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拉夥計俊達論英雄 為報仇咬金劫皇槓

第二十九回 拉夥計俊達論英雄為報仇咬金劫皇槓

上回書正說到尤俊達、程咬金兩個人在前廳上擺開了酒席,要青梅煮酒論英雄了。倆人一邊兒喝着,一邊兒聊着,尤俊達說:「哥哥,您來到我這兒,也這麼些日子了,您看我象個幹什麼的?」「我呀!嘿,我瞧你是四不象。說你是做買賣的,又不象個生意人。說你是卸任的官員,你有時候又是野腔野調的。說你是莊稼人,又拿着種地不當回事。說你是土匪吧,我又沒看見你做犯法的事兒。據我想,你的老上輩必是個大財主,你是個不務正業的財主秧子。」「不對,我們老輩窮得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壠。說出來您許不信,這份家業都是我奔來的。」「嗬,可以呀,我明白啦。你必是販賣珠寶,發了一筆邪財!」「不對,我並不懂得做買賣。」「那個也許你做過官,摟來的!」「也不對,向來我就反對官面兒。」這麼說吧,老程猜了有十好幾樣兒都不對,老程說:「我猜不着了,那麼你究竟是幹什麼的呢?」尤俊達一陣狂笑,說:「哥哥,您別瞧您在外頭跑腿,您算是白機靈了。我對您實說了吧,我是占山為王的綠林好漢,您信不信?」「嗬,可以呀,我輸眼啦!你會是山大王。這麼辦,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一說,我聽一聽。」「我們綠林里,有個總瓢把子,姓單名通字雄信,綽號人稱小靈官,胯下馬,掌中一條熟銅釘釘狼牙槊,武藝高強,住家在山西潞州天堂縣二賢莊。他自立為天下五路的都頭領。他手下有四個分支:南路的頭領,姓王名勇字伯當,綽號勇三郎;西路的,姓謝名科字映登,有個綽號叫神射將;北路的頭領,姓王名宣字君可,綽號是綠袍帥;東路的頭領,就是小弟我。」「嗬!小子,你可真成。」「嗐,怎麼改口管我叫小子啦?」「我就這麼叫了。索性你往下說,我明白明白!」「這麼說吧,你想要入伙,做綠林的買賣,得先到二賢莊去標名掛號。他那兒有本綠林總賬,給你上上名字,寫好了一封薦信,把你派在分路上。比如說,把你派到西路去吧,西路上見着了薦信,再把你派到某山某寨上去。你要是在那兒做案做多了,官府上捉拿得很緊,不要緊,西路上再把你撥到北路上去。這麼說吧,你是永久不能犯案。如果你打算要改行不做綠林了,也得到二賢莊去除名不算,還得焚香起誓,金盆洗手。單雄信把總賬上你的名字給勾了,打下一道轉牌,通知各路,以後就是別人犯了案,決不往出拉你。我們綠林,就有這份的義氣。要是背着人私自再做綠林的買賣,要叫我們同行的人知道了,大家就把他亂刃分屍,決不容情,這是我們綠林里的規矩。」「嗯,還怎麼着呢?」「我呀,自從當東路的頭領,沒有幾年,掙來的家大業大,這份家私,我覺得這輩子夠了,到潞州天堂縣二賢莊,就洗了手啦。您瞧,我這裡種地的人,連飯館兒的人,多數都是當初我在綠林里做買賣時候的手下人。這就是我本人以往的事兒,全對哥哥您實說出來了。」程咬金說:「今天你說了半天,你打算是什麼意思呢?」尤俊達說:「咱們先把這個事擱起來不說。就拿您說吧,您在飯館裡,耍矯情、打架,把傢伙也摔了,把掌柜的也給舉起來了,我不但不惱,反倒跟您交朋友,這是咱們坐在家裡的話,您知道我為什麼這樣看重您?」「啊!我可不知道。」「哈哈,哥哥,一來為您膂力過人,二來就是您這張臉兒,要擱在我們綠林里,這是吃頭口飯的臉兒!」老程一聽樂着說:「嘿,啊。敢情我這個靛臉朱發,還有人愛看哪!怎麼樣呢?」「嗐,哥哥您哪兒知道,我們綠林里吃頭一口飯的臉兒,是越兇猛越好。那怕你沒有多大的能耐呢,叫人一看就得嚇得心驚膽戰,這叫貌能壓眾,能夠吃頭一口飯,您明白了?」「你說了半天,我還沒明白,倒把我鬧迷糊了!」「怎麼?」「將才你也說了,你已然洗手啦,即便我這張臉兒能夠嚇唬人,你還叫我幹什麼呀?你這簡直的是前言不搭後語,怎麼不把我給鬧迷糊了呢?」「您別忙啊,咱們說完了一樣,再說一樣。皆因我家裡人口多,挑費大,買賣也不大好。我呢,虧倆錢兒,現在有一撥兒買賣,打咱們家門口過,我是伸手可得。我要是二次里做綠林呢,得頂着亂刃分屍的罪名,再則單雄信他是坐地分贓,見面兒就得分一半兒,我做下這號兒買賣來,得劈給他一半兒,我覺着太便宜他了。我打算背着他們,把這撥兒買賣抄過來。」「你抄就抄吧,礙着我什麼呀?」「您聽我說呀,常言說:『單絲不能成線,孤樹不能成林』,我是人單勢孤哇!要論武藝,我倒是頂得上,無奈一節,就是我這個臉兒,不怎麼壯門面,哥兒倆要是同心合力的,據我想,這撥兒買賣一定是伸手可得!」「哈哈,好小子!我想起來了,誰高明哇?還得說是我媽高明。我媽說過,別瞧你外面兒是財主,買賣開着,萬一你要不是好人,中了你的圈套呢!今兒個你這麼一說,真應了我媽的那句話啦,你純粹是安心不善,引良入盜哇!」「您別忙,今兒咱們這桌酒席,是不是叫論英雄啊?咱們得說一說,究竟咱們哥兒倆誰是英雄。」老程說:「據我想,我是英雄,你不夠英雄。」俊達說:「我是英雄。您知道這撥兒買賣是什麼嗎?這拔兒是沿海登州靠山王楊林……」「啊?」「……他有一撥兒皇槓,是三十二萬兩現金,三十二萬兩現銀,還有一份兒價值百萬的龍衣貢。咱們背着單雄信把它抄過來。不讓哥哥您搭情的話,您錢也有啦,英雄也闖出來啦。要不然,甭說英堆,離開我這兒,連飯轍都沒有!」老程心裡一想:哈哈,這撥兒既是靠山王楊林的皇槓,我可得劫。我爸爸就是叫他給打死的,而今我的斧子練成了,我要不鬥一斗老兒楊林,給我爸爸報仇雪恨,我是怎麼一個人呢!再說,他這份皇槓,都是刮地皮、苦害老百姓來的不義之財,我也應當劫。假如說要劫的這撥兒財物不是楊林的,尤俊達把實話說出來,我是背着我媽出莊一走,就憑我這兩膀子苦力氣,也不能把我媽餓着,上一邊受我那乾淨窮去,我心裡頭是踏實的。這就是程咬金的心思,可是他不對尤俊達說明白了,就跟尤俊達單說了一片話,說:「俊達呀,你真可以,你這小子損啦!自從我到你們家這麼些日子,吃的慣慣的,喝的慣慣的,多少人伺候着,吃的都順嘴流油啦,我要不由着你這條道兒,背着我媽一走,今兒晚上我就沒有轍。這不是你說了嗎,我幫着你劫皇槓不就得了嗎!」尤俊達不由得一陣高興,心說:你就得由着我。可是他哪兒知道老程的心思呢。這回事,他們兩個入是各懷各意,尤俊達覺着是得意洋洋。兩個人是又吃又喝,又說又笑。

正在說笑中間,就見由外面慌張張地走進一個人來。老程注目一看,只見他身軀矮小,六尺多高。頭戴一頂六楞抽口軟壯帽,身穿一身兒青緞子的緊袴緊襖,十字袢,絲鶯帶。身上背着一個小包袱,大氅在身上斜插柳兒的繫着。再往臉上一瞧,是一張自煞煞的刮骨臉,骨瘦如柴,頂門有一塊黑痣,頦下無須,正在年少。老程心說:我來了這麼些日子了,也沒見着過這麼一個人哪!就見這人走進來,朝着尤俊達說:「哥哥,我這兒給您行禮啦。」「賢弟,免禮平身。來,我給你見一見。」一指老程,說:「這是我新結交的一位好友,幫着咱們共圖大事。此位姓程,名咬金,號叫知節,你還不給這位哥哥磕頭呢。」這人連忙上前跪倒磕頭,說:「哥哥在上,小弟有禮。」老程說:「兄弟請起,請坐,請坐。俊達,他是誰呀?」「您要問,他是咱們這兒踩盤子的大頭兒,人稱叫飛腿朱能。比如說,您騎着馬跑,他在步下不能叫您給落下,故此人稱飛腿朱能。」老程說:「哦,這就是啦。」尤俊達說:「哥哥,所有我這些個家財,都是他這兩支眼晴給我掙來的。」老程說:「我明白了,他是你的探馬,他在外邊探去,你在家裡坐等,淨等下手開劫,對不對?」「對了。」尤俊達說:「朱賢弟,這兒也沒有礙耳的人,有什麼話,說吧!」「稟報二位哥哥得知,您可趕緊準備,皇槓已然由登州走下來啦。尤其他們是白天不走,晚上往下行走,約摸着,近者六月二十三,遠者二十四的晚上,皇槓准到小孤山前。」「好,我知道了。」「那麼我就走啦。」老程說:「兄弟別走,一塊兒喝會子!」「哥哥,喝酒事小,辦事要緊,容買賣做下來,有的是日子喝酒呢。」說完了,朱能出莊又打探去了。老程說:「哈,敢情你這兒還有探子呢?」「跟哥哥您說,前四個月我就把他派到登州臥底去了,淨聽他一報啦。今天可就六月二十一了,咱們喝完了酒,可得趕緊預備。」「俊達呀,你得給我預備些個麻雷子、二踢腳、十掛二十掛的鞭炮。」「爆竹,咱們家存着有的是,你要這個幹什麼呀?」「你吃這碗綠林的飯兒是多年啦,我呢?」「您是初次。」「這不結了!既是初次,我得取個吉利。到時候我是大斧子一擺,馬往上撞,鞭炮齊響。」尤俊達說:「好,到那天准給你預備。」

這天正是六月二十三的午後,家裡頭這麼一預備,由後院往前院兒這麼一搬,什麼盔甲、號坎、刀槍把子,應用的東西,擺這么半院子。所有莊上的人也都聚齊啦。大伙兒這麼一換衣裳打扮,老程仔細一看,說:「喂,你不是咱鄰柜上那個掌灶的麼?」「程爺,可不是我嗎。」「你不是種瓜的那個瓜把式嗎?」「對,程爺,我是全乾,擱到哪兒是哪兒。」尤俊達說:「哥哥,這都是咱們手下的夥計。」「哎呀!」老程到了此時,這才如夢方醒。大家把隊伍調整好了,大約有二百多號人,將要出莊,這時飛腿朱能來到,說:「嗬,諸位,全預備齊啦!你們今天睡踏實覺吧,今兒是來不了啦,明兒的三更,他們是准到小孤山前。」朱能把話說完,復返出莊,又去哨探。

到了第二天,大夥早早兒地吃完了晚飯,天黑下來了,聚齊了眾人,一半兒馬隊,一半兒步隊。老程跟尤俊達也備好了馬匹,掛上了軍刃,所預備的東西,全預備齊了,把隊伍拉出莊來,直奔長葉林而來。到了長葉林,天也就是將過定更,大家下了馬。尤俊達說:「哥哥,待會兒他們來了,你是管打仗呀,還是管指揮着劫東西呀?」老程心說:我為的是什麼呀?不是就為的是斗老兒楊林嗎!就說:「指揮我可不會,我是就管打仗。」俊達說:「好,就這麼辦啦。」當時命一支子步下夥計,暫且埋伏到小孤山裡頭:「等我們得了勝,他們的隊伍亂了,你們由山環里,虛張聲勢的撞出來,攪他們的左邊,搶車輛馱子。」大夥答應了一聲,有頭目領着眾人往小孤山里埋伏去了。又命一支子馬上夥計在東北岔道的旁邊,一座松林里埋伏着:「等得了勝,衝出來虛張聲勢,攪他們的右邊,搶車輛馱子。」大夥答應了一聲,也有頭目率領着馬隊眾人往東北大道的松林里埋伏去了,尤俊達再告訴所有留下的馬步夥計,說:「待會兒,得了勝,咱們是一擁而上,必須殺他一個落花流水!」眾人答應。俊達對老程說:「哥哥,您瞧咱們布置得怎麼樣?」老程說:「好小子,真不離兒。沒想到你還會派將呢。」老程盤腿往地下一坐。俊達也在旁邊地上坐下,就跟老程說:「哥哥,比如說皇槓來了,您催馬出去,對他們說什麼,怎麼才能叫人知道您是劫皇槓的呢?」「那個,我可不會。」「哥哥,我教給您,說咱們綠林的話,有一套山歌詞兒。等皇槓來了,您這馬撞出去,瞪着眼睛,搖着大斧說,呔!一指這座山,您說此山是我開。」「啊?」「您跟着一指這個樹說,此樹是我栽。」「好啦,就算是我栽的,還怎麼樣?」「若打近前過,留下買路財。對面的來人聽真,急速把皇槓留下,如不然,爾來觀看,牙崩半個說不字,大斧管殺不管埋。哥哥,您得說這個才對呢!」老程一聽是哈哈的大笑,說:「小子,你們這一行人哪,可真不好惹。」「哥哥,您記住了沒有?」「這沒有什麼,記住嘍!鞭炮你們給我預備齊了沒有?」「都預備齊了,鞭都吊在樹枝上了,淨聽您的招呼啦。」

直等到天交了三鼓,就見朱能跑進了松林,說:「二位哥哥,皇槓可到了,離此只有三里地啦。」老程說:「知道了。」等了沒有多大一會兒,就瞧由東南:哦,喝!鏘當,咣當……騾馱子的鈴當聲響,皇槓來了。

這個皇槓是怎麼個來頭呢?原來這鎮守山東沿海登州的靠山王楊林,想當初幫助他的大哥楊堅,篡後周以及兵伐南陳,天下一統,自從他大哥死後,加封為太歲靠山王的職位,那就是亞如太上皇了。每逢上陣他手持一對水火囚龍棒,真是能爭慣戰。統領着四十萬大軍,甲堅兵利所向無敵,久鎮在沿海登州。他性情狂傲,對待人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這楊林一生無兒無女。他在年輕的時候,還不覺着怎麼樣,可是老來老去,上了年紀了,看着人家有兒女的,有點兒眼饞。他這麼一想:有主意。就由他手下的偏將牙將里收義子,由大太保說起,一直到十二太保,收了這麼十二個乾兒子。等到楊廣登基之後,楊林聞聽人言,說楊廣就父奪權,殘暴無道,也不知為了什麼事,殺了忠孝王伍建章的一家滿門。楊林聽說,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想:我跟我大哥打江山不容易,楊廣要是這麼一辦,我隋朝的江山社稷可就要不牢穩了,我得進京看看去。因為這個,他要進京,折本打到了京師。楊廣一看,可就害了怕啦,心說:我所做的事情,要叫皇叔知道,簡直的是不好辦,因此下了一道旨意,說:「因為國庫空虛,皇叔千萬不要進京。如要一定前來,必須先進上六十四萬的皇槓和全份龍衣貢。」楊廣心裡想:楊林必不好籌辦,這麼一擠對他,他就不能進京了。楊林得到了旨意,就派中軍官高談聖為籌辦皇槓的總辦,限期叫他火速備齊。高談聖這麼一辦皇槓,山東的老百姓可就算是遭了殃啦。種地的借糧,做買賣的借稅,要是不交,就算是有罪啦。什麼叫龍衣貢呢?就是由皇上這兒說起內宮裡一切的人,所用的服裝擱在一起一個全份兒,論價值就得百萬的白銀。皇槓又是什麼呢?就是黃金、白銀,每樣三十二萬兩,補助國庫的。這一天,高談聖稟告楊林說,皇槓、龍衣貢已然預備齊畢。楊林這才對大家說:「我打算先派人,押解皇槓進京,我隨後起程,你們哪一個告奮勇,保皇槓入京都?」話言未了,跟着有兩個人答言,說:「爹爹,孩兒願往。」楊林一看,原來是大太保徐芳,二太保徐元亮。這兩個人在暗地裡早就商量好啦,這個差事不能叫別人搶了去。他們的心思是不能給楊林白當乾兒子,借這個機會,得摟點兒,要發一筆財,敵此兩個人告奮勇。楊林說:「兒呀,你們兩個人要保皇槓,好了,你們帶領多少人馬呢?」「爹爹,有這麼句話,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您給我們一千馬步隊,足可以能成了。」這兩個太保說這個話叫什麼呢?這就是揀着楊林愛聽什麼,他們就獻媚說什麼。楊林准了他們的話,定規了三日後起程,什麼公事啦,文書啦,川資、糧餉啦,一切滿齊。龍衣貢查點好了,上了封,都擱在車子上,黃金、白銀也都裝在銀鞘里,擱在騾馱子上面,打點停當。第三天這倆太保跟楊林告了辭,押着皇槓就走下來了。

再說這兩個太保,一路上勒索地方,自己腰裡是肥了,可是並不顧下,兵丁們可就罵上了。這個就說:「我當了十來年兵了,就沒吃過糙糧,這是頭一回吃這個窩窩,這可叫窩死人不償命!」那個就說:「大哥,我吃了這麼些日子的小蝦米熬菠菜,把腦袋全吃綠啦。」有的就說:「別瞧小子他們這麼摟,我聽說現在天下各處是逢山有寇、遇嶺藏賊,我不信這皇槓一路上一點錯兒都不出。比如說,要遇上了響馬劫皇槓,我不管別人,我是給小子大撂台,開腿就跑。」「對,你提了我們的醒兒了,我要一管他,我就怎麼怎麼樣。」這麼一起重誓。這麼說吧,傳來傳去,全營的人都安上這個心了。往下走着,大夥倒高了興啦,當兵的心說:怎麼還沒有劫皇槓的呀!要有了劫的主兒,我們好給他呀!這兩個太保見這些兵丁直嘀咕,心說:他們嘀咕什麼呢?一琢磨,心裡明白了八成兒,許是琢磨我們哪吧!這兩個人背地裡可就說:「兄弟,咱們把當兵的剋扣大發了,他們可恨上咱們啦。如果要遇上了響馬劫皇槓,他們是非給咱們撂台不可。」「哥哥,那算是准啦。」「那麼咱們怎麼辦呢?」「哥哥,我有主意,咱們白天不走,晚上走,這一路上保險平安無事。」「晚上走怎麼就沒事呢?」「山大王的派頭,據我想,比咱們王爺的派頭也小不了多少。晚上睡得香香兒的,下山劫人,沒那個事。」「兄弟,說得有理,咱們就這麼辦了。」從這兒起,白天安營造飯睡一天,快落太陽啦,集合吃飯,齊整隊伍,保着皇槓往下走,走到了天亮,安營又不走了。這當兵的們一想:啊,這小子改了晚上走啦,大傢伙兒又嘀咕上了:「他晚上走,咱們也得把這個皇槓給他鬧哄沒了。架不住咱們給他窮喊,山大王即便睡着了,也得把他喊出來。」

這天六月二十四,皇槓正往前走,已然要到小孤山了。朱能來到松林報信,老程聽說皇槓從東南上來了,又一看東南上有了燈光,皇槓已然露了頭兒啦。尤俊達說:「哥哥,來啦!您趕緊上馬預備吧。」就見程咬金一捂腦袋直哆嗦,說:「兄弟,我直害怕,不敢出去啦!」「啊,這是怎麼回事情?事到臨頭,您這不是要我的命嗎!」急得他出了一腦袋的汗。老程噗哧一樂,說:「我這是跟你鬧着玩兒呢。」「您瞧我出了這一腦袋的汗!」老程說:「嘿嘿,膽兒小了能夠幹這個!」跟着老程晃身站起來,認鐙上馬,摘大斧,拿在了手中,一聽東南上哦喝了一聲,騾馱子已然快到小孤山前。老程說:「響鞭炮哇!」就聽得鞭炮齊響,麻雷子;轟!二踢腳;騰,達!樹枝上掛着的長鞭:劈啦,叭啦,足這麼一響。松林里的火把,早就蘸好了油,預備好了,夥計們打着了火一點,火把是沾火就着,立刻照耀如白晝。緊跟着鑼聲響亮,嗆啷啷!……老程一催馬撞出了長葉林,大夥在後,督隊的尤俊達一齊出來。

押皇槓的隊頭一看,心說:阿彌陀佛!真不容易,可有了劫皇槓的主兒啦!趕緊往後傳,說:有響馬!劫皇槓的來啦!這押皇槓的隊伍足有一里多地長短,往後這麼一傳。再說這兩個太保,一聽前頭這麼亂,說:「兵丁們,頭裡什麼事這麼亂,怎麼直響鞭炮哇?」旁邊有個兵丁,心說:小子,我陰你一下子吧!說:「太保爺,您自管放心,誰敢劫咱們呀!」「頭裡響炮是怎麼回事情啊?」「據我想,響鞭炮,準是西瓜地開張。」「西瓜地開張?」「這個太保爺您可外行,我給您說一說。西瓜熱了要開園子摘瓜啦,瓜把式把園主兒請來,找一個熟透了最大個兒的西瓜摘下來,給他燒香上供,這個名兒叫祭西瓜王,祭完了就算開了園啦,然後再摘別的瓜下來,再到市上賣去。開園的規矩,必得響一陣子鞭炮,這是有個迷信論兒,要取個吉利崩煞氣。」「哦,還有這麼些事兒呢!」這個當兵的說這話的意思,為的是叫皇槓跟響馬碰上面兒,不容易圈回來,可能就全丟了。再說隊頭,眼看跟老程這伙子人都快碰上了,這才停住了不走。太保們在馬上問:「前頭隊伍,為什麼不走啦?」這時候才有一個兵丁過來說:「太保爺,前頭有了響馬,把咱們的去路橫住啦。」這倆小子一聽,這一驚是非同小可,說:「啊!車輛馱子往回捲,我們哥兒倆上頭裡看一看去。」

兩家太保馬往前撞,來到隊伍頭裡注目一看,就見老程他這個長像,又配上他這身鸚哥綠的衣裳,真是令人可怕。加上他這匹花馬,掌中的八卦開山斧,斧頭真有半個車輪大小,人也精神,馬也威武。後頭的夥計們,打着火把,各持刀槍。眾人就聽老程一聲喝喊,說:「呔,不種穀子不種麻……」尤俊達一聽,心說,怎麼不是那套詞兒呀,怎麼穀子跟麻都上來啦!官兵一聽,說:「你愛種什麼種什麼!」老程跟着喊第二句:「閒來無事學響馬。」官兵一聽,說:「沒事幹有學這個的?」老程跟着說底下的:「若是不留下龍衣貢,哈哈!斫下楊林的腦袋瓜。對面來人,把皇槓給我留下,如若不然,爾來觀看……」把手中的大斧一擺,說:「我是一斧一個……」說到這兒,想起綠林里吊坎兒,管殺人叫摘瓜來了,跟着說:「……我是要摘瓜呀!」大太保說:「兄弟,你看住了皇槓,我出去問一問他去。」說完了抬腿摘槍,一催坐下的馬,迎上前去。當兵的們這個痛快,心說:小子,你們兩個得了勝,我們就跟着哄,你們兩個要是打了敗仗,我們是開腿就跑。大太保催馬來到了老程的馬頭前,扣鐙停馬。老程呢,馬也站住了。大太保說:「響馬,你好大的膽子!敢來劫國家的皇槓?摸一摸,你還有腦袋沒有啦?」「嘿嘿,小子!膽子小了,就不敢來,你叫什麼東西?」「要問我呀,我乃是靠山王的義兒干殿下,我是大太保徐芳。」「哦!你原來是大太保哇,趕緊給我回去!」「什麼?」「回去!把楊林老小子叫出來,你不配跟我一打。」程咬金這是什麼心呢?他想:我跟誰一定是跟誰,我不是斗的是楊林嗎?我跟這個大太保遠日無冤,素日無仇,他不過在楊林手下求衣食,我就饒了他這條命吧,這就是程咬金的心思,大太保徐芳說:「響馬,你要叫我爹爹出來呀,你不配跟我爹爹一戰,你來觀看,勝得過我這條槍,我爹爹就出來啦。」「哈、哈、哈。我明白了,非得把孩子打了,這個大人就出來啦,那就叫你嘗一嘗吧!」把話說完,一踹馬鐙,迎上前來,搬斧頭,獻斧纂,說:「點你。」徐芳合槍往外手裡一扇,跟着劈腦袋,用槍往裡手裡又一合。老程的斧子平着順槍杆一划,說:「削手。」徐芳一抬右手,斧子過去又回來了,說:「再削手。」徐芳趕緊一抬左手,斧子順着槍杆過去,又奔他的面門右耳,說:「掏耳朵。」徐芳一縮頭,略微的慢了一點兒,就聽乒的一聲,就把盔頂子削去了。二馬一錯頭,大斧子由下往上一撈,說:「抹馬。」耳輪中就聽噗!把徐芳的馬腦袋就給抹下來了。死馬趴下了,人也掉下來啦。這個大太保爬起來往東就跑,正在這個工夫,西南上小孤山的山環里一隊夥計衝出了山外。大聲吶喊,說:「劫皇槓啊!別讓他們跑了哇!……」官兵、太保們往西南一看,就是一驚。此時又聽背後嚷嚷,說:「劫他們的皇槓,別叫他們跑了哇!……」官兵、太保們轉身往東北一看,又見一隊兵丁打着火把,各持刀槍,由松林里撞出來,嚇得大夥是魂不附體。這工夫老程在迎面吶喊,說:「咱們一齊上, !」又搭着官兵一起鬨,說:「咱們快跑吧!響馬厲害呀!……」兵丁們起着哄地往東南一跑,車輛馱子就全不管了,都給人家扔到這兒啦。此時這兩家太保也就顧不過來了,是逃命要緊。大太保還真機靈,在馬隊裡搶過一匹馬來,急速上馬,夾着尾巴也往東南飽下來了。夥計們這麼一嚷嚷,說:「別叫他們跑了吐!追着殺呀!一齊上啊……」可是淨嚷不追,這分明是打草驚蛇。為什麼不追呢?皇槓、龍衣貢,他們都給留在這兒了,故此就不追啦。

這尤俊達特別高興,心說:一來,我這個哥哥的大斧武藝精奇,可以說是一戰成功。二來,也得說是我指揮得法。尤俊達他哪裡知道,兩家太保是不得軍心,要不然,哪能夠這麼容易就成功呢。他命手下人把馱子往武南莊上轟,龍衣貢的箱子,命人解下來,往回抬,把這些個小車子就撇到大道南邊、小孤山的頭裡了。再找程咬金、到處找不着,說:「諸位,我哥哥哪兒去啦?」大夥說:「不知道,我們沒看見。」有人說:「大概他往東南又追下去啦。」尤俊達一聽,說:「啥!大外行啊,我趕緊瞧一瞧去吧!」說完縱馬往東南也追下來了。

再說老程,皇槓已然得下來了,幹什麼還追呢?他的本意。並不是為着發財,就是為斗這個楊林。適方才大太保他並沒說楊林沒有來,老程還以為楊林沒出來呢,心裡頭不痛快,故此追下來了。一邊追着一邊喊,說:「冒唔!你們往哪兒走? !」官兵一想:皇槓都給他了,他還追什麼呀?有那膽兒大的,說:「咱們問一問他。」就大聲喊着說:「響馬爺呀,皇槓都給您留下啦,您還追!還要什麼呀?」老程這嗓子可把官兵太保們給嚇壞了,老程一聲喝喊,說:「我全要你們的命 !」只因這一喊,才引起三探武南莊、染面入登州的熱鬧節目,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