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傷疤(2)

石破天不知「嬌客」二字是何意義,見丁不三叫他坐,只得坐下。丁不三卻攜着孫女之手,穿過花園,遠遠的去了。

明月西斜,涼亭外的花影拖得長長地,微風動樹,涼亭畔的一架鞦韆一幌一幌的顫攔。石破天撫着左肩上的疤痕,心下一片迷惘。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腳步細碎,兩個中年婦人從花徑上走到涼亭外,略略躬身,微笑道:「請新官人進內堂更衣。」石破天不知是什麼意思,猜測要他進內堂去,便隨着二人向內走去。

經過一處荷花池子,繞過一道迴廊,隨着兩個婦人進了一間廂房。只見房裡放着一大盤熱水,旁邊懸着兩條布巾。一個婦人笑道:「請新官人沐浴。老爺說,時刻匆忙,沒預備新衣,請新官人將就些,仍是穿自己的衣服吧。」二人吃吃而笑,退出房去,掩上了房門。

石破天心想:「我明明叫狗雜種,怎麼一會兒變成幫主,一會兒成了天哥,叫作石破天也就罷了,這時候又給我改名叫什麼『嬌客』、『新官人』?」

他存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看來丁不三和丁當對自己並無惡意,一盤熱湯中散發着香氣,不管三七二十一,除了衣衫,便在盤中洗了個浴,精神為之一爽。

剛穿好衣衫,聽得門外一個男子聲音朗聲說道:「請新官人到堂上拜天地。」石破天吃了一驚,『拜天地』三字他是懂的,一經聯想,『新官人』三字登時也想起來了,小時候曾聽母親講過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的事。他怔怔的不語,只聽那男子又問:「新官人穿好衣衫了吧?」石破天道:「是。」那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將一條紅綢掛在他頸中,另一朵紅綢花扣在他的襟前,笑道:「大喜,大喜。」扶着他手臂便向外走去。

石破天手足無措,跟着他穿廊過戶,到了大廳上。只見明晃晃地點着八根巨燭,居中一張八仙桌上披了紅色桌幃。丁不三笑吟吟的向外而立。石破天一踏進廳,廊下三名男子便齊聲吹起笛子來。扶着石破天的那男子朗聲道:「請新娘子出堂。」

只聽得環佩丁冬,先前那兩個中年女子扶着一個頭兜紅綢、身穿紅衫的女子,瞧這身形正是丁當。那三個女子站在石破天右側。燭光濯眼,蘭麝飄香,石破天心中又是胡塗,又是害怕,卻又是喜歡。

那男子朗聲贊道:「拜天!」

石破天見了丁當已向中庭盈盈拜倒,正猶豫間,那男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跪下來叩頭。」又在他背上輕輕推了推。石破天心想:「看來是非拜不可。」當即跪下,胡亂叩了幾個頭。扶着丁當的一個女子見他拜得慌亂,忍不住卟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男子贊道:「拜地!」石破天和丁當轉過身來,一齊向內叩頭。那男子又贊道:「拜爺爺。」丁不三居中一站,丁當先拜了下去,石破天微一猶豫,跟着便也拜倒。

那男子贊道:「夫婦交拜。」

石破天見丁當側身向自己跪下,腦子中突然清醒,大聲說道:「爺爺,叮叮噹噹,我可真的不是什麼石幫主,不是你的天哥。你們認錯了人,將來可別……可別怪我。」

丁不三哈哈大笑,說道:「這渾小子,這當兒還在說這些笑話!將來不怪,永遠也不怪你!」

石破天道:「叮叮噹噹,咱們話說在頭裡,咱們拜天地,是鬧着玩呢,還是當真的?」 丁當已跪在地下,頭上罩着紅綢,突然聽他問這句話,笑道:「自然是當真的。這種事…… 那有……那有鬧着玩的?」石破天大聲道:「今日你認錯了人,可不管我事啊。將來你反悔起來,又來扭我耳朵,咬我肩膀,那可不成!」

一時之間,堂上堂下,盡皆燦然。

丁當忍俊不禁,格格一聲,也笑了出來,低聲道:「我永不後悔,只要你待我好,對我真心,我……我自然不會扭你耳朵,咬你肩頭。」

丁不三大聲道:「老婆扭耳,天經地義,自盤古氏開天闢地以來,就是如此。有什麼成不成的?我的乖孫女婿兒,阿當向你跪了這麼久,你怎不還禮?」

石破天道:「是,是!」當即跪下還禮,兩人在紅氈之上交拜了幾拜。

那贊禮男子大聲道:「夫妻交拜成禮,送入洞房。新郎新娘,百年好合,多子多孫,五世其昌。」登時笛聲大作。一名中年婦人手持一對紅燭,在前引路,另一婦人扶着丁當,那贊禮男子扶着石破天,一條紅綢系在兩人之間,擁着走進了一間房中。

這房比之石破天在長樂幫總舵中所居要小得多,陳設也不如何華麗,只是紅燭高燒,東掛一塊紅綢,西貼一張紅紙,雖是匆匆忙忙間胡亂湊起來的,卻也平添不少喜氣。幾個人扶着石破天和丁當坐在床沿之上,在桌上斟了兩杯酒,齊聲道:「恭喜姑爺小姐,喝杯交杯酒兒。」嘻嘻哈哈的退了出去,將房門掩上了。

石破天心中怦怦亂跳,他雖不懂世務,卻也知這麼一來,自己和丁當已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他見丁當端端正正的坐着,頭上罩了那塊紅綢,一動也不動,隔了半晌,想不出什麼話說,便道:「叮叮噹噹,你頭上蓋了這塊東西,不氣悶麼?」

丁當笑道:「氣悶得緊,你把它揭了去吧!」

石破天伸兩根手指捏住紅綢一角,輕輕揭了下來,燭光之下,只見丁當臉上、唇上胭脂搽得紅撲撲地,明艷端麗,嫣然靦腆。石破天驚喜交集,目不轉睛的身她呆呆凝視,說道: 「你……你真好看。」

丁當微微一笑,左頰上出現個小小的酒窩,慢慢把頭低了下去。

正在此時,忽聽得丁不三在房外高處朗聲說道:「今宵是小孫女于歸的吉期,何方朋友光臨,不妨下來喝杯喜酒。」

另一邊高處有人說道:「長樂幫主座下貝海石,謹向丁三爺道安問好,深夜滋擾,甚是不當。丁三爺恕罪。」

石破天低聲道:「啊。是貝先生來啦。」丁當秀眉微蹙,豎食指擱在嘴唇正中,示意他不可作聲。

只聽丁不三哈哈一笑,說道:「我道是那一路偷雞摸狗的朋友,卻原來是長樂幫的人。你們喝喜酒不喝?可別大聲嚷嚷的,打擾了我孫女婿、孫女兒的洞房花燭,要鬧新房,可就來得遲了。」言語之中,好生無禮。

貝海石卻並不生氣,咳嗽了幾聲,說道:「原來今日是丁三爺令孫千金出閣的好日子。我們兄弟來得魯莽,沒攜禮物,失了禮數,改日登門道賀,再叨擾喜酒。敝幫眼下有一件急事,要親見敝幫石幫主,煩請丁三爺引見,感激不盡。若非為此,深更半夜的,我們便有天大膽子,也不敢貿然闖進丁三爺的歇駕之所。」

丁不三道:「貝大夫,你也是武林中的前輩高人了,不用跟丁老三這般客氣,你說什麼石幫主,便是我的新孫女婿狗雜種了,是不是?他說你們認錯了人,不用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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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俠客行
    《俠客行》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俠客行》主要敘述一個懵懂少年石破天的江湖經歷。該書有許多耐人尋思之處,潛隱着許多「玄機」,體現着金庸對於人生、人性、生命和宇宙的新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