,接過石清手中火摺,挨近去瞧二人臉色,微微聞到二道口鼻中呼出來的毒氣,便覺頭暈,不由得退了一步,沉吟道:「江湖上沒見過這般毒藥。請問沖虛師哥,這兩位師哥是怎生中的毒?是誤服了毒藥呢?還是中了敵人餵毒暗器?身上可有傷痕?」

沖虛怒道:「我怎知道?我們正是來問你呢?你這婆娘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多半是適才吃飯之時,你爭銅牌不得,便在酒中下了毒藥。否則為什麼旁人不中毒,偏偏銅牌在照虛師弟向上,他就中了毒,而……而……懷中的銅牌,又給你們盜了去?」

閔柔只氣得臉容失色,但她天性溫柔,自幼對諸位師兄謙和有禮,不願和他們作口舌之爭,眼眶中淚水卻已滾來滾去,險些便要奪眶而出。石清知道這中間必有重大誤會,自己夫婦二人在上清觀中搶奪銅牌未得,照虛便身中劇毒而失了銅牌,自己夫婦確是身處重大嫌疑之地。他伸出左手握住妻子右掌,意示安慰,一時也彷徨無計。閔柔道:「我……我……」 只說得兩個「我」字,已哭了出來,別瞧她是劍術通神、威震江湖的女傑,在受到這般重大委屈之時,卻也和尋常女子一般的柔弱。

沖虛怒沖沖的道:「你再哭多幾聲,能把我兩個師弟哭活來嗎,貓哭耗子……」

一句話沒說完,忽聽身後有人大聲道:「你們怎地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冤枉好人?」

眾人聽那人話聲中氣充沛,都是一驚,一齊回過頭來,只見數丈外站着一個衣衫不整的漢子,其時東方漸明,瞧他臉容,似乎年紀甚輕。

石清、閔柔見到那少年,都是喜出望外。閔柔更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道:「你… …你……」總算她江湖閱厲甚富,那「玉兒」兩字才沒叫出口來。

這少年正是石破天,他躲在草叢之中,聽到群道責問石清夫婦,心想自己若是出頭,不免要和群道動手,自己一雙毒掌,殺人必多,實在十分的不願。但聽沖虛越說越凶,石夫人更給他罵得哭了起來,再也忍耐不住,當即挺身而出。

沖虛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怎知我們是冤枉人了?」石破天道:「石莊主和石夫人沒拿你們的銅牌,你們硬說他們拿了,那不是冤枉人麼?」沖虛挺劍踏上一步,道:「你這小孩子又知道什麼了,卻在這裡胡說八道!」

石破天道:「我自然知道。」他本想實說是自己拿了,但想只要一說出口,對方定要搶奪,自己倘若不還,勢必動手,那麼又要殺人,是以忍住不說。

沖虛心中一動:「說不定這少年得悉其中情由。」便問:「那麼是誰拿的?」

石破天道:「總而言之,決不是石莊主、石夫人拿的。你們得罪了他們,又惹得石夫人哭了,大是不該,快快向石夫人陪禮吧。」

閔柔陡然間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牽肚掛腸的孩兒安然無恙,已是不勝之喜,這時聽得他叫沖虛向自己陪禮,全是維護母親之意。她生了兩個兒子,花了無數心血,流了無數眼淚,直到此刻,才聽到兒子說一句回護母親的言語,登時情懷大慰,只覺過去二十年來為他而受的諸般辛勞、傷心、焦慮、屈辱,那是全都不枉了。

石清見妻子喜動顏色,眼淚卻涔涔而下,明白她的心意,一直捏着她手掌的手又緊了一緊,心中也想:「玉兒雖有種種不肖,對母親倒是極有孝心。」

沖虛聽他出言頂撞,心下大怒,高聲道:「你是誰?憑什麼來叫我向石夫人陪禮?」

閔柔心中一歡喜,對沖虛的冤責已絲毫不以為意,生怕兒子和他衝突起來,傷了師門的和氣,忙道:「沖虛師哥是一時誤會,大家自己人,說明白了就是,又陪什麼禮了。」轉頭向石破天柔聲道:「這裡的都是師伯、師叔,你磕頭行禮吧。」

石破天對閔柔本就大有好感,這時見她臉色溫和,淚眼盈盈的瞧着自己,充滿了愛憐之情,一生之中,實是從未有誰對自己如此的真心憐愛,不由得熱血上涌,但覺不論她叫自己去做什麼都是萬死不辭,磕幾個頭又算得什麼?當下不加思索,雙膝跪地,向沖虛磕頭,說道:「石夫人叫我向你們磕頭,我就磕了!」

天虛、沖虛等都是一呆,眼見石破天對閔柔如此順服,心想石清有兩個兒子,一個給仇家殺了,一個給人擄去,這少年多半是他夫婦的弟子。

沖虛脾氣雖然暴躁,究竟是玄門練氣有道之士,見石破天行此大禮,胸中怒氣登平,當即翻身下馬,伸手扶起,道:「不須如此客氣!」那知石破天心想石夫人叫自己磕頭,總須磕完才行,沖虛伸手來扶,卻不即行起身。沖虛一扶之下,只覺對方的身子端凝如山,竟是紋風不動,不禁又是怒氣上沖:「你當我長輩,卻自恃內功了得,在我面前顯本事來了!」 當下吸一口氣,將內力運到雙臂之上,用力向上一抬,要將他掀一個筋斗。

俠客行
俠客行
《俠客行》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俠客行》主要敘述一個懵懂少年石破天的江湖經歷。該書有許多耐人尋思之處,潛隱着許多「玄機」,體現着金庸對於人生、人性、生命和宇宙的新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