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臘八粥(7)

丁不四越看越怒,喝道:「想憑這劍法抵擋我金龍鞭法,只怕還差着一點。」一句話剛出口,便見那黃衫弟子劍法一變,招招十分刁鑽古怪,陰毒狠辣,簡直有點下三濫味道,絕無絲毫名家風範。

丁不四叫道:「胡鬧,胡鬧!那是什麼劍法?呸,這是潑婦劍法。」心中卻不由得暗暗吃驚:「倘若真和她對敵,陡然間遇上這等下作打法,只怕便着了她的道兒。」然而這等陰毒招數究竟只能用於偷襲,不宜於正大光明的相鬥,丁不四心下雖驚訝不止,但一面卻也暗自欣喜:「這種下流撒潑的招數倘若驟然向我施為,確然不易擋架,但既給我看過了一次,那就毫不足畏了。旁門左道之術,畢竟是可一而不可再。」

風良、高三娘子、呂正平、范一飛四人曾在丁不四手下吃過大苦頭,眼見他這路金龍鞭法給對方層出不窮的怪招克製得縛手縛腳,都忍不住大聲喝彩。

丁不四怒道:「叫什麼好?」風良笑道:「我是叫丁四爺子金龍鞭法的好!」高三娘子笑道:「金龍鞭法妙極。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連叫三聲『氣死我了』,學的便是那日丁不四在飯店中挑釁生事之時的口吻。

那青衫弟子一套金龍鞭法使了大半,突然揮鞭舞個圈子。黃衫弟子便即收招。青衫弟子將軟鞭放回几上,空手又和黃衫弟子斗將起來。

看得數招,石破天「咦」的一聲,說道:「丁家擒拿手。」原來青衫弟子所使的,竟是丁不三的擒拿手,什麼『鳳尾手』、『虎爪手』、『玉女拈針』、『夜叉鎖喉』等等招式,全是丁當在長江船上曾經教過他的。丁不四更是惱怒,大聲說道:「姓梅的,你衝着我兄弟而來,到底是什麼用意?這……這……這不是太也莫名其妙麼?」在他心中,自然知道那姓梅的女子處心積慮,要報復他對她姊姊始亂終棄的負心之罪。

眼見那黃衫弟子克制丁氏拳腳的劍法陰狠毒辣,什麼撩陰挑腹、剜目戳臀,無所不至,但那青衫弟子盡也抵擋得住。突然之間,那黃衫弟子橫劍下削,青衫弟子躍起閃避。黃衫弟子拋下手中鐵劍,雙手攔腰將青衫弟子抱住,一張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丁不四驚呼:「啊喲!」這一口似乎便咬在他自己喉頭一般。他一顆心怦怦亂跳,知道這一抱一咬,配合得太過巧妙,自己萬萬躲避不過。

青衫弟子放開雙臂,和黃衫弟子同時躬身向丁不四及那蒙面女子道:「請丁老前輩、梅女俠指正。」再向龍木二島主行禮,拾起鐵劍,退入原來的行列。

姓梅的女子尖聲說道:「你們暗中居然將我手創的劍法學去七八成,倒也不容易得很的了。可是這麼演了給他看過,那……那可……」

丁不四怒道:「這種功夫不登大雅之堂,亂七八糟,不成體統,有什麼難學?」白自在插口道:「什麼不成體統?你姓丁的倘若乍然相遇,手忙腳亂之下,身上十七八個窟窿也給人家刺穿了。」丁不四怒道:「你倒來試試。」白自在道:「總而言之,你不是梅女俠的敵手。她在你喉頭咬這一口,你本領再強十倍,也決計避不了。」

姓梅的女子尖聲道:「誰要你討好了?我和史小翠比,卻又如何?」白自在道:「差得遠了。我夫人不在此處,我夫人的徒兒卻到了俠客島上,喂,孫女婿,你去跟她比比。」

石破天道:「我看不必比了。」那姓梅女子問道:「你是史小翠的徒兒?」石破天道: 「是。」那女子道:「怎麼你又是他的孫女婿?沒上沒下,亂七八糟,一窩子的狗雜種,是不是?」石破天道:「是,我是狗雜種。」那女子一怔之下,忍不住尖聲大笑。

木島主道:「夠了!」雖只兩個字,聲音卻十分威嚴。那姓梅女子一呆,登時止聲。

龍島主道:「梅女俠這套劍法,平心而論,自不及丁家武功的精奧。不過梅女俠能自創新招,天資穎悟,這些招術中又有不少異想天開之處,因此我們邀請來到敝島,盼能對那古詩的圖解提出新見。至於梅花拳麼,那是祖傳之學,也還罷了。」

梅女俠道:「如此說來,梅芳姑沒來到俠客島?」龍島主搖頭道:「沒有。」梅女俠頹然坐倒,喃喃的道:「我姊姊……我姊姊臨死之時,就是掛念她這個女兒……」

龍島主向站在右側第一名的黃衫弟子道:「你給她查查。」

那弟子道:「是。」轉身入內,捧了幾本簿子出來,翻了幾頁,伸手指着一行字,朗聲讀道:「梅花拳掌門梅芳姑,生父姓丁,即丁……(他讀到這裡,含糊其詞,人人均知他是免得丁不四難堪)……自幼隨母學藝,十八歲上……其後隱居於豫西盧氏縣東熊耳山之枯草嶺。」

丁不四和梅女俠同時站起,齊聲說道:「她是在熊耳山中?你怎麼知道?」

那弟子道:「我本來不知,是簿上這麼寫的。」

丁不四道:「連我也不知,這簿子上又怎知道?」

龍島主朗聲道:「俠客島不才,以維護武林正義為己任,賞善罰惡,秉公施行。武林朋友的所作所為,一動一靜,我們自當詳加記錄,以憑查核。」

那姓梅女子道:「原來如此。那麼芳姑她……她是在熊耳山的枯草嶺中……」凝目向丁不四瞧去。只見他臉有喜色,但隨即神色黯然,長嘆一聲。那姓梅女子也輕輕嘆息。兩人均知,雖然獲悉了梅芳姑的下落,今生今世卻再也無法見她一面了。

俠客行
俠客行
《俠客行》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俠客行》主要敘述一個懵懂少年石破天的江湖經歷。該書有許多耐人尋思之處,潛隱着許多「玄機」,體現着金庸對於人生、人性、生命和宇宙的新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