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靠山王氣惱登州府 賽專諸獨探武南莊

第三十回 靠山王氣惱登州府賽專諸獨探武南莊

上回書正說到老程往下追趕,官兵們一問他還要什麼?老程說全要他們的命,這一下子,可把官兵太保們給嚇壞啦。大太保一想:這響馬可真厲害,說:「兒郎們,你們問一問他,姓什麼,叫什麼?」眾人說:「響馬爺呀,您姓什麼,叫什麼呀?您說出來,我們聽一聽呀!」老程在馬上一想:劫人有報名字的嗎?又這麼一想:這名字我得報,一來我斗的是揚林,二來聽尤俊達說他們的總瓢把子單雄信,我可沒見過,有朝一日見着他,我們兩個人得逞逞英雄,看誰劫完了人敢報名。想到這兒才喊道:「我們是程咬金、尤俊達……」這時候尤俊達正追上了老程,一聽他報名字,氣就大啦。因為老程說程咬金尤俊達是連着說的,那邊的官兵忙着逃命,聲音亂雜,所以他們就聽連了,只聽說是程達尤金啦。大夥嚷嚷說:「他叫程達尤金呀。」二太保徐元亮說:「啊!可以呀!兒郎們,你們索性再問一問他的窩巢在哪兒?」兵丁們又喊上了,說:「響馬爺呀!您的山寨在哪兒呀?」老程心說:咳,來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搬倒了葫蘆灑了油。」說了又怎麼的!剛說了一個:「武……」這時候尤俊達的馬,就轉到了老程的馬頭裡來了,又是急,又是氣,急忙說:「別!別說!」老程一縮脖兒,咧嘴一樂,說:「小子,你來啦,就是我說出來,也沒有關係呀!」尤俊達說:「什麼沒關係?您是大外行,皇槓都得過來啦,還追什麼呀!回去吧,走!」這時候官兵也都跑遠了,老程無法,只好隨着尤俊達一撥馬,兩個人往回走。

兩個人回了莊,己經四更多天了,又吃了點兒東西,到了天亮。老程說:「俊達呀!皇槓你擱在哪兒啦?橫是我也得看一看哪!」「好,隨我來。「俊達同着老程,到了後花園的竹塘這兒,一分這竹子,說:「哥哥,您隨我進來,到裡邊兒,您就明白啦。」「好,走。」尤俊達在頭裡分着竹子,刷刷刷地往裡走,老程在後頭跟着。來到當中一看,老程這才明白,原來這座竹塘,四外里有竹子,當中是一塊空地,地上有一塊木蓋子。尤俊達一揭蓋兒,裡面是倒下台階。老程說:「你這個戲法兒變得可真不錯,這兒還有地窖呢!」隨着尤俊達下來一瞧,底下一間一間地套出好幾十間去,金鞘、銀鞘以及箱子全在這兒放着。尤俊達說:「哥哥,您看這金寶、銀寶,您說咱們怎麼花吧?怎麼花,這輩子也花不完。」「嘿,這我可發財啦!可是這麼着,我要是沒有這個,不也是一樣的活着嗎?」尤俊達說:「這個皇槓,咱們是劫來了。說正經的,楊林他決不能夠善罷干休,我得到上邊預備一切,以防官人前來訪案,也好遮他們的耳目。哥哥可千萬別上去,渴了,餓了,您一拉這條繩子,這是個串鈴兒,一拉前面就知道了,給您送吃送喝。睏了,您就這兒睡,要是悶得慌,哥哥您打鞘裡頭,拿出一個寶來。」老程說:「對,拿出一個來,我看一看。」老程由打鞘里拿出一個大金寶來一看,原來是好象馬蹄兒似的馬蹄金、馬蹄銀。尤俊達說:「您悶得慌就在這虎皮石上,磨這馬蹄金上頭的楞兒。咱們綠林里有這麼一個信意兒,叫『寶圓案消』。您能把寶上頭的楞兒給磨圓了,這案不但能消,而且永遠不帶犯案的。」「啊,還有這麼一說呢,我問你,這我叫劫皇槓發財嗎?」「那不叫發財,叫什麼呀?」「這叫自己把自已給監禁啦!不成,悶着我不干!」急得尤俊達是百般的哀告勸解,老程也就無法,說:「我認啦!可是這麼說,也不能老監着哇?」「有些日子就行啦,哪有老監着呀,過了風頭,就把您請出來。」當時尤俊達安撫好了老程,這才上來。

書中暗表,在沒劫皇槓以前,尤俊達早就把他的母親和程老太太都送到離此三里多地另一所莊子上住着去了。所以劫皇槓的事,程老太太是一點兒不知道。尤俊達派他手下人照計辦理,把給他母親早預備下的黃柏壽材由後院搭到前院來,把前廳的上下門檻也去了,用兩條板凳把這空棺材就給停上了。叫了棚匠來搭起白棚,東西莊口的過街牌樓,門口貼上了喪條子。外頭的門吹兒,找的和尚、老道念經。西莊口外是一個老鄉兒打扮的,扛着捎連,拿着哨棒,在那兒來迴轉悠,就好比是行路的樣子,有眼生的,眼差的,象是官府訪案的人由此經過,趕緊到莊內報信,莊裡好有預備。南邊是個賣燒酒的,北邊是一個賣干酸棗兒的,賣錢不賣錢的沒關係,就為有事往莊裡報信。東莊口外派了一個小孩,今年也就是十一、二歲吧,這是尤俊達手下夥計的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很機靈,尤俊達挺喜愛他,現在派他在那兒玩,要是看見眼差的官人來辦案,好進莊送信兒。

一天,兩天,如是一說,直到了十六天頭兒上,這孩子正在樹林外那兒玩兒呢,拿黃土拍燕兒窩,正拍着呢,就聽東北這條岔道上,有馬的鑾鈴響,猛然抬頭一看,心說:壞了!抓差辦案的人來了。來者非是別人,正是山東好漢秦瓊。他是怎麼來的呢?

咱們再說大太保徐芳,二太保徐元亮把皇槓丟了,半路上哥兒倆一商量,回去見着了楊林怎麼說呢?要是實話實說,非殺了我們不可。兩個人就編好了一套瞎話。等到來到登州,把兵卒留在校軍場,這兩個人進城。來到王府。正趕上靠山王在銀安殿上辦事呢,兩個人哭着就上來了,說:「爹爹呀……我們這兒給您磕頭啦!」楊林一看,吃了一驚,說:「啊?兒呀,你們因何這等狼狽?為什麼去而復返呢?」大太保說:「跟爹爹回話,自從我們保皇槓走後,在路上聞聽人傳說,現在各處,逢山有寇,遇嶺藏賊,這響馬鬧得厲害,我們就處處慎重。遇見有山的地方,白天不走,晚上往下走。這天正是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正走到小孤山長葉林,忽然撞出來響馬,大響馬三百六,小響馬賽牛毛,有個頭兒通名姓,自稱他是姓程名達字尤金,一則他是殺法驍勇,很是厲害,二則他們的人多,寡不敵眾,故此把爹爹的皇槓,我們全給丟了,情願在爹爹面前,自行請罪。」二太保說:「您推出把我們殺了吧!」楊林一聽,氣往上撞:「這個!哇呀呀……」推髯翻眼,想了半天,忽然間:哈,哈,哈!楊林又樂了,說:「兒呀,既然皇槓丟了,我不降罪,你二人後面用飯去吧。」這倆人一聽,又是害怕,又是納悶,心說:這是怎麼回事?大太保說:「爹爹,您為什麼不殺我們?」「兒呀,你不明白,比如說,皇槓出了山東,你們要把他丟了,我是一定殺你們。此次你們丟了皇槓,還未出山東的地界,我如何能殺你們呢!你們想,我威鎮山東這麼些年,代管山東九州十府一百單八縣,分明這是我的地面不靖。我要是殺了你們,那就是作爹爹的一面理了。」二太保說:「這也是爹爹的明鑑,咱們哥兒倆的萬幸。爹爹,那您應當怎麼辦呢?」「當然我自有辦法,軍政司何在?」軍政司出班說:「卑職伺候王爺。」「你把兩家大保帶下去,細問一番,把丟皇槓的情形,述說明白,打一道滾單,命濟南鎮台將軍唐璧,給他兩個月期限,必須要人贓並獲。如若過期不能破案,所有濟南府、歷城具的文武官員,叫他們提頭來見!」「謹遵王諭。」軍政司領命把兩個太保帶下來,問明白了情形,立刻下一道滾單,連夜送到了濟南府。

再說唐璧,做夢也想不到地面上出了這個事情呀!正在衙門和秦瓊、來護兒談論公事呢,忽然間滾單到了,唐璧一看,心裡吃驚,不由得汗流俠背。說:「秦瓊啊,這都是想不到的事情,你來觀看!」秦瓊接過滾單來一看,也是一驚,心說:幹這麼大的事,還跑得出單雄信手下的人去嗎!這是他心裡的事,如何敢對唐璧說出來,不過表面上也跟着唐璧着急而已。秦瓊把滾單交給了來護兒。來護兒一看,就說:「將軍,咱們怎麼辦哪?」唐璧說:「你急速到歷城縣,限他一個月之內,人贓並獲。如要辦不到,就不用叫他去到登州領罪了,我先斬他的人頭吧!」來護兒領命,帶着公事來到歷城縣衙,見着了縣官,把事說明,將公事留下,當時就把新任縣官嚇得魂不附體了。來護兒走後,知縣跟着把四個班頭叫上來。樊虎、連明、鐵魁、任忠上來見知縣。知縣是足這麼一拍桌子、瞪眼睛。說:「給你們十五天限,如不破案,我呀,先要你們四個人的腦袋吧!」四個人一聽,當時啊了一聲,就都愣在這兒啦。這是什麼道理呢?在那個時代做官的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大帽子壓二帽子,二帽子克三帽子,三帽子又管帽頭兒,就是那個事兒嘛。四個人愣了半天,樊虎說:「太爺,甭說您殺了我們,就是當時把我們剮了,這案子我們沒有地方辦去。象什麼撥門撬戶的笨賊,那個我們辦得來。象這麼大的響馬,我們沒地方辦去。」「這這這……你們四個人替我想想主意吧!」「您得到鎮台衙門去請秦瓊,這案子要是沒有秦瓊出來,簡直就說破不了。」縣官徐世芳說:「嗐,這話不是白說嗎!人家秦瓊現在是鎮台衙門的武功郎,怎麼能夠再下來當捕快呢!」樊虎說:「這事您得去求鎮台將軍,指名去借,也許能辦得到。」縣官一聽也無計奈何,只好順轎奔鎮台衙門而來。

此時唐璧正坐堂理事,中軍官前來稟報,說:「啟稟將軍,今有歷城縣要見。」唐璧說:「請他進來。」徐世芳來到堂上,跪下拜見。唐璧讓他免禮,賜坐,徐世芳謝了坐。唐璧就說:「貴縣可曾接到公文?」徐世芳說:「卑職就為此事而來。」「為什麼不奉命照辦?」「卑職手下缺少得力之人,實在拿不了這劫皇槓的響馬。聽說將軍手下的武功郎秦瓊,武藝高強,精明幹練,過去在縣中也當過班頭,無論什麼響馬是手到擒來。故此請求將軍,將秦瓊借給卑職幾天,等拿了響馬,再送還府中。」唐璧聽了冷笑一聲,就說:「嘿嘿!難道本府的武功郎,還能給你去當捕快嗎?」徐世芳趕緊跪倒在地,說:「既然將軍不肯,那也就沒法子啦!期限一滿,卑職也只好獻上這顆人頭,可是靠山王性如烈火,也怕於將軍有些不便,難道為一員武功郎,您就不保重自己了嗎?這事還請將軍三思。」唐璧一想:縣官這話也對,秦瓊雖然是北平王所薦,可是劫皇槓一案破獲不了,自己也難保性命。事到如今還顧惜什麼秦瓊呢!沉吟了片刻,就說:「也罷!為了皇槓,且把秦瓊撥到歷城縣緝捕響馬,事完之後,再回本府也就是了。」徐世芳說:「多謝將軍!不過秦瓊是上差,若是不聽調遣,卑職也是無法。」唐璧說:「既然撥給你手下,哪能不聽你調遺呢!」於是命人把秦瓊叫來,告知此事。秦瓊一聽,心中暗暗着急,既見鎮台如此吩咐,也就不敢推辭,只得同了縣官來到縣裡。

徐世芳來到二堂,就叫過秦瓊,說道:「你是上差老爺,本縣本應以貴賓相待,無奈為了皇槓一案,上邊催通緊急,只好委屈你了。你必須盡心拿賊,如若十天之內擒不來響馬,可別怪我翻臉無情,到時候連你全家難保!」秦瓊說:「太爺的明鑑,這些響馬既然在縣境邊上劫了皇槓,恐怕早已越境,十日的限期太緊,還請太爺寬限。」這縣官也真會唬事,依舊板着臉兒說:「也罷,看在你是上差份上,限你半個月吧。可是到期定要把響馬擒獲!」秦瓊連連稱是,辭了縣官,出了二堂,早有樊虎、連明這哥兒四個迎了過來。就說:「二哥,您可來了!」秦瓊說:「眾位兄弟,你們可真是好朋友!這不叫臨死拉個墊背的嗎?」樊虎就說:「得了哥哥,您一露面,響馬就算跑不了啦,快救救小弟們的性命吧!」秦瓊隨了眾人來到班房,商量了一番,辭別了眾人回到家中。

秦瓊到了家,見過了母親,回到自己的房裡,就叫賈氏娘子把藏在箱子裡的那個黃包袱找了出來。這包袱里是什麼呢?前文書「鬧花燈」里也曾表過,單雄信在二賢莊,抓錯兒翻臉,給秦瓊的這本綠林總賬,所有天下各山各寨,綠林的人名,都在這本總賬上記載着呢。秦瓊解開包袱查這本總賬,看這個程達尤金是哪山哪寨的。由頭一篇查起,直翻到末一篇兒,來回找了好幾過兒,也沒找着這麼一個人。坐定了納悶,心說:這是誰呢?許是尤俊達吧?又一想:不能,我在二賢莊上住着,正趕上他除名洗手,已然不做綠林了。又一想:他也許背着單雄信,瞧着這撥兒買賣眼熱,抄一撥兒吧?丟皇槓的地方可正在武南莊的東南,差不了三、五里地。又仔細地一想:尤賢弟,這程達可有你一個達字,尤金可有你一個尤字,這檔子非是你不可啦!把主意拿定了,包好了賬,仍然收起來,這才安眠睡覺。一夜無書,天明起床,備馬掛鐧,帶了一包袱衣服和銀兩,拜別了母親,又囑咐他大哥秦安幾句,諸事已畢,這才上馬出城,直奔武南莊而來。

這天,秦瓊穿過了長葉林走了不遠,心裡琢磨着:武南莊大概就在這左近,從前雖然來過,可記不清楚道兒了。哎,這樹底下有一個小孩在玩耍,我再打聽打聽。這才下馬過來,這孩子注目一看這個人,平頂身高八尺開外,細腰奓臂,雙肩抱攏,頭帶扎巾,身穿箭袖,外罩跨馬服,大紅的中衣,厚底的靴子。再往臉上觀看,面似淡金,兩道劍眉直插入鬢;一雙虎目,皂白分明;準頭端正,四字海口,頦下有三綹墨髯。牽着一匹黃馬,在馬的鐵過梁、判官頭上,往着一對瓦面金裝鐧。這孩子心說:我們這邊沒有這麼個人,瞧這穿著打扮,準是官人。秦瓊過來說:「娃娃,我跟你打聽一個地名。」「您打聽哪兒?」「武南莊離這兒多遠?」「您要打聽武南莊呀,您站着的那個地方,叫三座林兒,要是過了我拍的這個燕兒窩,就叫武南莊啦。」秦瓊心說:這孩子可會耍嘴皮子。就聽這孩子問他:「您到武南莊找誰呀?」「我找尤俊達、尤莊主。」「喲!您找尤莊主?這兩天您可別去。」「怎麼?」「他們家這兩天正辦事呢。」「哦,他們家辦什麼事呢?」「辦白事呢。」「誰死了?」「他媽死了。」「哎呀呀!什麼病啊?」「這……發瘧子。」秦瓊一聽,心說:發瘧子有死人的嗎!這孩子簡直是胡說。又聽這孩子說:「您要找他,就在這個莊頭上,門口兒貼着喪條子的就是。」「勞駕了!我得去看一看去。」「您去不去我不管,反正我告訴明白您了,我回家吃飯去嘍!」說着跳跳躦躦地就跑了。秦瓊心說:這個孩子兩隻眼睛來回地亂轉,他哪兒是回家吃飯去了,分明是給莊裡送信去了,好一個機靈的娃娃,這回你可算白機靈了,你這兩條腿的人,還能快得過我這四條腿的馬去嗎!跟着認鐙上馬,一拱襠,這匹馬就奔莊口而來。頭裡這孩子噔、噔、噔,奔着命往頭裡這麼一跑,正跑着,就聽後面馬的鑾鈴響:嘩楞楞……一會兒,這個黃臉兒的騎着馬就此到他頭裡來啦。這孩子心說壞了,這信報不成了。

秦瓊的馬進了莊口,往對面觀瞧,就見迎面搭着過街牌樓,藍匾白字,上面有兩個字是:「清風」。秦瓊來到尤俊達的門前。看迎門扎着素彩子,設擺大鼓、鑼架,坐着七個門吹兒——鼓手。這工夫秦瓊下了馬,走上前來一瞧,右手裡貼着喪條子,寫的是:「尤宅喪事。恕報不周。某日接三……」瞧了瞧尤母去世的日子,填的是六月二十三,秦瓊看了微微一笑。心說:二十四出劫案,可是二十三他家死人,真巧!再往門裡頭瞧,左右兩邊懶凳上,坐着有十幾個家人,個個穿着孝袍子,正在那兒說話呢,聊得挺歡。心說:俊達兄弟,你這哪是辦白事呢,這分明是叫避風,遮蓋官人的耳目。好了,我先戳他一下子。就衝着這門裡頭哈哈一笑,所有大門過道的人一看,就是一驚。跟着秦瓊就說:「好大膽,劫完了皇槓,挑幌子辦白事!」當時就見過道里這些個穿孝的眾家人,有愣了的,有變顏色的,就有由板凳上溜下來,噔!坐在地下的。秦瓊心說:沒錯了,皇槓是這裡劫的。

就見跑進去一個家人,一會兒的工夫,出來一個穿孝的,來到門外,下合階,上前行禮,說:「二哥,您好哇!我飛腿朱能,給您磕頭了。」這朱能怎麼認識秦瓊呢?原來是在前些年,有一次,秦瓊奉了知縣的委派,出差辦案,走到中途,正趕上飛腿朱能攔路打搶。秦瓊把他擒住一看,小伙子挺精神,象條漢子的樣兒,所以也沒深究,就把他放了。沒想到今天在武南莊碰見了。朱能過來行禮,秦瓊仔細這麼一看,原來就是前些年放的那個飛腿朱能,連忙上前,用手相攙,說:「朱賢弟,咱們可有好些年沒見了,你倒好哇?」朱能說:「好,二哥,哪陣香風,把您刮到我們這兒來啦?」「唉,賢弟,我到這兒看望俊達兄弟來了。這兒怎麼搭着棚辦白事,誰故去了?」「您還提呢,是老太太故去了。」「喲!什麼病啊?」「老太太有個喘病的根兒,往年秋後一冷就犯,開春兒就好。今年也不知怎麼啦,大三伏天的,犯開了喘啦。究竟老太太還是打喘上頭走的,這也是該着。」「唉,真是不巧了!」朱能把家人都叫過來,說:「你們都過來,我給你們見一見,這就是山東好漢秦二爺,你們還不見禮呢!」大傢伙兒心說:好傢夥,您這位好漢,這一嗓子差點兒沒把我們嚇壞了。趕緊都說:「二爺,我們這兒給您行禮了,我們莊主時常念叨您呢。」「諸位,諸位兄弟,不要客氣。」朱能說:「你們把馬給二爺接過去。」有人過來接過馬去,掛在門槐上。朱能說:「二哥,往裡請吧。」「好,賢弟,請你帶路。」門吹兒跟着一吹喇叭,一打門鼓。秦瓊隨着朱能往裡走,進了二道屏門一瞧,就見大廳上停着壽材,迎門搭着一座月台,左右四個犄角,擺的靈人、紙花,月台的下首里是全堂的清音吹手,棚裡頭掛着各式各樣的彩幡,迎面兒是經樓。今天是僧經的班兒,和尚們正念往生咒呢。秦瓊再往迎面一看,心裡又樂又氣。就見尤俊達歪坎着孝帽子,腳底下兩隻白鞋,一隻提上了,一隻還趿拉着。裡面是棗兒紅的內衣兒,身上的孝袍子,剛伸上一隻袖子,一邊往這邊跑着,一邊伸那一隻袖子,孝帶在胳膊上搭着。

秦瓊裝瞧不見他,這叫放傻。尤俊達伸好了袖子,來到月台上,在左邊一跪這個靈。朱能把秦瓊同上了月台,到了祭桌頭裡,說:「得了,我給老太太上個香吧!」抓了幾根檀香,放在爐裡頭,一揭紅氈子,在拜墊上磕了四個頭,旁邊清音陪奏,朱能過去把秦瓊攙起來。尤俊達過來,磕了個喪頭,說:「二哥,我給您磕頭啦!」「賢弟免禮,我聽說老太太故去,你可別着急,大熱的天兒,要把你急壞了,這不是更麻煩了嗎!」「還是二哥說的對,二哥您請東屋裡坐吧!」把秦瓊讓到了東配房,分賓主落座,有人獻過了茶水,秦瓊這才問:「兄弟,老太太什麼病啊?」「二哥,要說我媽,真得說是一輩子的好修緣。」「怎麼?」「她的腿腳不利落,平常上中廁,不是您弟妹看着,就是有人跟着。這天正趕上屋裡沒有人,自己去了,進了中廁就聽咕咚一聲,院裡有人進去一瞧,原來是我媽一跤就摔在那兒個啦。怎麼叫,也叫不過來啦,就這麼死啦。」「哎呀!這可真是老太太的好修緣。兄弟,你就往開了想吧!」「人是故去了,我不往開了想也不行啦。二哥,您喝水吧!」

兩個人茶罷擱盞,尤俊達說:「二哥,聽說您高升啦,是濟南鎮台的武功郎了!」「啊,不錯。」「這麼一說,二哥您大喜啦!」「喜什麼呀,新近二哥有點兒懊心的事。」「什麼懊心的事,您說一說,我要是能給您辦,必給您分優解愁。」「那敢情太好了,只因為靠山王打到我們衙門一道滾單,上面說是有全份的皇槓,還有價值百萬的龍衣貢,命兩家太保押解進京。不料想這天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走到小孤山長葉林,據滾單上所說,二哥可也沒瞧見,說有大響馬三百六,小響馬賽牛毛,戰敗了兩家太保,將全份的皇槓劫去。這個為首的還敢報名字,姓程名達字尤金。靠山王給了我家鎮台將軍六十天的期限,要人贓並獲,若是六十天不能破案,要把濟南府、歷城縣兩處的闔城文武官員一律治罪。兄弟,沒有你不明白的,這個楊林給唐璧六十天的期限,那麼店璧給歷城縣的縣官呢?」「就決不能六十天嘍!」「他給了歷城縣三十天期限。誰想到這縣官竟到鎮台將軍那裡把愚兄要下來了,給我半個月的期限,逼着我非把響馬擒來不可,如若不然,身家難保。我實在沒辦法了,這才找兄弟你來吧!我先得說明白了,我說了,可不許你過意。」「二哥,有話您只管說!」「比如說,這件事要是你做的,你跟我實話實說,我要叫你當堂到案,那就不是二哥所為啦。你要這麼想,我跟單雄信是什麼交情!你說出來呢,二哥必有個辦法,你多少倒出點兒來,我有法子來掩蓋,讓這件事不致敗露。這是我的意思,你聽明白了沒有?」「嘿!您這個朋友,那真得說是地道,這麼一辦,夠八全齊美,還怎麼樣呢?」「比如說,這事不是你辦的,二哥我找你來,你給我想個主意。因為什麼呢?小孤山長葉林離你這兒也就是三、五里地,在你的家門口兒。沒有說的,兄弟你替我着一着急吧!二哥我前後所說的這片話,是實本實銷,一句瞎話沒有,我要有一句瞎話,那我就不是個人。」尤俊達趕緊接過來說:「唉,二哥您別說啦,我應當罰您。」「怎麼?」「想當初,我在二賢莊也曾金盆洗手,焚香起誓,綠林的飯兒,我不吃啦。二哥您正在那兒養病呢,我洗手的時候,您還在旁邊來着。您要不知道,我不能惱您,可是您知道這回事呀。再說,不用說六十四萬,就是六百四十萬,擺在我眼頭裡,我連眼皮兒也不能夠抬,我要背着我們同行,偷着做綠林的買賣,是犯我們綠林的規矩,大傢伙得把我亂刃分屍。您想,我能辦這個事嗎?還有一說,我母親二十三去世的,我能在第二天去劫路嗎?是不是我得罰您!」「兄弟,話不是這樣說法呀!適才我把話說開了,也沒說皇槓一定是你劫的呀!是你更好,要不是你,叫你給我想個法子。」「劫皇槓不是我,您要是叫我給您想個法子呀,您看我們這兒死喪在地的,容等把我母親埋葬了,我慢慢兒給您打聽打聽。」「兄弟,你這叫敷衍我,咱們可不是這個交情!事在緊急,我這兒火燒着心呢,你怎麼給我慢慢地打聽呀,那你夠朋友嗎?」「合算我們家的白事不要緊!」秦涼沖他一冷笑:「哈哈哈,兄弟,你錯了。別拿二哥當個三拳打不透的人。據我想在你家門口兒出了案子,你連一點風兒都不知道,我不相信!咱們說自己的話,你別過意,你要是這麼說話呀,八成兒劫皇槓的就是你!」秦瓊說了這片話,把臉一沉,是面帶怒容。尤俊達此時反倒樂了,說:「好,您把話轉來轉去,合着這個皇槓是我劫的?」「嗯,就說是吧。你要達時務的,趕緊說實話。我適才跟你怎麼說來着,我一定把這件事給化解了,決不能把你帶了走。」尤俊達聽完了一笑,說:「好,您還有的說沒有了?」秦瓊說:「要依我說呀,兄弟,你說實話吧。」尤俊達說:「論劫皇槓,我不知道,我沒劫。您要是非跟我要真要假呀,那我是被屈含冤。您這兒粗了脖子紅了筋,跟我這兒嚷嚷,我也得原諒您。適才您已然跟我說過啦,事在緊急。您又說衝着單雄信,要是皇槓是我劫的,決不能把我帶了走,您這可以說是夠面子了。交友之道呢,是你來我往,一還一報兒。您有面子,難道說我一點面子不亮嗎,那我也太不夠朋友了。二哥,我叫您痛快痛快,您帶着鎖鏈沒有?」「啊,幹嘛呀?」「要帶着鎖鏈呀,繪我鎖上,把我帶了走。您教給我一片話,到堂上我准照您教的說,就如同這皇槓是我給劫了。即便我領受了國法,人頭落地,也沒有什麼關係。總算是我為二哥您,該着這麼死,這也是我的情屈命不屈,二哥,您想怎麼樣?」「什麼?俊達呀,你這叫罵街!拿朋友的命我當差,那不是我秦瓊所為的。你這是招我的話,就是素不相識的人,我都沒錯辦了一個。無贓無證,就這麼拿朋友去當差,那我成了怎麼個人呢!」「嘿,您這話地道。咱們這麼辦,暫時把咱們哥兒倆的交情先掛起來,就如同咱們素不相識。我淨等您抓差辦案啦,好不好?」「這可是你說的,我要是辦出個樣兒來,你可別後悔?」「我沒得悔!」「嗯,可就這麼着了?」「咳,咱們一言為定了。」氣得秦瓊站起來說:「我走了!」「您還別過意,喪家不送人,我不送啦。」秦瓊就算是叫人家給趕出來了。

尤俊達跟着把飛腿朱能叫過來。朱能說:「你們哥兒倆別鬧僵了哇!二哥也很夠個朋友,商量着辦才對。這事真要是鬧翻了,恐怕咱們後來的事就不好辦啦。再說,秦二哥他能這麼完嗎?」「朱賢弟,你不用管,我跟他要勢不兩立了。我怎麼說,你就怎麼辦。你趕緊走,給他插個尾巴,瞧他落在哪兒啦。比如說,他要調兵圍莊,趕緊回來給我送信,我這兒好有準備。快去飛快去!」朱能也就無法再說了,說:「好,我趕緊走一趟。」出來一問門上的人:「秦瓊往哪方去啦?」家人說:「他出來上馬,出影壁的西邊,順道住南去啦。」朱能趕緊就追下來了。

再說秦瓊出門上馬,往正南偏西離開武南莊走下來有五、六里地,找了個集鎮,一看路南里有一座大店,進到店裡,在西跨院北房要了一個單間,把包袱軍刃拿到屋裡,夥計沏茶招待。秦瓊對夥計說:「夥計,你受一受累,在櫃房裡留個話兒,說我姓秦名瓊字叔寶,排行第二,要有人找我,請他到西跨院北房這兒來。」「是了您哪!哎呀,原來您是好漢秦二爺呀!失敬啦!」夥計出來,把這話對賬房先生一說,留下了這個話兒。等了會兒工夫,秦瓊一問夥計說:「有人找我沒有?」夥計說:「沒有。」又等了會兒,又問夥計說:「有人找我沒有?」夥計還是說:「沒有。」已然要落太陽了,要的酒菜,一個人一喝這個悶酒兒,心說:尤俊達,明擺着是你劫的皇槓,你還瞪眼不認賬,那如何能成!又叫夥計說:「夥計,有人找我嗎?」「二爺!您喝灑吧,要有人找您,我還不給您請進來!沒有人找。」秦瓊把飯吃完了,天就大黑了,喝了點兒水,賭氣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洗臉、喝茶,要酒要菜,吃這頓早飯。一邊喝着酒,一邊想頭天探莊所有的事情,越想越生氣,心說:兄弟,我這叫給你閃一板,你就應當來到店裡說實話才對,怎麼你繃着我,就不來呢!又這麼一想:你可太不要臉了,難道我秦瓊就跟你罷了不成!不由得秦叔寶心頭火起,這才引出來一段二探武南莊,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